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期两天的运动会转眼就结束,6班的团体成绩不好也不坏,拿了一个集体二等奖。
单体成绩却很突出,谈屿辞的男子3000米决赛一等奖、慕纤纤的女子50米决赛二等奖,都让这场运动会有了点收获。
教室里尚且还留着运动会时的松散,但老师却已经在赶下一个进度。
“都打起精神来啊,马上期中考试,这次的期中考试我们自己命题,上次三校联考出的那都什么题目,高考会考那些吗……”
讲台上,班主任讲得唾沫横飞。
讲台下,学生交头接耳,心思完全不在课堂上,如还没归心的小鸟。
慕纤纤问:“逾雨,你看到表白墙了吗?”
“表白墙……是什么?”
慕纤纤愣神一秒,没想到她连这都不知道,“就是一个q·q号,可以让她帮我们学校的学生在空间里发东西,比如说喜欢谁,想捞谁……反正乱七八糟的,都有。”
“这几天,都是发的运动会。什么捞1000米的21号男生啊,表白借他纸巾的女生啊……不过啊,最多的还是谈屿辞。不过,你对他没兴趣,算了,不说这个……”
班主任突然换了话题,“小组长把课本收到讲台上来,我们默写运动会之前布置的英语课文。”
原本松散的同学一瞬间惊醒,几天过去了,谁还记得运动会之前布置了什么东西。趁着还没收书的短暂功夫,飞快地翻书,能记多少记多少。
但这与温逾雨无关,她向来就是那种把老师说的话奉为真理的学生,更别说,还是老师布置的默写。
交了书,打开默写本,一笔一划写好英语课文,检查两遍,确认没有遗漏,停下笔。
等待收本子的功夫里,她用没有按出笔芯的笔尖,在本子上,轻轻勾出“表白墙”三个字。
不知为何,和他有关的事情,她都想知道。
那个课间,温逾雨没有学习,而是拿出手机。
像做贼一样,避着所有人,在加好友那里,生涩地搜索“表白墙”。
在一众眼花缭乱的表白墙中,一个一个比对,终于找到潮市第一附属中学表白墙。
点进空间,入眼第一条就是谈屿辞的照片。
夕阳黄昏,楼梯间走廊,他仅仅被拍到一个侧影。男生手松松撑着栏杆,晚风吹起他的额发,光线影影绰绰,落了几点在他眉眼。
鼻梁高挺,眉骨深重,眼睫稠密,他抬着眼,目光所至,是连绵到看不见尽头的万家灯火。
点点光芒渲染在他身上,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配的文案是,真的好喜欢高二(6)班的谈屿辞同学,表白!
坦坦荡荡,对他的偏爱毫不掩饰。
有人从她桌边经过,温逾雨像被烫到,摁灭了屏幕,把手机塞到桌洞最里面,才放下心。
拿起笔尖,强迫自己学习,但思绪却不讲道理地围绕那张照片打转。
莫名的,后知后觉的,涌起一点自卑。
如果这三年是一部青春片,而她就是里面的配角,从不占据一点和主线相关的剧情。
没有张扬肆意的勇气、没有侃侃而谈的见解、没有引人注目的容貌……
她只旁观着主角们的喜怒哀乐,成为她们世界里一点微乎其微的点缀。
毕竟,明明她也一样,却连让人知道的勇气都没有。
期中考试越来越近,班级里学习的氛围越来越重,下课期间几乎没多少人离开座位。
除了即将要到来的期中考试以外,还发生了一件事。
那就是长期在外地的温恭良打来电话,说自己订好了火车票,要回来潮市。
赵逢青往家里买了不少东西,堆满了客厅、厨房。
可明明温恭良只回来两天而已。
可能是阔别已久的丈夫要回来,除了思念以外,赵逢青还显得紧张,脾气更为一触即发。
时不时会突然推开她的房门,门“啪”地一下甩在墙壁上,吓得她呼吸骤停。
尽管每次,赵逢青进来检查,温逾雨都在为期中考试努力。
但赵逢青依旧不相信,总走上前来,对她的东西翻来覆去地查找,试图找出一丝她没有努力的蛛丝马迹。
甚至偶尔,温逾雨还会听到赵逢青和朋友说起监控的相关事宜。
每当这个时候,熟悉的胸闷感一点点升起,占据她的身体,沉重又压抑。
她知道赵逢青不信任她,却怎么都没想到会上升到监控这一步。
温恭良买的那趟火车到站是上午十点,中午就能到家。
只是不知道是关系太过于疏远,还是别的,温逾雨说不上期待,也说不上紧张。
