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都有因燃放烟花而走水的事故发生,这本是一桩寻常小事,但这次造成的后果非同寻常,虽未有人员伤亡,却伤及皇城城墙,给含光门西侧外墙炸出三四个拳头大小的坑洼,尽管不深,可实在有碍观瞻,更何况是位于仅供皇帝出入的含光门附近,需得深究缘由。
裴靖宣有司来问,得知只是意外。
当时,门前广场上正有民间匠人表演“火树银花”——以炭炉熔铁为汁,抛洒空中,夜幕下铁水四散,璀璨绚丽,是一种很常见的民间烟花——不料铁汁溅到了堆放在墙根处等待燃放的烟花,导致烟花爆炸,爆炸的火花点燃了宫人手里的灯,由是走了水。
既未造成恶劣影响,裴靖便也懒得深究,只令有司尽快修补城墙,得知表演“火树银花”的匠人被不良人擒获,又令有司将人释放,一应器具如数奉还,不过是个意外罢了,何必大动干戈,扰人生计。
“连石块都能炸开窟窿,万一伤到……”裴靖正想再责备几句,要求以后务必小心,然电光火石间灵光一现,不自觉地收了声,来回踱了几圈,心里陡然生出个胆大包天的想法,“传……罢了,没事了。”
她挥散前来禀报情况的臣工,思忖良久,拟敕令宁宴领军器少监。
宁宴茫然,不知这跟烟花走水有何关系,看了场烟花,多了个官职,当下十分莫名其妙,“陛下是要……赏赐臣?”
裴靖心不在焉,随口应了句“你就当是”。
见宁宴不明就里地看过来,奚迟意味深长地拍了下腿,“这烟花甚是危险,连石块都能炸开,万一伤及人命可如何是好?”
“确实危险。”宁宴赞同地点头,须臾有了个自以为绝妙的主意,“往后需得使有司在燃放时置水桶在侧,以备不时之需。”
奚迟一脸噎住的表情,“好主意。”
盛瑾瑜翻着白眼哼笑一声,嘴甜得跟抹了砒霜似的,“大愚不灵,豆渣脑筋,蠢如鹿豕。騃童钝夫之辈,长个脑袋只显个儿高,实在用不上可舍给有需要的人,以免暴殄天物。”
宁宴知道这人嫌弃嘲笑他笨已成了习惯,但他习惯不了,“骂得这么难听你不想活了?跟谁大小声呢?你有没有礼貌,知不知尊卑大小?”
裴靖及时捂住耳朵,那二人却停止了对骂,闪了她一下,她尴尬地轻咳一声,教宁宴与军器监好生商议一番烟花的事。
“烟花好像不归军器监管。”宁宴说完摸了摸脑袋,自觉这话说得有些多余,裴靖要做什么应该不需要他来提醒,个高确实不等于聪明,还是多问一句、问个清楚明白为好,“陛下是……何意?”
盛瑾瑜无语且极不耐烦地“哎呀”一声,倾身贴耳与宁宴一番窃语。
宁宴听着,双目遽然大亮,小鸡啄米似的不停点头,既而朝裴靖叉了下手,“陛下请放心,臣定不辱使命!”
“不必着急,安全要紧。”裴靖想了一下,接着说道,“若有需要,便去城外荒地,此事由你全权负责。”
宁宴激动地跳起来,“臣遵命!”
“至于原料……”裴靖话未说完,眼前的人已旋风似的卷了出去,瞬间消失无踪,不过她料想对方应该清楚与哪些廨署合作,便未召回,而由其去了。
因着此事,无极殿的灯亮到半夜,加之上元节三日假,无需上朝,裴靖便不肯睡,坐在池边看盛瑾瑜沐浴,眼睛里是浴水芙蓉,脑袋里全是烟花。
盛瑾瑜沐浴讲究得很,水中一定要铺满新鲜馥郁的花瓣,暖房的花因此快要被盛二薅秃了。芬芳去污的澡豆亦必不可少,面脂的种类更不可尽数,面颈、手足与躯干各有所用,以耐老美白,悦泽保湿,还有一种接近肤色的口脂,以润泽口唇,增添香气。
他盛邀裴靖一同沐浴,但花瓣湿漉漉黏在身上的感觉令裴靖无比难受,香氛被热气一冲更是沉闷难耐,裴靖泡了片刻便披衣跑了,留他一个人坐在汤池中自斟自酌,因欲壑难填而神情惆怅。
裴靖赤着脚在床前阶下走来走去,眉尖微蹙的模样似心事重重,黑色中衣的暗花龙纹在烛光下时隐时现,手中端着的牛乳早已散去温度,表面凝出一层皱皱的奶皮。
“陛下还惦记着烟花呢?”盛瑾瑜倚着池壁看着裴靖,眼中不只有眷眷深情,还有难言的兴奋与迫切,“陛下改进烟花做什么,总不能是为了观赏吧?”
