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孙平叛传

讨孙平叛传

第二十一回 杨晋收降连锁地 师囊身死断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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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昔年夜划江南州,堪嗟信陵难全筹。

刚愎主上家珪骰,何谈忘义辟新谋。

倚仗十二英雄气,错印温州城池收。

断头山崖身死日,犹望哀怜悔无垢!

话说当时符立大步闯进府衙之中大骂道:“胡知县,你也是食君之禄之人,今番怎可引狼入室!”胡图睁起怪眼道:“今日你是失心疯了?我乃一城之官长,怎可辱骂?你又是听了那个的胡话,来此说我引狼入室?”符立道:“知县你既不背叛,为何要令兵马出城?”胡图道:“怎得不对?现在贼兵围城数日,我深恐贼兵再来,便与三位将军行这里应外合之计,怎么颠倒说出这番话来,到底听了那个的嚼舌谣言!”符立道:“那赤脚医来路不明也就罢了,今朝把城中精锐尽数外调,倘若贼兵这时来攻,却怎生是好?”话音未落,就听得城外几声号炮响,果然是吕师囊大军前来攻打。

原来潘文得见时机已到,当即带领几个心腹兵丁,赶赴西门之上对把守军士道:“这几个民壮,都是我心腹,眼下贼兵围城,特派来此驻防。”那一众军士自不起疑。待到卯时,潘文得抽出吴钩,一钩戳死了身前军士。那一众随从手起刀落,早把城上官兵杀了个净。旋即便在城上放起烽火红烟,静待大军来此会合。过不多时,吕师囊见得红烟号令,当即领兵渡水来攻打西门。俞道安也命令部众荷长梯,负车炮,秉火万炬,直叩城下。潘文得见贼兵已来,连忙放下吊桥。众贼兵一拥而入,张近仁、沈泽、高可立几人各率一彪兵马冲杀。城中官兵乡勇措手不及,不知所为,早被混杀得乱作一团。

且说符立、胡图听得贼兵杀进城中,好似热心肠泼了瓢凉开水。胡图心神淆乱,晕倒在地。令不及下,府衙之中大乱一团。符立顾不得胡图情况,连忙取出戈矛,叫上府衙之中留守的几十名衙役并着几个都头去迎战贼兵。吕师囊大队已杀到府衙之外,官兵寡数难敌,纷纷身死,四门守将亦前仆后继。温州门面大破,胡图已是死在乱军之中。

当下温州城危在旦夕,符立正暗道不好时,忽然城外又是几声号炮响,竟是一彪精兵猛将杀入城中,中军大旗上书写着一个“马”字,原是袁朗几人接得符立书信,会同了当地乡勇首领白毛虎马勥、独眼虎马劲兄弟两个,赶回城中相救。旁边一声锣响,众军喊动,如天塌地陷,翻江倒海,正是杨晋也领大兵杀进温州了。吓得一众南军倒拖枪棒,转身便逃。团练丁仲修首当其先,追杀南军。俞道安见此,便挺枪来迎,丁仲修拍马抡刀,径奔俞道安。魔母也拍马上前夹攻。丁仲修乃是儒生出身,虽然忠勇,奈何双拳难敌四手。三个战不到二十合,被魔母隔开兵器,俞道安趁势一枪往丁仲修心窝里刺着,一命归阴。俞道安杀了丁仲修,火光里寻见杨晋中军就在身前,骤马杀去。却见一员大将猛地撞出军中,挡着俞道安。俞道安看时,那大将天生白发,形貌魁梧,膂力过人,大喝道:“马勥在此,贼人休想走脱!”俞道安也不答话,只是抬枪来战。马勥也驾马持刀去迎,战了三十回合不分胜败。火光烟影里,只见到两轮弯月相碰,寒光迸发,銮铃齐鸣。一边是南国上将,一边是朝廷英勇,不分上下。那头魔母早被滕戡卖个破绽,隔过大刀,顺手提起钢鞭来,只一下,打个衬手,正着魔母脑袋,打得脑浆迸流,眼珠突出,死于马下。俞道安见温州势乱,只得撇开马勥,杀出一条血路回永宁山了。后来官军四面合围永宁山,俞道安负隅顽抗,杀死官兵数十人,终于力尽为乱兵所杀,这是后话。

