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机一身白衣,就站在古运河的堤道尽头,他的身后,就是笼罩整个化龙村的四面大阵。
身为十四皇子,李元机不屑与其他修士坐在一起,一进化龙村就远远的来到了河堤上,依旧是那副骄傲的样子。
这次斩龙大会,机缘难得。
而临出宫时,他去给父皇请安,皇帝亲口告诉他,将派国师与他一起来东昌府,必要从左云卿手里,得到这份机缘。
金鲤化龙的机缘,足以让李元机再上一个台阶,甚至有机会得到整个皇族最大的“天命”!
一想到这里,李元机就浑身发热。
天命是什么?那就是皇位!
太子三番五次遭到父皇的怒斥,仿佛无论做什么事都是错的。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信号了。
“太子失宠,群龙夺嫡,谁能得到天命机缘,谁就是帝心所向的继承人。”
“以我的机缘,不得天命谁还能得?”
“若能成为大雍之主,获得帝君宝库里的那些资源,加上我李元机的机缘福泽,成仙又有何难?”
心头的火热让李元机有些亢奋。
他心头另一个难以启齿的欲望,便是师父王灵微。
从拜入国师门下的那天开始,师父在他眼中就不是什么尊重的长辈,而是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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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机俊美的脸上闪过一抹不正常的红晕,随后压住了心头的燥热。
权势,成仙,王灵微……
这些事现在不能想,想的越多越容易犯错。
李元机慢慢变得冷静下来。
背起手,他无聊的打量起了“护卫”化龙村的四面大阵。
东方青龙守,西方白虎兴,南方朱雀起,北方玄武镇。
这四面大阵,乃是帝都青云宗的那位灵真子暗中布置下的。
仅仅是施展阵法所用的材料,价值就已超过了一千灵宝。
李元机嘴角微微翘起:这左云卿好大的手笔,一千灵宝就是在帝都,也是绝大一笔财富了。
那边,左云卿看着李元机,却是心中一动:这个十四皇子从小娇惯无比,而且高傲自大,一生下来就含着金钥匙,觉得人人都得围着他转。
“我岂不是可以利用这位皇子的傲气……让他去找找李福宝的麻烦?”
李福宝目前看来是个绝大的威胁,而十四皇子,又是左云卿最厌恶的人。
让这两人斗一斗,若是斗个两败俱伤,那真是妙不可言。
左云卿想着,心中有了主意,就缓步来到了大堤上。
李元机立刻察觉,转身看着这位青云侯走来,嘴角微微挑起,愈发摆出了那傲然冰冷的样子。
左云卿紧走几步,郑重行下大礼:“臣左云卿,拜见殿下!”
李元机轻轻一摆手:“本殿这次是以宗门修士身份而来,青云侯不必如此。”
他说着还淡淡一笑:“你这斩龙大会布置的挺不错,等斩了那条龙,弄到龙血果后,我怕是得喊你一声姐夫了吧?”
十四皇子的语气中充满了嘲讽和鄙夷。
那意思分明就是:你这么努力的弄这个斩龙大会,还不是为了得到龙血果,治好我姐姐,好去做那当朝驸马。
左云卿听得心头一跳一跳的,他勉强压住怒火,还是恭敬行了礼,然后脸色平静的说道:“殿下说笑了,君臣尊卑有序,不论何时,臣都不敢僭越的。”
李元机只是一笑,不再说话。
左云卿便站在他身边,有意无意的看向了紫霄观华云子那边。
李元机的眼神情不自禁也看了过去。
这一眼,就让他眉头皱起。
紫霄观所在的位置,戴着轻纱的王灵微正跟那个李福宝凑在一起不知说着什么。
不时的,王灵微还发出低低的笑声,笑得厉害了,更是花枝乱颤的。
不但是左云卿,就是李元机也从未见过师父这么开心放肆的样子。
左云卿眼中那“焰火瞳”轻轻一闪,忽然低声道:“国师如此欢喜,真是罕见……她这是伪装了身份,似是为了接近那个李福宝……“
李元机哼了一声:“师父以天机术隐藏了身份,青云侯你竟一眼看出来了,实在是厉害啊。”
左云卿心中一凛,急忙道:“殿下说笑了,国师的天机术天下无双,臣这点不入流的修为,岂能认出来?其实是臣提前接到了消息……”
李元机眉头紧锁,打断他的话,冷冷道:“哼,你怎会知道师父的深谋远虑,她接近那个李福宝,是为了……”
话说到这里,强行忍住了。
在李元机看来,王灵微接近李福宝,只是为了除掉这个拥有借天之力的小道士。
但“借天之力”这件事还不能宣扬出去,更不能让左云卿知道。
左云卿察言观色,却是接口问道:“殿下能否告知小臣,国师为何要隐瞒身份去接近李福宝呢?”
