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金德星君默念了一遍菩提老祖,露出了若然如此的神情,他暗自想,也不知是桑离上神存了让上虞公主轮回几世的心,还是出于什么。
刚走出来的王母不知前因,正好听见桑离最后一句话,估计也对桑离当年呼风唤雨得事有了印象,见上虞愣在一旁,神情难看,心里一急,也顾不上什么颜面,急走几步,喝道:“上虞,还不跪下,上神之威,岂能容你冒犯。”
说完此话,又行到桑离面前。弯腰行了大礼,恭声肃眉道:“上神,上虞年幼,还望神君海涵。”
她原本以为这千年岁月,上虞已经磨砺得够好,如今看来,她终究只是强撑罢了。
王母不经意间瞧见桑离身边站着的小女娃,心底一惊,面色愕然,但又极快的将眸中的异色压了下去。
上虞本就在桑离不怒自威得压势下胆颤心惊,王母的斥责,更是让她红了眼眶,见一向宠她的王母眼底俱是焦急,更是对桑离恭敬至此,才惊觉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什么样的后果,咬紧唇,心底暗暗后悔,可偏生一双腿又着实跪不下去。
桑离瞧了她一眼,摆摆手,一片云淡风轻,“罢了,本神座下之礼,也不是人人都能行的,你虽没什么功绩,仙力也差强人意,但奈何牧尘瞧上了你,我给他一分薄面,你且回无妄海,十年内就不要出来了。”
桑离看了王母一眼,转身朝堂前而去。
众人急忙跟了上去,王母握紧指尖,望着脸色苍白的上虞,眼底幽深一片,并未言语,拉了上虞一把,亦跟了上去。
上虞懵懵懂懂,强忍着眼泪被王母拖着走。
道场之上,金德星君领着一众仙君送别桑离。
王母赶到时,正好是这般光景,她深吸一口气,神情端肃,走到众仙之前,礼仪规矩,十分周全。
桑离腾云驾雾,徐徐上升,瞬间便不见了身影。
众人正欲松口气,一道金光从天际而降,落在了广场銮驾前那些彩凤上。
彩凤骤然失了禁制,皆腾飞入云,放声鸣叫,好不自在。
“凤凰一族乃上古神兽,自今日起,三界之中,若凤凰不愿,任何人不得强迫成为坐骑,如若自愿,一切随缘而行。”
威严而清冷的声音自天际落下,响彻在广场上。
众人俱惊,跪行半礼,抬首应答:“谨遵上神法旨。”
凤凰一族血脉高贵,若非交心之友,哪有心甘情愿成为别人坐骑的道理?
众人朝空中肆意腾飞的彩凤看了看,随后又看向王母,只见她面色凝重,终是明白了桑离上神此话为何意。
看着匆匆离去的王母和上虞公主,金德星君让弟子安抚众人,自己则亲自去请菩提老祖。
一场法会随后开展,好不热闹。
只是,桑离上神秉性如何,真不好说。
祥云上,桑桑抱着昏昏欲睡的晨星,朝桑离小心看了好几眼,直到桑离慢悠悠地转过头看着她,她才鼓起勇气出声:“姨姨,以后我也要和你一样。”
桑离知她话里的意思,盘坐在云上,弹了弹她的额头,笑道:“桑桑,等你日后长大了,还想约束这四海八荒之时,再来告诉我。”
桑桑在她怀里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哼哼唧唧的嗯了声,不一会儿也睡了过去。
桑离望着无尽的云海。神情却有些惆怅。
作为唯一女上神,要管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本就不容易,当初在神界,众神齐心合力,花了数万年才让三界秩序井然,各守其道。
不曾想,一场神魔大战,却让各方势同水火。
她不是没想到颁下法旨让两界重归于好。
可以明白,就算她以上神之威压下两界异议,仍旧难以消除两界中数万年的血仇。
这不是一场不死不的战斗,可偏偏牧尘和泽煌都在里面。
很多事她不过问,是对两人的信任。
可到底过了八万年,真的什么都不曾改变?
她作为夜离时,到底经历了什么?