再说那吕师囊引着江南诸神,丢盔弃甲逃窜,到了黄岩县地界。方到石峡口,召忻、高梁早已得了杨晋将令,在此布阵等待,南军都吃一惊。召忻、高梁不待吕师囊布阵,夫妻二人驾马一齐骤冲过来。天色晴明,绿芜芳草,放出一片好战场。卓万里方才起病,提起双戟厉吼出来,召忻、高梁双马缠住。卓万里两把画戟蛇舞盘龙,召忻、高梁两般兵器一片烂银赤金之光,四围绕住。战到二十余合,不分胜负,高梁回马而走。卓万里只顾酣战,一阵追来,不防飞刀利害。张近仁急上前大叫道:“敌有暗器!”言语未绝,飞刀已中卓万里咽喉,翻身落马。召忻又挥起凤翅镏金镋直取张近仁,却见赵毅一面巨镰上前敌住。高梁见了,便觑准赵毅咽喉,又是一飞刀过去,喝一声:“着!”赵毅急闪不迭,刀锋飕的从颈上刮过。那边沈泽恰好飞奔过来,正巧与这飞刀撞着,肩膀中刀。沈泽大叫一声,翻倒在地。吕师囊点起大队一并冲来,召忻收好凤翅镏金镋,回马而走。

张近仁见召忻逃走,那里肯歇,狠命追上。这头赵毅几人也都喘着粗气厮斗,只见沈泽忍着疼痛,大吼奔上,早把那召村扛旗大将申勃儿掐扑倒在地。沈泽用力一拳砸下,申勃儿面庞稀烂。召家村兵马见大旗倒下,阵脚止不住的溃乱。召忻忙叫鸣金一声,那班乡勇都云收雾卷的退去了,露出那身后的一带坛阵来。

吕师囊看见那第一坛上,立着军师模样的一个人,身着道袍,手握符文,正是那召家村的书记史谷恭,身边不过三五个兵丁,里面却有无数人马。吕师囊便把令旗一指,留着高可立在身边护佑,余下大将都望人多处杀进来,早已杀到第三坛。众人皆不晓得这是什么阵法门户,只是轮刀提斧,胡戳乱斫,留下遍地乡勇尸身。那召忻、高梁只看第一坛上史谷恭指挥,东骛西驰。南军忽的发现眼前看着许多人,杀去却到一处落一处空,各自心内暴躁,脚步乱踏。沈泽那一众前军,不觉跌落一个丈余深的大泥潭,没顶地沉下去。里面都是削尖的竹刺,早把沈泽戳杀在此。后军人马不敢上前,纷纷退却,召忻却早已出马迎住赵毅厮杀。正是冤家相见,分外眼明。斗到十五六合,赵毅知不是召忻对手,索性大吼一声,把巨镰旋转一周,杀开空隙便走。召忻追上叫道:“好汉不要走,走的不算好汉!”赵毅大怒,转身复斗。召忻复叫道:“你这妖孽,也敢进我第三坛么?”赵毅大骂道:“鸟人,俺便杀进你第一百坛又待怎的!”两人手中巨镰、镏金镋重复狠斗,又是斗了十余合,赵毅已不觉杀深入重地。高梁见了,瞅准时机,接连扔出三飞刀,这个名色,唤作“三花盖顶”。赵毅自然挡将不住,身上早中了两飞刀,又吃绊马索脚下一绊,便虎倒龙颠地摔在地下。一众乡勇趁势杀出,早把赵毅剁成一滩肉泥。

吕师囊眼见将佐逐一战死,潘文得又不知去向,只有张近仁一人生还归来,心里大怒,又叫兵马挺进。高可立拦道:“召家兵马早有防备,我等当速速撤走才是。”吕师囊见此,也恐张近仁再有失,只得咬牙点头应了。不想树欲静时,风已来袭。身后又是一声炮响,杨晋兵马早已追来。郑泽锋、张雪柔、董奇各逞威风,杀的那一众南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吕师囊大惊,连忙叫撤。不想召忻早瞧见杨晋兵来,也挥点起召家村兵马前后夹攻。张近仁保着吕师囊、高可立二人,仅率残兵百十余人仓皇撤离。

