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头敲了敲铁栏杆,喝道,“嘿,有人来瞧你了。”
殷熙平萎顿在一角,正昏昏欲睡。擡起浑浊的眼睛,有些厌恶的看向牢头那张势力的嘴脸。
从前太夫人常叫府上的人来给狱卒们送些银子,他的待遇倒还是不错。且当时人人都知道殷熙平乃是圣上宠臣,谁知是不是有一日能够东山再起。可现下荣国府被抄,女眷们黥面发配,断不可能再有任何覆爵的机会。於是他的待遇便直线下降,连一个牢头丶狱卒都敢对他大呼小叫。
殷熙平胸中气闷,但听闻有人见自己,心里倒是起了一丝希望的。或许此时有人帮衬,或是圣上开恩也未可知。
他整理好情绪,挣扎着虚弱的身子起身。往门口走去,见一人身姿倾长,裹着黑色披风,将兜帽盖住,全见不着容貌。殷熙平只觉得此人眼熟,却不能断定是谁,心中一人的姓名一闪而过。
又见那人往牢头手中塞了一张银票,低声说了些什么。那老头先是面上露出惊讶之色,随后便是一脸的欣喜,忙点头。往殷熙平方向瞥了一眼,便匆匆去了。
那人站在原地,瞧着老头走远,又听到他粗狂而底气十足的喊道,“兄弟们,这次发财了,快去买就来吃。”
而后便是铁门被关上的声音,殷熙平知道,此时这整个牢房里便就只剩下他们两人。越发好奇起来,是谁如此出手阔绰。
那人听外面的声音渐渐远了,这才往殷熙平的方向走过来。
待到了门口。同殷熙平只一铁栏之隔后,将兜帽摘了下去。目光灼灼的盯着殷熙平,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殷熙平脸色陡然巨变,连连退后几步。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来者,“你……你……你怎么敢……”
“熙平,你我兄弟久未谋面。竟叫你想念我至此?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那人声音低沈,语调平缓,自带着一股矜贵。
殷熙平往后连连退了几步,才稳住脚步。看着那人的脸,突的笑出声来。“你倒胆子也大,竟敢出现在这里。不怕我喊一声,叫人将你这逃窜的前太子抓了。再定一个谋逆之罪吗?”
李瑾之垂眸,抿唇笑了。“你没瞧见我给那牢头的银两吗?有钱能使鬼推磨不是吗?当初,你正是用这等手段将我推向万劫不覆的境地,不是吗?”
“那是你活该!”殷熙平陡然拔高声音,往前几步。逼近李瑾之。目光中透出不可遏制的怒火,“你我兄弟一场,你却背地里和姝儿珠胎暗结,叫你的儿子做我荣国府的世子。做出这样人神共愤之事,你却还有脸来指责我?”
李瑾之看着殷熙平扭曲的面目,忽而冷笑出声。“你用尽心机,自我手中夺了姝儿,又在林夫人面前跪了一天,将她求娶进门。竟就这样对她?起码的信任都没有?”
殷熙平被李瑾之平静的态度惹的心中更是怒火大盛,喝道,“我信任不信任她是我们夫妻的事情,与你何干?”
李瑾之神色有些黯然,轻轻叹了一口气。“可怜姝儿十年如一日在你身边,操持庶务。为你广纳姬妾,满足你男人的尊严。你却在她死后这般对她?还要将她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送入黄泉。我倒你世子早夭,你如何不追求原因,原是因为那是我的儿子?”
说着,李瑾之便觉得眼眶发酸。林姝倘若知道今日种种,只怕在九泉之下也无法瞑目。
想起林姝,殷熙平也是悲从中来。那神采飞扬,自信美丽的女人,他穷其一生都没能真正抓住她的心。反倒是眼前这个男人,从始至终都住在她心里,叫他无论如何努力都不能走近她。便是她睡在自己身边,想的只怕也是李瑾之这个奸夫。
他已经完全不在乎自己是否愿望了林姝,此时他已是一无所有,但唯一胜过李瑾之的便是她娶了林姝,就算林姝死了也是他殷家的鬼。永生永世都不得和李瑾之有任何瓜葛。
他的情绪稳定了许多,冷眼看着李瑾之问道,“你因为从不曾得到过姝儿,所以现下要来羞辱我?”
李瑾之很无奈的挑了挑眉毛,“我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来羞辱你,我只问你。姝儿的骨灰在哪儿?”
殷熙平闻言,眉头一蹙。“你挖了姝儿的坟墓?”