以至于潜意识里对王母和上虞的厌恶竟可以压制住她绝对的公正之心,让她小惩大诫。
云下似有银光乍现,桑离被惊醒朝不远处望去,心里有些许狐疑,还未有动作,东深和萧厌就赶了过来。
“上神,你和桑桑去了西界?”东深见桑离神情还算和缓,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天知道她从其他人口中得知桑离带着桑桑去了西界时的忐忑,王母和上虞也在那里,遇到了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桑离点了点头,道:“东深,你来的正好,将桑桑带回昆仑墟,我有要事要办。”
话落,就将怀里的桑桑递给东深,迅速消失在半空中。
看着空荡荡的祥云,东深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叹了口气,抱着桑桑和萧厌往昆仑墟而去。
迷雾森林深处。
紫竹数百年生长,早已连绵成海,将大片林子覆盖。
竹林尽头,几间竹屋错落有致,院前的篱笆爬满了各色的花草,生机勃勃,院子里有一只小猴子懒洋洋的趴在地上晒太阳,时不时的拿爪子擦擦嘴巴,悠然自得,只是偶尔望着竹屋的眼底流露出几分难以察觉的怀念。
轻微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小猴子打了个呵欠,心里想着这座林子里的各种仙灵妖怪都快被它折腾坏了,竟然还有不开眼的敢跑来,着实是勇气可嘉。
脚步声停在院子在,它不耐烦的翻了个身,然后睁开一只眸子,扑腾的爪子僵在半空中,扭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这一眼望过去,甚是可笑。
小猴子眨了眨眸子,看着院外一身素色长袍的女神君,错愕得不能言语,甚至用爪子使劲揉了揉眼睛。
“破空,好久不见。”
桑离走进院子里,见那只小猴子张口结舌的看着自己,微微挑眉。
她从未在泽煌口中听他提起过破空的消息,便想当然的以为破空留在了神界,却不想刚才在云上竟然感知到破空的气息。
虽然,当年她在下界逗留时曾将这座林子作为居所,可她沉睡多年,又发生了不少事,自然也忘记了这里?
而破空作为牧尘座下神兽,怎会独自留在这林子里?
见桑离越走越近,破空打了个滚,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压根不存在的灰尘,立马变成了神气扬扬的半神高的巨猴模样。
它在半空中转了两圈,似是确定了什么,温顺的半蹲在桑离面前,声音放低了不少,却还是带来一阵飓风。
“桑离上神,您怎么来了?”
桑离被风吹得皱了皱眉,见这家伙有些不太适应这样的形态,不知怎么的有些心疼,摆手道:“你还是变回来吧,这样太累了。”
破空朝四周看了看,极不情愿的点头,却没有变成刚才那小猴子的模样,只是将真身缩小了不少,不过半人大小,风声也散去了。
桑离打量了破空身后的几间竹屋一眼,道:“破空,你怎么没待在牧尘身边,竟然还变成刚才那般模样?”
“桑离上神,主人在无妄海,我替他守着这里,就没去,这地方的那些小妖小怪道行不高,若我用了真身,恐怕就无人敢进这里,那我不是得无聊死。”
桑离心底疑惑不解,道:“牧尘觉醒后曾在此处住过?”
