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妃和刘利敏离开后,到了两点多,一群人也玩得累了,邱素萍把妈妈拉进了帐篷里,跟着张秋和张舒一起躺下来休息。
这个帐篷空间蛮大,备了一张非常干净的厚毯,四个人挤进来,仍然绰绰有余,张秋就出来,把黄绮也拉了进去,同时扔了两张小毯子出去,留给两个在外面躺地毯的苦命的男同胞。
几个女性盖上厚毯,听到外面张不凡对邱瑞宣发出了一声感慨:“唉,邱主任,你看,由此可见,在中国,要想彻底实现男女平等,还任重道远哪。”
邱瑞宣说:“确实,这需要全体男同胞的共同努力,不是我们两个人能解决的问题。”
帐内既得利益的女同胞们,忍俊不禁,都在微笑。
邱素萍跟妈妈面对面躺着,会心一笑后各自闭目入睡。
可能是爬山太困了,这一觉,基本上都睡得很香,竟睡了一个多小时,邱素萍醒过来时,妈妈也已经醒了,在出神地想着什么,当下摇了摇她,只听张秋说道:“非非,你们也醒了,给。你和你妈,一人一套。”
邱素萍一看,原来是旅馆通用的一次性牙刷和牙膏,还有一个一次性的杯子。
邱素萍开心地说:“张秋,你想得真周到,我们没想着可以在这里睡觉,都没带这些。”
张秋说:“是我妈多带了几套,说是有备无患,刚好用得着。我们都洗刷好了,就旁边那个公厕有洗手盆,可以用的。”
邱素萍和妈妈都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梳头发时,张秋说:“对了,刚才宋校长发了个短信,说宋扬那边检查过了,没什么事……”
邱素萍笑一笑,没说什么,很快梳妆完成,和妈妈一起爬出帐篷,一起向公厕方向走去。
这个场地绿草如茵,地势也较为平坦,树木也不密集,是个野营的理想地方,所以各种帐篷或者地毯铺了不少,三三两两的。
这个时间段,有的人正在露天下睡觉,一毯,一被,一枕,好生惬意的感觉。
妈妈感慨说:“这些人真会享受生活。你舅舅就没想到要带东西过来,哪怕是一张毯子也好。”
邱素萍说:“他自己没车,不方便,妈,确定春节过后就可以调过来吗?”
“应该可以吧,在这里生活了几天,还真是不想回银城了,眼瞅着一个个都过这边了,,你爸还在坚持。”
“那你觉得哪边好?”
“不是哪边好,那边有你爸,这边有你,只要有你们,就好。”
快到公厕时,男厕这边有个微胖男士从里面出来,邱素萍把头看向一边,与他擦肩而过,一会儿洗刷完毕,母女返回来,只见黄绮背了一个黑色的挎包,站在一棵树旁边,似乎正在等着她们。
果然,看到她们母女,她迎了过来,微笑道:“瑞然,可以找个地方说话吗?”
邱瑞然有点手足无措,说道:“在这说不行吗?”
