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穿着漂亮靴子、带着皮实袋子的小猫,用双手撑开袋口,摆好米糠,然后就用袋子的后半截盖在自己身上,做成了一个简单的陷阱。那些涉世不深的年轻兔子,大多未能识破这等狡计,视线都被米糠吸引走了,哪里看得到躲在一旁的穿靴子的猫?当冒冒失失的兔子走进它的口袋,穿靴子的猫立刻就现出身形,把绳套拉紧,捉住了兔子,并将它毫不留情的勒死啦!
当这只穿靴子的猫从半空中掉落,用极尽优雅的姿态,落在地上摆出一副jojo立的姿势,并满脸谄笑的向着凌默献媚的时候,没来由的,零号的脑海中,忽然掠过了上面的这段小故事。
童年时模糊的记忆,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就连故事中的每一个字,就连讲故事时圣女奶奶脸上洋溢的微笑、手上轻柔的动作都纤毫毕现,但是,圣女奶奶当时的语气、语调,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回看记忆中的画面,就宛如在电视上看那种古老的默片,只能看到里面人物或夸张或怪诞的动作,却怎么也听不到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只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去猜测当时他们的喜怒哀乐。
零号的视角,此时已经代入回了当年的自己,那个七八岁就来到教廷山的可怜农村小女孩,从她的视角看去,渐渐的、渐渐的,记忆中圣女奶奶的嘴巴开合速度越来越快,作为背景的一切也越来越模糊,在她惊恐的目光中,一只穿靴子的猫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圣女奶奶的膝下,绕着对方的小腿走动,亲昵的蹭了几下,零号拼了命的想去看它到底是谁,视角却怎么也转不到这只猫的正面。
正当零号暗自焦急、如坐针毡,不断的挪动视角却纹丝不动的时候,慈祥的圣女奶奶讲故事讲累了,她似乎对穿靴子的猫的出现没有任何意外,垂下手,在对方的头顶上轻轻摸了摸,摘下老花镜,将手里的故事书合上,安详的陷入了睡眠。穿靴子的猫轻轻磨蹭了一下圣女奶奶的手心,叫了一声——反正没有声音传出,大概是在叫吧。
当它确认了圣女奶奶已经睡着了之后,零号忽然从这猫的背影上,看出了一丝阴森,正当她心里暗叫不妙的时候,这只猫忽然不知从哪掏出了绳索和皮口袋,转过身、咧开沾着血丝、兔毛的大嘴,露出尖锐的獠牙,抖开口袋,就向着惊恐的零号扑了过来!
年幼的零号被穿靴子的猫的凶残吓住,浑身僵硬完全动弹不得,只能呆呆的仰起脸,看着那张开的皮口袋朝自己套了过来,像一个血盆大口般,要将自己连皮带骨的吞下去!零号立刻哭喊起来,可还是没有一丝声音传出,熟睡的圣女奶奶也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
皮口袋套来的速度没有一丝减缓,当最后一抹光亮从零号的视野里消失,世界陷入深邃无边的黑暗,满心惶恐、惊惧的零号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迅速的收紧,勒的自己喘不过气来!自己就像是故事里那只可怜的兔子一般,被命运紧紧的扼住了咽喉!为了让自己免遭兔子一样可怕的命运,在恐惧的催动下,幼小的零号鼓起所有的勇气和力气,发出了声嘶力竭的惨叫:
“啊——!!!奶奶!!救命啊——!!!”
砰。
所有的幻象骤然消失,零号满头大汗、浑身冷汗,保持着紧攥双拳、扯着嗓子大喊得姿势,呆立在原地,呆呆的与周围的几人对视。周围的妮娅、康娜、库巴姬、皮卡丘用比她还惊恐的目光看着她,不知道她这是玩的哪一出、抽的哪门子风!
奶奶?救命?
噗……
注意到周围的伙伴脸上,那想笑又不敢笑、不好意思笑,只得强行忍住,那种脸上肌肉扭曲,肩膀不断颤动的模样,零号唰的闹了个大红脸!不但脸上,耳根、脖子都红的发紫,就连精致的锁骨,也蒙上了一层粉意!
此时的零号终于体会到了久违的尴尬,她感觉自己两辈子加在一起,都没有这么尴尬过!尴尬到她恨不得和小时候写的作文那样,找个地缝钻进去!涨着通红的脸,零号哆嗦着张开口,期期艾艾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就在她急的快要哭了的时候,凌默的声音响起,算是给她解了围:
“你是不是看到了特别真实的幻象,真实到你根本就分辨不出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在梦境中你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以年幼版的自己的视角,将当年听来的故事又经历了一遍,而且是以特别恐怖的形式经历了一遍?”