“这事你可以自已查啊。”李元机愈发不耐了。
左云卿慢慢道:“臣岂敢去查国师的事……只不过我听手下说,国师跟李福宝相谈甚欢,似是很看重这个李福宝,或许,国师是在为我大雍寻找良才美玉呢。”
李元机盯着左云卿:“你觉得呢?难道你不知道李福宝跟我皇姐的事?”
这话如刀子一般,刺入了左云卿的心中深处。
但他平淡的很:“臣认为那些传闻都是流言蜚语,臣也相信玉真殿下的品德修养,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说着,左云卿悠然叹息:“若国师看重李福宝,臣自是不会说什么的。”
李元机眼皮跳了跳:“哼,可笑,师父怎么可能看重连灵根都没有的废材?”
左云卿心中一动:听这话的意思,国师断定李福宝没有灵根,那李福宝的修为到顶也就是炼气,这可奇怪了。
他心头疑惑,嘴里却笑道:“原来是这样啊。不过这个李福宝也的确是厉害,方才那么混乱的局面下,他竟能逼着混元教收回了诛魔帖。”
李元机哼了一声:“方才李福宝的话我也听到了,巧舌如簧,自作聪明。哼,若是我,洞天宫的那群废物杀就杀了,何须解释。”
话是这样说,李元机还是忍不住盯着福宝那边,心头越来越是不悦。
十四皇子心头焦躁的很,心中只想着:“师父不是说,第一件大事就是除掉李福宝么?现在李福宝不但活得好好的,还在方才大出风头,此刻更跟师父谈笑自若。莫不是师父真的改了主意?
在李元机心里,师门《天衍宗》每代都是单传,这传人位置也只有他能担任。
所以师父不该跟任何其他男人如此亲密。
除了姐姐青璇,师父只能关心爱护一个人,那就是他李元机。
左云卿此刻还在笑着:“我看国师大人是真的起了爱才之心,这李福宝啊,修为且不去说,还是蛮有本事的,而且李福宝没有师门传承,年纪也不大,若是国师收为弟子,也算一件美事……”
这话刺的李元机脸色一片涨红。
不用左云卿说,方才他也看到了。
师父那开心的模样,笑得花枝乱颤的样子,让这位皇子心头一股邪火控制不住的就要发作出来。
左云卿还要再添一把火,那李元机已是身形闪动,赫然跨过了河堤,直接冲着李福宝就过去了。
左云卿看着他背影,心中冷笑:才说了两句就忍不住了?呵,小娃娃就是小娃娃,一点定力都没有。
青云侯就站在河堤上,得意的看着事情的发展。
那边,王灵微正因为福宝一句话,笑得花枝乱颤:“你要提前引动灵瘴毒,还要砍了明素的脑袋?李道兄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这种事能乱说的?”
福宝一脸认真:“为何姐姐觉得我是在乱说?”
王灵微收起笑容,怪异的打量着他:“李道兄,这灵瘴毒是蚀日教的独门毒素,你如何能提前引动?”
福宝微微一笑:“我手底下有个奴仆,祖传的酿酒手艺,他为了帮我酿造灵瘴毒酒,所以一门心思钻研这种毒素。”
王灵微都听得呆住了,轻纱下的双眸一眨一眨的:“李道兄,你,你这是在说什么?”
福宝继续道:“我这位奴仆经多日钻研,加上我手下另两个炼丹的奴仆相助,如今已将灵瘴毒掌握的比蚀日教还要清楚,我方才让他们以美酒和丹药为材料,炼制一支香烛。等下点上这香烛,就可提前引动灵瘴毒。”
王灵微想用大衍天机录来推演一下李福宝所说的话。
但大衍天机录上一片空白。
这让王灵微将信将疑,而且心中充满沮丧。
在旁人面前,哪怕是当今皇帝,或者是一宗之主,靠着大衍天机录,王灵微都有种天然的自信。
但在福宝面前,她彻底失去了推演的能力,所以就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女子。
“没有大衍天机录,没有那八十六层推演术,我竟是如此普通的一个人么?”
这种想法一旦出现,就再也停不下来。
王灵微压住心头的懊恼,继续问:“提前引动灵瘴毒,你就不怕这斩龙大会彻底失控?”