却说张近仁、吕师囊、高可立三人领着那一众残兵自黄岩县撤走,便望深山旷野逃蹿,透岭穿林,爬山奔走。连夜翻过了两座山头,这日早间,见走到一处山洼上,前方正有一个洞口,上书“断头山”三字。张近仁清点时,那百十个残兵败将逃得止不过剩下十来人了。大战将及,吕师囊召余将与盟誓师,预备做殊死一抗。众人商议半晌,战意皆无,纷纷劝谏吕师囊献降保身为万全之策,吕师囊见不是话头,只得安抚众人,各自退下。中有一个小卒,却是此前战胜官军后所收的段恺。那段恺早是失了神智,丧魂落魄,一心要图活命,只得磕头捣蒜,交代出在秀州献城投降之事,好生说劝吕师囊一同归降。孰料吕师囊大骂道:“你这厮竟敢如此昧心!”段恺道:“形势所迫,不得不降。”高可立大骂道:“你本一介草民,命如芝芥,故国待你不曾有负,如何相欠?先降官军,再降吕公,今日之时怎的又想投了?”吕师囊方在踌躇时,高可立早已呼左右数批其颊,令速杀之。段恺临死,方才神色聚变,连叫饶命三声,不想竟成自家绝命词。刀斧手将其斩首,其身挫碎成屑,抛入河中。

且说杨晋大军已临断头山外淯源河,预备攻山。杨晋亲祠此前几役所阵亡将士,歔欷流涕,众人皆感恸哭,士气大振。杨晋拔剑道:“此一战事关江南王土之清平,若胜,自此天下太平矣!”三军将士被发叫天,抗音而歌,大呼杀贼,全力以赴。张近仁本据守断头山口,见大军如此汹涌,奋勇相拼,力杀数十名官弁,郑泽锋见状抬臂一下,正中张近仁后心,扑地倒下,便遭生擒。吕师囊见大势已去,官兵已围洞口,方欲拔剑自刎时,白钦连忙从军中跑出,抓着吕师囊手腕。吕师囊看是白钦,恍惚道:“贤侄怎会在此,莫不是黄泉相会了?”白钦道:“怎会如此?叔父,方腊无德,我们叔侄二人若是为他献身肝脑,岂不白白枉死?不如今朝一并降了官兵,到时封妻荫子,以终天年方才为尽美。”吕师囊见此道:“纵然我愿归心,只怕官兵过河拆桥,到时为人鱼肉。”白钦道:“不会如此,叔父若信不得官兵,且还信不得白钦么。”吕师囊一来对白钦无疑,二者眼下已是再无翻身之地,遂举兵投降。自此江南方腊贼兵,尽数覆灭,再无人可掣肘一方。不题。

且说白钦领着吕师囊、高可立、张近仁三人并着十几个士卒走来杨晋大营。报告了此事,杨晋便让白钦几人先进空闲帐中下榻歇息。见左右无人,自与何志义道:“我观吕师囊所部,无一不是心狠手辣之辈,狼子野心之徒。倘若招降,以后必难约束。”何志义道:“主帅所言确实。吕师囊今朝纳降了,他日也必将造反。只是已应那白钦,不得杀降。”杨晋听了,默默不语,只是屏退何志义。自家私下招了数十名勇士,又在帐中秘密嘱咐了一番。

旦日,门官来传话道:“杨统帅召吕师囊三人明日去西山卧梅亭上相会,着授军职。”白钦大喜道:“叔父可以放心了。”吕师囊道:“多谢贤侄费心。”高可立、张近仁也是各有欢喜。当夜又是安稳睡了一觉。

次日一早,差官又来帐中道:“杨统帅请吕师囊三人去西山受官。”吕师囊几人大喜,当即起身随差官而去,白钦亦要跟随,却见差官道:“白将军且留于营中,统帅另有吩咐。”白钦见此,只得留下。

且说吕师囊几人随差官一路奔走,高可立左右环视了一圈,悄声对吕师囊道:“我看今日营内张设非常,疑有他故。”吕师囊道:“我那贤侄怎会害我?且随他去。”高可立也无言,只得一同到那卧梅亭上,杨晋、何志义、郑泽锋、张雪柔、董奇几人早已身着貂袖服在此等候,桌上酒菜俱齐。待吕师囊几人就座后,杨晋便以茶代酒,来劝慰吕师囊几人,三人不疑有他,各自把酒言欢。见酒菜已吃三分,杨晋又让数十个武弁出来,手捧华冕服递呈三人,自家端起茶碗,抬盖撇沫。吕师囊三人正要受时,却见杨晋将碗盖一合,身旁那一众武弁心领神会。随即拨出腰刀将吕师囊几人按住,押至断头山崖上。

