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地委办公室打过来的,说地区政协工委领导陪着一位刚退休的省政协老领导到营川视察,现在已经启程了,点名要周胜利和皇甫高在家等候。
万山河刚到周胜利办公室,县政协主席苍常胜直接把电话打到周胜利办公室,说的是同一个问题。
万山河着急地问:“周书记,上访的人围在楼前,让省里的老领导看到了多不像话?能不能想办法把这些人赶走?”
周胜利道:“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这些人得不到说法是不会走的,集体上访的事瞒不住。”
他指着楼下上访的人说,“你看,他们有的直接坐在地上,嘴里叼着白纸卷的大烟炮,有的衣着整洁,屁股下坐着小马扎。这些人里面多数是四乡的农民群众,也有企业的干部职工,省里的老领导是不是专门为他们来的也未可知。”
周胜利让万山河电话通知皇甫高,说省里的老领导指名要他参加接待。
皇甫高在电话上发起了牢骚:“这些老头吃饱了撑的,不好好在省里蹲着,这个时候来添什么乱。”
不论你是否欢迎,过了约四十多分钟,有两辆小车开到了大楼前上访的人群外。
周胜利凭着超强的视力看清楚两辆车一个挂着省里的牌,一个挂着地区的牌,打电话让李中华通知值勤公安www.bugexs.com 不格小说网
民警迎上前护送着小车到了一楼台阶上停了下来。
他则带着办公室主任万山河迎到了楼下。
从前面车上下来的人他认识,是地区政协工委副主任车旗绍,后面的车停下来后,副驾驶位上下来一个中年人。
前车门到后车门两步的距离,中年人用小跑的动作来到后车门跟前,打开了车门,同时一只后罩在车蓬上。
停了半分钟左右,一只脚缓缓地从小车里伸出来,缓慢地落地,随后脑袋从车里探出来。
中年人赶紧把罩在车蓬上面的手改为搀扶着他的胳膊,把他从车上搀了下来。
车上的人应当很会保养,看上去六十岁不到,但从他那个位置上退休的人应当是六十多岁。
车旗绍与周胜利认识,两人见面先握了握手,然后对周胜利介绍着后面车上下来的人:“这位是省政协皇甫老领导,这位是营川县委周胜利书记。周书记还兼任……”
皇甫主席打断了车旗绍的介绍,没有理会周胜利伸过来的手,沉着脸说道:“你们的工作是怎么搞的?”
周胜利没有遇过这样没趣的事,心想,皇甫高的老爸刚从省政协副职的位置上退休,他也姓皇甫,是省政协领导,八成就是皇甫高的老爸,来给儿子撑腰的。
怪不得皇甫高不知道尊重别人,原来是从老子那里继续来的。
周胜利诚恳地检讨:“我们的工作没有做法,老领导多批评。”
老头子刚要开口,看到从周胜利后面过来的皇甫高,阴沉的脸上放出一丝睛朗,向他走了过去。
皇甫高却不高兴地说:“爸,你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打个招呼。”
老头子冷哼一声,道:“提前打了招呼,能看到这个热闹吗?”
“爸,你别小题大作,就是一伙刁民在闹事,都怪我们县里的公安太软,不然早就解决了。”
周胜利听着“刁民”两个字听感到有针剌一样难受,领导干部这样称呼上访群众,是把自己置于与群众对立的位置上。
“你把外面的上访群众称为刁民?”
老头子大怒,指着外面的群众吼道:“他们只是提自已的诉求,要求惩治贪官,这与我们上级的主张是一致的,贪官是蛀虫,最容易从内部侵蚀我们的机体。
他们要求停职加税,我不了解情况不能乱发言。还要请你皇甫县长详细介绍。”
周胜利抓住了这个机会,对地区政协工委的车旗绍副主任说道:“车主任,我们请皇甫老领导到九楼会议室休息,听我们汇报情况好吗?”
车旗绍说:“好,去会议室。”
一行人坐好后,车旗绍又重新向皇甫老领导介绍了周胜利:“老领导,营川县委周书记是地区人大工委副主任兼任的,是咱们全地区唯一的一名副廳级的县委书记,也是唯一年龄在三十岁以下的县委书记。”
皇甫老人家这才注意到坐在自己对过的年轻人:不到三十岁的县委书记,而且是副廳级的县委书记,心里为儿子感到惋惜,碰到这样一个政治上的对手,是你的不幸呀。
脸上却浮现出一丝笑容:“不到三十岁,年轻有为呀。”
周胜利道:“虚岁三十了。”
“年轻人想干好工作是好事,不过,”他沉下脸,以领导者和长辈的身份警告道:“不能急功近利,不可拔苗助长。我看到上访群众手里举着的标语牌子是打倒贪官,停止加税,这停止加税是怎么回事呀?”
周胜利把脸转向皇甫高:“皇甫县长,加税的文件是县政府操作的,你向省领导汇报吧。”
皇甫高把加税视为自已到营川任职以来的最大动作,不仅没有向县委作汇报,而且是在县长办公会上多数人不同意的情况下强行通过的,现在想把责任往周胜利身上推都不可能,只好如实汇报。
“你没有在县里工作的经验,其他几位副县长也没有经验吗,怎么能让这么荒唐的文件出笼的?”
皇甫高先前听到老头子说什么急功近利、拔苗助长之类的话心里就不高兴,后又听到他直接把加税的文件称为荒唐的文件,心中一恼,忘记了现在不是在家里,道:
“爸,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你没到下面企业里去调查,就做出这样的结论太武断了。”
他是皇甫高的老子,但在其他人面前他是省级领导,还要保持省级领导的威严,皇甫高这样呛白他,太有损于他的尊严了。
皇甫老领导双目紧盯着儿子,“你给我说实话,加税是不是你提出来的,其他县长是不是全支持你的意见?”
皇甫高没有回避皇甫主席的目光,说道:“我们共有六位正副县长,两票同意加税、一票弃权,反对的多一票。”
他回避了前一个问题:是不是他提议。
皇甫老领导当然不会对儿子穷追不舍,让他当众出丑,但他心里已经清楚,儿子是加税的始作蛹者,是引发这起群体上访的根源,但还是想为儿子开脱责任,追问道:
“你们出台文件是经过县委常委研究了,还是征求了周书记的意见?”
他这问话的用意已经是再明白不过了,把责任推到县里的一把手周胜利身上。
做父亲的想为儿子推脱责任情有可原,但企图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就不地道了。
然而,皇甫高的回答让他为儿子转嫁责任的希望彻底破灭:
“我到县里不久就发现县里党政不分、职责不明的现象很严重,打算致力于这方面的改革,给全国的基层党委、政府做出个榜样。税收是政府的工作,不需要常委会通过,也没有必要向县委主要领导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