看着沉默不语的群臣,陈景恪不禁再次为李善长的智慧感到敬佩。
他将所有可能会遭到质疑的计划剔除,只留下了一目了然,而又利国利民的部分。
就算是傻子都知道,这些计划都是善政。
这就堵住了群臣的嘴,让他们无法直接拒绝执行这个计划,只能以扰民、财政为借口反对。
当皇帝解决了这两个问题,他们就彻底失去了反对的理由。
强行反对,就是把刀主动往皇帝手里送。
如果是之前,他们或许还敢试探一下,朱标的刀够不够锋利。
可之前爆出,有人利用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的机会,故意行不法之事。
皇帝派遣锦衣卫四处出动,专门查办此类案件。
并且还下达了一条带着血腥味的旨意,凡此类案件,一经查实就地问斩。
蒋瓛已经杀疯了。
过年他都没回京,而是在地方度过的。
只不过和朱元璋不同的是,朱标懂得克制没有大肆牵连。
被杀的基本上都是直接犯事之人,很少牵连中枢高官,所以才显得如此平静。
可有句话叫杀鸡儆猴。
那些被杀掉的都是鸡,被震慑到的是天下的官吏。
新皇已经证明,他是能杀也敢杀人的。
自然没人敢主动往刀口送。
大明第一期五年计划就此通过。
朱标组建了一个工作小组,由李善长担任组长,另一名内阁学士耿光担任副组长。
专门负责工作计划之事。
群臣对此并无什么特别看法,这种牵扯全国的计划,找一名有经验的官员全权负责,是很正常的事情。
然而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朱标此举是为再一次扩大内阁权力做铺垫。
驳斥权的意义,之前已经说过。
一旦将这个权力交给内阁,那么它就将成为大明最高行政机关。
中枢的运作模式都要跟着变动。
如此大的变动,即便是有徐达和李善长坐镇,也会带来极大的震动。
这是朱标不愿意见到的。
所以一点点的移交权力,到最后顺水推舟,是最好的办法。
而五年工作计划,就是最好的契机。
接下来朝廷的工作重心,肯定是五年工作计划。
各种相关政令,都要从这个工作小组发出。
最终的工作情况,也要向小组汇报。
说的更直白点,议政和执行两大权力,都变相的交给了这个小组。
等群臣适应了这种模式,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将驳斥权交给内阁,完成最后一步改革。
对于朱标的手段,陈景恪叹为观止。
“看看,陛下这手段才叫高明啊,一切都是那么的丝滑,将变革带来的动荡降到最低。”
朱雄英也是同样的看法,但嘴上习惯性的反驳道:
“磨磨唧唧,换成皇爷爷,这会儿新内阁已经正常运转了。”
陈景恪吐槽道:“换成太上皇,这会儿也已经血流成河了。”
朱雄英摇头晃脑的道:“咔嚓一刀,所有的反对声音都消失了,多省事。”
陈景恪知道这货是叛逆期到了,习惯性的嘴硬,也没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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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第一期五年计划的事情,很快就传开。
民间的反应,再次出乎了大家的意料……主要是出乎了陈景恪的意料。
老百姓多持担心态度,认为朝廷又要折腾了。
反而是读书人群体,态度比较两极分化。
有人认为这都是善政,新皇是个有作为的君主。
证据自然是史书上那些名臣的例子,基本都有修桥铺路,建设水利设施的事迹。
这说明啥?
说明这种事情是利国利民的,要不然为啥会被史书重点记载?
既然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朝廷主持去做,有什么不对?
更何况,为了支持新政,新皇每年还从内帑拿出六百万贯补贴国库。
这要不是有作为的君主,啥才是?