吕师囊见此,仰天大叫道:“白钦小儿!我与你家世代相交,难时也曾与我喂牛切草,拽坝扶锄,待你犹如父子。今日竟不记斗米之恩惠乎,何来害我?”杨晋拍案,只是淡淡道了一声,“乱者须斩!”当即将吕师囊、高可立二人斩首示众,悬于牙旗之上。杨晋瞥见吕师囊头颅滚落,方才又揭盖缓饮清茶。后来吕师囊桑梓之地仙居吕高田村也被官军夷灭,鸡犬不留,无一人生还,糜室小户,惨绝人寰,非二三言语所能形容。有诗叹曰:

仙居旧有祖师堂,坐落当初白塔乡。

眼见菜头头落地,今人讳说吕师囊。

后人又有诗叹吕师囊道:

仗义疏财效信陵,纵横捭阖威山阴。

惜信城盟却受擒,只怪庙堂不容英。

又有诗论白钦道:

困兽负隅仍患隐,招安纳降亦有因。

既知一方枭雄心,何来留取怨杨晋。

却说吕师囊、高可立两颗首级落下后,武士又拥着张近仁至案前,按着跪下。杨晋瞟了一眼道:“这人却有些脸熟。”张近仁咬牙道:“背信小人,只恨那日法阵中未可将你除杀!如何忘却?”杨晋冷笑一声,将手中茶碗放下,缓缓道:“你若不说,我竟是忘却了。”张近仁怒骂道:“要杀便杀,如何来此假惺作态。”杨晋眼神一凌,只道:“谁为刀俎,谁为鱼肉,尔不知否?”便拔剑在手,亲自走来要砍张近仁。张近仁全无惧色,只是怒目圆睁,引颈待杀。却见杨晋背后一人忽然攀住臂膊,转身跪于杨晋身前,说道:“统帅且莫动手。”杨晋看时,原是郑泽锋。杨晋道:“又非与你沾亲带故,何来说情?”郑泽锋磕头道:“此人勇武有嘉,纵不能为国所用,杀之亦可惜,末将在此为其乞命了。”杨晋道:“你非华元,他非子反,如何说的来情?”郑泽锋不答话,只是磕头。何志义见此便也从旁相劝,张雪柔、董奇也来这般说。杨晋见此,便道:“既然如此,便饶他一命罢了。”就叫兵士将张近仁松绑,赶下山去。有诗为证:

可怪西山鸿门宴,除杀吕高两馘惔。

泽锋同感羊陆缘,近仁方得不受冤。

且说张近仁得条活路,一路连滚带爬直奔白钦营帐,恰逢张威正在营门前脱裤小便。却见张近仁满身血污,大步流星闯将进营门中。张威见此便道:“生了何事了?”张近仁拔剑怒喝道:“白钦何在!”张威大惊,连忙提裤自背上取下古汉铍,挡着张近仁。白钦本在帐中和石宝商议事情,听得此喧闹,便探出头来,见是张近仁来此。白钦心中一惊,忙问何事发生。

却听张近仁继续怒骂道:“白钦!你这厮狼心狗肺,那官家狗贼予了你甚么好处?竟敢设计陷害俺们。”众人听完皆吃了一惊,张近仁便把西山鸿门宴之事都一一说了。白钦听得吕师囊等人受诛,大惊失色,连忙奔去西山。石宝、景德唯恐有失,也是随后跟来,到得西山,果见吕师囊、高可立二人尸横于野地之上。

