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的天空蔚蓝如洗,远比其他地方澄澈。
地貌也透着一股子的粗犷,远不及中原大地的细腻和肥沃。
静谧流淌的河边,几只牦牛低头啃食着青草,时而仰起头,发出高亢的鸣叫。
远处山脚,草甸起伏,白头山巍峨连绵,雄伟壮观。
这便是西域圣山,阿兰陀。
不同于以往的梵音阵阵,今日的阿兰陀透露着诡异的寂静,没有一丝声音从山上传出。
少顷,一阵阵轰鸣的声响从天边传来,由远及近,这并非是惊雷,而是一尊身材高大魁梧的无头巨人,他身形贴紧地面,每一步都在空中踩出大片的音爆云,以极快的速度靠近着阿兰陀。
“坐禅!”
突然,广贤菩萨分不清男女,但异常宏大的声音,在每一位阿兰陀上的僧人耳边响起。
几乎所有僧人都下意识的心中一凛,武僧如临大敌,禅师二话不说,立刻入定。
金灿灿的佛光屏障从天空中洒下,笼罩住整个阿兰陀的大阵,阻隔了神殊的路,将他拦在山脚,不得寸进。
神殊止住身形,在屏障前稍稍蓄力,顿时整个人就像是一根烧红的木炭,周围的空气呈扭曲状,宛如沸腾的滚水。
这是一种“天地所不容”的势,一品武夫独特的势,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让天地元素出现紊乱。
下一刻,他扬起拳头,简单粗暴的打在金色屏障上,“嗡”的气波震动声里,金色屏障表面像是有波纹走过,朝着上方和左右蔓延。
可惜,这全力一拳并没能破开屏障。
“啧,半步武神就是猛,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达到这个地步。”
不远处一处青山的山顶上,许七安望着这一幕发出了由衷的感慨,他如今不过是三品的武夫,距离二品尚且还有一段不短的路程。
“以宁宴的天资,想必老夫在有生之年里还是有机会看到你登临武道绝巅的。”赵守在一边捋着胡须,笑呵呵的拍了拍许七安的肩膀,他相信,即使没了气运的加持,他这位得意弟子依然有望走到一品。
“承院长吉言。”许七安双手抱拳拜了拜,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院长用浩然正气说一句“宁宴必入一品”,不过想了想他还是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因为这样可能会导致院长当场炸成沫沫。
“洛道首何时出手。”九尾天狐这时问道。
下方的神殊已然召唤出金刚法相,二十四条手臂连续击凿之下,打得整座阿兰陀都出现了摇晃,打得金色屏障的光屑震落如雨。
直到伽罗树召唤出不动明王法相,这尊法相甫一出现,剧烈抖动、濒临破碎的金光屏障立刻稳住。
神殊后续的攻击也无法再继续对金色屏障造成破坏性的伤害,拳头砸在屏障上,掀起的狂风和气机层层叠加,本该在阿兰陀附近掀起可怕的飓风,但临近中央那尊不动明王法相时,这些“动静”被尽数抹平。
以致于阿兰陀周遭的狂风虽然猛烈,却始终无法积蓄势能,形成规模。
在持续了一段时间的僵持后,那尊融入了伽罗树的不动明王法相,终于出现了轻微的颤抖。
“现在。”宁子期话音刚落,一道璀璨的剑气长河便从九天之上垂落而下。
洛玉衡出手了。
一剑自心海而起,揽过九天经络,凝实万顷天光。
她攻击的位置,是金色半球形屏障的最顶端。
世间修行者,单论一瞬间能够造成的爆发性伤害,没有哪个修士能比得过专攻攻伐之道的剑修。
嗡……
所有力量都用于抵挡山下神殊的金色屏障顶端在剑气长河的消磨下出现一道道金色的涟漪,随着涟漪的扩散,剑光闪烁的位置,金色逐渐消减。
“洛玉衡,你就不怕佛陀苏醒,灭你道门!”伽罗树暴怒的声音从阿兰陀内部响起,又一尊法相从屏障之中升起,正是广贤菩萨的大慈大悲法相。
伴随着大慈大悲法相的融入,金色屏障整体荡漾出平和的气息,一品武夫自绝天地,无法动摇,可从洛玉衡的剑气长河之中击溅而出的剑气在这股气息的影响下,攻伐之力大减。
金色屏障的顶端被剑气叠加造成的阵阵涟漪也在此刻逐渐愈合。
洛玉衡的身影从虚空之中一步踏出,晶莹如琥珀的瞳孔之中剑意盎然。
身为人宗道首,心剑、御剑、气剑三大剑经早已被她融入血脉之中,先前那道剑气长河,便是气剑的进阶。
面对伽罗树先前的威胁,洛玉衡嘴角勾起一道饱含讥讽的笑意:“等你来灭。”
她高举右手,人宗传承了数千年的道剑携带着周天星斗积累数万年的星辰之力远从天外而至。
云层被剑气一分为二,它拖曳着蔚蓝色的尾焰,犹如银河倾泻,落入人间。
赵守抓住机会,屈指弹动儒冠,朝着洛玉衡所在的方向遥遥伸出右掌,沉声道:
“此剑,当势如破竹,无坚不摧!”