凌默的描述太贴切,零号感动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如同小鸡啄米般忙不迭的的点头,见有人理解了自己,她情绪稍稍平静了一些,终于说出了句囫囵个的话来:
“对对对!就是爸爸说的那样!刚才的那个梦……是梦吧?反正实在是太恐怖了!我在梦里差一点点就死掉了!如果光是死,我也不会这样大叫,但是在梦里我的年龄,甚至包括心理年龄都被悄无声息的缩小了!我成了小女孩时候的我,意志力什么根本就可以忽略不计,满心里都是恐惧和无力感,根本就抑制不住……”
见零号说着说着,浑身又开始打起了摆子,凌默连忙走过去,轻轻的抚摸着对方的头顶,温声安慰道:“不要激动,也不要害怕,作为一个人类,你此时的表现是正常的,周围的这几个生物的表现,才是另类!”
零号微微一顿,抬起头,泪眼八叉的向凌默问道:
“……爸爸,真的吗?我……我真的……有点怕…很怕啊!”
“真的,真的,比真金白银还真。”
凌默笃定的语气,让零号终于彻底平静了下来,擦了一把眼泪,羞涩的笑了笑,开始认真的听凌默往下解释:
“对于正常人来说,小时候听过的童话故事里面,或多或少的都会有一些很黑暗的元素,有些比较另类的童话,剥除掉什么小兔子小白羊之类的可爱外皮,其精神内核往往非常诡异,称之为血腥和猎奇都不为过!
灰姑娘能够轻易操控鸟类与橡树,给自己送来舞衣和水晶鞋;她的姐妹为了穿她的鞋子,可以残酷的、毫不犹豫的砍掉自己的脚趾、脚后跟;
老山羊的剪刀剪开大灰狼的肚子,里面被吃了的七只小羊居然还活着!这也就罢了,关键是大灰狼居然也活着,还能带着一肚子被塞进去的石头去喝水!
青蛙王子娶了异国的公主,回到自己的城堡时,他那‘忠心耿耿’的仆人亨利,箍在心脏上的三道铁箍才一一碎裂,之后亨利便为主人的回归喜极而泣……哼!
小时候听故事时,小孩子们隐约能察觉到其中的违和感,却说不出哪里不妥、哪里诡异,大人们又不肯解释或者解释不了,怀疑、恐惧的种子便在孩子的心中扎根。
在孩子们幼小的心灵中,那些童话生物无比的令人恐惧,他们的每一样‘法宝’,都是孩子们午夜梦回时,最深沉的梦魇!这种恐惧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被忘却,但却并不是真的消失了,而是在心灵中越扎越深,等待着某一天突然爆发出来!”
听凌默解释到这里,零号的身体已经不再颤抖,明白了其中的原理之后,恐惧感、无力感便大幅消退了,她若有所思的说道:
“所以说,我现在的情况就是,当年圣女奶奶给我讲故事时,我太入戏了,被故事中猫的口袋和绳索吓得睡不着觉,以至于一直没有从里面走出来,只不过随着长大,便将这事儿抛到了脑后。现在遇到了故事中的正主,当年的噩梦便突然复活了,打了我个措手不及,对吗?”
“就是这个意思,你能这么快理解其中的本质,真的非常好。”
见零号已经恢复了正常,凌默便停下了轻抚对方的动作,在她万般遗憾的目光中,后退了一步,把手收了回去:
“小时候被故事影响的越深,对听过的故事想得越多的人,在遇到佐罗这种童话生物时,受到的影响就越大,陷入噩梦的程度就越深。毕竟……嗯,我说句不好听的,那些童话如果不和谐一些、润色一下,一个个和恐怖故事也差不了多少了。”
“对吧?是这样吧?那些童话就是给人这样的感觉吧?我一直都是这么觉得的呀!”
得到了凌默的首肯,零号深藏在心底的话,一下子就和炒豆子一样蹦了出来:
“听完了圣女奶奶讲的故事之后,我总是彻夜的睡不着觉,越是琢磨越是觉得,这些故事里面,哪里蕴含着一丝一毫的真善美?
王子变成青蛙,确定他不是中了死灵系的九级禁咒‘折磨妖术’吗?
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难道不是因为它从一开始,就是一只天鹅蛋?
睡美人睡了那么久,就算她可以不吃,难道她还能不拉吗?就算她不拉,睡在藤蔓床好多好多年一动不动,她身上不会积了层很厚的灰吗?一想到王子过来亲醒她之前,还得拿个鸡毛掸子先把她嘴上那层灰掸走,我就一点浪漫也感觉不到了……”
说着说着,零号忽然注意到了周围几人诡异的、怜悯的目光,她讪讪的停了下来,摊了摊手,问道:“……我说错了什么吗?”
