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爷我可是喜欢女人的
拔箭,上药,包扎等过程都很顺利,但沈浊还是痛昏了过去。
看着床上面色惨白,连胸口起伏都变得小得很的人,顾清又开始紧张了,他把沾着血的手心往身上抹了把,面色愁苦。
“黄伯啊,他,他没事吧。”
“放心,瘸不了,不过啊——”
黄忠拉着长调,摇了摇头,顾清看这反应,又开始紧张了。
“不过什么啊,黄伯你快说。”
黄忠看着顾清焦急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皱了皱眉,“你今天的表现格外不争气啊,怎么着,看这小公子俊俏得很,喜欢到紧张啦?”
顾清听见黄忠的话,噎了下,“哪有,小爷我可是喜欢女人的。”
说着,视线还是不由自主瞥向床上的人,即使唇上毫无血色,也能看出是个上好的皮囊,更甚者,不知是不是做了噩梦,那人的眼睫毛还细微地颤着,更惹人怜爱。
可是好看又能怎么样,他又不喜欢男的,顾清想着,嘟囔道:“毕竟是我亲自带回来的人,总不能让他在我手上残了。”
“他真的不会瘸?”
顾清像是发了神经,盯着那被包得肿了一倍的膝盖,又问了句。
“只要他自己不作死,就残不了,行了,你有空担心这个素不相识的人,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我刚瞧见林左拿着个粗长的戒尺进主帐了。”
顾清终於确定人不会有事,心也放了下去,又恢覆吊儿郎当的样子。
“黄伯还不知道吗,我爹就是嘴硬,他可心疼着我这个宝贝儿子呢,不会因为这件儿小事揍我的。”
黄忠刚想说你今天犯得可不是什么小事,就听见通报说顾老将军要见顾清,他挑了挑眉,就见顾清没心没肺地走了出去。
罢了,黄忠心想,这小年轻嚣张得很,吃点教训也不错,於是就没再过问,确定沈浊状态不错就背着药箱离开了。
耳边嘈杂不清的声音消散,其馀感觉开始敏感起来,血腥气混着苦涩的药味萦绕,沈浊的意识又重又模糊,不由自主的,被拉进满是腥红的梦里……
“诶!听没听说,里面那个瘸子,可是个勾引人的一把好手,把上面那位勾得神魂颠倒的,皇后忍无可忍,才找母家把他弄进来的……”
“听岔了吧,皇上想要什么样的没有,有必要在意个瘸子?”
“这就不懂了吧!你可是没瞧见他那张脸,长得可是比女的都俊,一副浪荡样,要是进了青楼啊,花魁都得把名头让给他。有这条件,别说腿了,只把脸往面前一放,我都能硬,哈哈哈哈……”
淋漓的痛意把意识激得清明了些,沈浊听着外面狱卒的淫词浪语,心底没有丝毫波动。
他从前听的,可比他们嘴里的肮脏多了。
“真有这么好看?我来得晚,还没见过嘞,就里面那间是不是,我得去瞅瞅。”
“去吧去吧,不过记得只看脸就行啊,他身上的肉早烂了,可别恶心到你。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可能不知道,听说这是上面的意思,为了让皇后消气,人怎么打都行,就是啊,脸得好好留着。”
话语声再次传来,沈浊睁开眼,垂眸看了眼已经露骨化脓的手臂。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啊,留着脸做什么,方便皇帝他自己看还是方便送去所谓的窑子?
沈浊自嘲地笑了笑,心道皇帝可真看得起他。
“嘶——”
响亮夸张的抽气声响起,沈浊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牢房粗糙的铁栏外。
一年轻的小狱卒提着小小的油灯,表情惊奇地站在外面。
“真漂亮啊……”
小心翼翼的呢喃传入耳朵,沈浊没有在意,只是盯着狱卒提着的小小煤油灯。
在漆黑的环境中呆久了,眼睛已经变得不适应光亮,沈浊眯眼缓了会儿,等适应后擡头,就见狱卒的表情已经变得僵硬。惊奇与恐惧混到同一张木僵的脸上,滑稽又可怖。
原本吵闹的牢房瞬间安静起来,沈浊知道,他们不是突然没了兴致,而是突然之间,一同去见阎王了。
“哐当——”
小狱卒死不瞑目,直挺挺砸在地上,而本该和他一同倒下的煤油灯并没有落地,而是依旧稳稳停在半空中。
它在另一个人手里。
沈浊动了动眼珠,找到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人。
牢房的铁锁被轻易扯开,全身上下都被黑衣遮盖的人走进,把灯放在满是血污的矮桌上,与沈浊相对而坐。
“沈念清,许久不见,怎么混成这般凄惨模样了?”
