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笏苍口中,他和云常青的故事从死亡开始。
他只记得朝中有位女将军,骁勇善战,令人敬仰,在一次大破蛮狄后圣上以百里长街妆点来迎接云常青的归来。
“云鬓迎风起,她披甲执剑站于马背之上,女子亦为她倾倒。”
李笏苍不觉得被冻住的云常青冰凉,眼神似水般柔情,几乎要把人溺进去。
他捧着云常青冰碴中混合着血肉的脸,温声道:“那时你背负了很多骂声,不过没关系,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落到什么境地我都会陪着你。”
曾经的人类社会什么样白明忘也知道,不管做什么女子都是要被骂的。
说到底,云常青算是运气好,皇帝肯让一个女人上战场安知没有李笏苍的功劳?
但皇帝欣赏归皇帝欣赏,天下女子崇拜归女子崇拜,和她被遭白眼没一点关系。
比如金吾卫首领就很看不惯她。
“呵,摆出那副花架子不知道给谁看。”
“周将军说的就不对了,你要是有本事也立个战功回来摆个花架子给大家伙看啊~”
几个官员都围在一团哈哈大笑起来,看似是在笑周将军,其实是在掩盖自己的嫉妒。
“这天下乱了,世道也是乱了,竟然容许女子耀武扬威踩在我等头上,真是不中用了!”
不知道是谁说了这句话,戏台子突然沉默。
李笏苍摇着扇子走来,笑道:“知道自己没用就赶紧上书一封回家养老,死皮赖脸搁这儿待着也真是不嫌丢脸。”
说完,云将军的视线跟着看来,李笏苍还水灵灵地给人抛了一个媚眼。
纵马行过半途,突然有个小孩不要命似的跑到前头拦人。
云常青收紧缰绳,马蹄扬起几乎和地面成九十度,她从站起变成坐立,等马儿挺住后眼睛定在那小孩身上。
其实也不小,看起来该有十五六岁。
云常青舍不得挪走视线,因为那小孩眉眼说不出的熟悉。
“姐姐。”男孩这样叫他。
“招娣。”街边传来另一道沧桑的妇人声音。
即便妇人瘦到脱相,云常青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把她卖到花楼的家人来找她了。
他们落魄的和流民一样,身上的衣裳全是补丁,头发乱糟糟的,全身都凹陷,只有眼球凸出来。
云常青唤人把这三人接到自己的小宅,自己先回宫述况。
回家时,李笏苍和她同路,问道:“他们曾经把你卖到花楼对你不闻不问,你现在还要管他们?”
“毕竟是我的家人,也养了我十多年。”云常青淡淡道,“多三个碗而已,没什么的。”
她终究太过心软,亦不想落人口舌。
处在风口浪尖上,不知多少双眼睛把她盯着等她犯错拉她下水。
回府,四个人共上了八个小菜,对于一个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将军来说不算奢侈。
“姐姐,你不在家我好久没吃过肉包了。”
是啊,她不在家,她爹娘怎么舍得让她弟弟去背尸换肉包呢?
她母亲道:“招娣啊……”
云常青瞪了她母亲一眼,冷冷道:“我不叫招娣,我叫云常青。”
云常青之前受了多少委屈,不呛他们两句总是觉得不舒服。
“所以当初何必急着把我卖去花楼换那几顿肉包呢,我要是在家,起码背一年的尸体也能给你们换一笼回来呀。”
“是我们……”
云常青打断她母亲,“不用对我说什么对不起我的话,做了就是做了,事后的愧疚我不爱听。你们以后就好好在这里住着,不会少了你们吃的穿的。”
云常青母亲点点头,不管她说什么只好听着,在一顿饭快要吃完时她母亲张口说,“你现在说得上话,能不能在朝中也为你弟弟谋个一官半职?”
云常青在军中几年脾气渐长,筷子一摔盯着她娘,“你说什么?”
她娘被云常青吓到噤若寒蝉,她爹开始作妖了。
一个五十岁的老人当着云常青的面哭闹打滚,“哎哟这个不孝女哦!连自己的亲娘都骂都打嘞!我要去找官老爷要个说法,看是不是大将军就是弑父杀母喽!”
他把桌子掀了,盘子乒乒乓乓在地上碎完,惊来了家里的管家。
“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要,还有没有王法啊!”
管家面露难色:“大人,这……”
“没事儿,待会儿叫人来把这收拾了。”
云常青可不吃这套,她拉开大门,道:“要去现在就滚过去!我告诉你,想当官可以,自己考,我不知道几次一只脚迈入阎王殿换来现在的位置,他想爬梯子当个昏官鱼肉百姓?做梦去吧!”
云爹坐在地上道:“当初要不是我们把你送去花楼结识权贵,你能坐到现在的位置?”
……
白明忘听到这儿都惊呆了,她嘀咕道:“这厮的不要脸之境界天下罕见。”
李笏苍神色闪过一抹哀愁,他说道:“三天后,她死了。”
那一日他们起争执的事传到了金吾卫首领耳朵里,他眼睛一转,坏水就憋到了脑子里。
正巧那几日云常青顶着一片骂声向圣上提议允许女子入仕科考。
这建议一出,云常青都能在街口碰到有人对她破粪水。
不过她身手好,腾起绕至那个男的身后,粪水泼到地上,她一脚把那男的踹倒了,那盆粪水就被那人自己享用了。
云常青的确气不过,不是气有人对她泼粪水,而是气这群傲慢的傻鸟竟然就因为她提议女子入仕觉得世界要毁灭了?!
她宅子门口不知道被哪个酸书生贴了一副字,书曰:“苍生祸福君子抗,岂容女儿佩玉笏?”
一行字下面细细密密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片文章,无非是在说让女子入仕就是礼乐崩坏、为天理不容。
云常青仔细看完了这文章,听管家道:“大人别放在心上。”
云常青道:“此人文采飞扬,思想肤浅,难怪一股落榜酸味,拿去烧了。”
“诶。”
云常青这边刚捧起兵书看,她娘就来了。
“今日丞相家的人来提过亲。”
“不嫁。”
她娘道:“我已经答应了……”
“谁准你安排我的事?”
她捏着眉心——
本来就烦,现在又得和丞相府的人打太极,她头一次把桌上的东西扫到地上。
不动手已经是她极大的温柔了。
“去佛堂待着,以后别见外人。”
云母哭唧唧道:“你要幽禁我还是要杀了我?”
云常青不答,只说:“滚出去。”
云常青这三个字却叫她娘误以为云常青要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