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前的人,除了上神自己,没有人可以代替他面对。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再踏入无妄海一步。”牧尘一身青色长袍,看着来人,神情似是有些苍白疲惫。
“你该知道的,她不回去,我总归是要来的。”
“既然来了,又为何不进去?”
“你不回来,我又如何能带她进晨曦殿。”
大殿前,护卫跪了满地。
一身玄色古袍的泽煌淡然而立,眉眼矜贵。
他手里,牵着低着头,嘴唇轻轻抿着的小小女娃。
一张脸,精致可爱,和牧尘有八分相似。
些许亮光落在那女娃身上,有些无可言说的倔强。
晨曦殿前落针可闻,跪了一地的护卫眼观鼻鼻观心,个个装傻充愣,对大殿前的诡异情景视如无睹。
牧尘定定的看着泽煌身侧的孩童,良久之后,轻叹一声。
那声音仿佛开天辟地的毁天灭地,形成摧枯拉朽之势,桑桑甩开泽煌,转过身迈着短短的小腿朝大殿里跑去,瘦小的身影竟然有些跌跌撞撞的狼狈。
泽煌一愣,凌厉的朝牧尘扫去,眼却微微眯起,面前的青色人影消失在原地,瞬间出现在大殿前拦住了往里冲的桑桑。
砰的一声响,桑桑撞在牧尘身上,一个踉跄,牧尘一把拦住差点摔倒在地的桑桑,拎着她她的衣服朝里走去。
泽煌看着这一大一小消失在大殿前,朝一旁的护卫随便指了指,抬眉道:“带我去见桑离。”
被点名的护卫受宠若惊,忙不迭的从地上起身,恭敬的引着泽煌朝后殿而去。
那一袭玄色的身影本是闲散缓慢,但行过幽静空荡的长廊,经过后花园时一方可观无妄海万里之外的巨石时,停了脚步,目光落在万里云海深处的极地之域下的广袤草地上,只剩下纯粹的遗憾和悔恨。
“放开我,你这个坏人,快放我下来……”桑离挣扎着,十分不适应这样的场景,小脚踩在牧尘身上,扯着他的衣服尖声道。
小团子的声音本来又尖又细,如此听来更是愤懑惊惶,甚至还多了几分可怜兮兮的味道。
牧尘低头看着桑桑发红的眼眶和瞪得浑圆的眸子,眼底飞快划过一抹疼惜。
随后,瞧了眼身上有些凌乱且落下不少脚印的衣袍,将桑桑放在地上,眉头微微皱起:“年纪不大,脾气倒是挺大的。”
桑桑脱了束缚,也不理牧尘,转身就往外跑,不曾想,却被一股柔和之力挡在亭子里,出去不得。
“放我出去。”桑桑转过头来,握着拳头,唇角微抿,“我不过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孤儿,自然能活着就算不错了。”
牧尘背在身后的手一顿,半晌后,皱眉道:“泽煌灵力高强,更是博古通今,东深棋艺高超……昆仑墟更是三界中独一无二的存在,那里能力出众之人不少,如何就没人管你了。”
桑桑别过脑袋,“那你是谁?我到底如何,与你又有何关系?有本事你就自己教我,凭何怪罪别人?”
牧尘脸色微变,见面前精致可爱的孩子张牙舞爪兀自强撑,放低了声音,道:“我……怎么能管……”
这话完全接不下去了,到最后还有些气短,他微微垂下眸子:“你还小,有些事现在不会明白,等日后大了,也就知道了……”
“我不知道!”桑桑大声说道:“我永远都不知道。”
“你知道我叫什么吗?我叫桑桑,没有姓,只有字,我没有爹娘,谁都不要我,可是……既然如此,当年为何还要让我出世?”
