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记》全本免费阅读
崔珩静静地望着她,凤眼中暗色翻涌,过了片刻,眼中复杂难言的情绪才悉数收敛,淡淡道:“父皇和母后都不喜欢。”
见裴昭一脸惊愕的神情,自嘲地笑了笑,“本王一旦不用铅粉遮着,母后便大发雷霆。……本王不想与她争执,索性就一直这样。”
裴昭忍不住宽慰道:“可太后娘娘是当时,唯一信任殿下能够旗开得胜的人。慈母情深,她若是大发雷霆,或许,有什么苦衷。”
崔珩的表情不大好看,过了一会,才说:“母后其实并不喜欢本王。”
马屁拍在马腿上。裴昭心里叫苦不迭,便抿了抿唇,却陡然感到一阵痛意。
她想起方才的事,气还没消,低声道:“这样看来,殿下在宫中,似乎没什么人喜欢。”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话实在戳人痛处,怕他真的难过,连忙挽回,“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只是什么?”崔珩笑着问。
“我只是——只是为殿下不平。”裴昭开始胡诌,“分明殿下比我见过的其他皇子,好上很多。”虽然她认识的皇子不算太多。
崔珩一怔,又问:“好在哪里?”
裴昭把目光从那张艳丽的脸上移开,轻声道:“殿下,我和他们,没有和殿下相处这样久。我其实,不了解他们……”她越说越心虚,转开话题,“若是无事的话,殿下,我们一起去医馆好不好?铮铮还在那里。”
崔珩点了点头,掀开帘和卫婴说了些什么,马车缓缓动起来。
崔珩对着铜镜整理起衣襟。裴昭看见,镜匣中装着铅粉,猜测是为遮掩红痣才放着的。但等崔珩理好衣襟,把镜匣推至她面前时,也没有打开那盒铅粉。
“裴姑娘也理一下吧。”
裴昭倒是没有在刺杀中受伤。但是她照镜子时,又看见唇上深红的血迹。她舔了舔下唇,尝到了腥甜粘腻的味道,便说:“殿下的牙齿真锋利,咬得人还挺疼。”
崔珩轻笑道:“裴姑娘若是想咬回来,也未尝不可。”
裴昭打算暂时不理他的荤话,对着镜子思考如何把唇上的痕迹消去。可半天也没有头绪。
她决定,若是卫铮铮问起,就说是自己不小心咬到了。但过了一会,又觉得这个借口会显得她很蠢。
她从镜中望见崔珩似笑非笑的表情,气得咬牙切齿,把镜匣“啪”地一合,扳住他的肩问道:“殿下刚才,说得是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咬回去吗?”
崔珩张了张嘴,半天才说了一个“嗯”字。
裴昭笑起来,松开他的肩,拖长声音道:“殿下在期待什么——”
不知为何,在看到他错愕的表情时,她竟有一种心满意足的感觉。
崔珩轻哼一声,平淡道:“本王没有期待什么。”
但他方才的表情,错愕之外分明有些雀跃。裴昭点了点头,装作相信了他的话,便岔开话题,说起自己的安排:“殿下,下一次休沐,我要去归梦原看看菲娘子的故居。”
不久前,暗探菰蒲告诉她,菲娘子数年前已不在归梦原。归梦原里,只有她居住过的旧宅。
但或许旧宅里会有什么线索。
崔珩颔首:“本王同你一起去。”
裴昭想起今日的刺杀,心有余悸,便道:“让卫统领和铮铮也一起来吧。不过,今日的陈斯正,殿下觉得是谁的人?铮铮说,刺客都是大内剑法,会不会是陛下?”
“今日这个‘陈斯正’,是宦官扮的。”崔珩扯了扯唇,“本王其实也不清楚背后是谁。只有一些猜想,裴姑娘想听吗?”