言出法随力量涌动,浩然正气席卷而出,盘绕在道剑周围,剑气嗡鸣声中,剑光再盛一分。
在场所有人都清楚,这一战的胜负只在一品之间的决斗与后续佛陀苏醒后的应对方案。
与他们这些二品、三品并没有什么关系。
除了许七安单纯的只是过来看热闹,稳固度厄菩萨心态以外,其他人来到这里只是因为两个字——气运!
万妖国刚刚重建,十万大山历经佛门统治五百余年,气运尚没有完全融入气运葫芦之中。
这一战,九尾天狐和熊王参战,一是回收被佛门夺走的百年气运,二是借此稳固万妖国国运。
阿苏罗代表的则是残存的阿修罗一族,阿修罗一族被灭时间太久,且早已并入佛教。
属于他们的气运早几百年便被佛门同化,他此行,为的只是战后作为战胜方瓜分佛门如今的气运,作为阿修罗一族复国后安身立命的本钱。
大奉已经答应,在这一战结束以后,会在楚州为他们划分出一座城池,给阿修罗一族用以休养生息。
赵守则是为了留名而来,他是儒家真正意义上的掌门人,也是大奉官场上的礼部尚书。
若是再能在伐佛一战留下印记,青史留名,他未必没有机会在寿终之前一窥一品亚圣境界的风采。
他们在这一战中,主打的就是观战与陪伴,若是有能够提高参与度的机会,他们自然也不会浪费。
就如同赵守方才做的那样。
只见道剑在洛玉衡的掌前竖立悬停,天地间盈满剑气,一道道似真实似虚幻的剑气填满了整个天空。
阿兰陀中,伽罗树菩萨金刚法相仰头怒目而视。
入他眼的,是一点湛蓝的光刺,光刺自光罩薄弱出刺下,层层波纹从光罩顶端向周围扩散,如同蛛网般的裂纹自那一点迅速向外扩散,直到蔓延整个屏障。
地面上,神殊咧嘴一笑,坍塌周身气机,再度挥拳。
一声轰然巨响,阻挡在超凡们身前这道笼罩住整个阿兰陀的金光屏障,彻底坍塌,瓦解成纯粹的能量风暴,向四周席卷而去。
坐禅结阵的四千余禅师的精气神在无声无息中伴随着阵法的崩溃而耗尽,生机断绝。
“洛玉衡!”几乎是在阵破的一瞬间,伽罗树撑开金刚法相从地面爆射而起,堪比一品武夫的瞬间爆发力使得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来到洛玉衡的面前,脑后火环熊熊燃烧,金色的拳头凝聚着磅礴的气机,悍然向着洛玉衡轰杀而去。
洛玉衡眉心间金光闪烁,撑开一张圆形的护盾,伽罗树的拳头撞在护盾之上,不可避免的产生一瞬的停滞,可对于一品境界的修行者而言,这一瞬的停滞已足够左右他们做许多事。
就比如,洛玉衡趁着这一瞬身化清风,倏尔远去,在伽罗树一拳落空的同时,法力周转,再起剑气;
就比如,山脚的神殊趁着这一瞬,撞碎层层殿宇,逼近大雄宝殿后的镇魔涧;
再比如,青丝如瀑的玉面琉璃菩萨的身形在阿兰陀主殿之上晃了一晃。
“先斩你头颅,再灭你道统。”洛玉衡剑起莲华,一缕缕金辉从她眉眼之间逸散,直面迎上金刚法相尽显的伽罗树。
“那便让本座看看你这新晋的陆地神仙能挨住本座几拳。”伽罗树没有一点要管神殊的意思,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是神殊的对手,不妨放他去镇魔涧,那里自然会有人去收拾他。
另一边,白衣胜雪,青丝飞扬的女子菩萨,出现在了九尾天狐等人面前。
毫无征兆的,突兀的出现。
没有一丝丝的能量波动,甚至没有带起一缕风,她前一刻还在阿兰陀主殿方向,下一刻,便横跨数百丈的距离。
而此刻,阿兰陀主殿处,依旧有一道白衣飘飘的绝美身影。
这不是传送术,是极致的速度。
琉璃菩萨所修,行者法相。