“你心知肚明,”裴靖翻了个白眼,“少装出一副纯良嘴脸。”
“臣确实明白,可臣想听陛下说出口,”盛瑾瑜饮尽最后一口酒,赤裸着身体离开池水,雪白的皮肤被酒香和热气蒸上一层柔粉的色泽。他不紧不慢地走到裴靖面前,在地衣上留下一小串湿漉漉的足迹,面朝着裴靖,用汗巾细细擦拭着身上的花瓣与水渍,从上至下,无一不轻柔仔细,“臣想听陛下光明正大地说出内心的欲望与野心。”
这也太不拿我当外人了!
裴靖赶紧将帨架上搭着的翠色长袍扔给这人,遮一遮那些不该露的地方。
“臣不穿~臣仔细养着这身皮肉便是为了给陛下欣赏欢愉的。”盛瑾瑜将长袍丢进水里,跪在裴靖面前,伸手挽起裙袂。几番唇舌厮磨,一路纠缠进帐内,摇摇颤颤,难得满足。他拨开潮润的衣衫被褥,侧身包围着裴靖,“陛下现在可以告诉臣想用烟花做什么了吗?”
“烟花除了观赏还能做什么?”裴靖仍然拒绝明言。
“看来臣方才的服侍并未使陛下满意。”盛瑾瑜低下头蹭了蹭脸颊,在裴靖颈侧“啾”地亲了一口,捧住下颌向前寻觅着柔软的嘴唇。
裴靖脸一热,手忙脚乱地将人推开,“你这是媚上惑主,赶紧回去躺好!”
“哪个宠妃不媚上惑主,不媚上惑主的还叫宠妃吗?”盛瑾瑜再次贴上去,圈住裴靖腰身,手也不安分起来,“陛下要不要告诉臣,想用烟花做什么?”
“想打开异族的国门,抢夺漂亮少年回来分你的宠。”裴靖攥住盛瑾瑜的手,将人推到枕上用锦衾缠住。
盛瑾瑜挣出一只手卷着头发,不以为然,“陛下是打算气死臣,好继承臣辛苦攒下的数百万贯家资吗?”
裴靖不与其贫嘴,望着殿中的香炉出神,“你觉得此事能成吗?”
“陛下想成的事向来没有不成的,”盛瑾瑜一味吹捧支持,不知怎地竟挣脱束缚坐了起来,勾住裴靖的腰,没骨头一般黏着。
裴靖放弃抵抗,转身与盛瑾瑜并肩倚着,俄而心生疑惑,“这样好的东西,出现已近百年,怎无人研制过?”
“实录有载,景帝曾有此意,然百官反对,言之暴虐过杀,景帝爱惜名声,恐伤天和,故半途而废。”盛瑾瑜倒进裴靖怀里,“此事若想成,恐怕要搭进去很多东西和很多时间,陛下舍得?”
裴靖只觉得好笑,“这有什么舍不得的?”
“凉国侯也舍得?”
“他若是喜欢,我自会保他无虞。”裴靖默了默,又问盛瑾瑜,“你觉得谢子芳如何?才华、品性、脾气,如何?”
提到谢子芳,盛瑾瑜立刻拉了脸,“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白脸一个,堂堂男子,整日伤春悲秋,想家想得午休睡不着。样貌鄙陋,才华一般,品性一般,脾气更一般,不值一提。”
裴靖对盛瑾瑜言辞中的贬低充耳不闻,“我欲以政、学两道再分春闱,使其出任学官,最好先外放。”
“陛下是为了谢子芳特地想出来的国策吗?”
“当然不是,我自为相时便开始想了。”
春闱前夕,吏部考功司恳请制定正乾二年的金龙榜,将裴靖与同年进士的作品制书传阅。
裴靖闻讯大惊失色,毫不犹豫地拒绝,制别人的作品可以,制她的作品不行,她不想成为拉低士人整体作文水平的罪魁祸首。
没有裴靖的作品谈何“金龙榜”,此事遂不了了之,却也令裴靖想起一桩思忖多年但仍不够成熟的政策,即重置春闱。
裴靖打算取消明经科,拆分进士科,一科重在考校杂文,一科重在考校时务策,由礼部与吏部分别主持。
两科登第者未来升迁途径亦不同,杂文科自州县学校至国子监、中书省、门下省,对策科自州县廨署至中枢百司、尚书省,二者分时考试取士,以免有才者不得志,有志者苦无才。
“原来如此!爱民如子,任人唯贤,不愧是陛下!”盛瑾瑜颇为赞同地点着头,对谢子芳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择芳贤弟端庄俊逸,谦逊内敛,乐善好施,治学上进之心亦盛矣,堪称才貌双全,可谓当世君子,实乃不可多得的美玉良材,同僚皆愿与之交好,令其任学官再适合不过。”
裴靖盯着盛瑾瑜看了半天,十分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小心眼儿!睡觉!”
盛瑾瑜吹熄灯烛,扭身盖过去,“陛下,臣心眼儿可大着呢,陛下试试?”
“我在说什么?你又在说什么?”
“陛下在想什么,臣说的便是什么。”
“我什么都没想,赶紧收声啊你!”
“臣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