福宝淡淡的:“我已准备了足够的解药。”
王灵微盯着他,嘴角弯起:“那我就问李道兄最后一个问题,你那些奴仆在哪儿呢?他们炼制的香烛如何送进这斩龙大会?李道兄这些玩笑话……”
还未说完,福宝袖子一转,掌心里出现了一支暗红的蜡烛。
这蜡烛显然是刚炼制出没多久,表面竟还腾着一股蜡油的气息。
而且蜡烛中的香味中带着酒气,一闻之下,还有灵瘴毒那独有的燥热气息。
王灵微呆呆的,再次说不出话来了。
她有无数的疑问,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问什么。
就在此时,王灵微猛然看到自已小弟子李元机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不禁心中一沉:元机这孩子又要闹事了,这可如何是好……
福宝顺着她眼神转过头,就看到了大步而来的锦袍少年。
“你就是李福宝?”李元机站住脚步,开口就问。
福宝诧异的打量着这位白袍少年。
论年纪大小,其实跟福宝差不多,都是还未行冠礼的少年。
只是福宝天莲淬体,修为日益精深,气质和容貌更显得成熟。
看白袍少年来者不善,福宝就微微点头:“在下就是,这位道兄有何事见教?”
李元机故意装着没认出王灵微,只盯着李福宝,良久才道:“我看你腰间的灯笼很不错,想买下来。”
这话实在是突兀。
根本就是来找事的。
福宝摸了摸腰间的八宝镇魂灯,微笑:“这是朋友所赠之物,不卖!”
李元机抖了抖雪白的狐裘大氅,握住腰间悬着的白玉长剑,挑衅道:“我若是非得买呢?”
福宝不说话,夜明瞳下,这少年锦绣白袍下,隐约现出了一股熟悉的神魂之力。
神魂之力来自白衣少年的灵根深处,正与福宝上丹海黄庭的“桃都星”产生着奇妙的感应。
“这少年,难道灵根与桃都星有关?”福宝心头诧异。
李元机灵根是变异木属性灵根,归墟桃!
归墟,是传说中的一处无尽之地,那里连接着三界地府之间的通道,在无尽之地里,还有两棵大桃树,一树通往天界,一树守住幽冥。
归墟桃的灵根,正是桃都星的星魂碎片所化。
换言之,李元机修炼的其实是桃都星的碎片之力。
福宝虽不清楚这里面的前因后果,但黄庭丹海里的桃都星悠悠闪动间,对面少年身上的灵力就开始涣散摇晃。
“我的桃都星可以彻底压制这小子的灵根,有意思,实在是有意思。”
此时,小世界里的严东楼已是惊呼出声:“主人,您面前这位,就是大雍十四皇子殿下,李元机啊!”
福宝心头一震,瞥了一眼王灵微,十分奇怪:十四皇子,跟国师一起……这俩人是在玩什么花样?
此刻王灵微正看着故意来找事的小弟子,轻轻咳嗽了一声。
李元机听出了师父的警告之意,暗暗咬牙。
终究是不敢太过放肆,十四皇子不爽的瞪了福宝一眼,转身就缓步离去。
福宝皱眉看着,身边王灵微急忙道:“此人一看就是故意来找茬的,看他修为不弱,咱们还是不要招惹了。”
福宝就笑道:“此人修为境界我不清楚,但没什么好怕的,他的灵根只是块星魂碎片罢了,不客气的说,我就是他天生的克星!”
天生的克星?
王灵微愣住,而刚走出几步的李元机眼角抽搐,忍了一下,终难忍住,转身凶猛而来,口中冷笑道:“天生的克星?那好啊,咱们现在就打一架试试!”
说着,腰间白玉长剑赫然拔出,顿时带起了一层海市蜃楼般的光影。
正是天衍宗秘传的《天机云影剑》!
这种剑法以天机为术,每一剑都斩在敌人心思之处。
一般都是算准了才出击,一击必中。
福宝站着一动不动,上丹海黄庭里,桃都星猛然闪动着,带着星魂力量的神识发动,轻轻冲向了李元机。
李元机气势汹汹而来,还未开始推演,忽然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不久前在大星坠落之地,那坑洞前的可怕感觉,再次涌动而来。
李元机的丹海灵根就像是被震慑了一样,也让他再次失去了一切力量。
他只感到,正有一股无法形容的威压自李福宝身上不住的冲来。
竟全都是桃都星魂的神识之力。
李元机心头大惊,双膝已是有些发软。
而福宝才不过刚刚开始施展而已。
见李元机拼命挣扎的样子,福宝再次催动黄庭丹海里的桃都星,一股股星魂之力如潮水般慢慢的卷了过去。
一层!