邱素萍道:“妈,黄老师这样说,肯定是想要长谈,一两句话说不清楚,黄老师,我刚才看到那边有个亭子,没有什么人,要不我们去那边好了。”
邱瑞然答应了。
黄绮感激地微笑,说道:“瑞然,非非,谢谢你们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们走吧。”
也许是因为妈妈特意提醒过,邱素萍今天特意地观察了黄绮,她感觉到她在正式来到省城的这大概二十天左右的时间里,似乎已经换了一个人。
那之前,她给人一种束手缚脚、欲言又止的感觉,背负着一种沉重的包袱在爬行的感觉,眼神里充满落寞和无奈。
这时,她已经从容了很多,放松了很多,笑容也很有暖意,甚至有一点在这个年纪的女人很难存在的妩媚动人的感觉。
原来,张秋体现出来的那些让人心动的表情,并不是她自己开发的,早就在她妈妈这里潜伏着了,是乡下的土壤,不允许她开放出这样动人的表情而已。
黄绮今天为了爬山方便,也是穿了一套休闲运动服,但是这时还加了一件外套,是一套深色的料子不错的冬衣,这样的衣服,完全把乡村那种散发着陈旧气息的东西清理干净了。
而且她穿在身上,很自然得体,好像是她穿这个档次的衣服已经穿了几十年,一点也不显得窘迫。
难怪妈妈那天晚上为什么这么失态了,可能妈妈的想象里,黄老师还只是一个被重重枷锁锁着的乡村女教师,最多是空谈诗词曲赋的女式酸秀才,第一眼却发现她和两个女儿,都是一样的容光焕发,气质惊人。
这个心理落差,一下子把妈妈给镇到了。
妈妈的心理优势突然变没了,原本是城市对乡村,现在变成了小城市对大城市。
其实妈妈穿得也很不错了,身材气质都得到了体现,但是确实这个衣服没有那么高档,服饰这种东西,有时候对人的心理影响太大了。
来到邱素萍说的小亭子,果然运气不错,还是没有什么人,中间有一张石桌,四周是木制的椅子,好像是有些年代了,黄绮用纸巾把椅子擦干净,这边邱素萍也擦好了妈妈的椅子,说道:“黄老师,我可以在一边听吗?”
黄绮说:“没问题,不是什么大秘密。”拿过那只黑色的挎包,从里面拿出一套东西,放到邱瑞然跟前,微笑道:“看看这是什么?”
邱瑞然拆开来,才发现,是一套早年的一种婴儿服装,款式很传统,红艳艳的。
邱素萍说:“这什么呀,好土。”
黄绮笑着点点头,说:“看那个帽子。”
邱瑞然拿过帽子,读道:“5.22 非非”
邱素萍说:“这是给我的呀。”
“是,从一些同学那里知道你出生后,准备在你满月的时候给你的。现在,知道为什么我这么清楚你的生日了吧?因为那个日子我也非常开心,为你们一家开心。”黄绮温暖地一笑。
“但是你后来并没有去,这礼物你就留在了自己这里。”
“是啊,做这个,是我自己用家里的缝纫机缝的,我花了很多时间做好了,可是准备送去的时候,我犹豫了。”
“为什么,嫌它土气吗?”
“不,我想,我很久没见过毕恭了,不知道你们的爱足够稳固了没有,如果没有,我送去的这个东西会不会被错误解读,只要有一个人误读,一个家就会变得不稳定,就会伤害到这个才满月的小女孩,我出于好心的礼物,可能就会变成一把利刀。”
邱瑞然轻轻点头。
这个不但有可能,而且可能性不低。
“这样一想我就没去,少我一件礼物没关系,但是如果变成了伤害,那我就无法原谅自己了。但这是我的心意,我就偷偷保留着,离婚后我除了带了些书和个人衣物,什么都没带,却偷偷地把它带了来,只是不想让安默翻找到它,没想到却在今天可以带来给你。”
邱瑞然道:“你真的是这么想吗,你不是非常爱他的吗,爱就应该是自私的,你这么做是不是太伟大了?过分伟大,是不是就是虚伪?”
黄绮道:“那是因为,我已经失去了自私地拥有这个爱的资格,从我跟毕恭分手的那天开始,对他的爱就不再是拥有他了。我有自己的丈夫,有自己的孩子。我能自私地爱的,是丈夫和孩子。”
她认真地看着邱瑞然:“如果我猜得没有错,毕恭真正跟你走到一起,离现在至少应该有十九年七八个月左右……”
“毕恭告诉你的吧。”
“没有,我们这么多年,只通过一次电话,就是非非生日的那一次,此外没有任何来往。”
“那你是怎么知道毕恭是在那个时候跟我在一起的?”
“因为张舒现在是十九岁十个月。”
“这跟张舒有关系吗?”
“张舒是我第三个孩子,离第二个孩子才一年多,为什么这匆忙地生下她,因为毕恭出的新书让我感觉到,他当时对我还没死心,而我已不可能再跟他在一起,不好再耽误他的青春了,他应该找个他爱的人结婚了,这个孩子,是用来提醒他这些的。”
“你是想告诉我,我的爱情是你转让的?”