她写过很多关于父爱的题目,可以用笔尖把名为父爱的东西分析得头头是道。
可是顺着这些文字追根究底,里面的底色却是空白的,茫然的。
从她出生开始,她没和温恭良有过长时间的相处,更别说感受到父爱。
她对温恭良的印象也只局限于,一个空泛的,父亲形象。
一上午,温逾雨在草稿纸上划出了无数道杂乱的线条,放学铃声也随之敲响。
她不喜欢和人拥挤,所有人走后,最后一个走出教室门,慢慢往校门口走去。
在门口,所剩无几的人群里,看到了温恭良的身影。
男人五官棱角不多,削瘦修长,穿件白色衬衫,脸上有因操劳留下的岁月痕迹,正探着头,注视着校门口。
应该是刚下火车,到了家,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接她回家。
明明是件好事,可温逾雨脚步顿住,莫名不太敢上前。
他看见她了,朝她这边招手。
温逾雨移开视线,慢慢地走到他身边,在他期待的目光里,顿了好几秒,才轻声喊了他一声“爸。”
温恭良拍了拍她的脑袋,笑着应,“姑娘真乖。”
他们往家里走,他问她读几年级了,成绩怎么样,喜欢吃什么……
她一个一个问题回答。
待到所有问题回答完了,实在无话可说。
一种难以言喻的隔阂腾地升起,围绕在他们身边。
毕竟这么多年,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所以这段路程,尴尬、静默、难以言喻。
到了家,没等开门,防盗门从里面被打开。
见到他们,赵逢青对着温恭良笑嗔道,“非要去接,这么大个人了,她不会自己回来吗,要我说你就是太溺爱孩子了。”
温恭良搓搓手,四十多岁的人,笑起来却意外得显年轻,“要接的要接的。”
“你们一路上说什么,花了这么长时间才回来?"
“什么都说,逾雨很懂事,我们聊得可好了……”
温恭良的声音从身后飘来,温逾雨往卧室里的步子停顿了一瞬。
明明是尴尬的。
可他却觉得很好。
她不知道是他容易满足,还是他诚心为这次对话粉饰太平。
打开门,卧室的摆放一瞬间撞入眼帘。
莫名的,她感觉,卧室和往常不太一样。
走上前,翻动摆在书桌上的课本。
昨天晚上,她在学完的第六单元夹了一张草稿纸。
现在这张草稿纸,出现在第八单元。
某种平日里一直都存在的隐患,在此刻一触即发。温逾雨关掉卧室里的灯。
一寸一寸扫视卧室,在空调上方的空间里,发现了监控。
蓝色的光弥散着,监控中间的凹陷如鬼眼。
她所有的感觉都退散了,只感觉寒毛倒立,连最后一点可供喘息的空间都好像被剥夺了。
温逾雨找到赵逢青,“妈,你怎么能不经过我的同意,就在我房间装监控?那是我的房间。”
赵逢青正收衣服,听她问,脸上的表情冷下来。
“什么叫你的房间,这个家都是我和你爸的,你有什么,你为这个家做了什么贡献。”
女声冰冷又现实,告诉她,在这个家里,她什么都不是。
最基本的自由的,可供喘息的空间都没有。
温逾雨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潮气腐蚀的阳台门框,靠近地面那一截,裸·露出像蚂蚁钻过的朽木般的痕迹。
不好看,甚至是恶心的。
雨还在下,温逾雨觉得有些凉,指尖蜷了蜷,话才能顺利出口。
“我没做过贡献,可是我也从没愿意到这个家。”
小姑娘嗓音温淡,不是个剧烈的语气,甚至因为本身音色的柔弱,带出一点温驯,但内容却不是。
赵逢青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当即像只被驳了面子的母狮子,指着她的鼻子,瞬间暴跳如雷。
“我生你养你一场,你还敢不愿意!活生生一个白眼狼,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其实,也挺可笑的。
她和赵逢青说,她不愿意出生在这个家里,赵逢青却指责她,不对她出生这件事感恩戴德。
她声音太大,引来温恭良。
“少说两句,少说两句,跟个孩子计较什么呢。”
“什么孩子,有她这种孩子吗?!我就没见过她这种孩子,学习不努力,说她两句还不得了!你难得回来一趟,她还这样,一点事都不懂……”
