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产,星铭就得了信儿,是葛伯阳这个蠢货主动说的。
元正七天假,他在家待了七天,却因私废公,让府衙的人跑去北州阳城送信。据说没几天,星铭就要过来了。
初一那天,有低级官员、侍从拜年,对着和州刺史右膝跪地,说些“福延新日,庆寿无疆”之类的恭贺之词。
葛伯阳高兴至极,“向来都是晚辈拜长辈,今年我也升辈分了,应该让薛郎也来道喜才是。”
于是他当即随手指了个不知道什么品级职位的小官,要人家快马加鞭,把使君夫人生子一事,禀报给怀远大将军。
当日我生子劳累,早已昏昏而睡。待知道详情,已是半个月之后。
“你喊他来干嘛?”
我正给孩子换尿布,一听他的话,瞬间变了脸色,他知我心中不悦,还故意歪着他那大脑袋问:“怎么,还真把自己当使君夫人啦?”
生产完毕,他终于找了个婆子伺候我,那人张口闭口使君,他也学着自称使君。
“呸!”
我真想伸手打他脑壳,可孩子尿了,正哇哇哭着,我手忙脚乱,没空去打,只能空唾他一口。
他虚躲一下,跳到一旁,“别忘了,你是偷跑出来的,没和离呢!”
换好干净的尿布,孩子立即不哭了,我揽着他的小身子轻轻拍着,余光看见葛伯阳那一副贱兮兮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随手扯着刚换下的尿布兜头扔过去。
他伸手接住,毫不在意,又趁着婢女婆子都不在,赶紧给我打商量,“他来了,你就说杨老弟一个人抓的你,别把我抖出来。”
我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当初非说我是他夫人,这会又怕了?
心里想笑,越想越好笑,以至于脸上再也憋不住的笑,“杨老弟是谁?我怎么不知?”
我清清嗓子,回忆道:“我只记得那天夕阳斜照,你带我来到鹤亭,说你有亡妻,我嫁过人,刚好凑成一对儿。”
他两眼一瞪,不敢相信我会说这样的话。
往常总是他在嘴巴上讨便宜,如今轮到我说出来,气的他吹胡子瞪眼。
“啧啧,真是可怜,葛刺史…使君,拐卖人妻,根据萧国之法,恐怕要处以绞刑吧。”
“不过也没事啦,早死晚死都得死,脑袋掉了…”
“…碗大的疤…”他手里还抓着那张尿布,嘴唇蠕动,接上了往常爱说的话。
我双手一击,啪的一声,“正是!这正正好是最有男子气概的男人!”
葛伯阳的脸瞬间拉下来了,大吼着要解雇婆子,还给婢女放假。才说完,孩子便被吓到,又哇一声哭的那叫一个响亮。
我赶紧把孩子揽在怀里悠悠哄着,抽了空,才抬眼看他,“那你让她们走,走了正好给你的俊美大将军腾地方。”
在鹤亭县住了不到一年,经历开药房、战乱、城破、夫死、父亡,又生了个孩子,再猛然提起星铭,跟上辈子似的。
我还没和葛伯阳争出个子丑寅卯呢,星铭已经派人来了,说要接我回阳城。
“孩子呢,孩子要不要?”
士兵正和我说明来由,葛伯阳不知从哪冒出来,给传讯的士兵吓了一跳。
士兵摇头。
“那就是不要。”我说。
于是我把孩子放到葛伯阳手里,要他照看,自己跟士兵走了。
按照萧国之法,没和离,我的确还是星铭之妻。这是和葛伯阳斗嘴时候想到的。
我和杨替办婚礼,没几个人知道,写婚书,本只有“杨替”和“方书心”两个人名,后来为了名义上好看,杨替在他那一栏加了郡望官职,以配得上“方武先”之女。
原本以为只是随手一写,没想到后来……
怪不得郑太守送大礼,所谓娘亲本家,根本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哪有那么大的面子和巧合,人死了,我才后知后觉。
去见星铭,就是要了结旧事。
乘着马车,过了祥城,三日以后,我到了阳城的怀远大将军府。
怀远将军府与晔城不一样,他前头是府衙,后面居住,星铭果真成了一个靠谱的将军官员。
侍从领着我从大门而入,星铭正独坐高堂,等着我。
许是冬日里捂了两个月,他的皮肤又白皙起来,往日下巴的胡茬刮得干干净净。
“你来了。”他说,但不带什么感情。我说“是”。
两个人对视着,大眼瞪小眼。还没静个半刻钟,里头传来女子轻咳的声音。
星铭恍过神来,说有一桩旧事要了结。我点点头,表示理解,“我正是为此而来。”
于是我俩心平气和的签署了一个没什么用的放妾文书。
至于为何不是和离,那因为我犯了奔淫之罪,他早在去年三月已放出风声,飞骑将军春猎,夫人方书心死于叛逆的侍卫杨替之手。
所以我现在不是方文厚的女儿,不是他的发妻,而是方武先的女儿,一个无名无份跟着他的宠妾。
财产,我本就没有,自然没要。
“那果仁儿…”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星铭截住,“承嗣是夫人的儿子,你以后都不能见了。”再想说些什么,门后的咳嗽声又起来了。
我有些疑惑,即便是萧柘的侄女儿,也不至于管的这样严,星铭处处随她,实在叫我开眼。
“书心,”他低声叫了我的名字,“趁我们还有最后一点感情,果仁儿到底是谁的孩子。”
我还未说话,一个年轻的女子从屏风后面缓缓而来。
“薛郎,忙完了吗?”
金簪步摇,一袭红衣,着实亮眼。
星铭听她声音,赶紧转身去接,双手虚扶,要她走路小心。
“好了,她就是被我带在营地的女人,去年早已嫁人了。”
“是吗?”
“当然,不信你问她,嫁的还是和州刺史,元正当天生的儿子。”
那女子这才抬眼瞧我,转而扯着星铭的手,“以后再不许有其他女人了。”
他说好。
出了正厅,正听见一瘸腿石管家训斥花农的声音,“夫人喜爱海棠,你们可要小心伺候,再过两个月,若是开的不好看,当心你们的皮。”
花农剪枝,讷讷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