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叙白呼吸一滞, 下意识凝神看过去。
一般年长的人提起你和谁谁谁很像,几乎都是父母辈的熟人。
仿佛落实他的猜想。
李主任不无怀念地笑着说:“那是我曾经的一个朋友,经常跟在傅倧身边, 和他亲密得就差没同床共枕。”
这让谢叙白怎能不多想?
毕竟他也曾大胆地猜测过——其实傅倧就是他消失多年的便宜爹。
却因为时间久远, 有规则限制认知,导致记忆混淆,无法认出对方。
而李主任和傅倧共事已久,说不定曾经见过傅倧和谢语春女士谈恋爱, 甚至是结婚生子。
对想要追溯过往的谢叙白来说, www.youxs.org。
谢叙白心下急切,有意追问。
下一秒, 迎着李主任探究的目光,他直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脚步刹停。
应对只在瞬息之间。
谢叙白面露震惊,像正常人毫无征兆地听见一个惊世骇俗的消息,根本顾不上细究对方后面说了些什么,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一句话。
“您说什么?研究怪物?难道这家医院私底下——”
轰!
一道雷霆划破夜幕, 半边天空亮白如昼。
恰逢午夜钟声敲响, 沉闷厚重,徐徐响彻天空。
咚!咚!咚——!
除去值班科室, 门诊部等各栋大楼的灯光陆续熄灭,白天里的热闹和喧嚣仿佛被黑暗吞噬,整个医院转瞬笼罩在昏暗阴森的氛围中。
谢叙白在雷声响起后猛然闭嘴, 绷紧神经,警惕地望向周遭。
李主任深深地凝视着他。
青年的履历信息上写着父母双全。
如果那些信息是假的, 实际上真如傅倧所说, 谢叙白自幼丧母, 又和对方是多年前闹僵的养父子关系,私心上的偏颇和侧重,会让青年忍不住在意他的后一句话。
李主任能够坐上今天这个位置,多疑早已成为刻在骨子里的病症。
他又和傅倧打过那么多次交道,清楚对方说话喜欢半真半假,自然会生出试探谢叙白的想法。
也是老奸巨猾。
所幸谢叙白反应极快。
在根本不清楚傅倧和李主任通电话、发生过口角的前提下,全凭本能的慎重和敏锐的观察力逃过一劫。
李主任打量他一会儿,暗道傅倧的那番言论果然是煽风点火的烟雾弹,稍微放下心,眼睛往天上瞥:“今晚的天气是诡异了一点。”
空气中剑拔弩张的气息随之一散。
见李主任再度恢复和蔼可亲的模样,谢叙白也对老人有多么憎厌傅倧,有了更深的认识。
幸亏他没先接后一个话题。
遮在谢叙白头顶的影子动了动,边缘朝外延展。
不一会儿,它变得和小型遮雨棚差不多大小,足以挡住刺目的雷光。
谢叙白说了声谢谢,思绪百转千回。
猜到李主任很大概率不认识他妈妈,他不由得有些遗憾。
李主任也开了口,回答他刚才的疑问:“你没猜错,这家医院原先作为秘密研究基地建立,暗地里进行过许多泯灭人性的实验,所谓的战地医院不过是它表面的伪装。”
谢叙白作势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李主任不加掩盖地说了出来:“您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告诉我,不会有什么问题么?”
“能有什么问题?”
李主任神色冷肃,视线扫过洁白崭新的大楼墙面,隐约透着一点嘲讽。
“看看这些翻修的痕迹,重重叠叠地压在一起,难道你还能找出过去的影子?”
“更别提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大爆炸,那次爆炸之后,所有能够揭露傅倧罪行的证据都被埋入地狱。”
李主任眼神阴郁:“傅倧本人都不怕别人提起,难道你我还要帮他掩饰?”
确实,第一医院的翻修工程很全面、彻底。
包括翻新加盖的综合大楼,标准现代化装饰,简洁明了,造型创新且多样,绿化带环绕,完全看不出是几十年前的老建筑。
李主任短短的一段话,足够谢叙白提取出很多信息。
最让他感到骇然的一点是,世界的异化,居然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发生!
很难想象对当时的人类社会,会造成何其重大的打击。
但李主任的说辞有很多地方说不通。
“您的意思是,这家医院是由院长一手建立起来的,那前院长是怎么回事?”
提起前院长,李主任的脸色瞬间缓和许多,带着肉眼可见的崇敬。
念着傅倧的名字,他的眼神又瞬间阴沉下来:“由他一手建立?凭他也配!”
“他就是因为当时资历不足,不能服众,才把前院长推上风口浪尖,为他挡下不少的明枪暗箭,自己则退居幕后,等到时机成熟后把前院长拉下台,自己上位!”
