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氏正思索待会儿怎么圆场,抬眸却见荣氏悠哉游哉的赏画赏花,她顿时有种说不出来的憋闷感,只得轻轻吁出一口气,平复下心情。
当一行人终于走到夏里身旁时,瞧见她的画作后各个目瞪口呆,她画上每一笔都精妙绝伦,画面的逼真程度让人难以置信,仿佛画中的事物就在眼前。
钟氏看一眼那画,又看了一眼夏里,总觉得有些不真实,她忍不住想要用手摸,杜若忙出声制止道:“夫人切莫触碰!颜料未干,您下手会毁了画作。”
钟氏迅速收回手,她有些尴尬道:“真是对不住,这画太逼真了,我瞧得失了神,情不自禁想要伸手摸,荣太太你瞧,连你头上的发簪都画的这般逼真,真是了不得。”
荣氏眼中盛满骄傲,她温声道:“钟夫人,乖囡这画恐不能送您了,我女儿的墨宝我得好好装裱珍藏起来。”
钟氏又不是没甚见识的人,哪能瞧不出这画的价值,她有些不舍道:“这画美得叫人移不开眼,您回去后还能让方姑娘再画,这幅就割爱送给我成吗?”
荣氏沉默几秒,她气定神闲的收回视线,声音缓慢道:“不成,这画她父亲和兄长都还未瞧见呢,我若是不带回去,只怕会被他们埋怨。”
同场竞技想要看笑话的姑娘们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好好的就开始抢画了呢,顿时都有些坐不住了,纷纷凑了过去看画。
当钟慧婷瞧见那副逼真的赏花图时,她惊呆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道:“这真是她画的?我不信!”
她说话声音极大,在场众人听得很是清楚,夏里正拿着石蜜递来的湿帕子擦手,闻言轻笑道:
“方才我是当着大家面现场作画,没有任何人代笔,你这脏水泼的有些牵强。”
何茉莉瞧见钟氏面色不愉,忙走上前扯了扯钟慧婷衣袖,压低声音道:“慧婷你莫要说傻话,这事儿哪能作假,她是在大家眼皮子底下作画的呢。”
钟慧婷紧抿嘴唇,眉宇间流露出不安,面如土色道:
“就算是她亲手画的又如何,未必就是她当魁首,姑母你快说,到底谁画的最好。”
钟氏不知道先前的事儿,却也听出点不同寻常来,她沉声道:“你这丫头又胡闹什么,方姑娘这画若排第二,你们谁敢称第一?”
钟氏此言一出,围观的姑娘都低下头默不吭声,匡玉琳心底的震撼并不比钟慧婷少,她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幼就细心教导她,她虽身份地位低,却自诩才情出众,岂料方夏里不声不响轻易碾压众人,真是不可小觑。
抱着瞧好戏心态的秦家姑娘站出来,笑眯眯道:“既然魁首已经出来了,那依照规矩,方姑娘可跟我们任意讨要一样物品,方姑娘你快挑吧。”
夏里眉稍微挑,似笑非笑道:“我跟姑娘们不熟悉,贸然讨要物品太失礼了,不若就向钟姑娘随意要一件意思意思吧。”
钟慧婷红了眼眶,强颜道:“你想要什么,我褪下来给你就是。”
夏里似笑非笑朝钟慧婷走去,钟慧婷的恐惧随着她的每一步逼近而增加,夏里没有折磨她的兴致,直接伸手从她发髻上抽下一根发钗,她的发髻立刻散乱下来。
夏里将发钗递给石蜜,漫不经心拍了拍手,钟慧婷露出一副受到莫大屈辱的表情来,夏里瞥见她的模样,轻描淡写道:“我瞧你这发钗图样新颖,拿下来把玩几日,你若还要,可派人到我府上来取。”
钟慧婷脸色苍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涩声道:“我不要了,你随意处置。”
说罢,她转身就走,钟氏脸色有些挂不住,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了,定是侄女不自量力的招惹人家了。
她轻咳一声,朝荣氏低声道:“我去瞧瞧席面有没有准备妥当,您先自己逛逛。”
荣氏微微颔首,乖囡未曾吃亏受屈,她自是不必计较那么多,待钟氏走了,荣氏对夏里笑道:
“你难得出来放松会子,四处走走看看,不必太拘谨,若是有谈得来的姑娘,就多结交些姐妹,我怕你一个人太孤单了。”
夏里微微一笑,低声道:“娘不必担心我,我心里有数,您去赏花吧。”
荣氏嘴角轻轻上扬,眼里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她叮嘱石蜜和杜若伺候好姑娘,然后才迈步离开。
夏里不爱凑热闹,很多时候宁愿安安静静的做自己喜欢的事,毕竟她身份摆在那里,自是不缺巴结讨好她的人,她却觉得没甚意思,不怎么搭理。
主仆三人漫无目的的走着,石蜜瞧见前头有个凉亭,轻声道:“姑娘,要不咱们去那边凉亭坐坐?”
