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想起了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他追着小苗母女俩偷渡进了槐中世界,却不知怎么就来到了这个属于二十多年前的混乱时空,还变回了七八岁时的模样。那一年,那一天,他第一次看到了不属于人世的景象。林修竹也想起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紧盯着赤崖山,果然又瞧见了本该刻印在他脑子里的熟悉身影。明明隔着很远,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剪影,但不知为何,林修竹感觉他也在静静地注视着自己。*小苗带着自己妈妈回到了槐花乡。多年不见,她也不知该跟妈妈说什么,而且现在还有一些事情要去找小伙伴商量,在安置好人后她就跑了。守在山神庙附近的几个小童子看到小苗慌慌张张跑过来,就问她发生了什么。“就是那个亡夫哥啊!”这个称呼太洗脑,只听小伙伴讲了一遍小苗就记住了:“他跟着我进来了,我却没见到他人,他可能是跑去那个地方了。”“你是说那个怪谈?”童子揪了揪自己的小辫子,“大概是被当成闯入者给拦截了吧。”“偷渡进来的也确实算闯入者吧?”小苗问,“这事儿要不要跟岁无君说啊?”小姑娘话音未落,郁棠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身后,手里还拿着一枚彩虹风车。“他怎么了?”郁棠盯着手里的风车,好像很随意地一问。见到人都自己来了,小苗也不再纠结,把自己刚才的经历又讲了一遍。“那个地方还挺危险的。”一个童子问,“小殿下,要不要我们几个先去把他接出来吧?”那些口耳相传的异闻传说,不管有多少人信,只要有很多人知道,假的故事也会变成真的怪谈。自打槐花乡跟人世有了更深的来往,调查局就把那些自己看不住、也处理不了的怪谈都被搬来了槐中世界。怪谈多了,为了防止突发事件,调查局的人不仅特地在云槐镇设立了分部,还在槐花乡里安排了这个拦截偷渡客的怪谈空间。那是由人们对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天灾残存的记忆构成的空间,每天都会重复着那一天的灾难。虽然是个难得温柔不伤人性命的领域怪谈,但被困在里头的人根本无法出来,只能等别人去找。郁棠叫住了那几个准备出发找人的童子:“我跟你们一起去。”一睁眼,郁棠就出现在了赤崖山的山顶,他手里的风车消失了,外貌也变成了和山神庙里的石像差不多的年纪与穿着。他二十年前就在这里,所以来到这个怪谈领域后也就变成了那时的自己。他看到了正在阴阳反转的两个世界,又很快在慌乱的人群中捕捉到了一个七八岁的小男生的身影。他看到了他。而他知道,对方也看到了自己。隔着时间与空间,他们再次四目相对了。好像……有些眼熟。郁棠不自觉地眨了眨眼,那些被他在睡梦中淡忘的记忆浮现在了眼前。夏日,虫鸣,静谧的山林,一个小男生拎着捕虫网闯入了他晒太阳的地方,并且用了很大力气将浅眠中的他摇醒。男生还十分焦急地问他:“你怎么样?是在山上迷路了吗?饿晕了吗?你家里人在哪儿?需要人工呼吸吗?”第24章 人世间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看着灯火通明的地下宫殿。安静,孤独,时间在此失去了意义。将自己摊开,巡视着自己的宫殿,找到了无数金银珠宝、奇珍异物,还在各个方位找到了九九八十一名童男童女少了头的骸骨。头去哪儿了呢?翻遍了地宫,也没有找到他们的头。于是,他决定出去找找。发丝一般的黑色细线找到了大地的缝隙,一点点向上攀爬而去,钻出土壤,爬上山丘,登顶赤崖山,在一棵树上找到了被做成了铃铛的头骨。把骸骨从地下带了出来,一个个地把他们的头按了回去。骸骨生出血肉,变成了一群活蹦乱跳的小童子,“小殿下”、“小殿下”地喊着。愿意离开的童子离开了,愿意留下的童子留下了,而不想动弹,也不想回去晒不到月亮的地下宫殿,于是在那棵不知名的大树里安了家。人世间沧海桑田,睡睡醒醒,不知过了多久。