白钦见吕师囊身死,当时双眼上插,两腿一弯,几乎晕厥在地。半晌方才回神,匍匐枕在吕师囊尸身上而大呼,甚是哀伤,复又捧起吕师囊首级而嚎啕啼哭,似丧考妣一般,哭得发昏,仰天怒骂道:“为何冤杀我叔父!”当即拔剑要直奔杨晋营帐而去火并,石宝、景德二人见状,忙一人一侧,拉着白钦左右两手,好生劝慰住,白钦咬着牙,收好剑,两步奔入杨晋营中,石宝也紧随其后,生怕再出变故。白钦奔至杨晋帐前,把守卫士交叉阻拦,白钦一拳打开,一下掀开帷帘向西而立,瞋目怒视杨晋,头发上指,目眦尽裂。杨晋也不抬眼看,只是按剑长跪于案前饮茶。张雪柔、董奇见状便各抽佩剑挡在杨晋身前。石宝怕白钦有失便也紧抓刀柄,伺机而动。白钦咬牙道:“为何弃我叔父如敝屣?”杨晋冷笑道:“祸海巨寇,如何苟活?我奉朝廷严令,格杀勿论。且非我弟再三相求,你等亦将死无葬身之地。如何敢来此信口雌黄。”说言未了,便见那帐外早有郑泽锋领着数百兵士奔来,全部手拿器械,围住白钦几人于帐前。张威、景德几人见状也拔出兵器是要火并于此。

说时迟,那时快,就听白钦一声喝令道:“你们且都与我收了!”众人皆惊,便看白钦、石宝自帐中缓步走出,兵士自也开出条路。余下几人也随白钦一并回营去了。

直至营中时,白钦便猛地跪下,只是仰天狂叫,两只手不住的胡抓散发,上呼下叫,宛若失心疯般以头撞地。直磕的头破血流亦不罢休,刘赟、张威拉扯半天,方才按着白钦。石宝等人见此也只得先叫把吕师囊尸身掘土立碑安葬,又把酒来浇奠了,白钦见时,才是不闹,只是一味放声大哭。哭的那营房两侧兵士,无不凄惨。石宝等人听时,亦不免落泪。后白钦又携取了吕师囊一二遗物随身,以为遗念,不题。

当下杨晋催促起人马,俱要到杭州取齐,与刘延庆约会,听命朝觐。正是收军锣响千山震,得胜旗开十里红。马上将敲金镫响,三军齐唱凯歌回。诸将都屯兵在六和塔驻扎。不日,朝廷诏书已下,因白钦等人剿寇有功,赐钱一万贯。杨晋封敷文阁待制、轻车都尉。白钦封扬州兵马总管,景德授扬州兵马都监,石宝授扬州兵马钤辖,陆清、冯升于治下各县任马步兵都头;王寅授润州府通判,刘赟、张威各授润州团练使之职,高玉授丹徒县巡检;翟源、乔正总领水军,守把扬子江军户。殁于王事者,徐和追授守真度厄真人,范成龙追授范阳男,唐猛追授游击将军、奋武男;李中洪、宗同、金庄、花貂等均追授义节郎。召忻不愿为官,赐红袍锦袄而回。只有常州降将金节,被刘延庆留下升做行军都统,留于军前听用。后来金节跟随刘光世,破大金兀术四太子,多立功劳,直做到亲军指挥使,至中山阵亡。这是金节的结果。有诗为证:

金节归降世罕俦,也知天命有歌讴。

封侯享爵心无愧,忠荩今从史笔收。

再说城中耆老富绅,都携百姓摆宴欢请大军。正欢饮间,白钦却见有一众人也在其中,为首那个汉子,果然面目可怖。但见:

黄发金箍,金睛火眼;身穿锦布直裰,腰系虎皮裙;手拿一条儿金箍铁棒,足踏一双麂皮靴;毛脸雷公嘴,朔腮别土星,查耳额颅阔,獠牙向外生。

那人不是别个,竟是这孙圣本尊,带着符犼、陆獬、寿猄、席獨四人,也前来邀功领赏。白钦见孙圣形貌较先前大有不同,心中疑惑。孙圣也瞧盯着白钦,竟抬起杯酒奉贺道:“师弟做得好大事,当真了不得。”白钦见此,也是端着杯道:“一晃几年,那知师兄也如此气概。”孙圣面色一变,阴仄仄的满饮而尽,又道一句:“就不知师弟日后将如何了。”便带着符犼四人告退。一夜无话。

