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城。
王翦查看安置的伤兵，缓慢地走动巡视。
他们并不是因为攻城受伤的，王翦没怎么费力就带兵进入蓟城。这群伤兵大多是在城外的对战中伤到的，还有一部分是在追击燕太子过程中因各种原因掉队，被王翦派出的接应军队捡了回来。
只拿下了燕国前首都，按理这时候应该继续北上，将其他城池也攻下。
这事其实很简单，因为燕国其余城池的守军大部分都被调来蓟城，他们已经在不久之前出城决战，被王翦一口气击溃俘虏了。
现在留守那些燕国城池的，只剩三瓜两枣。
但王翦不想动手，一方面是因为天气渐冷，最耐寒的那些士兵早就交给李信跟着千里奔袭，另一方面是因为……
“小上卿啊。”王翦幽幽地开口。
甘罗一愣，然后道：“老将军，我早就不是上卿了。”
“哦哦，我老了，记性不太好……”王翦作出略显落寞的样子，“我是想问问，小上卿是怎么让蓟城开门投降的，如果想让其他燕城也这么做，可以做到吗？”
甘罗：……都说了我不是上卿，你果然是故意的。
将蓟城的燕军打散、且燕太子逃跑后，王翦又是指挥围困俘虏，又是筛选秦军的追击人选，等他忙完这些，准备进攻蓟城的时候，城内的人竟然打开城门投降了。www.xingxingxsw.com 星星小说网
之后他才知道，这是甘罗干的。
“如果您想以说服的方式收取其余城池，这并不是难事。”甘罗道。
王翦不落寞了，突然精神矍铄得很，竖起耳朵认真细听甘罗的发言。大冬天的，虽然剩下城池的守卫不多，但能不打还是别打，直接让人投降多省事。
甘罗总结自己的话，简单给出了大纲：“我对城内留守的守将说，燕王不爱你们，带着信任的臣子抛弃了这里。燕太子也不愿意陪你们一起死守，他再次抛弃了你们。燕国彻底放弃了这片土地，你们在为了什么而战斗。如果死死抵御秦军，只是在伤害自己信赖的同伴。秦国的王翦将军并不喜爱杀害俘虏，为了能有更多同袍活下来，为了不让更多的家庭陷入悲伤，开城献降又有何不可呢？”
王翦神色莫名：“即便这样，他们也没有怀疑你的身份吗？”
听起来太值得怀疑了。
甘罗微笑：“我是外来的商贾，而且已经在这里置办了许多产业，我不希望两方再次交战僵持，损害我的利益。”
“可他们应该听过桓齮在其他城池内做的事情……”
能做将领的，一般都是贵族，肯定很敌视桓齮的所作所为。
“所以我说服了负责看守城门的士卒们。只要能打开城门就够了，是谁同意的，这并不重要。”甘罗说，“燕王迁都，他们被迫留在这里，原本想要跟随燕太子赴死，却被再次‘背叛’，只是这一条，就能够让他们伤心了。”
“燕太子啊……”王翦咂嘴，说一句，“实在是擅长奔逃。”
不管是一开始为质时一路逃回燕国；还是燕代联军溃败时，迅速后撤许多，从国土南部逃回蓟城；抑或是现在，带着残兵从蓟城逃去辽东。这已经称得上逃跑界的一流高手。
甘罗笑笑：“不值得追随的太子，因而不值得燕人为他战斗。”
“嗯……小上卿啊……”王翦又开始套近乎，“我与将士都不擅长言辞……你能否……”
王翦知道，外交说服也是一种对战，他确实不擅长。即便是同样的话语，谈话对象、语气、说话时机、神态等等略有不同，就可能造成截然相反的结果。好比运用同一种战术，还需要因时势随时变动。
“老将军，我不是上卿。”甘罗叹气，原本想拒绝，可细想下来，如果能够减少伤亡，二公子大约也会希望他做些什么，于是说，“我也是秦人，我会协助您的。”
王翦便笑，说：“如果您让我能不耗一兵一卒拿下其余燕城，我一定请王上给您足以超过上卿的奖赏。”
甘罗断然拒绝：“没有这种必要。假如有奖赏，不如以钱财换取。”
多给我点钱，我才好多弄点东西。
王翦怔怔地看着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尚且年幼却以一己之力劝服赵王的影子，叹道：“是王上伤了你的心……”
“哼。”甘罗锐评，“他不如二公子。”
王翦顿时把愁绪都抛到脑后，睁大了眼睛，争辩：“世上哪有父不如子的，王上当然比二公子好。”
净瞎说，我们王上才是最好的，你懂不懂啊！
“老将军您别乱说话，二公子比秦王好上太多了，二公子可不会逼杀……”甘罗说着说着，闭嘴。
这个话题不能继续，不然容易谈出火来，万一说急眼了，引发无法挽回的错误，那非他所愿。
谈及吕不韦，王翦讷讷，这事秦王做的是有点不太好，但他还是替秦王挽尊：“至少王上没有波及其余人的性命……嗯……至少他不会丢下将士奔逃……”
甘罗又是一声冷笑，攻击性极强：“燕太子也配和他们比？”
我虽然不喜欢秦王，但我认可他，燕太子哪里能让我认可。
“不配！”王翦也坚定地说。
二人对此达成了共识，默契地停止争论。
王翦顺势担忧在外的李信，说：“不知道李信能不能把他追回。”
“不能又如何？大势已定，燕太子的死亡不过是早与晚的分别。即便他顺利脱逃，等到开春，军队前往辽东，他也无处可去了。”甘罗在一旁说。
王翦道：“王上会为此不快。”
这才是他关注的重点。
“有二公子在，您不需要过于担心他。”
看话题又要往争论上歪，王翦便问起了另一件他关注的事情，道：“我还不知道你来这里做些什么……真的要做一个行商吗？”
就这么喜欢吕不韦，连这也要效仿吗？当初知道甘罗也在蓟城时，他本以为是王上要求的，但现在看来，甘罗不可能听从王上的命令。所以……
甘罗说：“二公子对我有所请求，所以我想要尽早平复燕地，开春后就能够招取官吏……”
“什么？”
“老将军，如果我说，这里的士卒文事要一应听从我的指挥，您愿意同意吗？”
王翦缓缓摇头，道：“你身上没有官职，更没有爵位，我可以听取你的建议，但是你不能直接指挥那些接替官府运转的士卒。”
私底下可以听甘罗的，明面上不行。
甘罗便不情不愿地拿出一份秦王的手书，道：“您看一看吧。”
烦死了，最后还是得用这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