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山镇,多山。
乌蒙蒙的山并没有太多的树木,大多都是枯褐色的山石,无遮无拦地呈现在世人眼中。
而如今的天下大雪,却是让这曾独自寒冷了许久岁月的乌蒙山,裹上了一层薄薄的素衣银衫。
乌蒙山下,一方不大却来往热闹的镇子,曰蒙山镇。
蛮族虽粗鄙,但向来不吝啬向外学习,尤其是来历渊源实在久远的人族,故而其体制大抵都是来自于那屈居于南方的一群人族。
人族,是一个对于蛮族来说并不陌生的词语,那是一个既令蛮族生灵向往学习而又不断想要将其毁灭取代的族群。
于是,很多东西,诸如习俗体制之流,譬如国与家一类,与人族差异甚少。
蒙山镇位置已是极为偏僻,一般来说,如此等穷乡僻壤之地,万万不会有熙熙攘攘来往之人流。
但常言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蒙山虽算不得什么富饶之地,甚至还显得极为荒凉,但胜就胜在,其坐落于小蝗乱域附近。
小蝗乱域因为与蛮族和睦相处的缘由,这片不算怎么危险的禁域,反而成为了水蛮国一些大大小小宗门历练弟子之地。
故而,一来一往间,山上修士历练砥砺道行,周围不免多了许多商铺宝阁,一来为进入禁域修士供给补足赚取元石,一来则是回收小蝗乱域之内历练弟子所得灵植灵物,谋取利润。
因此,这座蒙山镇,并不像其他边疆镇子一般荒僻穷壤,反而比之一些大镇子之热闹也不弱分毫。
不过,三年以来天下大雪。
大雪寒气,侵入衣袍。
人间的温度,已然到了一个修士都有所感觉的程度,凡夫俗子,贩夫走卒之流,要么便是入了王庭得阵法护佑,要么,便是活活冻死在了荒野之外。
是以如今的蒙山镇人流已是大不如前,而如今依旧能来的,而无一不是修士之流,诸如宗门弟子,族类青年等等。
此刻,雪纷纷扬扬的下着。
镇上,偶有三三两两生灵行走于各种法宝灵丹铺子,亦或是一些兵器宝阁。这些生灵,虽均以人形示人,但却并无人族,大多为蛮族,偶尔也有花草树木精怪,妖族鬼物之流。
呼~!
凛冽寒风吹过,雪幕骤然被一袭黑袍撕裂,一只脚自风雪之中踏入了这座镇子。
孟希言的进入,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偶有生灵抬首远远瞥见一眼,但见一袭玄黑罩袍笼覆,便也不再贸然探查。
毕竟,修士之间,最忌以强行以神识探查对方,毕竟如此一来,不外乎于挑衅生事,极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风雪之中,孟希言走入镇子。
一路上,他又遇到了无数搜捕巡逻的军卒,但终究没有出现像那白面青年一般奇异之人,在他以妙法“蝉寂”的遮盖之下,却是轻而易举地蒙混过关。
更甚至,先前孟希言不敢以修为飞遁,在走向西北一些偏僻荒野道途之上,也是凌空虚度,短时间便飞遁而来,来到了蒙山镇,来到了小蝗乱域之外。
三日后,便是观礼蝗祖渡劫。
再之后,便是大人物落座谈笑,小人物入域砥砺道行。
当然,真正的大人物也不见得会来多少,大多还是以其门下得意弟子领队而来,代表宗门献上“真挚”的祝福。
毕竟,一位地尊渡劫,说小不小,说大,却也算不上多大之事,很难引起一些大势力的太多重视 更何况,这还是在那副遗蜕早已有了明确归属的情况之下。
因而,一些大人物很难对此提起兴趣,于是便让自家门下弟子来,一来是历练门下弟子,一来也算是给弟子的一些机缘。
于是,孟希言也来了,却不是为了机缘,这里的机缘,于他而言,味道太淡。
长风呼啸而过,将少年衣袍之上的雪花抖落。
孟希言缓缓走过镇子,走过一家家铺子,瞥见了许多灵丹法宝。犹豫片刻,孟希言最终摇了摇头,走过一家家铺子,继续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良久,一个破旧的摊子映入少年眼帘。
摊位之上,摆放着一张张奇异面具,面具雕花刻纹,有青面獠牙,蛮鬼之像,狰狞异常。
摊位之上,犹有冰花绽放。
摊主头发蓬乱,眼神浑噩,单薄的衣衫褴褛不堪,在寒风之中簌簌吹动。
来来往往的人,无人为之驻足。
一块块普通至极的面具罢了,虽极为生动鲜活,做工精致,却无有一丝一毫修士之能,更无一丝仙家手段,如鸡肋一般的东西。
三两寂寂地看向远处。
他已经摆摊很久了。
风雪之中,没有店铺,他浑身冻得青紫,但却依旧这么坚持地在这里摆摊。
三两的面具,便只值三两。
这些面具,是三两花了许多个日夜,一一精心雕制的,并且还用上了自已为数不多的稀薄蛮魂力。
可像这般无用而物什,修士不会买,店铺不会收,而昔年熙熙攘攘的凡人,如今已是人去楼空。
三两不知自已是如何踏入修行之路的,但大地便是在异雪降临后的某个日子,自然而然地便有了一丝丝气感,也就是那些强大蛮族生灵所说的蛮魂力。
可他路子野,没有人关注,没有功法修炼,更没有师傅指引,是以一直以来都只有一丝丝微薄的蛮魂之力氤氲体内。
当然,也正是这一丝蛮魂力,让他的父母在被冻死之后,他和小妹还依旧活了这么久。
可这丝力量,终究还是太薄弱了,很难真正地长久下去,于是,他便想着重操父亲旧业,学着雕刻这些不知来头的面具。
三两雕刻得很好,雕刻得也很像,甚至比他的父亲犹有过之。
可这场大雪,终究是不讲理的。
一天,两天,三天,十天……
三两摆摊了很久,便也在风雪之中待了很久。
他不知道自已这么摆摊有没有用,更不知道自已何时会有客人,可他知道,自已今天要是再带不回去一些东西,那么自已的小妹,很有可能会冻死在这大雪里。
或许,不会有第十一天了。
三两的眼皮渐渐沉重,来自身体由内而外的寒冷,让他意识已是逐渐模糊。
风雪,渐渐模糊了眼。
“面具怎么卖?”
清冷的声音落下。
一只苍白的手拎起了一张薄薄鬼面。
“三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