“没错,你说的都很对。只是……”妮娅吸了吸鼻子,也学着凌默一样走上前去,轻轻的抚摸着零号的头顶,满是怜悯、怜惜的说道:
“一个破故事,居然被小时候的你琢磨到了这个地步,你肯定从小就形只影单、没有什么玩伴,说不定连整个童年都是灰色的吧?别急着否认,如果你有小伙伴,这种故事还没听完呢就被小伙伴叫出去玩了,哪还能琢磨的这么透彻、琢磨到自己吓自己的地步?
知道吗?越是小时候孤单的孩子,就对故事中的人物寄予了越多的情感,真正遇到童话生物时,所受到的影响也就越深!看你刚才的表现,岂止是入戏太深,简直就是那种…嗯,那种从小就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幻想着会有王子来拯救自己的可怜小丫……呜呜!”
最后两声,是被人揭了老底的零号伸出手去,捂住妮娅的嘴后发出的声音。零号用恐怖的眼神瞪视着所有人,满脸‘再说打死你’的超凶表情,然后她开动脑筋,快速的转移话题,指着周围的几个人说道:
“嗯……不对呀!为什么只有我受到了影响?其他几个家伙,都完全和个没事人一样?”
“我们……吗?”
在场的几人对视一眼,康娜率先说道:“你们人族的童话,在我们龙族里不太流行,我小时候听过的故事,大多是‘如果不好好吃饭,就会有手持宝剑架着七彩祥云的勇者来砍你’这种传说。”
库巴姬耸了耸肩:“我们族里的童话全都是吓唬小乌龟的,什么你会被鹈鹕塞进嘴里,你会被海鸥摔碎在石头上之类的,所以只有鸟型的童话生物才会引起我的恐惧……哦对了,我们都特喜欢兔子,因为每一只乌龟,都深信自己能跑赢兔子!”
皮卡丘比手画脚:
“比卡比卡比卡,比卡比!”
我们族语言不太丰富,故事很少,唯有一个只要遇到名叫汤姆的蓝猫,就可以幸福一生的故事恒久流传!
零号:“……”
“不要为此感到不好意思,这位姿色平庸的无毛怪。”见零号的神色又开始泛红,一旁听了半天的佐罗(穿靴子的猫本名叫佐罗)忽然开口,深施一礼后说道:
“正因为有您这种认真的去听故事,深信故事中的世界、故事中的我们都存在的小孩子,我们这些童话生物,才得以在童话镇出生,开启自己新的生命旅程,真心的、非常的,感谢你们!”
“……”
姿色平庸的无毛怪是个什么评价啊!虽然明知道人类在猫的眼中都丑的一比,但实际听到这种说法果然还是让人很在意啊!
零号虽然在心中吐槽,但被佐罗这种货真价实的童话生物感谢,又让她有些小开心,正琢磨着怎么回复佐罗才得体、才对得起自己小时候的童真时,忽然听到了凌默的声音:
“不要再说这些无聊的事情了!你在佐罗这的表现都这么不堪,要是让你去面对自恋的王后、恶毒的王子、自私的巨人、裸奔的皇帝,被勾起了小时候的情绪,还不得当场嚎啕大哭?到时候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还谈什么找到成为瘟疫之主的机缘?
另外,佐罗你提前过来找我,应该不是为了吃这个螃蟹腿吧?你不还有老婆孩子要照顾吗?你总不能还和上次见面时一样,保留着嫖豹子、不顾家的恶习吧?你老婆北极猫还是没能收拾的了你?”
听到凌默的问话,佐罗的脸色立刻阴郁了下来,他的爪子根根弹出,脊背弓起,浑身的毛都炸开,尤其是尾巴,看起来像一个大号的棒槌一般!只听他带着无尽的怨毒说道:
“北极猫……死了,我的老婆和孩子都死了!
我们历尽千辛万苦,躲过了安徒恩手下的追杀,回到了童话镇,以为能过上幸福平静的生活,结果童话镇里的那些顽固派、守旧派的混蛋们认为北极猫并不是童话生物,我和她结合,生出来的孩子玷污了童话镇的血脉!
它们不顾我的苦苦哀求,召开了公审大会,批斗完我后,给我的孩子和老婆判了死刑,拿去给橡树下的女巫剥皮放血,硝制成了炼药的材料!!
哈哈!我们没死在凶残的敌人手里,却死在了比敌人更凶残的自己人手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守望者大人,我提前脱离队伍来您这里,就是想向您献上我的忠诚、我的宝物,换取您出手,让那些该下地狱的守旧派的家伙们,全都下到最底层的地狱!永远不能复活!!
我要它们死!
全都死!
所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