也有人反对,认为这是劳民伤财。
现在百姓最需要的是休养生息,朝廷的计划虽好,但太过于理想化了。
而且允许截留赋税,简直就是助涨贪腐之事的发生。
两派不停的打嘴炮,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都说服不了谁。
朝廷一直在收集舆情信息,相关情报很快就汇总到了朱标手里。
朱标等人看过之后觉得很正常,事情在可控范围内。
而且竟然有那么多读书人支持,反倒是意外之喜。
陈景恪没太关注读书人的看法,两派互喷口水,前世互联网上他见过太多了。
什么事情都能争,什么事情都要争。
你要真把他们的话当真了,就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了。
他更关注的是百姓对变革看法,基本都是反对。
明明是造福当地的良策,百姓却不支持。
理由很简单,怕朝廷折腾。
怕折腾,所以宁愿什么都不变。
这个现实,让他非常的无奈。
因为百姓的担忧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实实在在的现实。
变革或许会让世界变得更好,可期间产生的波动,却可能让很多人家破人亡。
谁都不想成为被牺牲的那一批人。
所以大家宁愿不变。
可不变……永远都不会变好。
这就是矛盾所在。
想到这里,他由衷的说道:
“治大国,若烹小鲜,先圣真至理名言也。”
朱标好奇的问道:“哦,景恪有何感触?”
众人也都看了过来,不知道他从这份情报里看到了什么东西。
陈景恪就趁机将自己的感悟说了一遍,在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始终是看着朱雄英的。
因为这个道理朱标和李善长等人肯定知道,只有朱雄英不太了解。
事实也确实如此,听到他的分析,朱雄英很是有些不以为然:
“变革总会有牺牲,但会让大部分人变得更好,这些牺牲都是值得的。”
朱标等人其实也都认同这一番话,陈景恪自己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有更深的想法:
“话虽如此,但我们却不能将这种牺牲当做理所当然,要想办法降低变革对百姓造成的不利影响……”
末了,他说出了前世互联网上流传很广的一句话:
“时代的尘埃,落在个人身上就是一座大山。”
听到他前面的话,众人其实都有些不以为然。
什么都考虑,会增加变革的成本。
既然走了这条路,那就要做好一往无前的准备。
朱标也是同样的想法,不过对于陈景恪说出这番话,他并不觉得意外。
这一直以来都是陈景恪最大的弱点,心太善。
也是皇家对他放心的真正原因。
你自污就能打消皇帝的怀疑了?天真。
可你心善,是真没威胁。
但陈景恪的最后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都忍不住心中一沉。
这句话实在太贴切,太形象了,是对变革的最好总结。
不,甚至可以说是对所有历史变迁的最好总结。
让人情不自禁的产生代入感。
朱标开口说道:“此言甚妙,百姓在变革面前是如此的渺小。”
“而我们在时代洪流面前,又何尝不是微不足道的呢。”
“人同此心,诸位在施政之时,要多加考虑,尽量减少对百姓的伤害。”
李善长等人齐声说道:“是。”
陈景恪心中长舒了口气,有朱标这句话,今天这一番话就没有白说。
至于朱雄英……呵,小子,你思政课上的还是不够啊。
朱雄英没来由的打了个寒噤,他疑惑的四处瞅了瞅,没有漏风的地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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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回家,刚到门口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波斯人阿扎萨。
阿扎萨也看到了他,立即迎上来,用娴熟的官话说道:
“陈伴读,冒昧来访还请海涵。”
陈景恪听着他那,比很多官吏还正宗的官话口音,笑道:
“我的朋友,能见到你我也很开心……你的官话说的不错。”
才两年时间,就熟练的掌握一门语言,这天赋确实很高。
难怪之前在中亚的时候,他能游历诸国。
两人寒暄了几句,陈景恪就把他迎到家中,聊起了这段时间的经历。
这两年阿扎萨再次发挥了他的能力,游历了大半个大明,对生活在这里的古老国度进行了调查。
考察的结果让他无比的震撼。
果然不愧是让祖先都心悦诚服,甘愿以藩属自称的族群。
强盛、辉煌。
不过他也知道了很多华夏的历史,知道这个族群并不是一直强盛,而是存在着周期。
有秦汉隋唐那样的强大帝国,也有两晋两宋那样的屈辱时刻,还有被异族统治的历史。
大明是驱逐异族之后,建立的全新政权。
这非但没有让他小觑华夏,反而让他更加感到不可思议。
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爬起,这种坚韧是其他族群所不具备的。
至少他知道的族群,只有华夏做到了。
波斯曾经创造过辉煌,跌倒过很多次,也爬起来过很多次。
可是在数百年前那一次跌倒,他们就再也没有爬起来过。
非但如此,他们还丢失了祖上传下来的习俗文化,被迫接受敌人的文化。
而华夏族群,即便是在最低谷,依然没有丢失自己的传统。
两相对比,让他更加的钦佩。
于是他摒弃了宗教观念,开始全面了解华夏文化,试图从中找到复兴波斯的机会。
然后他就发现了一件事情,大明正在推行的种种善政,出现的时间并不长。
最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那一部分政策,基本都是最近几年才出现的。
而且江湖传闻,这一切都出自那位年轻的陈伴读之手。
七八年前他才十二三岁,这是何等的天纵奇才?
