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曹婆子也是上了岁数的人，近来愈是有些眼花耳背起来。

早晨起来，她照例是睁大那双浑浊昏花的老眼，来在春华跟前站定，瞅着春华的肚子，上上下下仔细扫描了一番。

见和昨日相比，春华的肚子并无什么大的变化。于是，她那一张布满岁月侵蚀痕迹的老脸之上，不禁满是失望之色。

然后，她不经意的抬起头，一双眼睛就看见了春华的那张俏脸。不想她一看之下，却一下子愣在那里，目光再也没有移开。

春华被她看得不禁有些慌乱，难不成自己哪儿露出了破绽？

她狐疑的看了眼在那一动不动的婆婆，心中暗忖，近来婆婆随着年纪渐老，眼睛、耳朵都有些不好使了，昨晚的事情应该不会被她发现。

一念及此，于是她心下大定。

看到婆婆还在不住往自己的脸上瞧看，春华便随意的抬起手，往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孰料她的手掌，一下便触碰到了昨夜被蚊虫叮咬的已然红肿的面皮，痛得她不由得“哎哟”一声叫出了口。

霎时之间，她便明白过来，婆婆为什么会这样一直看着自己的这张脸了。

但春华还是佯装不知，故意笑着问婆婆：“您老这是怎么啦，这样看着我的脸干嘛？我这张脸上是有花还是怎的，让您老这么把量？”

经春华这么一问，曹婆子才反应过来，忙收回目光道：“春华呀，你莫不是走桃花运了么？这一大早怎么就红光满面的呐。”

“看您老这是说的什么话嘛，什么走桃花运啊。还红光满面呐，我这脸上不是晚上让蚊子给咬的嘛，到现在还疼着呢。你看您老人家这是什么眼神。”

“啊？”曹婆子听春华这样说，便忙忙的靠了过来，贴着她脸近觑。只见春华满头、满脸、满脖颈一片片的都是红包，显然是被蚊虫叮咬所致。

曹婆子看后，一时暂时忘记了传宗接代的大事，不由抚掌笑道：“啊哈哈，我道是桃花运呢，却不是。倒还真是蚊子的功劳了。”

春华闻言，不禁莞尔一笑。

这时婆婆又心疼的埋怨她道：“春华你也是的，晚上睡觉怎么把蚊帐开着的，不会是没合拢蚊帐吧？啧啧，你看这脸上、脖子上到处都大包小包的，给咬得那个狠，可不疼人么！”

曹婆子一头说着，一头想起来什么似的，“哎哟”一声，急急忙忙折转身，抢步回里屋。来在驴儿他们的卧房里，她满是担心的掀开蚊帐，看向还兀自躺在床上的驴儿。

她担心自己的宝贝儿子甭也像春华一样，将那蚊虫喂饱，被叮咬一身包出来。若是那样，可不心疼死她老人家了么！

将自己儿子浑身上下左右仔细瞧看了数遍，曹婆子最终确认，自家驴儿脸上光滑平坦，浑身竟是一个包也没有。

随后，曹婆子转过身来，看向跟进来的春华，嘴里嘀咕道：“这事儿却也奇怪，那蚊子怎么光叮你的？驴儿反倒是一下也没被叮咬，身上半个包也无。嗐，真是奇了怪了。”

“可不是么，蚊子偏不去咬他，可不奇怪咋的。”

春华随口掩饰。

曹婆子只略作思索，就找到了自认为正确的答案。

她一脸笑嘻嘻的大声道：“呵呵，我知道了。嗯，看来蚊子咬人也是挑人来的。女人的肉就是比男人的香啊，连蚊子也知道咬女人。啧啧，春华呀，和你睡一块儿，我们驴儿也是有福了呢。”

说完，她又怜爱的摸了一把还在熟睡中的驴儿的脸，似乎对于蚊子没咬她的宝贝驴儿很是满意。

这个时候，她心情不错，对着春华点点头，少有的开起了玩笑：“春华呀，看来你是中奖了哇。”

说罢，她就跷着一双小脚儿走开，忙活别的事情去了。

春华摇头笑笑，心道：那机井房里的蚊子可真是太厉害了，但为了孩子，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不过，今儿个婆婆也太可爱了吧，竟然说自己是中奖了。嘿嘿，恐怕您老人家还不知道吧，不只我春华自个儿中奖了，到时您老也一样是中奖了，你们整个老曹家也都要中奖了呢！

在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约会结束时，春华真诚地对柱子说道：“柱子哥，这件事我觉得肯定能成功的。只是你我之间，也只能够到此为止了，是我对不住你。但为了孩子，为了我们自己，必须这样做，你能理解吗？”

“春华，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也能够理解。我们以后还是回到原来的那种状态，我们俩就是两个熟悉的陌生人。”

说罢，柱子不由长叹一声。

“柱子哥，如果有下辈子，就让我们下辈子再做夫妻吧。”

春华心中难过，流着泪再一次紧紧地抱住柱子。柱子用嘴吻着她的双眼，她眼泪的味道又苦又咸又涩。

好一会儿之后，春华抬头看了看天色，轻声说了一句：“哦，柱子，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

“嗯。”

站起身来，春华在黑暗中深深看了柱子好一会儿，才抹了一把眼泪，转过身，慢慢走出机井房，身影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这座破旧的机井房里，留下了他们太多的回忆，有欢乐、幸福和温情，也有痛苦、忧伤和苦涩。

看着春华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黑魆魆的机井房外，柱子独自在风中凌乱。此刻他内心复杂，表情怪异，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和春华的事情会演变成这样。这使他感到十分迷惘，直到现在，他还犹如在梦中一般没有醒来，心中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不知道这件事情以后的结局会如何，但他不愿去想。

春华一走，柱子整个人就像被掏空了一般，浑身无力的蹲坐在地上。他大脑一片空白，竟不知自己应当何去何从，心中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涩，五味俱陈。

他悲痛、后悔、伤心、难过……到了最后，他自己也弄不清为什么，胸腔中不禁生出一股悲怆的情绪，竟像个无助的孩子似的啜泣起来。

……

堪堪到了九月份，曹婆子虽然有所克制，但还是心系曹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大业，时不时的还是借机对着春华催促、敲打、唠叨两句。

这天中午，一家人正在吃饭。当婆婆又在借公鸡追母鸡的事情，再一次催促春华生孩子的时候，她却一反常态，不仅没有发火走人或是不理不睬，反而笑嘻嘻对着婆婆说道：“呵呵，知道了。您老呀，以后就别再操心费力的催这事儿啦。

“没听人说嘛，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哦。以后啊，您老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呵呵，‘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最后一句，她借用了电影《列宁在1918》里瓦西里的经典台词。

也不管婆婆能不能听得懂自己话里的意思，说罢，春华就放下饭碗，自个儿高高兴兴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