裴昭连忙点头。
崔珩从桌案下拿出一本写满名字的卷册,迅速地翻了几页,指尖停在“温稍”二字前。见裴昭一脸茫然,解释道:“这是温穆的弟弟,陛下身边的内侍。”
“是因为殿下害得温穆被贬出京,所以他才这样做么?”她问。
崔珩面色一顿,随即笑出声:“裴姑娘向来聪明,但今日怎么笨笨的。温公公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刺杀本王。”
官场沉浮,对于名门望族所在来说,确实是小事。
裴昭也不知方才,为何自己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讪讪笑了一声,又道:“既是陛下身边的内侍,那说明和陛下有关;可殿下还中着千日忧的毒,陛下何必干这种事情,脏了自己的名声,又可能贻人口实。”
她看见崔珩抿着嘴,唇角上勾,好像在憋笑一般,气恼道:“我说的话很好笑么?”
崔珩摇了摇头,但眼中还是藏着笑意:“温稍虽是陛下身边的内侍,但未必是陛下的人;还有,千日忧的解药在母后那里,母后与陛下……可未必同心。”
裴昭惊叫起来:“竟是太后娘娘给殿下下毒?”
她彻底明白,崔珩在听到“慈母情深”时为什么脸色僵硬。
崔珩看上去若无其事:“裴姑娘何必这样诧异。宫中又没有什么亲情。”
他漫不经心地翻了几页,指着“陈斯正”三个字,继续道:“陈斯正和温穆是同一年的进士,当年举荐,找的便是温家的人;至于真正的陈斯正究竟在哪,本王也不好说。”他侧过脸,见裴昭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皱起眉,“你在听吗?”
裴昭收回思绪,附和道:“听殿下的话,这次刺杀确实像温家的手笔。”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温家要顺带刺杀王萼,分明进士宴时,温素和王萼的关系看上去并不寻常。难不成,王萼其实是崔珩的人?但看崔珩的态度,似乎又不像。
微风穿过车帘,带动车内的气流,将崔珩颊边的发丝吹得微微摇晃。他朝车外瞥了一眼,已是医馆门口,笑道:“裴姑娘,可以去看望铮铮和王长史了。”
他在说“王长史”三个字时,故意加重了语气。
他竟然还在为此生气。
裴昭觉得简直不可理喻,便装作无语的模样起身出去,却在掀帘前猛地折回来,咬在崔珩的唇上。
动作太过仓促,她的心也砰砰乱跳,一不留神便撞到了崔珩的鼻梁,逼得他轻哼了一声。
接着,一把推开崔珩伸到她腰上的手,跳下了车。
他没有追下来。
医馆楼底只有卫铮铮一人。她靠在窗边,手上缠着绷带,见到裴昭来了,明澈的杏眼立刻亮起来:“快来尝尝这边的莲子糕!特好吃!”
裴昭在她身边坐下,捏起一块,问:“铮铮,其他人呢?”
“王公子去照看银灯了。金烛也在楼上。”卫铮铮边嚼边说,“银灯伤得很重,或许要修养许多日。这下我们不能一起喝酒了。咦,你的嘴唇怎么——”
裴昭装作若无其事:“不小心自己咬的。”
卫铮铮收回好奇的目光,嘴上却道:“我还以为你和殿下亲在一起了。”
裴昭手一抖,莲子糕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你说什么?”
卫铮铮摊了摊手,指向马车边的卫婴:“我哥现在一脸轻松,想必是殿下心情极好。殿下肯定不是因为遇刺心情好,所以,我估计你和他在马车里说了些什么。然后……”卫铮铮狡黠地指了指嘴唇,“如果是自己咬破的话,可不会在那种位置。”
王萼因病告假,新的刺史尚未上任,裴昭要批阅的文书便翻了一番。夜里洗漱完,还要继续留在书斋中处理公事。
卫铮铮看着她乌黑的眼眶,唉声叹气:“袁姑娘,要不你教教我,我来替你分担一些——嗳,这些官员能不能少写一些,我看着密密麻麻的字就心烦。”
正说着话,门童忽然跑进来,说道:“袁姑娘,有人登门拜访。”他顿了顿,继续道,“有点像晋王殿下,可他身边又没有仆从……看上去也不好靠近,我不敢多问。”
屋外的四角灯不甚明亮,裴昭走在廊下时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背影,和一只晃悠悠的花灯。但只需一眼,她便认出那人便是崔珩,他的气质张扬却冷冽,熟悉后很容易辨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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