通过他的叙述,谢叙白大概听明白了。
意思是医院简介上说的卫生所,其实是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避难所。
这个避难所是私人所有,即前院长主动让出来的家族产业。
当时怪物横生,不少心怀叵测的人趁火打劫,致使这一片区域混乱无比,大家为活命争夺资源,自相残杀。
唯有前院长站出来主持大局,联合众人共同抵抗异化,让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得以苟延残喘。
傅倧便是在这个时期,萌生恶念。
他看中异化给人体带来的无限潜力,若是能将其转化为可控的生物科技,那将是难以估计的财富和权力!
但当时,人们心中充斥着家园破灭的悲痛和恐惧,见到怪物的第一反应,只有喊打喊杀。
同为人类,傅倧不想着抑制异化也就罢了。
若是敢在这个时期,光明正大地研究怎么让人变成怪物,那必定成为全民公敌,被枪林弹雨扫成筛子。
所以他急需一个幌子来掩盖自己的研究。
小有规模的避难所,以及前院长闻名遐迩的声誉、和风光霁月的对外形象,不就是现成的幌子吗?
听上去很合理,让闻者义愤填膺,但实际考察起来疑点重重。
李主任在讲述的时候,难免带上个人的感情色彩,情绪忽然激动,又忽然低沉。
谢叙白就像在听老一辈讲述过去的故事,身为外人,难免会计较其中的真实性,时不时有股强烈的割裂感。
但他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认真地聆听,细细分辨李主任话语中那些合理与不合理,成算在心。
也会顺着话头,进行肯定:“能够在那种情况下抗住压力,前院长真是个伟大的人。”
谢叙白这句话里的敬佩不惨半点虚假。
不论什么情况,能够在危难当头,有勇气有决心为黎民百姓撑起保护伞的人,都值得被尊敬。
李主任又看了他许久,眉头愈发松缓:“你和我认识的那位朋友真的很像……那人也是前院长的左膀右臂。”
是,李主任为了试探谢叙白,最先的语气带有误导性。
但他真的曾经有一个朋友,和谢叙白的性情很相像。
这也是他初次见面,就对谢叙白有好感的原因。
如果不是谢叙白才二十多岁,他差点忍不住怀疑两者是同一个人。
谢叙白则是惊讶,李主任竟然真有这么个朋友,不完全在诈他?
他顺势询问:“您说的这个朋友,既是前院长的得力手下,又和院长认识交好,那么院长要对前院长下手,他就没尝试阻止?”
李主任眼神晦暗,轻叹一声:“怎么可能不去阻止,只是……唉。”
他戛然而止,似乎谈到伤心处,不愿再提。
于是谢叙白也不好再问。
事实上,谢叙白迫切地想知道异化的源头是什么,那很有可能是让世界恢复正常的关键。
所有的真相,都不如这一项带给他的震撼更大。
但李主任说不清楚。
与其说老人对异化的起源一无所知,倒不如说有无形的规则力量加以干涉。
每每说到关键的地方,李主任就会倏然卡壳,毫无所知地转移到另一个话题。
就算谢叙白想主动绕回来也没用,他会再次略过。
多问几次怕是会招来怀疑。
不论谢叙白如何急切,都只能按捺不表。
高空雷声大作,狂风呼啸,吹得树影不堪重负地疯狂摇曳。
不知不觉,两人来到此行的目的地,第一医院异化怪物分院的特级收治监察区。
以S级足以屠城的危害性,必定不能和其他病患关在一起。
于是傅倧令人开辟出这个特殊区域,严防死守,禁止外人靠近。
白天谢叙白来过这个地方,只是没有机会进入。
毕竟他作为新入职的主任,除了收治病人,没有其他权限,连第一道机器安检都过不去。
李主任身为医院里贡献卓绝的老泰斗,自然有进入的权限。
问题是每次他想要接近那名患者,傅倧都会像脚底踩着风火轮一样忽然出现,皮笑肉不笑地将他请出去。
这次李主任就想和谢叙白来个声东击西。
他不是没找其他主任帮过忙,结果都是被傅倧没有差别地“请”出去。
问就是那些主任段位太低,实力不强,一照面就败下阵。
直至谢叙白的出现,终于让李主任看到一丝窥见真相的转机。
防卫科的人守在监察区的周遭,来回巡逻。
和谢叙白曾经见过的那些保安比起来,他们没有荷枪实弹、全副武装,只简单地穿着一套作训服。
巡逻的步伐也有点子漫不经心,像一群饭后慵懒散步的猫,走走停停,全是破绽。
但当谢叙白两人跨过那条分界线的瞬间,所有防卫科成员猛然一顿。
就像精准定位敌方的战斗兵器。
不管那些人是躺在树上躲懒,挂在楼上摇摆,还是走在路上巡视,全都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转身回头。
无数道如狼似虎的目光带着淬冰的冷意刺过来,仿佛能扎穿他们的心脏。
李主任正要开口。
忽然某道人影像老电视息屏后闪烁的雪花,唰一下从原地消失。
难以言喻的战栗感如针扎皮肤,谢叙白后背寒毛直竖。
他余光后移,扫见一颗蒙面的脑袋凑在他的颈后,意味不明地耸动鼻尖,轻轻嗅了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