九尾天狐等人眉心狠狠一跳,各自做出反应,但下一秒,方圆六十丈内,万事万物褪去了色彩,变成纯粹的黑白。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所有人的动作都出现卡壳。
赵守弹动儒冠的手卡在胸口位置。
九尾天狐的九条尾巴刚刚冒出三寸,便不再生长。
阿苏罗面露震怖,金刚法相刚刚透体而出。
这便是无色琉璃法相的无色领域,在这个领域之中,包括时间在内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放慢到一个可怕的地步。
琉璃菩萨翻飞的袖中划出一柄玉制的弯曲小刀,接着,她看向了戴儒冠,持握刻刀的赵守,无色琉璃笼罩的领域里,只有儒圣的刻刀依旧是古朴的黑色,不受任何影响。
她断定赵守是在场超凡中,威胁最大的人物。
弯刀从她手中递出,赵守瞳孔缓慢的放大,儒士不修肉身,挨上这一刀他必死,可眼下似乎并没有能反制琉璃的手段。
琉璃菩萨本人也是这般想的,只是下一刻,一只手突兀的握住了她的手腕,让她本该刺下的弯刀无法再往前寸进。
“哦,美丽的嗯……菩萨,介不介意与我来一场激情饱满的友谊赛?”轻佻的声音从罗塞尔的嘴中响起,也是在同一时刻,琉璃菩萨周身的无色琉璃领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弭。
并非是瓦解和破碎,更像是这方天地不承认她这个领域的合规性。
简单的说,这里的规则被扭曲,她的无色琉璃领域受到影响。
琉璃菩萨微微蹙起精致的柳眉,行者法相显现,她试图遁入虚空回到阿兰陀,只是身形摇晃间,她仍留在原地,阿兰陀主殿处的那个身影也在此时破碎。
“嘿,伙计们,这个女菩萨交给我,你们去对付另外一个。”罗塞尔紧紧握着琉璃菩萨的手腕,两撇打理得很是漂亮的小胡须轻动,活像一个放荡不羁的浪子。
“好。”许七安点了点头,拖着熊王径直朝着阿兰陀深处杀去,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定位更多的只是吉祥物,与其在正面战场上给人添堵,倒不如去清缴逃窜的武僧和禅师。
剩下的九尾天狐、赵守以及阿苏罗三人虽然惊喜于这个男子同样是一品乃至更高层次的存在,却也没有在这里开口询问,场上还有最后一个广贤菩萨,若是集他们三人之力缠住一位菩萨,这一战的最终目的也就达成了。
自此,战场瞬间被切割成泾渭分明的三个部分。
洛玉衡威灵法身与伽罗树金刚法相厮杀的第一战场,九尾天狐、阿苏罗、赵守缠斗广贤菩萨的第二战场,以及如同猫戏耗子一般,好似孩童打闹的罗塞尔与琉璃菩萨的第三处战场。
“师祖,咱们真的不去助佛尊一臂之力吗?”
阿兰陀的其中一处在地藏王法相庇护下未受到战斗波及的山头上,距离金漆覆盖全身只差一步的净思和尚忧心忡忡的望向阿兰陀的深处,正在屠杀武僧禅师的那道身影。
倒不是在为以前的师兄弟们伤感,实在是那个地方距离镇魔涧太近了,若是这个时候佛陀突然苏醒,即使是师祖也无法营救佛尊。
“佛尊何时做过没有把握的事情。”
度厄菩萨端坐在悬崖前方,目光扫过已完全被战火吞噬的整个西域,妖兵在从十万大山向此间推进,沿途遇庙毁庙,虽有意控制未曾对手无寸铁的凡人出手,但也造下不少杀孽。
他一一点杀滥杀无辜的妖类,又一一超度死在这场战争中的僧侣。
他一直相信,西域会在这场战火中浴火重生,会在佛尊的带领下,获得信仰的升华。
至于这遍地人头,累累骸骨。
不过都是必要的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