夏里收回视线,语气平和道:“那就走吧。”
杜若率先过去检查桌凳是否干净,她怕灰尘弄脏姑娘衣衫,特意拿帕子擦拭了一遍,然后再请夏里入坐,夏里刚坐定,就见一身着浅草色衣衫的姑娘走了过来。
匡玉琳一直纠结要不要跟夏里套近乎,方才其他人讨好的嘴脸她都看在眼里,一想到将来她是玉茹的嫡亲大嫂,心里就止不住的气闷,到底还是找了过来。
她走到夏里跟前福了福身,弯起唇角,语气温和的解释道:“方姑娘,我是匡玉琳,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我。”
夏里眼中闪过一抹诧异,显然未料到匡家人会出现在此,难怪瞧着有些眼熟,她微微垂眸道:“倒是未曾听说过,不知匡姑娘找我何事?”
匡玉琳局促不安的笑了笑,她深呼口气,柔声道:“我见方姑娘蕙质兰心,品性高洁,实在不忍你被我兄长蒙蔽,所以想来跟你说点事儿。”
夏里看了她一眼,淡定从容道:“这话怎么说?匡大人一路护送我从京都归来,他虽不善言辞,却是个极有侠义精神的人,莫不是我看走眼了?”
匡玉琳知道他大哥私下做了不少事,难怪方家未曾主动退婚,她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强作镇定道:
“方姑娘有所不知,我大哥最得祖父看重,向来在家中为所欲为一手遮天,他让你看到的都是刻意伪装出来的,实际上我们二房兄妹没少被他欺辱,他脾气暴虐,在卫所动辄打骂士兵,且力气极大,他就是个粗人,配不上姑娘的,还望姑娘慎重考虑这门婚事。”
匡玉琳说完这话,眼圈都红了,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夏里嘴角泛起一丝玩味,意味深长道:“据我所知,你父亲肩挑两房,你与匡承瑞并非同母所出,你说的话难免有泼脏水的嫌疑,这叫我如何能信?”
匡玉琳低头抿唇,手指轻轻在身前绞着,鼓起勇气说道:“我是觉得方姑娘人好,才特意跑来跟你说这些的,抛开我大哥性子不提,我大伯母胆小怕事,是个立不起来的,你若真嫁进来,她不仅帮不了你什么,还会给你拖后腿。
我祖父也极强势,他说的话容不得任何人反驳,且我们家房屋不宽敞,除了前院只有长房住的东跨院,和我们二房住的西跨院,等你进门只能在东跨院安家,届时日子有多憋屈,简直无法想象。”
匡玉琳一副真心实意为她着想的模样,见夏里不为所动,继续游说道:“除了大哥,我们家还有三个男丁,以及我和妹妹,旁的不说,婚嫁之事就得耗费一大笔银钱,你的那些嫁妆若是进了我们家门,保不齐就……”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未尽之意,不言而喻,夏里歪着头看她,眸光流动,笑着说了句,“你不遗余力的诋毁匡承瑞的目的又是为何?我嫁进匡家妨碍到你了吗?”
匡玉琳被夏里不按套路出牌的话弄得一愣,她被看的有些心虚,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我只是不忍看你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我是女儿家迟早要出门子,你有更多选择,没必要一条道走到黑。”
夏里望着对方不甘的眸子,莞尔一笑道:“没办法,我对他情根深重,他对我也矢志不渝,我们注定要在一起的呢。”
匡玉琳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眼睫动了动,半天才道:“你不信我的话,迟早会后悔的,我言尽于此,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她气恼的拔腿就跑,待她身影消失不见,石蜜担忧道:“姑娘,匡姑娘那话虽有挑拨离间之意,却也是真话,如此看来,匡大人还真不是什么良配,只是,您为何故意说出两情相悦的话呢?”