“我有什么资格转让?我有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这还能叫转让吗,是弥补,是救赎。当我知道毕恭终于跟你结婚,我对你只有两个字,感激。”
“感激,不应该妒忌吗?”
“他确实是我爱过的男人,但我走开了,有了自己的家,却把他留在那里,一身是伤,无依无靠,随时可能被风暴吞没,你觉得,这时候有人给了他一个家,给了他一份爱,为他遮风挡雨,给他治好满身的伤,我是会感激还是妒忌?”
邱瑞然道:“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我能怎么想?我们是人,不是动物,对吗?是,我们两个人爱了同一个男人,看起来好像应该不共戴天,但实际上不是。我可以爱的时候,我已经爱过了,但我自己离开了,不再可以爱了。
这时,能有人爱着他,而爱他的还是这么好的姑娘,可以减轻我的负罪感,我只有感激。我心里就一直把你当成了我的妹妹。说出来可能你不信,我为什么这么喜欢非非,因为从她出生的那天开始,我就把她也当成了张秋的妹妹,自己的孩子。”
邱素萍朝她点头,其实她很相信黄绮的这句话,因为她自己也一直把黄绮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母亲,而且,她的心里,似乎也一直把张秋当成自己的姐姐,也不知道这样的默契是从哪里来的。
“那你,为什么要给毕恭那个短信?”
“离婚的那个短信吗?”
“是。”
黄绮淡淡一笑,徐徐说道:“瑞然,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和毕恭的爱源于互相欣赏,我们彼此珍惜的是彼此的才华,所以,他受伤,我痛,我受伤,他痛。伤得久,痛得就久。都伤好了,就都不痛了。都不痛了,那我们就可以完全放下这份牵挂了,而那这份爱,就可以烟消云散了。
毕恭被下放被批斗的那些年,受伤的是他,但痛的是我,我在乡下煎熬的那些年,受伤的是我,痛的是他。”
邱瑞然不语。
黄绮做了一个放松的姿态,长呼出一口气。
“离婚后第二天,在张秋的大阳台,我惬意地躺在一张休闲椅上,晒着冬天的太阳,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心里什么都不放,就这样了无牵挂地躺着,享受着久违了的一份轻松和悠闲,然后忽然就感动起来,拿起张秋的手机,给毕恭发了这个短息。
我就是想让他知道,他不用再因我而痛了,我已经过得很自在了,我们之间的这份爱,也就可以烟消云散,从此之后,各自珍惜,无须再去替对方牵挂了。”
邱素萍觉得,她的话,比起电台上那些晚间情感节目的播音员都要动人,有一种感动活跃在字里行间。
黄绮浮出一个欣慰的笑:“这些年,我的状况,让他太担忧了,也影响到你了吧,瑞然,相信我,从此之后,毕恭就会把留在我这边的牵挂掐掉了,以后全都是你的了。”
邱瑞然道:“你们,真的就是这样想的?”
“不然呢,让他离婚来找我?我对非非象对自己的女儿,张秋对非非象对自己的妹妹,你觉得,我能这样去伤害非非的亲妈妈?瑞然,我要是这么狠心,我就不会把自己的不幸婚姻,一拖就是二十七年了。”
“那毕恭呢,他对你……”
“你还看不出来吗,当他写那篇小说《这雨》时,我和他的这份爱他就已经放下了,剩下的,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份牵挂,那确实是源于爱情,但这时就开始与爱情无关了。”
邱素萍说:“妈,我作证,爸爸也是这样说过的。爸爸,或者黄老师,你总得相信一个吧。”
黄绮说:“难怪宋校长总是说,非非这孩子怎么生的呀,太惹人疼了。她的钢琴我就不说了,就说她做事吧,有时她比男生还厉害,能担当,敢行动,有时候又乖巧得象个精灵,怎么疼都不过分。”
邱瑞然摸一下邱素萍的头,疼爱地笑了:“那是你没听到她跟你吵架,一吵起来,一百张嘴都说不过她,那个时候我就想,我上辈子一定欠了她,才让她这辈子追着我烦。”
两个女人都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