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买桂花同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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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浮生尽 十年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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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问,“我们能去哪?”

男子道,“去凉州,往北走,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这是在梦中,水雾迷蒙,茫茫一片,韦十三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院子里刮过一阵风,带来远道上的驼铃声和漫天黄沙。他半躺在门前的摇椅上,听到也感觉到了,但没有睁开眼,只微微蹙了眉。

倒不是因秋风微寒,风沙侵身,实乃梦醒了。

而他还想继续梦一场。

自十年前,在凉州姑臧的这个小镇上住下,他总是做类似的梦。

梦中各种场景,在河底,在高门,在寺庙……他都能看见一男一女的身影。起初的时候轮廓模糊,隐约见得女主决绝远去的背影,男主追之不及的模样。这两年偶尔还能听到他们的对话,断断续续,并不真切,但很明显梦境稍许清晰。

梦让他沉溺,他总想看清梦中人的样子,觉得或许那是他缺失的一段记忆。他记得自己是洛河韦氏旁支的子嗣,与如今长安城中韦氏家主韦渊清同岁,今岁正至不惑之年。

不惑之年,便是生而在世四十年。但他只有最近十年的记忆,之前三十年皆为空白。即便是韦氏子弟这个身份,还是从旁人口里知晓的。

告诉他身份的乃原凉州牧崔堂与他的夫人。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祖籍洛河遭洪涝,家中就剩了他一人。他入京寻韦氏正支谋生,一路奔波,九月天饿晕在崔府门边,被崔老夫人杜氏救下。

杜氏心善,又念他长得与已故的儿子有三分相似,遂待他很好。时值韦氏家的三姑娘出了事,其胞兄韦渊清应顾不暇,杜氏便留他在府中养伤。

但他心中模糊记得一事,乃赶赴凉州,去等一个人。便在伤好之后,谢恩辞别上路。

杜氏多有不舍,赠他细软无数,一路着人保护侍奉。崔堂更是支会了凉州的旧部多番照顾他。

譬如眼下这处宅院,这院中奴仆,亦都是崔堂吩咐的。甚至,老人家还举荐他做了凉州刺史的门下吏。

崔氏夫妇老年丧子,将他当作了儿子。

他在任上亦是尽心尽力,不敢辱没辜负他们的栽培和帮扶。他不记得早年间的那些经历,但文武才干还在,帮助查清过受贿贪污的案子;异族犯境的时候,持枪纵马上过战场。十年里,一路从八品闲差做到如今的五品参军,掌管着姑臧一郡的军事防御。

为官的名声很好,俸禄也不低,家私慢慢丰厚起来。只是对他而言并无大用,他没有妻室,也没子嗣,高堂也不知何许人也。韦渊清曾派人去洛州按照族谱查过他这支的人口,奈何没有结果。便在往来书信中问他,可愿拜崔氏夫妇为义父母,他们很想再要一个孩子。

他不知来处,他们已无归处,自然是好的。

于是,在正德六年,回去长安行认亲礼仪。

他有姓而无名,恰崔氏夫妇故去的儿子族中齿序为十三,他便得了名字。

韦十三。

义父义母,他在信中喊了好几年。

正德八年,他改口,唤“义父”为“阿翁”。

是崔堂临终所求。

崔堂死于战场。这一年北戎犯境,崔堂作为经验丰富的老将领兵出征,营帐就驻扎在姑臧城外,韦十三负责后勤。

驱除贼寇的最后一仗,打了三昼夜,崔堂领兵直入北戎腹地,斩杀北戎王,自己亦力竭倒下。

韦十三驱马寻找,翻遍尸骨,寻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咽气前留了两句话:

“十三,可否唤我一声阿翁?”

“阿翁。”

“十三,回去看看你的母亲。”

“好。”

韦十三二回长安,乃送崔堂棺椁入京畿。他陪了杜氏数月,终于还是回来姑臧。杜氏舍不得他,却也不敢留他。

因为他隔三差五梦魇,头风发作得厉害,时有晕厥,整个人混沌不堪,日渐消瘦。医官念及他初回长安也有此症,遂建议他回边地修养。

转眼又是五个春秋,韦十三驻守姑臧,完全承了崔堂的风骨,将这道抵北的边境线守得固若金汤,只是身子却日益衰弱。

只因心中执念,欲要回想起往昔岁月,他的梦越来越频繁,头风发作得便越厉害。难熬的时候,他甚至用过两回五石散。

“韦十三,你是不是又头疼了?瞧瞧你眉皱的,都能夹死蚊子了。”院门口传来的一个声音,清脆响亮,毫不留情地驱赶他的困意,将他从梦境中唤醒,“我做了桂花糕,尝尝!”

韦十三叹了口气,无奈睁眼。

迎面走来的妇人,名唤初一。

是十年前他来姑臧的路上,长安城外小慈安寺门口救下的乞丐。初识不过十岁女童,如今已是碧玉年华的女郎。

初遇时,她抱着一个白瓷罐,说是她阿母亡故唯剩她一人,求他给一口饭吃。

同是天涯沦落人。

韦十三得人资助,自当行善,不仅给她饮食,还带她同行,为她取名初一。

他对她格外好。即便是扰了他清梦,这等让他情绪激涌的事。他斥责过府中的小厮,近身的下属,但是从来没有对她生过气。

十年里,连大声说话都没有。

有的是一次次讨好地笑意。

讨好地请她给丹桂树施肥修剪,讨好地问她何时再做桂花糕,讨好地求她许他多饮一盏桂花酒……

初一凭借一手种植丹桂的手艺,拿捏住了韦十三。

韦十三时有感慨,“我也不知如何这般喜欢丹桂!”

于是,初一愈发蛮横泼辣。

从暗戳戳赶走上门给他牵线的媒婆,发展到在他的聚会宴席上,把欲要送瘦马给他的官吏泼了一脸酒水……宴散人尽,她在寝屋整理包袱,将他赠的衣衫钗环统统扔在一处,只将一个白色瓷罐小心捧入行李中。

韦十三过来看她,问,“这是要作甚?”

初一道,“误了大人美事,自请离去。”

韦十三眺望窗外的丹桂树,“那树怎么办?”

初一扭头得意地笑。

韦十三依旧低声下气,“我特地来谢你的。”

初一蹙了蹙眉。

“谢你给我拒了他们,我本也不要的。”

初一看着他,他继续道,“我总觉得我成过婚了,我在这里,就是在等我的妻子。”

夜风吹过,丹桂飘香,树影婆娑。

韦十三终日虚弱黯淡的眉眼难得聚起光亮,眼中星辰似海,深邃又刻骨,“所以,我不会再爱旁人。”

少女静静看他,流下一道清泪。

韦十三说,“我收你做义女,给你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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