原来这孙圣自从去年七月上表请降后,便被董观派人丈量了地亩,便命吊提从前神庭山上大小佃农富户租税册子,尽交与衙门专人核算,董观又亲自审查,细细较算,便道:“此地若改土分流,各分田亩,必为一方粮仓。”便劝课农桑,让那山中小民主动开垦地亩,又为他们相度地势,经理沟渠。不到一年,便得良田万顷,乡民都得其利,不题。

董观又将神庭山改为神庭营,内设兵马都监一员,防御使二员,提辖四员,原山中兵马尽数裁撤,武器销毁,只留兵丁三千二百名,甲胄仪器只可自给,以维持日常巡护。命通判王亢每日监督,以防变乱。营内又设督粮理事通判一员,巡检一员,均由孙圣自行委派。又一年,因江南方腊覆灭,余党纷纷自立零星割据江南大小山头,董观便派孙圣领本部人马于秋初浩浩荡荡南下直向江南地界进发,讨伐润州福陵山云栈洞人马。

原来这范文虎、朱天蓬、沙卷帘,并原东管的守将伍应星四个,自在那昱岭关临阵脱逃后,因怕方腊治罪,便索性独立门户,占据婺州福陵山云栈洞。云栈洞本是地痞卯老七并着五七百个小喽啰在此把持。这卯老七本就是个胸无大志的小厮,当下见朱天蓬几人兵马攻打,当时吓得魂飞魄散,索性投降了事。如此云栈洞里便有了五个头领,打家劫舍,清闲一时。

且说孙圣兵马南下至福陵山外,当即传令大小三军一齐直攻福陵山。众军轮流攻打,端的十分紧急。那朱天蓬、沙卷帘等人策众死命守住,孙圣足足攻了一日,仍旧相持不下。孙圣苦思烦闷,便叫扎寨于山下,自己独自一人去那山路上盘看。正值烈日当空,汗流浃背。孙圣喉里好似生烟,便在一茶摊上掇条凳子坐定。约莫半个时辰,对面竹林中透过风来。孙圣喝彩道:“好凉风!”正舒爽时,只见一个人如影般闪至那竹林中,孙圣喝道:“作怪!却是何人来?”孙圣跳起身来,转入林中,打一看时,竟是一个笑面弥勒佛在那盘坐念经。两下各报姓字,孙圣方知是克巴之高徒慧宇和尚,做礼道:“原是慧宇大师,既然来此,为何不与我相见?克巴师父又在何处?”慧宇和尚缓缓起身,合手笑道:“孙少主如何不知,贫僧已在此恭候多时了。”慧宇又说起克巴遭遇,道是上年冬天到蓟北赴龙沙会了,临行前曾留下乾元宝镜与八卦炉,分付自己与师兄圆通潜伏在江南,见机行事。不想圆通贪恋富贵,中了贼人奸计,竟引火烧身。慧宇为其复仇,又去探听师父下落,原是与那地仙之祖陈念义斗法七天七夜,大笑而寂了。那陈念义也吃这一遭磨尽了道法,不久后亦回归天界。孙圣听罢,感慨一番,又向慧宇和尚讨教起本事,慧宇和尚微微一笑,自打怀中抓出一把金沙,往空中一扬,那风搅得烟来,正吹进孙圣眼中,早把一双眼炒红了。孙圣疼的止不住大叫道:“师父何故如此?”却听慧宇和尚口中念道:“真意发真知,灵知也自应。三家合一家,倏尔身心定。虚室却生光,静中又复阳。采来勤锻炼,化就紫金霜。”光影中恍出一具盘坐骸骨,胸前一颗金丹正放金光。慧宇和尚大喝道:“孙少主,抱元归一,气回丹田,小僧助你一臂之力。”孙圣听了,便忍着双目火烧一般生疼,深吸口气,慧宇和尚便把那金丹推进孙圣眼前。只见光影闪烁,孙圣那一双怪眼已然变样。双眼一蹬,血海横生,普天之下,谁人肇祸。慧宇和尚见状大喜道:“成矣。”原来此物名唤金身舍利丹,凡天下修道炼体之人必于丹河之内酝酿此物,即是坐化归天,然有此物,皆可肉体成佛,尸身不腐。孙圣得此异宝,更是心里欢喜,当时又与慧宇和尚再聊了些修炼之法,直至夜半方散。