醒着的时候,会把自己挂在那棵大树上,远远看着赤崖山下的人间烟火。原来只有十来户人家的守陵人村落在赤崖山下繁衍生息,后来越来越多的人来到了这里,共同建设家园,变成了云槐镇。夜里那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烛光,慢慢地变成星星点点的灯火,后来又变成了明灯如昼的热闹景象。一代代人在这里出生长大,经历过暴风、山洪、战乱、灾荒、疫病,有世代更替的混乱,也有盛世安稳的繁华。静静注视着人世间,仿若无悲无喜,却也无忧无虑。有时,会在山林间徘徊,与同样不被人察觉的祟物成为朋友。也会把自己装进人的皮囊,与上山来的小孩儿交谈、玩耍。久而久之,云槐镇里就出现了关于赤崖山上小山神的传说。人们畏惧着所有不被自己所理解的存在,却也向往着被认可、被偏爱、被庇佑,在绝境中抓住一线生机。镇上建起了山神庙,供奉着孩童模样的小山神。某个晴朗无云的清晨,一对儿夫妇相携走进了山神庙,将瓜果与糕点摆上供桌,双眼垂泪,祈求着山神把他们的孩子还回来。看得见,认可了别人称他为小山神,只要呼唤的名字,什么都能“看”得见。也知道,就是这两个人亲手杀掉了那个孩子。孩子不是男人的孩子,是女人改嫁给他时带过来的。小孩儿三岁半,走路还不太稳,在睡梦中被埋进了院子里的那棵槐树下,什么都不知道,连哭一声都来不及,最后一铲子土还没盖上就不喘气儿了。夫妻俩说,是小山神把小孩儿带上了山,哭哭啼啼地在邻居面前演了一出戏,差点儿连自己都信了。有些委屈,没有留下过任何一个玩伴,每次天还没黑就把他们送到了山脚下。也不理解,为什么有人自己杀了孩子却来怪他,还哭得那么伤心。但不理解也没关系,还是让那个孩子回去了。腐烂到一半儿的尸体扒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土壤,一步一步走回了家门前,咚咚咚地敲响了房门。尖叫声吸引来了街坊邻里,人们看到那对儿苦苦哀求小山神归还自己孩子的夫妻,正恐惧地盯着那已经不像是人的怪物。土壤的重量压断了孩子脆弱的骨头,初夏已经活跃起来了的蚊虫在腐败的血肉里游走。即使如此,邻里们还是认出了小孩儿身上的衣服,也注意到了这一家院子里那棵槐树下被从里面挖开的大坑。回来了。已经死去的孩子,从槐树里回来了。这件事儿不知怎么传的,渐渐就变成了另一个模样,人们说,镇上的人死后都会去往槐树里的世界。故事越传越广,细节越来越多,人们还给槐树里的世界取了一个名字,叫做槐花乡。“槐花香,槐花甜,槐树里头有神仙。”“故人就在槐花乡,朝你招手把魂牵。”“重走一回归乡道,赤条条地来人间。”镇上的小孩儿唱着歌谣,一代又一代,长大又老去。终于有一天,世界上真的出现了槐花乡。带着童子们与自己结识的祟物朋友去了槐中世界。大家一砖一瓦建起了屋舍,仿照着云槐镇的青砖黛瓦与小桥流水,建成了一座一模一样的小镇,定居在了这个不受打扰家园。偶尔,也会镇子上的有人误入那里,被好客的祟物们留下暂住,又被好好地送了回去。于是,槐花乡的传说经久不衰,就这样流传了千百年。*后来,依旧睡睡醒醒,一觉起来,人世间都要变个模样。醒着的时候,还是喜欢看着山脚下的万家灯火,也喜欢在山上找人陪自己玩儿。某天,遇到了一个来山上找自己弟弟的男孩儿。已经习惯了镇上一有小孩儿不见就被赖在自己身上,有时候也会帮忙找孩子,只不过一般是找不到的。这次也一样男孩儿的弟弟不像那个被埋在槐树下的小孩儿,时间过去得有些久,连都无法在天地间寻到那个孩子的踪迹了。于是,提出了要给男孩儿当弟弟。欢天喜地跟友人们说自己要下山,说自己马上就要有家人啦。友人们知道了的打算,只说让他觉得腻了就回来,还集思广益为取了名字,不让人世里的人被的称呼吓到精神失常。“这是一棵甘棠啊,只是年头太久,已经不像是树了而已。”绿腰的蛇尾缠在常年寄居的那棵树上,提议道,“你不如就以此为名吧。”之后,友人们又每人给写了一个字,放进签筒里抽签,最后抽到一个“郁”字为姓。有了名字。郁棠带着新名字开开心心地下山了。过了一段时间,又气鼓鼓地回到了槐花乡。“家人不好吗?”友人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