他几以为,陈景恪莫非就是华夏族群的先知?
否则,怎么能做到这些?
然后,他心中冒出了一个念头,对方似乎对波斯有所了解。
那么,是否可以从陈伴读那里获得一些提示呢?
如果他愿意出手指点,波斯复国或许就能看到一些曙光了。
不过阿扎萨并没有直接来找陈景恪,很简单的道理,别人为什么要帮你?
至少他要对华夏有足够的了解,对那位陈伴读有了一定了解,才能更好的去寻求帮助。
于是,他按捺住冲动,继续游历大明。
并将自己观察到的东西全部都写了下来,有些还加入了一些自己的思考。
历时两年,终于重新回到这个老大帝国的京畿,他第一时间就来到陈景恪门前守候。
本来他还有些忐忑,对方会不会忘记了自己。
等真见面了,陈景恪一眼就认出自己,让他心中松了口气。
一阵没营养的废话说完,阿扎萨趁机拿出了自己的见闻录:
“陈伴读,这是我两年来游历大明的所见所闻,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
“哦?”陈景恪有些惊讶,没想到他竟然会来这么一出。
好奇的接过翻了几页,更是感到大为震惊。
写的很细致,也没有一味吹捧或者贬低,缺点和优点一并记录。
让陈景恪对大明的基层情况,对变法带来的种种影响,有了更全面的认识。
关键是他还用中亚那边的情况作对比。
虽然这种对比不多,可一个完全不同的视角,对陈景恪的帮助实在太大了。
将手中的书合上,他由衷的说道:
“非常感谢你,我的朋友,这本游记对我太重要了。”
阿扎萨心中一喜,客气的道:“陈伴读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
陈景恪小心的将书放在桌子上,沉吟了一下,说道:
“不知你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
阿扎萨按捺住狂喜情绪,说道:“不知陈伴读对波斯有何看法?”
陈景恪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这还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啊。
本来还在想着,怎么鼓动他搞波斯复国搅乱当地局势,没想到他自己送上门来了。
当即不动声色的道:“古波斯是个伟大的族群,创造了辉煌的文明,现在吗……”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那种不屑显而易见。
阿扎萨非但没有觉得屈辱,反而非常兴奋。
他对曾经的波斯有好感,那岂不是正好吗。
陈景恪似乎觉得这样不妥,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转而说道:
“居鲁士创造了波斯第一帝国,是何等的强盛辉煌……”
“也为整个极西诸国,树立了榜样。”
“虽然后来波斯第一帝国覆灭,然沉沦数百年后,再次建立了萨珊王朝,成为当地的霸主。”
“波斯人于我华夏的友谊,也是在那时候建立的。”
“两晋南北朝时期,双方就频繁的交往,隋唐时期正式建立邦交……”
“萨珊王朝还曾向大唐求援,只是当时大唐亦内忧外患不断,实在无力出兵。”
“等后续腾出手来,萨珊王朝已然覆灭,实在令人遗憾。”
说到这里,陈景恪脸上浮现出深深的惋惜:
“更让人痛惜的,不是波斯第二帝国覆灭,而是波斯人被伊教彻底驯服。”
“曾经辉煌的波斯文明成了过眼云烟……波斯历史上的英雄史诗,也被人所遗忘……”
“如果换成在华夏,这就是数典忘祖,所有后人都要以死谢罪。”
阿扎萨既羞愧又兴奋,终于吐露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不是我等不愿意复兴祖上荣光,奈何敌人太过强大,如之奈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