旦日,孙圣望见那东山关口上兵马稀少,只有伍应星一人把守。便叫符犼几人带领兵马分流左右道路,又叫慧宇和尚在营中监督兵士修建投石器,架在西口山道,对准观口。孙圣一声令下投石如雨点般的望关上打去。那石弹上已在外壁裹了木棉,浸湿了火油。一旦落地,顷刻爆炸,伍应星已死在火海之中。关上贼兵都站脚不住,忙飞报朱天蓬,一面用盾牌立成墙,挡抵火石飞溅,又将滚木擂石都推下,全不抵用。朱天蓬、沙卷帘闻知山前关隘已要失守,都是大惊,连忙来救,正遇符犼几人兵马杀来,两下混战。卯老七措手不及,早吃符犼一箭射穿头颅,死于马下。贼兵大败,官军乘势掩杀。余下几人冲锋冒险,追杀贼兵。朱天蓬、沙卷帘只得退入洞里死守。

朱天蓬、沙卷帘十分震惧,看看天色,只见油云密布,微雨东来。朱天蓬满望大雨降下,官兵厮杀不得,可以拖延时机。谁知几日攻打下来,寨中钱粮已是要尽。那范文虎日携美妾,只在后山走马击球为乐。朱天蓬心里甚急,便与沙卷帘勉力支持。孙圣见兵马攻关也不能取胜,就传谕众军,权且将这山间小道尽数包围,断绝粮道。那山上钱粮本就稀少,如今又勉持了四日,朱天蓬只得道:“我看此地,断难支持。这孙圣智勇双全,手下无一弱将。山寨中五个头领已失了两个,我们又是粗夯之徒,无甚本事,走路扛风,如何抵敌得住?依我愚见,不如献了此山,我二人投诚这猢狲,亦是正理,贤弟意下何如?”沙卷帘道:“小弟亦作此想,但不知那范文虎是否愿降。”朱天蓬哈哈大笑道:“若是不愿,倒也无妨。兄弟莫不是忘了贺从龙如何死的么?”沙卷帘会意,亦大笑不止。

是夜,范文虎请朱天蓬、沙卷帘商议军情,到聚义厅里围桌坐定。范文虎道:“如今官兵围山,形势危急。依我之意,不如让山别走,或可东山再起。”朱天蓬道:“眼下人困马乏,粮草将尽,如何突围?”沙卷帘也道:“山下要路尽数被堵,难以突围,不若另想别策。”范文虎变色道:“想起圣公昔日与我等高官厚禄,恩同父子。如有变心,怎生在地下无愧于摩尼教众?”朱天蓬冷笑道:“如今方腊那厮已经败亡了,不如趁早归诚,仍不失荣华富贵。”范文虎听罢,怒道:“大敌当前,休要妖言惑众,动摇人心!”话音未落,只见沙卷帘脱下袍子,露出把短剑来。范文虎大惊:“你要做甚……”朱天蓬道:“先想想你这厮九泉下怎的去面对贺将军罢!”话音未落,早见沙卷帘一刀砍中范文虎脖颈,倒在桌上。朱天蓬传令,教自家心腹将范文虎的几个亲信杀了,余下喽啰都吓得齐齐跪下,俯首听命。朱天蓬大喜,对沙卷帘道:“我先修下一封降书送去。他如允准,不必说了;如果不允,再作计较。”二人商议已定,即刻写了书札。差人送至孙圣营内。

且说孙圣正与慧宇和尚在帐中商议攻取之策,忽接到福陵山上朱天蓬、沙卷帘来信。拆开看时,方知此二人愿献山投降,孙圣便与众人议定,将朱沙二人文书批准发回。朱天蓬、沙卷帘接阅大喜,当日就命众小喽啰弃寨下山。众人也因杀伐太重,皆愿投降。一行大众都到孙圣营外,营门将校领朱天蓬、沙卷帘入营进见。孙圣排齐仪仗,升帐接见。二人跪下叩首,孙圣吩咐左右,扶起二人赐坐。朱天蓬、沙卷帘自陈罪状,孙圣也慰谕劝导。二人涕泣沾襟,自恨飘零半生,未逢明主,以至今朝投诚太迟。孙圣就命此二人留在帐下听用。朱天蓬、沙卷帘见孙圣如此宽洪度量,各各自喜,当日相见了各位将官。孙圣安插了朱沙二人于行伍之中,各有职责。又犒赏三军,大开筵宴,众将皆大喜。

