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语扬了扬眉，上下扫视了桑榆一会：“我是，你是哪位？”
听见她的声音和那时候听见的一模一样，桑榆便放下心来，认真道：“打扰您了。我叫桑榆，是一千零一夜的内测主播。”
桑榆没想到，听完她的话，苏语思索了片刻，问道：“一千零一夜？那不是个童话故事吗？哪个游戏叫这名啊？”
桑榆眨了眨眼睛：“……啊？”
苏语瞧她表情迷茫，端起咖啡杯啜饮上一口，喟叹一声味道和以前一样之后，才说：“你是那个这两天一直关注我行程的人？如果说找我为了给我推荐游戏的话，那么很抱歉，我很多年不玩游戏了。”
“呃……是我，抱歉。”桑榆没想到她居然知道春晖查她的这件事，立即道歉之后，苏语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没事，解答一下我的问题。”
“好的。”出于跟着人家到这里的亏欠心理，桑榆解释道，“我来自一千零一夜，在许久之前就听说过你。那时候的管理员告诉我，你是成功实现愿望得到永生的人。”
听前半句时，苏语来了点兴趣，想知道她从哪里知道自己的事情的，听到后半句，她的表情一变，那点兴趣似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永生？”苏语重复了一遍，抬头瞧着桑榆，“你相信吗？”
桑榆犹豫了片刻，轻声说：“我不知道。但看见你之后，信了些。”
苏语指着自己：“你觉得我永生了？”
桑榆顿了顿，不卑不亢道：“我见过你。在墓园。”
苏语的表情变得更加复杂，一时之间没有出声，桑榆继续说：“那时候我借着一位先生的视线看你，那时候是秋天，他说你明明拥有了一切，祂和永生，却在乎着一些人的命……”
“停。”苏语忽然冷冷开口，那双眼睛的温度已经彻底冷下去，像覆盖上了一层冰霜，她很不喜欢这个话题，桑榆顿时住嘴，诚恳道：“对不起，我只是希望你能相信我的话……”
“我要是再说你当时是不是在偷窥也没什么意思了。”苏语没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而是拉近了椅子，盯着她的眼睛问道，“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但你得先告诉我，那个所谓的一千零一夜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桑榆略微困惑道：“您真的不知道一千零一夜吗？”
苏语不耐烦道：“我只知道国王一天要杀一个讲故事的人。”
两个人的对话让桑榆陷入更加深沉的困惑。苏语不知道一千零一夜？她不知道，那那个管理员为什么说她是完成了任务得到永生的人？
一切组装起来的观点和猜想崩塌般破碎，桑榆张了张嘴，正想开口，而店员把咖啡端上来，两个人默契地保持了缄默。
等到店员下楼的声音传来，桑榆才略微生涩地解释道：“一千零一夜，是一个恐怖VR游戏。”
想起保密协议，桑榆还是在触犯规则的边缘徘徊着：“它依托在一个恐怖爱好者建立的论坛上诞生，内测了很多年，主要是让我们这些内测玩家直播恐怖故事给论坛中的观众看……”
苏语听完她的解释，眉头皱得更厉害，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直到桑榆停止讲述许久之后，她都没有开口。
相对沉默许久，她才揉了揉眉心：“你实话告诉我，这个什么VR技术，是怎么进行的？”
“……”桑榆低头看着咖啡杯，纠结了许久，才慢慢摇了摇头，“就是普遍含义上的那种虚拟现实技术，更多的……我有保密协议，不能说。”
“好，你不说，我来猜。”苏语斩钉截铁道，“是不是你们每次开始直播，都会被拉进一个新的环境，然后这个环境和现实不太一样？”
桑榆眨了眨眼睛，慎重点点头。
苏语继续道：“然后这个环境中存在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比如鬼怪，就像真的进入了鬼片里一样，而你们要离开那里，必须达成某些任务，解开某些秘密，或者是在规则范围内找到生路，再或者存活多少天逃离，像这样？”
桑榆迟疑了一阵，鉴于并不是她主动提出，而苏语确实像是在猜一个游戏之后，桑榆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得到桑榆肯定的答复之后，苏语端起咖啡杯，这次一口气喝下去大半杯，模样比起喝咖啡更像是在喝酒。
苏语叹了一口气：“然后真的会死人，对吧？”
这次桑榆没有回答，但苏语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她很认真地看着桑榆，语气比刚才严肃上许多：“实际上，我并不是很清楚你说的一千零一夜是个什么东西，但我曾经遇见过类似的。”
“它会拿我当例子，要么是脑抽，要么是有漏洞，再要么，它所谓的愿望从古至今没有人实现过。”苏语指着自己说，“我可以很明确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向那个所谓的管理员许愿。当然说出来你可能也不信，我确实拥有漫长的生命。”
“我带着祂流浪，并发誓再也不会让祂醒来，所以绝对不会是我，不会是一千零一夜。”苏语的语气越来越激烈，“我不知道一千零一夜是怎么来的，它的流传广度稍微有点低了……”
桑榆听她说了一大堆，略微困惑，稍微理了理思绪，才开口道：“你和一千零一夜从来没有关系，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类似于它的存在吗？”
苏语摇摇头：“大概不能相提并论。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都市传说——叫遗愿。”
