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有人嘲讽赵恩弈是个不通情的书呆子,他自己总会反驳,不过他以后都不会这么做了。
因为他就要死了。
所有人都以为这病只是简单的头疼,厌学而已,他却被县城医生通知转院。
听到这个消息,母亲便觉得天塌了,眼泪没有断过。
“这个病太稀有了。”
“稀有?”赵恩弈苦笑,只一下。
医生看着报告单,满眼同情:“抱歉,转院吧。”
赵恩弈站在那里,笑容凝固在脸上,就像石膏娃娃。
人的命就是这样吧,赵恩弈过去想过父母死后他的生活,但没想到自己才是先走的那个。
会有人惦记他吗?有人会在意角落里看书的路人甲吗?班主任会打来电话问候吗?
赵恩弈不在意这些,他就是没感情的机器,面对这些就像学单词一样,death就是死亡,没有特别的。
全家人马不停蹄地托关系,筹钱,准备去郑州找专家为他治病。
正是紧张的时候,赵恩弈却悠闲地躺在公园长椅上休息,脸上用来遮光的书还停在第一章。
“初见秦。”
赵恩弈心里还想着无关紧要的事:“郑州……在先秦是叫新郑吗?”
“韩国啊……”
他们花了三天时间去检查,最终只收获一沓报告单。
赵恩弈找理由离开医院,路过同龄人和情侣,站立在书店门口。
“死之后如果能有人给我烧书看就好了。”赵恩弈用口罩遮住因病而苍白的脸,拿本书在西边的角落坐下,几分钟后,有位女工作人员来查借书卡,他自然是没有卡的,能白嫖一会就很满意了。
看着女生越来越近的身影,他明白该离开了。
赵恩弈猛地站起身,背部受到椅子的碰击,腿软侧翻在地。
“啊!”
工作人员连忙跑过来,见他浑身抽搐,连忙把他的口罩扯下来,赵恩弈死死拽住她的胳膊,力道却越来越小。
……
“好渴……”赵恩弈疲惫地睁开眼,觉得浑身酸疼。
胸口处压着重物,赵恩弈用手去推它。
是个人。
跪坐在地的他终于看清周围的景象。
这是个乱葬岗。
赵恩弈衣衫褴褛,赤脚往前走,摔倒又爬起。
身边的尸体越来越少,慢慢也有了人稀,几个拄着拐杖穿布衣草鞋的人赶着路,赵恩弈拦住他们,“给我点吃的吧!”
路人一脸茫然,听不懂赵恩弈在说什么。
赵恩弈用手指着嘴,不停地“啊啊啊!饿了!吃!”
几人终于明白他的意思,都摇摇头离去了。
因为身体的饥饿,赵恩弈已经开始眼黑头晕,全身无力,但他不敢蹲下,害怕再也站不起来了。
“不能睡!会死的……好像死了也不错,但是做饿死鬼也太倒霉了。”赵恩弈早就搞懂自己穿越的事实,只能在心里和自己对话。
这样的事他已经重复很多年,比如幻想自己是皇帝,或者是少年奇才,而不是普通高中生。
每路过一个人,赵恩弈就会停止幻想,去讨口饭吃。
凭借他扎实的语文功底,似乎听懂了他们的话。
意思是,“哪来的臭要饭的?我自己都快饿死了!”剩下的大概就是骂人的话。
赵恩弈忍不住在心里骂道:“这到底是哪个朝代啊?各个这么穷啊?”
因为他的厚脸皮,还被一个华丽的公子爷踹几脚撒气。
本就灰暗的脸又多几块青紫。
曾经的赵恩弈也挨过一脚,那时打暑假工被别人针对,老板的侄女委屈巴巴:“我是看你可怜才让你在这里打工……”
“我可怜?我可怜关你什么事?凭什么脏活累活都给我干?老子工资还比他们都低!”
老板听后踹了他一脚,赵恩弈乐呵呵地迅速往地上躺,爬着拿起手机打电话,准备好好讹他们一把。
最后老板只送些礼物和小钱,但赵恩弈的名声也被自己搞臭了,其他老板不愿意再收他做暑假工。
比起那时,现在费点口舌就能活命,他还是很满意的。
自尊,在活命面前不值一提。
踢踏的马蹄声响起,赵恩弈看到一个公子坐在马车上,速度不算快,想要体力不支的他追上还是不容易。
“啊!”视线变黑,赵恩弈重重摔倒在地,迟迟没有动静,他准备接受自己的死亡。
“就要死了……也不错。”
“要不在挣扎一下?”赵恩弈努力翻个身,又打消了念头:“好累,还是等死吧。”
耳边突然传来断续的声音。
“你觉得,这个国家,如何?”
赵恩弈紧闭双眼,喘气回答:“我不知道……我只是想活着。”
“如果人,做了恶,要怎么办?”
“作恶?法律会教他做人!”