席毕,孙圣又与慧宇和尚回到账中。只见慧宇将那乾元宝镜置于掌心,口中念念有词,将几滴圣水洒在镜面之上,徐徐一阵风来此汇聚,合成一个人身形,只是有几根锁链穿了琵琶骨,正是数十年前为克巴妖僧所收伏的公孙胜灵体。慧宇和尚笑道:“此人与汝名姓相通,功法亦一般,倒端得有缘。想是天意注定也!”见人形显现,就把手一指,一道金光闪进炉中。慧宇和尚命那几个看炉的工人,架火的童子,将火煽起煅炼。原来那炉是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卦。这公孙胜乃云龙洵风之属,慧宇和尚就教将那“乾宫”位下添柴加火,又将王仁一缕邪气一并汇入。乾乃金也,土生金,方才可将公孙胜魂魄炼化。日子最长,真个光阴迅速,不觉已到第七七四十九日。那炉中烟气已散,只留一颗金丹在其中。慧宇和尚见了这金丹,大喜道:“成矣!”便叫孙圣吃下。孙圣不疑有他,当即一口服下。方才下肚,就见孙圣低吼一声,把身子弓一弓,清脆声响,足长到八尺来高。霎时双目猩红,筋肉暴涨,果然是个天生妖孽,成成异祸。有诗为证:

伏魔殿内灵混仙,神庭山中英雄汉。

安身立命为家业,拜友寻师悟太玄。

炼就长生多少法,学来变化广无边。

因在凡间嫌地窄,立心端要住瑶天。

那孙圣自食了这颗金丹,胸中一鼓作气,督率神庭山外三镇重兵,由兰溪进取金华山,逼近朱言、吴邦二贼巢穴。朱言见孙圣驻营未定,乘机猛扑攻打,却遭孙圣连击败之,殪贼兵千馀人。恰逢年秋之时,山中粮草不济,朱言、吴邦便弃守山寨,轻骑流窜至八素山附近重建江山。孙圣命符犼、陆獬、寿猄、席獨分兵四路进攻,大破朱言所部于莫村坡,一日七战七捷,斩级数千,朱言亦被生擒。吴邦领残部继续奔逃,屯驻石城山,以永康溪为山前门户,双髻岭、猪耳峡为山后要隘,负隅死拒。孙圣偕众将连夺双髻岭、猪耳峡,合攻山上险要之地风门坳,三日便破之。进逼永康溪,迭攻不下,其附近村落扫荡几尽。旦月,吴邦命贼兵编木牌欲渡河奇袭营寨,吃孙圣提早察觉,伏兵迭击,又大败吴邦于永康溪上,阵斩吴邦。官家下诏嘉奖,加封孙圣为游骑将军,各部将封都统衔位。前事已完。

且说白钦自来扬州受封,每日只觉心神不宁,石宝便说扬州城外有城隍庙,便去求两束符纸来辟邪镇灾,或可一试。翌日白钦便换了身干净衣物,揣着几两碎银,出城去城隍庙了。至那庙前时,白钦拜了一拜,抬头却见一老者,生的碧眼童颜,手执藜杖,唤白钦朝天一看,竟有猛虎据山星辰之势,只听那老者缓缓开口道:“山灵地来,御风谗霭。虎头崖中,江州除害。”白钦不知所云,忽觉目眩头昏,再醒来时竟是在扬州府衙之内,石宝正站一旁道:“可去城隍庙中求两束符纸来。”白钦道:“且慢,我先问你这扬州城外可有一地叫做虎头崖?”石宝听了虎头崖三字面色陡然一变,只道:“那虎头崖是个凶险地界,主公莫要前去。”白钦道:“怎么回事?”石宝不慌不忙,就在白钦面前说出一席话来,这一下,有道是:

狂寇灭尽报王廷,公私愤怨两交传。

正是:

虎头崖上,除杀人间一霸。

青州城中,逃出阴合亦卨。

毕竟这石宝说出甚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十二员南军将佐:

魔母、俞道安、卓万里、沈泽、赵毅、吕师囊、高可立、伍应星、卯老七、范文虎、朱言、吴邦

折了四员官军将佐:

胡图、丁仲修、申勃儿、段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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