林姝的坟是个空墓,骨灰在哪里,只有殷熙平一人知道。
李瑾之点头,“姝儿被你毁了一生,我不能叫她死后还被你困住。我要带她走。”
殷熙平不可抑制的哈哈大笑出声,半晌方才停歇下来。披散的长发盖住他附着了尘土的脸,眼睛越发晶亮深邃。他得意的看着李瑾之道,“她永生永世都不能离开我,即便是我厌烦了她。”说着凑近李瑾之,贴着他的脸道,“你想知道她的骨灰在哪里吗?”
李瑾之岿然不动的注视着他,皱起了眉头。
殷熙平却愈发笑的阴险,往后退了两步,笑的越发疯癫。“别以为死了就是结束了,因为下辈子能跟你白头到老。我找了术士将她的骨灰炼成了丹丸,吃下了。”说到这,殷熙平似是咬牙切齿一般。
李瑾之只觉得胃中翻涌,再也平静不下去。喝道,“殷熙平!你不是人!”
殷熙平耸耸肩,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这样,她就真的跟我融为一体了,在我的血液里流淌着,永生永世也离不开我。李瑾之,你想得到她?永远也不可能!”
李瑾之悲愤不平,眼底已经漫上雾气。脸色惨白如纸,看着殷熙平疯癫的模样,有些颓然。“你我之间的恩怨,与姝儿何干?你怎么能忍心这般对她?你不让她入土为安,烧成骨灰,已经叫她不得安宁。如今竟……竟……报覆了我还不够,你偏还要折磨她吗?”
李瑾之的声音沙哑,掩不住的哽咽。那个明艳照人,坚强勇敢的姑娘,是他整个人生唯一可以追忆的美好。在世时,他们不能在一起,他只求百年之后能与她同穴而眠,也好弥补此生的遗憾。可谁料……
殷熙平也被他这样的悲伤情绪所感染,但却还是那副狰狞的模样,瞪着李瑾之,“你我之间的恩怨,全是为她。我哪里不如你,叫她眼里心里只有你,永远看不见我的好?从小到大,她只愿意同你花前月下,即便是婚后都不肯对我软言说过一句话,永远都是冷冰冰的。我哪里不如你,我比你对她好。你为了你的储君之位轻而易举的放弃了她,可她却从来都没怪过你,凭什么?”
李瑾之看着殷熙平,只觉得周身陡然无力。“你觉得自己比我待她好?可你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吗?”
殷熙平被问的楞住,有些楞怔的看着李瑾之。
“当年我是要带她私奔的,可林大人带着家中众人跪倒在她面前,求她为林氏一族的安危着想。我知道她难以抉择便主动放了她的手,叫她不要成为林家的罪人。而后她嫁你为妇,你母亲处处苛待她。我曾几次提出有完全之策能待她走,可她都拒绝。为的不过就是你们的夫妻情谊。我不想叫她为难,便再不曾见过她一次。耐着最后她难产而亡时,我都没能见她一面。我知道,她想要自己的家族昌隆,要自己的子孙后代能够福禄绵延。所以我从不曾因自己的一己私欲和个人恩怨为难她。可是你呢?你做了什么?”李瑾之冷眼瞪着殷熙平,“你明知她有个狼心狗肺的堂妹,却任由她登堂入室。她含冤而亡,求你为她报仇,保护孩子。你不仅不做,反而听他人谗言,认定她背叛与你,亲手葬送了自己的骨肉。扪心自问,你对得起她吗?熙平,这时间因果循环,皆有报应。你有今日非我存心害你,害你的是你的贪念和心胸狭隘。”
说完这些话,李瑾之便转身走了。独留殷熙平一人楞在原地,细细回味着他的一番话,久久回不过神。
好半天才在怀中取出一个银制雕花小巧瓶子挂坠,紧紧握在手中,道,“姝儿,我对你不住。”说着两行清泪便滑了下来,而后他又将那挂坠紧紧握在拳中。“我绝对不能叫李瑾之带走你,下辈子我们还得做夫妻。我一定爱护你,再不叫你受任何委屈。”
此时薛铭正睡着午觉,梦里自己挣被李瑾之牵着手往一处光亮的地方走去,却猛的被殷熙平抓了回来。紧搂在怀里,不许她冻。
薛铭被吓了一身冷汗,猛的坐起来。一旁看书的顾长平见了,忙上前拉了她的手,搂在怀里,“别怕,我在。”
薛铭跌入这温暖的怀抱里,觉得踏实许多。长舒了一口气,拥紧了顾长平。前尘已散,她该做的是做好眼前人的妻子和四个孩子的母亲。再不能叫殷熙平扰乱了自己的心智。
顾长平没有问她做了什么噩梦,却是知道这些日子里来她殚精竭虑,受了许多委屈。轻轻扶着她的后背安慰。
外面碧丝很是小心的道,“夫人,徐先生那边回话了。”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薛铭请了人亲自去探徐卫口风,看看他是不是该准备迎娶碧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