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孺一开始很不耐烦,当听到第欧根尼的行为,态度就变了。
他感觉自己好像找到了知音。
陈景恪没有理他,依然缓缓讲着自己的故事:
“第欧根尼的行为遭到了大家的唾弃,所有人都不理解他谩骂他,而他从来都不解释……”
方孝孺忍不住了,问道:“为何,他为何不趁机向世人宣扬自己的道?”
陈景恪回道:“道自在心中,何须宣扬?”
“他做这些,只是单纯为了践行自己的道。”
“而不是通过怪异行为,引起别人的注意,然后宣扬自己的道。”
方孝孺沉默了。
他的怪异表现,其实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吸引别人的注意力,然后趁机宣扬自己的想法。
两相比较起来,那位第欧根尼的境界,远远超过了他。
陈景恪见他不再说话,就继续讲道:
“慢慢的,开始有人去了解他,并发现了他的道,然后受他感染加入进来。”
“这些人还自发的替他宣扬他的道。”
“而他自己对此向来不屑一顾,依然自顾自的践行自己的道。”
“甚至他还化身乞丐,游历全国。”
“他的名声越来越响,了解他的道的人越来越多,追随他的人也越来越多。”
“但更多的质疑声,也随之而来。”
“很多人都认为,他是因为失去了这一切,才故作大度。”
“如果他拥有一切,就会放弃所谓的道。”
“他从来没有试图解释过,依然我行我素。”
方孝孺已经完全被故事吸引,甚至情不自禁的,将自己带入到了第欧根尼身上。
“怀疑他的人很多,其中就包括他们国家的君主,亚历山大大帝。”
“某一天,亚历山大找到他,说可以满足他的任何要求。”
“只要他开口,金钱、美女、地位应有尽有。”
说到这里,陈景恪停了下来,问道:“你猜,第欧根尼是怎么回答的。”
方孝孺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住,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紧张的道:
“他……他怎么回答的?”
陈景恪缓缓说道:“第欧根尼说,你挡着我的阳光了,请让开好吗。”
“呼。”方孝孺像是度过了生死难关,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
陈景恪知道,故事生效了,心中也很开心。
“亚历山大大帝沉默了许久,说出了一句话:如果我不是亚历山大,那我一定要做第欧根尼。”
“这件事情让第欧根尼名声大噪,也让世人认可了他的道。”
“但是他随地大小便、像狗一样吃饭,赤身生活,确实影响到了他人正常生活。”
“于是他的追随者们就去芜存菁,去掉了怪异的行为方式,保留了思想的精华。”
“这让他的学说,受到了更多人的认可。”
方孝孺很是不以为然,认为追随者此举是多余的。
陈景恪自然能看出他的想法,就问道:“你不同意吗?”
方孝孺肯定的道:“第欧根尼因独特的行为而悟道,将这些去除,那还是他的道吗?”
陈景恪没有直接解释,而是问道:“君子慎独,何解?”
方孝孺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还是解释道:
“独处之时,亦应坚守本心。”
陈景恪笑道:“我还听过另外一种解读,独乃自我,乃个性。”
“君子应当保持自己的个性,不与他人同流。”
“但个性过于张扬,就会成为异类,甚至影响到他人生活,从而为他人所排斥。”
“所以就要慎独。”
“谨慎的保持独立的个性,不要影响到他人,不要成为异类。”
“君子慎独,就是君子要学会外圆内方。”
“你以为这个解释如何?”
方孝孺先是震惊,下意识的就想反驳,但随即又陷入了沉思。
陈景恪端起茶杯小口抿着,湿润嗓子,说了这么久也口渴了。
过了一会儿,见方孝孺思考的差不多了,才放下茶杯继续说道:
“方才你反对他的追随者去芜存菁,那你的行为和那些维护程朱的儒生有何区别?”
“当第欧根尼将自己的道传给别人的时候,就已经不仅仅是他自己的道了,而是所有人的道。”
“每一个学习的人,都有资格按照自己思想,去理解他的道。”
“孔夫子的道也是一样的……每一个人都有资格去解读儒家之道。”
“程朱可以,你也可以。”
方孝孺身躯一震,这番话犹如一道霹雳,击碎了脑海里的迷雾,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陈景恪继续说道:“你没必要强行去宣扬自己的道,正如第欧根尼一样。”
“他从未宣扬过自己的道,也从未说过别人的道是错的。”
“他只是身体力行的去践行自己的道。”
“认同他的人,从全国各地聚集到他身边,学习并帮他宣扬他的道。”
“如果你的道不够优秀,说再多也不会有人相信。”
“如果你的道符合大家心中的想法,能引起大家的内心共鸣,甚至能引导这个时代前行。”
“那么你无需做任何解释,自然会有人相信你,帮你宣扬。”
方孝孺露出苦涩的笑容,喃喃道:“原来如此,是我错了,我太浅薄了。”
“道自在心中,何须宣扬,何须解释。”
但马上他又振奋起来,起身朝陈景恪下拜道:
“谢陈师教诲,学生铭记于心。”
陈景恪心中的石头也彻底落地,差点忍不住大笑出声。
但还是按捺住激动心情,谦虚的道:
“方先生万万不可,论学问我远不及你。且你如此皆我之过也,又岂敢厚颜居功。”
方孝孺坚持下拜,道:“我知道陈师是为了提点我,是我太愚钝才会如此。”
“陈师不弃,又再次助我摆脱心魔,于希直实乃再造之恩也。”
陈景恪有那么一刹那的心动,毕竟谁不想当老师啊。
不过也只是那么一瞬间而已,接着他就正色道:
“君子之交,贵在交心,又何必计较于称呼。”
方孝孺顺着他的话道:“既如此,陈师又何必反对呢。”
陈景恪表情淡然:“君子慎独。”
方孝孺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
刚才陈景恪说君子慎独,是谨慎保持自我个性,不要成为异类。
那么用在这里,表达的意思就是不想引人注目。
方孝孺是名扬天下的读书人,他喊陈景恪为陈师,那想不引人注目都不行。
明白了这一层意思,方孝孺更加敬佩,这才叫真正的身体力行践行自己的道啊。
“好,那学生斗胆,喊陈师一声景恪吧。”
“您也别喊我方先生了,若不弃就喊我一声方兄如何?”
陈景恪笑道:“如此更好,方兄,在下有礼了。”
方孝孺拱手回礼:“景恪,在下有礼了。”
然后两人相视一笑,默契自生。
重新坐下,方孝孺好奇的道:“景恪,不知你的道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