“是觉醒之前,还有……”破空一个惊疑,脱口而出的话生生转了个弯,才道:“还有我,当初主人出事,我在这里守着碧月弓,后来碧月弓认主,我等了八万年才等到主人。不过只剩下一丝魂魄。幸好当年遇着……因她体内的灵力,我才能变成一只小猴子,在这里修养千年。这才得以恢复,主人觉醒后便让我守在这里。”
桑离叹了口气,道:“真是难为你了,不过如今此处无人居住,你倒是没有守在这里的必要了。”
破空连连点头,两只爪子在身后抓了抓极是赞成桑离此话。
泽煌性子肆意张狂,他的坐骑冷静沉稳,牧尘清冷淡漠,破空却又偏生是何喜好玩闹的主,桑离至今都想不明白,当初选择坐骑时,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桑离见破空一副抓耳挠腮的可怜模样,,嘴角还来不及上扬,就听到一道清冷的嗓音传来。
“桑离,当年在神界你若是让我好好管束破空,它也不会上万年都不曾变化,还是如今的散漫随意。”
正对着破空的身影顿了一下,桑离回转过来,看着竹海中漫步走来的人影,微微有些恍然。
八万年的岁月,终究不短。
桑离曾以为,有些人纵然千万年不见,再相逢时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譬如牧尘和泽煌。可这次醒来,泽煌已不再是当初的肆意潇洒,而牧尘……
缓缓走近的男子一头白发,神情清冷,眸中隐隐有金光闪过,桑离神情微怔,几乎不能相信面前的人就是牧尘。
因为,除了相似的容貌和眸色中的金色印记,她甚至从来人身上感觉不到一点牧尘当年的气息。
多年不见,就好像有些东西突然阻隔在两人之间,再也难寻数万年前的默契熟稔。
但,几乎是在看到牧尘的一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难过涌入心底。
桑离掩在衣袖中的指尖竟毫无自觉的颤抖起来,这是完全不属于她的情感……莫名而浓烈……
桑离暗自诧异,眼底有片刻的疑惑,挑了挑眉,缓缓呼出一口气,将这股满眼的悲伤驱除,笑了起来:“破空本性如此,若是变了反倒不好。”
破空在一旁左看看右瞧瞧,点了点脑袋,见牧尘懒得搭理它,干脆撒腿跑开了。
“这话也对,你难得来一趟,不妨进去坐坐。”
桑离点头,甩了甩衣袖后,直接朝屋前的石椅走去,步履娴熟,仿似这样的动作曾几何时重复了无数次似的。
牧尘眸光一闪,坐在对面,静静看向桑离。
素色长袍,纹饰古老,锦绣长靴,眉眼淡然,一如当初。
就好似这千万年间,不曾消失过一般。
“你的头发……”牧尘本是一头乌黑墨发,如今竟然全白了。
“哦,可能是修炼是不慎,出了些许意外,不过没事,等回了神界也就好了。”牧尘随意笑道,将这个话题掩过。
“怎么,听你适才那话,倒是想以后就在这里招待我了?你那无妄海……难道我还去不得?”桑离撇了撇嘴,淡声道,眸中流光溢彩。
好歹上万年不见,撇开上虞和桑桑的事不说,此时能见到牧尘她其实还是高兴的。
“胡思乱想什么?无妄海再好,也比不上神界,何况有上虞在,你大概也不愿意去。”牧尘摇头,手一挥,石桌上便出现了一套茶具,冒着热气的茶,还有些许点心。
桑离见他直言不讳,再加上着实对这千年的事有些兴趣,不由问道:“你既然看上了上虞,当初又如何会有桑桑,那夜离纵然来历不明,身份地位也不如上虞,到底也是以自身实力突破境界,说起来,反倒比那劳什子公主高贵许多,你这什么眼神,竟然会选择那样的人。”
以牧尘的性子,就算那夜离犯了大错,他既然和她有了桑桑。总归是要负责的,不曾想,竟然另娶她人。
让她相信牧尘如此眼瞎,甚至朝秦暮楚,桑离觉得这就是笑话。
“夜离?泽煌应该没有跟你说过……”牧尘敛眉,笑容有些玩味,声音不急不缓:“我觉醒之前也有一个身份……昆仑墟的暮天帝君,那时候我认识了夜离,也就是桑桑的娘亲,求娶上虞是觉醒之后的事。”
桑离愕然,不知怎的总觉得有些别扭,问道:“如此说……你没有暮天的记忆?”
牧尘和她不一样,她和夜离完完全全是两个人,而牧尘和暮天压根就是共用一个躯体,觉醒后竟然完全记不住过往?
这样,虽然算不得背信弃义,可到底是朝秦暮楚,连自己喜欢的人都记不住,想来也没那般喜欢。
见牧尘不答,桑离接了句:“你和我还不同,泽煌说我一直在沉睡,是因着昆仑墟一位叫夜离的上神这次觉醒,而那位夜离时澹墨之徒。我以前从未想过有一天澹墨也会收徒,而且还不少。”
千年之前,夜离为了澹墨和暮天再无妄海不惜用碧月弓伤了他,如今桑离觉醒,竟然完全不记得这二人了。
当然,同样被忘记的……还有桑来。
牧尘看着她,神情意味不明,半晌后,终是笑了起来:“说到底你沉睡了八万年,澹墨也从小子成长为一方守护者,你不知道也很正常,不记得也好,你终究是要回神界的,对于这些四海八荒的事无需多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