牧尘静静的看着声嘶力竭,眼眶中眼泪打转的桑桑,用尽全力才能让自己一动不动,不去宽慰一句。
“东深告诉我,我爹爹是千年前的昆仑墟帝君暮天,我娘亲是夜离上神。”桑桑迈着短腿突然上前,抓着牧尘的衣摆,小声道:“牧尘上神,我知道你不是我爹爹,你将我爹爹还回来,好不好?东深说我还未出世时,爹爹对我极好,会给我讲故事,会和我说话,还给我准备了不少礼物……我不需要很久,就一年……”
看着静默的牧尘,桑桑带了几分忐忑的祈求:“要不然半年……一个月……”
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微不可闻,甚至还带着轻轻的抽噎:“半个月,十天……十天好不好?牧尘上神,让我见见爹爹……”
“桑桑,泽煌和东深待你全心全意,桑离日后也会如此,他们在你身边足矣,我不是暮天,做不了你父神。桑离在后殿休息,你去找她吧。”
淡漠的声音在亭子里响起,亭外的结界已经解开。
牧尘不去看桑桑的神情,转过身来。
长久的静默伴随着短促的呼吸声,凌乱的脚步声从亭子里传来,随后,便没了声息。
牧尘抬起眸子,看着空荡荡的亭子,刚才还活灵活现的桑桑仿佛不过一场梦境,他面色苍白,手里死死握着石块,闭上眸子。
千年时间,他竟然都不能将暮天带来的影响完全消除。
刚才……他差点就破防了,就要抱着那个孩子,差一点……差一点就功亏一篑。
你是牧尘,不是暮天!
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后,牧尘挺直脊背,消失在小路的深处。
桑离睁开眸子,便对上一双魅惑人心的眸子,隔得太近,甚至让她有些许不自在。
她抬手推开泽煌,打了个呵欠:“怎么来了晨曦殿,桑桑呢?”
泽煌眸子一瞪,怒极反笑:“亏你还记得桑桑,就这般将她丢在昆仑墟,这小丫头正是闹腾的年纪,让人头疼不已。”
对着泽煌的抱怨,桑离撇了撇嘴,又不是她的孩子,怎就成了她的责任?
不过,转念一想,又道:“我在无妄海有些事,牧尘去了魔域,我等他回来问清楚就回去了。”
“他和那只怪鸟刚才回来,在大殿前碰到了桑桑,顺道将桑桑带走了。”
“哦?”这样一说,桑离瞬间来了兴致,“他见到了桑桑,可有什么反应?”一边这样问着,心里划过一抹连她都不知道的在意。
泽煌看着她,眸色闪了闪,从床边起身,随手端起桌上的仙露抿了一口:“看不出有何反应,他若真在乎桑桑,这千年就不会将她扔在昆仑墟不闻不问了。”
桑离皱了皱眉,盘腿坐直,双手放在膝盖上,淡淡出声:“泽煌,八万前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和牧尘当年虽不如和九冥亲近,却也不会如此讨厌他。”
泽煌自知失言,冷哼了一声:“他可是正儿八经的上神,且是仙力所化,而我本源之力是幽冥之力,牧尘向来清高,如何看得上我,当年在神界,我们关系就不会,不过是你没发现罢了。”
“胡说,幽冥之力和灵力本就共存,无分高低贵贱,若他真是如此,如今又怎会对魔域处处帮助,说实话,到底是何事?”桑离沉着眼朝泽煌看去,神情不悦。
泽煌挑眉,桑离一向不在意他们之间的相处,这次怎就在意起来了,难道是瞧出了什么不成……
还未来得及说完,零碎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一连串的小神君谁都拦不住,桑桑冲进了房间,顿了顿,看了眼剑拔弩张的二人,一头扎进桑离怀里,歇斯底里的哀嚎起来。
“姨姨,姨姨……”声声惊天动地,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桑离所有的疑虑说过一扫而过,忙抱着桑桑:“桑桑,不哭,发生了何事?和姨姨说说。”
“还能如何,准是牧尘那家伙惹出来的。”泽煌嗤笑了一声,冷哼道。
桑离轻飘飘的瞥了他一眼,也知道他八成猜的没错,摸了摸桑桑头上的发髻,神情温和:“别怕,姨姨在这里。”
桑桑渐渐停止了抽噎,昂着头抓住桑离的衣摆,小声问:“当真?”
