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绝望的眼睛,眼泪夺眶而出。
“为、为了……孙家家产……牺牲的人已经太多了……”
多年前的回忆涌上心头,他想起早夭的妹妹,狠下心用力将她推开。
没料到他还有力气推开她,力道之大让姚沁悠整个人朝一旁的屏风飞跌撞去。
砰的一声巨响回荡在房里。
“唔……”她疼痛难耐地撑起身子,却感觉一股湿意由额角痛处流出,往下蜿蜒滑落。
孙武腾勉强起身,视线朦胧地看着她发髻散乱、面色惨白地倒在地上,房里四处尽是不忍卒睹的血污。
他心中一片凄楚地望着她许久,才缓缓迈开蹒跚的步履,往房里的秘道步去。
姚沁悠看着他拖着摇摇欲坠的身躯,急声问:“你要去哪里?”
他愧疚地望了她一眼,没回答,半晌,脚步义无反顾的往前。
看不出他临去前那一眼的含意,她起身跟着走去,浑身虚软的身躯却使不出半分力。
是因为中毒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打击太大?还是因为方才被他那一推,撞上屏风的缘故?
一片混乱的脑子,除了一心一意想跟着他去的念头,再无其他。
“别走,别留下我一人……”
她可怜兮兮地唤着,却得不到半点回应。
被抛弃的感觉让眼泪不听话地涌出眼眶,一串串的掉落。
也许眼前可怕的一切都是梦,只要梦醒了,他还是会站在她面前,用他霸气又无赖的笑逗着他。
只要梦醒了就没事……
她幽幽的想着,眼皮渐渐沉重地合上。
只要梦醒了就没事……
一切如孙武腾所言。
当孙宛风及孙家姨娘们急急闯进孙武腾的寝房,看见姚沁悠倒在一片狼籍中,震愕不已。
孙武腾的房像被贼人血洗过似的,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可以确定孙武腾如他们所预期中了毒,诡异的是,竟不见他的尸体。
原以为一切疑问等姚沁悠醒后,便可以得到答案。没想到她醒来后,不知是否因为打击太大,足足失神了好几日,才开口说出当日经过。
当孙武腾发了狂的将她推撞上屏风,接着她就晕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只要提起孙武腾,她便吓得蜷缩在床角瑟瑟发抖。
孙家人没有人怀疑她。
其实无人知晓,她不是被孙武腾的暴力给吓着,而是被他不断呕血的情景给吓坏。
他会中毒是她造成的,是她间接帮他结束一切……
只要闭上双眼,眼前便会浮现他不断呕血的痛苦模样,那情景,就像梦魇,紧紧地将她缠绕住。
在她神思幽幽恍恍,盘旋在孙武腾身上时,一抹气息略促的柔嗓落下,“二姑娘,你、你怎么跑出来了?”
她恍恍回过神,瞥了孙仪一眼,好半晌才虚弱地扯了扯唇角道:“我只是想去走走。”
“天黑了,天气又这么冷,还是先回客栈休息好不好?你若闷,明儿个我再陪你四处散散心。”
“我身体已经好了许多,你别管我,让我一个人走走。”她敛下眉,淡淡地拒绝。
确定她无嫌疑,再加上日后合作的关系,孙宛风便派人送上解药,解去她身上的毒。
目前她只是身体虚弱了些、心情低落了些,其余的一切都很好。
现在她只想到小溪走一走,手里则紧紧握着孙武腾当日给她的小肥心。
虽然天寒地冻,潺潺溪水可能凝结成一片冰霜,这时去显得诡异,但她还是想去。
在那里,有她与孙武腾最多、最有趣的回忆。
或许……还能遇上他重回旧地的魂魄也不一定。
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孙仪拉着她冰冷的手道:“二姑娘,我大哥若瞧见你这模样,会不开心的。”
提起孙武腾,她木然的神态多了一丝波动。
“发丧了吗?”
“没见着大哥的尸体,就永远不发丧。”强抑着内心悲恸,孙仪眼神坚定、态度坚决地开口。
姚沁悠在孙武腾房里发生的事,暗暗在下人间传得沸沸扬扬。
有人说当时房里的状况像极命案现场,更有人说,姚沁悠是被孙老爷的侍妾们收买,借美色毒杀孙家唯一的长子嫡孙。
听归听,孙仪不相信她所尊崇的兄长会这么轻易死去,更不相信姚沁悠会被收买而狠下毒手。
“他们……会答应吗?”拉回浮荡的思绪,她问。
“他们要是敢发丧办丧事,见白我就拆!他们说我疯了。”愤怒的语气有着绝不妥协的倔强。
她说话的口吻、眼神,让她想起当日的自己。
可惜,就算她再坚决、不妥协,他却还是把她推开,一个人走了。
每每思及此,心窝就像被把利刀插入似的,让她疼得无以复加。
那椎心刺骨的痛楚,让她无法当回原来的姚沁悠……
“仪姑娘,是我害死你大哥的。”
孙仪因为她的话,错愕地僵杵在原地,久久无法回过神。
因为姚沁悠突如其来的话,两人陷入一股窒人的静寂当中。
“你……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姚沁悠恍然失神了许久,才苦涩地说:“他不断提醒我,进大宅签合同一定得提防你家姨娘们及你二哥……我明明把他的话牢记在心头,为什么还是忘了……”
她幽幽地说着,苍白的脸容有着无限凄楚与自责。
她这一番话似是自白又像是喃喃自语,孙仪被她的话扰得思绪一片混乱。
“二姑娘,我不太懂你的意思。”孙仪勉强压下内心的激动,颤声开口。
“把那碗药端进去后,我还用银针试过毒,但你大哥说,他们在他房里点了药檀香,只要药味与香味相混合,便会形成致命剧毒。因此进房不过片刻,我便中了毒,而他……就因为我……送了一条命,是我害死他的……”
话还没说完,她的泪像断线的珍珠不断落下,哽咽的嗓夹杂着痛楚与哀伤。
只要想到两人再也无法相见,她心中一阵剧烈抽痛,再也说不出话。
仿佛可以由她的话里感觉到她的痛苦,孙仪一把抱住她,迭声说:“别说了、别再去想了……”
怔怔地任她抱着,姚沁悠模模糊糊地想,能不想吗?