嘶哑不似人声,沈浊认不出眼前人,却被对方轻而易举道出名字。
“你是谁?”
许久未说话的缘故,沈浊的声音也沙哑难听,却比黑衣人的顺耳多了。
“不要急嘛,沈兄这么聪明,不先猜猜看吗?”
“你来做什么?”
“啧,看你这问题问的,我能做什么?不过是来分享一件有趣极了的事罢了,而且这事啊,还和前户部尚书沈怀安有关呢。”
“哗啦”,铁链挣动,声音刺耳,沈浊却仿若未闻,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遮得严严实实的人。
“你到底是谁?”
“不要急嘛,”套着黑手套里的手臂压住沈浊紧握成拳的手,脓水混着血水流出,低落在矮桌上。
黑衣人像是没发现沈浊痛到颤抖,用手上粗糙的布料来回摩挲翻开的血肉。
“先听我说完啊,十年前,沈兄还没及冠吧,前途无量的沈兄任地方知府,准备大展宏图,步步高升。可是啊,好景不长,沈家上下皆因沈尚书贪污受贿丶通敌叛国的罪名遭了殃,沈夫人更惨,啧啧, 直接血溅当场。听说……那血可是飈了半人高哇。”
压在桌上的手臂剧烈挣动,黑衣人恍若未闻。
“后来怎么着?沈家上下皆被流放,这沈怀安啊,竟是直接死在了半路上。世人怎么说?我们来想一想……哦,想起来了,世人说沈怀安是二皇子杀的,而我们的状元郎……”
粗糙的布料犹如毒蛇信子,顺着沈浊的脸庞游动,所经之处,激起带着愤怒的颤栗。
“我们的状元郎!沈浊!竟和愚蠢的世人一样,信了!可笑,可笑……”
下巴被钳制,沈浊张着嘴,却发不出有意义的音节。
对方的话中的深意他不敢多想,可他又不能不想。
他什么意思,是说自己这么多年恨错了人的意思吗,还是只是想看他痛苦?
许是沈浊眼里的平静崩的太明显,黑衣人觉得有趣,俯身靠近,面具上两个漆黑的洞口对上沈浊怀疑又恐惧的眼睛。
“哈哈哈,沈浊啊,我聪明的状元郎,认贼做主人的滋味如何啊?”
黑衣人踢了下沈浊毫无知觉的双腿,意味不明的感叹。
“啧,看来不好啊。你说,你的主子每每看见你的腿,他在想什么,是后悔把你这么个尤物给害瘸了,还是觉得果然是瘸了的美人更有滋味。话说,你和那位,睡过了没有?”
语气欢脱,像个好奇的孩子,可配上嘶哑的声音,就变成在灵魂上磋磨的钝刀。
对方什么意思,谢清知已经明白了。
对方在明晃晃的告诉他,自己多年来尊敬感激的恩人,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从一开始就在骗他。
而他的杀父仇人,以及让他断腿的罪魁祸首,就是他效忠了十年的“恩人”。
不可能的……
沈浊极力稳住心神,想给自己找个不要相信的理由。
但找不到。
自己早已是没有利用价值的废人弃子一个,根本就不会有人费尽周章骗临死的自己。
除非,那人和自己有深仇大恨。
对,深仇大恨!
沈浊像个快要窒息的溺水者,抓住仅有的一片浮萍极力说服自己。
一定是来骗自己的,就是想看自己变得痛苦,沈浊发了疯的自我安慰,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看来没睡过,”黑衣人喃喃,“你这尤物,他若真尝到了,就不会舍得扔了。”
花音未落,就见沈浊的桃花眼风情不再,只剩下数不尽的慌乱。
“还有一件事啊,沈怀安铁骨铮铮,一身浩然正直的书生气,根本就不可能通敌叛国,世人不信,你还能不信吗?”
“孤只不过是随便找个由头夺了他的官职,可万万没想到啊,孤的太子哥哥还真有一手,竟然能骗过我们打小就聪明的沈大状元……”
世人不信,你还能不信吗?