这是自然。桑离点头,神色柔和:“我向来最疼桑桑了,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
桑桑点了点头,紧紧抱着桑离,却什么也没说,埋在她怀里,许是哭累了,一会儿便直接睡着了。
桑离由始至终都小心拍着她的后背,嘴唇微抿,像极了慈母模样。
看着这样的桑离,泽煌微瞪着眼,颇有些难以置信。
“我们也不能在这里久留,有何事等会问了牧尘,解决完我们就离开。”怕桑离提及刚才之事,泽煌抬脚朝外走去。
桑离眨了眨眼,垂下的眸子突然太高,看向泽煌消失的背影,神情颇有些玩味。
果然是慌了,泽煌,看来你瞒着我的事不少。
北海之滨,此处是除了那块石碑,另一个三界互通之地。
历来便为仙魔两族必争之地,两界之间有数仗宽的沟壑,里面昏天黑地,无数幽灵盘旋其间,便为幽灵山。
幽灵山终年被黑雾所笼罩,毒气横生,寸草不生,亦是四海八荒最为贫瘠之地。
东深花了足足三日的时间,才从昆仑墟来到此处。
千里之外便看到这里冲天的煞气和血腥之气弥漫了数百里之远。
毕竟昆仑墟不介入两界纷争,东深默念了一道隐身术,靠近幽灵山,哪知离营不过五六里时,一道白光闪过,巨大的阵法在营帐上空发出亮光,将东深困在其中。
东深微挑了一下眉,感觉到身上被牢牢束缚住,一点也不着急,反倒生出了些许兴致来,
金黄色的灵力从掌心而出,朝顶端的阵法而去。
动静闹得如此之大,仙界阵营中的仙兵仙将听到动静,手持武器严阵以待,不见半分慌乱,只是看着阵法中有一阵金黄色光芒闪过,却不见人影,皆有些诧异。
在太子殿下布下的阵法中还能一直用灵力隐去身形,此等人物倒是少见。
他们在幽灵山驻守千年,比一般的仙兵仙将强了不知多少,眼界自是不同的,更何况那阵中的灵力虽霸道,却隐隐透着仙气。
众人暗自舒了一口气,同时也对来人产生了好奇之意。
难道……是哪个老仙君来幽灵山了?
只见阵法中,金黄色和白光隐隐交错,相互对峙,一时难分伯仲。
不一会儿,一人从营帐中腾飞而出,落在众人眼前,挥盘阵法,沉声道:“何处仙友,竟敢擅闯幽灵山?”
“见过太子殿下。”营帐前的仙将收起武器,行礼后退后一步。
“千年不见,太子殿下倒是威风了不少。”见已经露了行迹,东深也不含糊,直接撤去隐身术,出现在半空中。
乌暝一身银色仙甲,眉目坚毅,手中握着红缨枪,目光如炬,比千年前,着实变了不少。
半空中一身素色长袍的男子微微挑眉,神色猖狂,乌暝抿了抿唇,出声道:“东深帝君,你怎会出现在此处?”
“自然是有事才来,只是,我不可以来?”东深空中落下,停在乌暝面前。
“哪里的话,帝君肯来此,是乌暝失了远迎。”乌暝垂下眼目,朝前摆了摆手:“帝君,此处虽贫瘠,但也有不少外面没有的东西。”
两个人消失在营帐前周围仙将才知这一身灵力。容颜俊俏的仙君乃是昆仑墟的东深帝君,一时心底都有些雀跃。
营帐内,乌暝脱下仙甲,一身鎏金黑色常服,黑发利落的用发冠固定住,若不是常年备战而存留的战意,东深都会有一瞬间的错觉,面前这人只不过是凡间的书生罢了,此时千年前的贵气傲娇,如今的乌暝仿佛脱胎换骨般的,浑身透着一股子杀伐之意。
大帐布置得分外朴素,一张桌子,几张木椅,一方床榻,便再无其他。
东深走进去,大大咧咧的选了一张椅子坐下,颇有些感触。
若非萧厌,他恐怕也不会想着说来这里看看乌暝如今的日子。
“原本萧厌是要来的,你们见见也好。”东深看着乌暝端着一杯清茶走过来,出声道。
刚才,帐外的阵法和乌暝的灵力相连,应该是他所设,如此灵力,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做到。
想来当初在迷雾森林争夺碧月弓时,乌暝有意隐藏了实力。
“碧月弓本就不属于上虞。”乌暝笑道,看着东深,眸色动了动:“这千年……萧厌可还好?”
东深眼皮子动了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错,进步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