他的一切,像千丝万缕的愁绪,一丝丝、一缕缕将她捆住、勒紧,让她无法思考、无法呼吸。
“没办法不想……我觉得我的心痛得快死了……”
“不!我相信大哥没死!”孙仪一口否定她绝望的自责,急声问:“二姑娘,我要你试着回想当时的状况,中了毒后,我大哥到底上哪去了?”
当时只有姚沁悠在现场,只有她能解释,为何孙武腾中了毒,却凭空消失不见了。
是被人救走?抑或是这之中藏着她们不得而知的阴谋?
因为孙仪的坚持,姚沁悠勉强由浑噩的思绪中理出一丝清明。
他在跟前离去的那一幕,像梦。
如果不是梦,他房里为什么会出现一条黑幽幽的秘道,在她出口唤他、想追上他之时,他却消失黑暗之中。
“我……不知道。”
忆着当时的情景,姚沁悠深深觉得,出现在孙武腾眼前那一条幽幽秘道是往生之路,即便他再眷恋,时候到了也不得不走。
所以他才会不理她的苦苦哀求,义无反顾的被幽暗给吞噬,走进生死相隔的境界。
“死要见尸!没有看见尸首,我永远都不会相信我大哥死了!”无法由她身上得到答案,孙仪仍坚持己见。
听孙仪这么一说,百般滋味顿时涌上心头,她心里更是难受。
孙武腾真的没死吗?
他那天吐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会没事?
想起他的样子,姚沁悠心有余悸,心中充满苦涩,自然而然把孙仪的话当成安慰。
这个事实虽然难以接受,但迟早还是得接受。
“其实你真的不用安慰我……”紧紧握着掌心里的心型小肥石,她垂下眸幽幽然开口。
打住在孙武腾生死问题上打转的话题,孙仪思索了一会,又问:“那撇开大哥的生死不说,放毒的是他们吧?”
她点头颔首。
“真是一群狼心狗肺的牛鬼蛇神!”心里气愤难当,个性率直的孙仪气得直嚷嚷。
姚沁悠连忙捂住她的嘴。“别嚷嚷,你大哥说过,愈是在乎他的人,愈会有危险。”
闻言,孙仪心一黯,不由得悲从中来。“我娘是孙家丫鬟,根本连当妾的资格都没有。在孙家人人都看不起我,大哥是唯一对我好的人。虽然他装出一副不管事的绒裤子弟样,又长得凶,但我知道,那不是真正的他……”
那一瞬间,孙仪出自真心的反应,直击姚沁悠的心,她用方才孙仪安慰她的方式,紧紧搂住她,给她力量。
突然被姚沁悠一抱,孙仪尴尬地吸了吸鼻说:“二姑娘,你……和我大哥是不是气暗通款曲很久了?”
若是平时,她会因为这一句“暗通款曲”,心虚得脸色大红。
但此刻,她满心满脑皆是惆怅与伤心。
“我和你大哥已经私下订了终身。”
她的身子都给了他,而他也给了她那颗心型小肥石,虽然嘴上没说,但他们有名有实,差的只是世俗所谓的成亲仪式。
方才心头还冒出了个荒谬的小小渴望。
她奢望能怀上他的孩子……倘若他真的不在人世间,至少她还有个寄托,有个支持她活下去的希望。
孙仪一惊,看着姚沁悠怔怔的说:“原来你真的和大哥……”
“所以无论他是生是死,我都是他的人。”
她以无限可怜、无限酸楚的声嗓低声喃着,态度十分坚定。
若天真有眼,她衷心祈求,凭空消失的孙武腾能化险为夷,避过这一个劫难!
转眼年关将近,在姚沁悠犹豫着要不要回家过年时,孙仪神色忧虑地出现在她面前。
“咦,怎么来了?”
“大嫂……”
自从那一日知道姚沁悠与兄长私下订了终身,孙仪便直接改口这么唤她。
说了几次拿她没办法,姚沁悠只好允许她私下这么喊。
“瞧你无精打采的,怎么了?”
“大嫂,三姨娘说过年前,要当众宣布由二哥当家。”
心蓦地一沉,她幽幽叹了口气。“这似乎是必然的结果。”
因为孙仪的坚持与一再阻挠,孙家发丧之事一直迟延着,没能办成。
而她天天等着、盼着,却一直没能等到孙武腾奇迹似的出现,她的心几乎要绝望了。
“难道就这么让我二哥当家?”
“要不又能如何?”她惆怅地说,心情十分复杂。
听说这些年来,因为柳银花的手腕,以及孙武腾**的形象,孙家力挺二爷孙宛风当家的人不少。
孙武腾一失踪,那帮人能撑到这时候才宣布要让孙宛风当家,已比她预期的晚上许多。
听她这么一说,孙仪忍不住抱怨。“大哥,你到底在哪里啊?为什么这么残忍的抛下我们,就这么失踪啊?”
闻言,姚沁悠心中有着无比酸楚。
其实她们心里都明白,孙武腾不可能再出现在她们面前。
因为不愿面对、不愿承受失去他的打击,所以逃避的给自己一个假象、一个希望。
这段日子以来,她有好几次以为,孙武腾真的如孙仪所说,根本没死,只是藏在某一处,等待时机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