遗愿，是几十年前流传得满天飞的都市传说。传闻在午夜许愿，只要足够虔诚，很快就能实现自己的愿望，据说百试百灵。
当时确实有不少人在许完愿之后就一夜暴富，有人和喜欢的人表白成功，导致许多人趋之若鹜，因此酿造了不少悲剧。有许多人因为遗愿而疯癫致死，那件事过去数年之后，才渐渐随着遗愿淡出人们的视线而消失。
桑榆点了一下头：“我之前以为，它和一千零一夜有关。”
苏语道：“没什么大关系，我来自那里，曾经就是一个被荼毒的人。”
她不再多聊这个话题，只是很严肃地告诉桑榆：“不管你来找我是不是为了验证它的真实性，我都要告诉你，不要再让它运行下去。”
“它……？”
“论坛，一千零一夜，或者更多。”苏语道，“只是一点经验之谈。你要想，它一直以来都没有公测，那什么赚钱？观众打赏的礼物？开玩笑那点根本不可能支撑一整个大型VR，它一定在你们身上索取了什么东西，只是现在你们还没有发现。”
桑榆低声道：“每个人都是在极度困窘的时候与它签订协约的。”
苏语道：“那就对了。无论是许诺也好，拿走什么当代价也好，它都在你们身上拿走了些东西。而且估计不止这样东西，它还拿走了更多，比如其他无辜之人的生命。”
苏语深呼吸一口气。她看着桑榆，眉眼柔和下来，透过桑榆看向更远的地方：“我曾经犯过错，被人摆了一道。那时候我希望我的家人能活过来，因此我信了遗愿……但它只是用多数人的命，换少数人的命。”
桑榆微微睁大了眼睛，并没有说什么，热咖啡氤氲而起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她隐约的，感知到什么东西渐渐崩塌。
“不要去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任何东西，能成为你的后悔药，也不要相信什么东西能换回生命，换回一些无法挽回的东西。”
苏语慢慢道：“失去并不可怕，想要弥补也是正常，但天上不会掉馅饼，生老病死，这是世界轮转的规律，用外力去扭转和改变都是错误的，死很容易，生却很难，这是最简单的道理。”
说着，她又拿自己当例子：“我说我有漫长的生命，但漫长不是永生，我迟早有一天会崩溃，会磨损，会【死】。”
楼下玻璃门的风铃声叮铃咣啷地响着，又来了客人，店员的声音扬起：“欢迎光临，请问要喝点什么？”
棕黑色的液体倒映出桑榆模糊的模样。
她盯着那模糊的自己，许久之后，才说：“很久以前，同样有人和我说过这个道理。”
苏语没有说话。空气融化在夏末最后的温度里，她抬头去看苏语，随后站了起来，打算离开，认真道：“谢谢，我会去试试的。”
“慢着。”苏语拦住她，“没叫你去送死，这事情也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你们内测主播能内推吗？”
桑榆顿了一下，窘迫道：“好像不能……”
苏语道：“好吧，好吧。没关系，我自己去找找看。”
她自语着：“都二十一世纪了，这东西怎么还在……”
桑榆走的时候，苏语留给了她一个联系方式说有需要可以去找她。桑榆收好，认真道过谢之后，离开咖啡店，拨打了春晖的电话。
春晖仿佛说随时守在手机旁的一样，桑榆拨打过去的电话在第二次响铃时就被接通了。桑榆开口就道：“苏语和一千零一夜没有关系。”
春晖上来就听到了这个堪称炸裂的信息：“……你见到她了？”
桑榆一边走路一边道：“见到了，聊了很多。你有没有时间？”
春晖立即道：“去四季春？我现在就可以去接你。”
桑榆道：“不麻烦，我自己坐车过去就好。”
春晖应声道：“好。正好我还有些事情告诉你。”
挂了电话，桑榆火速给家人打电话，放松心情告诉了他们自己想要在外面再玩玩之后，他们还是松了口，照常叫桑榆记得回家。
回家两个字让她沉默许久，风和路人呼啸而过，手机里老人喂喂了两声，桑榆才道：“好，我一定不会忘了回家。”
说完，她立即打了车去B城，上了高速，一路畅通无阻，比地铁要快上不少。她到了商业街，直奔四季春而去。
临近饭点，人并不是很多，桑榆推门进去，咖啡师没有招呼，她也就没有点单，而是径直走向往日他们常坐的那个地方。
春晖离得近，已经坐在那里看报纸了。咖啡杯里依旧热气弥漫，桑榆坐在他对面，眼前的咖啡杯里装的是乳白色的温牛奶。
一路赶过来，她有些渴，于是端了就喝，稍微润了润嗓子之后，她向春晖讲述了她和苏语聊的那些东西。
春晖耐心听完，没提出什么意见，只是道：“我之前也听说过遗愿。我在论坛上翻过帖子，这个都市传说之前也有讨论度，但一千零一夜确实没有用这个都市传说创造过故事。”
他思索了片刻：“她……是想提醒你。”
桑榆低声道：“我知道。”
一千零一夜的性质，本身是模糊的。
虚拟VR技术，最开始还未解除时会不清楚，但等到那所谓的审核关卡一过完，桑榆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只是碍于自己有求于它，在最大范围内不去问，尽量做着些自己能够做的事情。
但从许长安开始，一千零一夜这层若有若无的遮羞布掉得干干净净，甚至它都懒得掩饰。
它在杀人。
像一只猫把玩着猎物的生命，随时都能咬死猎物，但只是踩着他们的尾巴，让他们逃跑，玩够了就再抓回来，跑了也没关系，反正还有许多。
许多。
许多。
他们何尝不是玩具，一抓一大把，给论坛的观众，给管理员，带来足够的惊悚和乐趣。而在这其中，多少玩具损毁，但无需在意。
桑榆沉默着，转述苏语的话：“她说，不能让一千零一夜继续这样下去。”
“……”春晖没有立即出声，他斟酌着，“你知道吗？虽然现在总榜上只有十几个人，但只要管理员想，他可以找到无数罹难的，不幸的人。”
桑榆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有说。春晖转移话题道：“先说我想告诉你的事情吧，夏仲又一次见到秋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