世人不信,我还能不信吗……
之后黑衣人又说了很多,可沈浊一点都没有听进去。
刚刚一句话就像砸入沸水的巨石,激起惊涛骇浪,震得沈浊僵了好一阵子。
沈浊又想起十年前的情景,刚听见父亲的罪名时,他歇斯底里的愤怒又反抗,他不相信自己的父亲会通敌,可世人不信他。
世人不信,他就自己找证据。
可朝廷流放的诏书下得又快又急,他父亲又突然死在半路,接着就是自己被捉丶断腿,他还没找到证据,就被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捡了去。
他说,他能给他一个新的身份,也能帮他报仇雪恨,他信了,浑浑噩噩的回京,成了他夺嫡的棋子。
后来,二皇子兵败,那人却说他的父亲的罪名并没有作假,那时,他还摆出了证据。
他不信,可他不得不信。
可现在……
可现在,却有人告诉他,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有计划的阴谋。
而他,就是那阴谋中重要的一环。
他将仇人认成恩人,帮他谋划夺权,这十年间,手上沾了不知多少人命。
到头来,竟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哈……”沈浊笑了,声音凄厉,又带着不忍直视的悲痛。
“谢二皇子提醒,念清,知道了……”
被道明身份的二皇子也不生气,他把玩着桌上不知何时出现的酒杯,里面的酒水清澈荡漾,映着油灯的火焰,颓靡极了。
他摘下脸上惨白的面具,露出一张被狰狞疤痕爬满的脸,“孤去了北疆,见了匈奴首领。”
“殿下为何要告诉我?”
“让你死得明白一点,又或者,拿你寻开心,再或者,帮你解脱。”
二皇子说着,把酒杯推到沈浊面前。
意图如何,不言而明。
“那谢过殿下。”
沈浊眼里没了光,绷紧数年后骤然崩塌的神经沈重无比,已经压垮了这高傲了一辈子的状元郎。
二皇子静静地看着,目的达到,就没了再留的必要。
毒酒下肚,沈浊已经抱腹蜷缩在地上。
“你我是仇人,从始至终都是,告诉你真相,是我最后的仁慈。这是断肠酒,会让人痛不欲生至少三个时辰,正好让你也受一场,痛如刀绞的绝望。只是下一世,别靠近皇家了。”
二皇子留下这么一段话,就消失在无垠的黑暗中。
人已经走了许久,一刻钟或是一个时辰,沈浊并不知道,痛意撕扯磋磨,早就让他没了神智。直到最后,疼痛泛化成麻木,他的意识才清明了片刻。
煤油灯早已燃尽,桌上的血迹也凝固成丑陋的斑块,沈浊仰躺在血污中,望向透出一丝亮光的墙隙。
天亮了,真好……
若真有来世,我定要离你们,远远的……
……
沈浊满头大汗得惊醒,冷汗已浸湿了里衣,膝盖处虽然依旧很疼,但已经不如先前剧烈。
沈浊尝试着动了动腿,知觉犹在。
他的腿,保住了……
劫后馀生的欣喜从心底涌起,沈浊盯着营帐的顶端,察觉到自己眼睛里竟然有了湿意。
待狂喜慢慢归於平静,沈浊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回忆起昨日的梦境。
没有狂悲,也没有愤怒,只有无边的平静。
沈浊不知道是该感谢还是该埋怨这重来的机会,只是已经发生,他也没有了后悔选择的机会。
这一世,只求替父亲洗清冤屈,然后,离皇家远远的……
前世,在流放之前,沈府经历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之后,沈家上下只剩他和他的父亲等十几人。
案子明明疑点重重,但朝廷却丝毫不管,只匆忙给他们定罪流放。
或许他的父亲早就有预感了吧,流放途中,他的父亲和他讲了很多,起初他并不能理解,直到,他亲眼看着他的父亲把他藏起来后,带着沈家剩下的十馀人,迎上突袭的刺客,慷慨赴死。
他虽常年不在京城,也不了解政局,但接二连三的变故发生后,他再不能坦然接受这只是命运多磨的解释。
那一夜,他逃出流放的队伍,不曾想,又误入了铜虎山上的土匪窝。
然后,就有了两个山匪头子强娶他的戏码。
沈浊琢磨着自己脑海里的记忆,发现一切都与前世一样。
可唯独在他逃跑的过程中出现了两个重大变故,一个是他的重生,而另一个,就是突然出现的,早在十四年前就该溺亡的顾清。
沈浊暗暗思索,既然重生之事都能发生,那么顾清身上,是不是也有什么惊世骇俗的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