夏里站起身,笑着看她,温声道:“匡玉琳到我跟前挑拨,暴露出匡家两房不和的事实,可见匡老爷子向着长房,二房很有意见。
匡玉琳手段如此低劣,无非就是瞧不起我,当真以为几句话就能将我糊弄住,我为何要如她所愿呢,甭管我嫁不嫁匡承瑞,都不可能与她利益一致,所以让她寝食难安有何不可?”
杜若神色微讶,旋即嘴角上扬,她含笑道:“只怕匡姑娘回去后,二房太太也不得安宁了。”
石蜜眉头微蹙道:“匡老爷子既然向着长房,那匡府里里外外该是大太太说了算,二房还能如此蹦跶,可见大太太手段不甚高明,或许真就是个立不起来的。”
杜若安静几秒,语气认真道:“真立不起来也无妨,听话就成了,咱们姑娘主意大,用不着事事与她商讨,这样一言堂未必是坏事。”
夏里勾了勾嘴角,继而笑道:“你们考虑的太过长远,本姑娘还未决定嫁谁,走吧,快开席面了,等见了下一个备选人再说。”
夏里预估的时间正正好,等她过去,刚好上菜,荣氏朝女儿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旁,都是女眷倒也不必讲究太多。
夏里吃过用花卉做的美食,没想到莱州这边也能做的如此出彩,她很给面子的多吃了一点,待吃到六七分饱的时候,荣氏凑到她耳畔轻声道:“待会儿徐嬷嬷陪你去更衣,钟夫人为你准备了些见面礼,你顺便去拿一下。”
夏里眼中闪过了然,她还以为临走时,才安排她跟章家那才华横溢的三表哥见面呢,如此倒也行,她轻轻颔首道:“那娘等我会儿,我快去快回。”
夏里脸上没有丝毫羞怯,她眼眸清澈见底,分明就是个情窦未开的小孩儿,荣氏又在心里暗骂了圣上一句,柔声道:“咱不着急,你慢慢看仔细了再回来。”
夏里弯眼一笑,甜甜道:“娘放心,我心里有成算。”
荣氏微微颔首,又看向徐嬷嬷道:“视线莫离了姑娘身上,遇事以姑娘安全为重。”
徐嬷嬷恭敬应诺,然后跟着夏里一道走,石蜜和杜若都是云英未嫁的小姑娘,这样的事还是有经验的嬷嬷跟着更稳妥。
此刻宾客都在宴席上坐着,庭院里除了两三个下人,并没有其他人,钟氏身边的丫鬟领着夏里和徐嬷嬷往前走,直到见到一身着月白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方才停住脚步。
徐嬷嬷朝夏里低声道:“姑娘,老奴就在这儿看着,您自个儿过去拿东西吧。”
夏里眉梢微挑,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轻声道:“劳嬷嬷稍候。”
夏里越过徐嬷嬷朝章君安走去,她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优雅的气质,那落落大方,自信从容的模样,让她有别于其他姑娘。
章君安眉眼漆黑染光,他扯了下唇角,缓缓道:“方姑娘与我想象中不一样,瞧着颇有风度,我这幅皮囊是否让你满意?”
夏里仔细打量面前这个年轻人,他面目清秀俊朗,目光如明亮的繁星,身材瘦削颀长,散发着一种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夏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冲他挑眉,不答反问道:“你就是钟慧婷那才华横溢的三表哥?”
章君安微微一笑,语气低沉悦耳道:“定是表妹又胡言乱语了,我算不得才华横溢,只是琴弹得不错罢了,方姑娘若有兴致,我可为你弹奏一曲。”
夏里听到这话,对上他眼眸,语气不带任何温度道:“弹琴就免了,你当真心甘情愿入赘到我府上?”
章君安捧着锦盒的手指微微泛白,悠悠道:“章家不缺嫡子,我不学无术对科举没有任何兴趣,入赘方家也算是物尽其用。”
说罢,他拿起锦盒递到夏里跟前,那翘起的小手指,竟让夏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脑中瞬间明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