阵阵诋毁声,明明是赵逢青私自在她房间里装监控,可是她言语之间,全是她的错。
温逾雨不想再听,径直出了门。
那天下午,温逾雨趴在桌子上,盯着写下的字,像困在云雾里,呼吸到肺里的全是闷涩潮湿的雨水。
好像,人总是容易骗人。
就像她以为,她已经习惯了一切,不再为这种待遇感觉委屈难受。
但是事情发生后,她才发现,她依旧还是没吃够教训。
她依旧,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酸楚。
好像,从来没有人在意过她的感受。
明明她只是,想有自己的空间,可一切都成了她的错。
放学铃声敲响,温逾雨不想回家,等到所有人离开,慢慢起了身,一步一步走上天台。
迎面吹来自由的风,她睁开眼,看到很稀奇的,雨后的夕阳。
湿润又灿烂。
原本压抑的情绪稍缓一瞬。
如果说,那个家是密闭的鱼缸的话,那么宽阔的没有界限的天地就是大海。
在这里,她能感受到一点久违的自由。
情不自禁地再往前,握上生锈的扶栏。
远处地平线一抹深黑,往上过渡,是橙红的。雨后的夕阳逶迤,暮色四合,空气中像闪耀着波光粼粼的橘调因子。
平层建筑物矮小,香樟树林立,满眼都是蔓延开来的灯光。
好看得让人心惊,她不由自主地喃喃出声,“真好啊。”
自由的味道。
人声随风散去,下一瞬,有声音从斜后方传来。
是一声清脆的打火机咔嚓声。
她的注意力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
在光弱之处,看见了男生的身影。修长挺拔,半倚在墙壁上,只窥见一点下颚,以及指尖夹着的那支猩红的烟。
是他,谈屿辞。
她没想到天台上会有人,更没想到会是他。
就在这个时候,他抬起眼睑,眼眸漆黑,和她对视上。
那个瞬间,温逾雨近乎莫名的,觉得他的心情不是很好。
尽管他只是比以往,看着更难以接近一点。
但她很快就不能去深究,因为他掐了烟,敛眸让她,“过来。”
花了几秒,才发现他是真的在对她说话。温逾雨顾不上想为什么过去,就立马照他说的,往他那里走去。
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步,再也不敢靠近少许。
刚刚还空茫的大脑,许是因为距离一下子拉近,现在如连火的电路,一下东一下西。
从他怎么也在在这里,到他让她过来有什么事情,再到他是不是心情不好中,来回切换。
但很快她得到了其中一个答案。
“扶栏锈了,很危险。”
所以,他才叫自己过来。
无关其他任何东西。
她得到了答案,心跳却没平稳。
因为夕阳、天台、烟蒂、以及过近的距离。
在这近乎静滞的时间里,温逾雨不敢呼吸,只敢用眼尾扫过他低垂的眼睑。
清晰又明朗。
可能是什么东西作了祟,可能是实在是机会难得。
她控制不住地开口,“你……心情不好吗?”
话音落地,才发现不对。
他们非亲非故,远远不是能问出这种问题的关系。
她紧张地咽了下口水,不明白世上为什么没有后悔药卖。
明明有这么多恨不得手动消除的时刻。
还没想好要怎么办,他抬了眸,视线放在她身上,那一瞬间的锋芒毕露,让她下意识屏息,大脑一片空白。
在这可以读秒的瞬间里,几乎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她听到一句意味不明的。
“可能吧。”
声音融化在空气里,让人分不清是随口敷衍,还是带有别的意味。
下一瞬。
“不早了,回去吧。”
是他在说话。
温逾雨便什么都顾不得了,背着书包,匆匆下了楼。
每一步心跳都极其剧烈,砰砰作响。
到了一楼,离他远得不成样子,杂乱的呼吸才渐渐顺畅。
身体舒服了,某种后知后觉的冲动便涌上脑海。
她没有往外走,而且捏着书包背带,站在一楼的走廊,小心翼翼抬头,往楼梯望去。
那一瞬。
教学楼的灯光忽地灭了。
世界黑了。
她看见,二楼楼梯上,唯有被夕阳拓引的挺拔身影是亮的,正一步一步向下迈步。
乍然之下,竟像是,向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