又是一层。
……
第一层神识之力下,李元机浑身气息破散。
第二层冲过去,李元机身子开始颤抖。
第三层……
扑通一声,李元机无法控制的跪在了福宝的身前。
他俊秀的脸上毫无血色,苍白极了,看那表情,是拼命想要挣扎着起来,却就是一动不能动。
这就是星魂之力的压制。
福宝掌握的可是整颗桃都星,来自天外天,玄妙之地完整的一颗星辰。
而李元机的灵根,不过是桃都星映照在这个世界的一块小小碎片而已,如何能对抗?
李元机的身子都被反噬的灵根压制着,脖子慢慢向下,腰也弯了。
四周人早就在偷偷看这边的热闹了,此时见那锦衣狐裘的少年一言不发就跪在了李福宝身前,人人都是好奇的咦了一声。
听到四周那些惊呼和议论的声音,李元机此刻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为何我的灵根被压制的这么惨?比不久前在深坑边的压制还要厉害?”
“为何我现在像奴仆一样跪在这个李福宝身前?”
“我要站起来,跟他打一场,我要让师父看看我的本事,但我为何站不起来了?”
一瞬之间,李元机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耳听得四周的议论声越来越大,面皮本就薄的十四皇子,忽然大吼一声,终于从梦魇中醒来,身子拼命的跳起。
他手中长剑更是隔空刺出,带着澎湃的灵元之力。
福宝微笑着,来自桃都星的神识之力这次运转到极致,再次笼罩过去。
直到此刻,福宝的手都没抬一下。
那李元机人在半空,轰的一声落下,就趴在了福宝脚下,这次被压制的更为狼狈,连一张脸都贴在了冰冷潮湿,又满是脚印的河堤上。
不!
李元机脸色瞬间红透了,然后迅速化为了冰冷的苍白。
四周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竟还有一阵阵笑声传来。
李元机哇的一声,也不知是吐血还是吐痰,只是眼皮一翻,整个人就气晕了过去。
福宝这才收起桃都星的神识之力,对王灵微笑道:“你看,我都说了,不管修为如何,我就是他天生的克星!”
王灵微早已惊呆了。
她不停施展着推演术。
再次确定,在福宝身边,推演术和天机术都形同虚设,什么都推不出来。
此时河堤上,笑容凝固在了左云卿的脸上。
他无法相信自已看到的这一幕。
这,这还是那个飞扬跋扈,从不正眼看人的十四皇子么?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何李福宝连动都没动一下,这李元机就无能的跪在了地上?
本是要坐收渔翁之利,看狗咬狗。
如今却是十四皇子当场跪拜的结果!
咬着牙,左云卿恨得浑身发酸。
他这才明白,十四皇子是无所谓,自已最恨的,还是那个李福宝!
左云卿眼中一片血红,按捺不住,就要提前驱动灵瘴毒。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隆声。
声音正来自龙河之西。
两岸修士都是站了起来,一起看向龙河西边方向。
左云卿也是浑身一震,注目看去。
此时日照中天,光晖洒在龙河之上,波光粼粼,宛若一条流淌的火焰之河。
而就在这火焰之中,自西边天际,一条金色的巨龙正缓缓游来。
细看之下,却哪里是什么巨龙,分明是数不清的金鲤。
这些金鲤的鳞片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汇聚成一条绵延数十里,浩浩荡荡的金鳞之河!
它们挤挤挨挨,层层叠叠,仿佛整个龙河都被染成了金色。
河水翻涌,浪花拍岸,每一朵浪花都裹挟着无数金鲤,争先恐后地向着东方,向着那传说中的龙门涌去。
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味和河水的潮湿,更夹杂着一种奇异的躁动,那是数万生灵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为了那化龙的渺茫希望,所迸发出的野性和渴望。
这景象,壮阔得令人窒息,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奔腾的金鳞之海,以及那震耳欲聋的,数万金鲤齐齐跃动水面的声音。
这声音如闷雷般,隐隐的传来,如有了节奏,就在天地间滚滚回荡着。
阳光下,金鳞、水花、浪涛……全都混在了一起,灿烂辉煌,直冲云霄,看得人热血沸腾,恨不得也跟着跳进这金色的洪流里,去争一争那龙门上的天光!
这龙河,今日不是河,是路,也是道!
是这天下最波澜壮阔的一条通天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