赵恩弈说的含糊,可在说到“法”字时,那人突然变得沉默。
“哈哈!”
赵恩弈努力睁开眼,看到那位公子仰天大笑,又给自己递葫芦制成的水壶。
甘甜的酒滑入口中,赵恩弈忍不住多贪几口才满足。
古代的酒乙醇含量少而蛋白质丰富,这些酒够他小撑一会儿,灰衣公子见他把酒喝光,有些宠溺又无奈。
等赵恩弈再醒来时,他已经在一间木房里,身上也换了件新衣。
“是你救了我?”赵恩弈头发披散,激动地对公子问道。
灰衣公子微笑点头,他的眉眼中流露着自信,又很平易近人。
赵恩弈连忙下床,学着古装剧弯腰恭敬道:“敢问先生贵姓?”
“姓姬。”
“姬?”
见赵恩弈有些疑惑,公子继续说道:“韩氏,名非。”
赵恩弈的眼睛猛然睁大,心中仿佛有火山喷发,无礼喊道:“韩非!”
韩非皱皱眉,耐心纠正他:“无礼,以后,可以,唤我老师。”
赵恩弈听后连忙跪下磕头,“小的拜见老师!”
“别!别!”韩非连忙扶起他。
韩非!我竟然见到韩非了!
等赵恩弈再回神,韩非已经匆忙离去了。
赵恩弈重新坐在草床上,想着以后的事:“韩国国土面积小,韩王又不重用韩非,以后要怎么做才行?”
“韩国是秦国统一天下的必经之地,怕是留不住……”
“算了……历史有他自己的轨道。”赵恩弈不打算改变。
韩非正在院外和旁人聊天,赵恩弈跑过去,用小手拽住师父的衣裳。
穿越到这里后,他变成了一个十岁大小的孩子。
说起来真奇怪,韩非竟然会逮住一个十岁的小孩问关于“国家”的问题?
韩非正在和那人畅聊,大意是感谢那人的收留之恩。
待他感谢完,就转身去牵马,打算继续上路,“孩子,拿,包裹。”
屋内的包裹就像是高中开学时的那样,用布料包住行李打成结,像斜挎包一样背在身上。
马车也很简单,两匹马后面拉着一架木板车,没有板凳,两人只能靠在边栏处。
身后的夫妇送别师徒两人,赵恩弈摆着手,给他们喊道:“拜拜!”
夫妇没有听懂他的话,只是满脸笑意,目视他们离开。
等见不到两人的身影,赵恩弈才回过头,他注意到师父的坐姿,于是把自己的便蹲改成屈膝而坐。
赵恩弈问道:“师父,我们要去哪?”为了防止韩非听不懂,他还做了手势。
韩非也回以手势,他把双手摊开,表示道路,又做了个“家”的手势,嘴里吐出断续的词语,“救国。”
“道路。”
怕赵恩弈听不懂,他又继续翻译着,“求师。”
讲到这,几片落叶掉在车上,赵恩弈叹口气,看着马匹行驶的前方,远处只有山,道路千转万急。
赵恩弈沉默后又点点头,用手指了指自己,笑着讲道:“姓赵。”
“恩氏,名弈。”
韩非听后却陷入了沉思。
他沉默几秒,将怀中的玉佩拿出,用手将玉擦亮,然后递给赵恩弈,“你的,佩玉。”
赵恩弈心里疑惑,“我的?”
和田玉啊。
不过才一眼,就差点让他大惊失色。
龙佩啊?
玉上雕刻的龙盘旋飞舞,龙身上还刻画着数不清的鳞纹。
“战国时人人爱玉,楚人最是出名,而且这玉看起来还不简单,所以我……呃,这具身体的身份也不简单?”
赵恩弈转头看了眼师父好奇的眼神,心里嘀咕道:“师父,别想了,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韩非想让赵恩弈自述身份,又继续道:“你昏倒,后,我帮你换衣,看到的。”
还要装傻充愣吗?
赵恩弈将玉佩收起来,努力做着手势,“爹娘送我的。”
韩非没有再多问。
土路的水泞被车轮撵过,下午时分的天空被烧红,韩非眼中的光仍然闪烁。
“师父,你为什么救我?又为什么收我为徒?”赵恩弈还是想不通这件事,垂下头低声道:“我又没有天赋。”
“收徒不需,要天赋。”韩非靠近他,用手按住他的头,就像是老爹安慰自己的孩子,他继续讲道:“我出发,前,有巫师说,会遇到,天命贵人。”
赵恩弈点点头,又认真否认道:“您要遇到的贵人不是我。”
“为何?”
“您的贵人在以后才能遇到,他可以帮你很多。”赵恩弈努力做着手势,见师父没什么动静,他又捡起马车上的树叶,自顾自说道:“十年叹病老,百年哀生死。”
您的贵人是荀子啊。
我的贵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