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记

青衣记

5. 愿作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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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昭仍旧记得群青宴时,崔珩为难陆尚书的场景。

她原以为崔珩会加以刁难,可今日,青年看上去心情尤佳,只是轻轻扫了一眼,转头对韦侍郎淡淡道:“韦侍郎,找你举荐的进士。”

韦同殊打量了一番她的衣着,道:“若有要事,且进韦府再说。”

京兆韦氏极是富庶,客堂内雕梁画栋,银烛辉煌。等家仆焚香完毕,裴昭向三人依次行礼道:“吴州袁熙,见过殿下,见过韦侍郎,见过苏秘书监。”

原本她想,自己既是求韦同殊办事,应当先向他施礼才是。只是素闻崔珩喜怒无常,现下他官位最高,终究还是先向崔珩欠身。

韦同殊道:“且坐。”

裴昭寻了末席坐下。手边放着侍女沏好的茶,铫煎黄蕊,碗转曲尘1,是上好佳品。

韦同殊轻咳一声,开口道:“近日韦某为了北地之事,可谓焚膏继晷。那杜谦出身寒门,不惑之年便任五品长史,如今,却在他辖下的北地……”他摇头叹息,“有此事在身,诱掖后进之事,不免怠慢。”

苏楷笑道:“朝野上下,无人不留心此案,苏某自然理解个中为难。只是,选贤举能关切国之兴衰。对有才学的后生,还应当更加留意才是。”

“苏老先生教诲的是,同殊明白。”韦同殊忙道。

接着,便依照惯例,向裴昭问了诸如祖籍何处、家中从事何职、钱粮是否够用等问题,裴昭一一答了。最终又问:“袁进士,想要本官举荐什么?”

“回侍郎大人,熙名列二甲第四,科目选为明法一科,特求韦侍郎举荐大理寺录事一职。”

大理寺录事秩从九品,负责登记接收案卷的日期,计出程限;同时亦需要受理和派发案件。由于极是辛苦,前景又较为惨淡,因此并非进士的热门选择。

韦同殊闻言,笑道:“正巧,原先的大理寺录事告老还乡了,过几日,本官便向吏部上表举荐。”

“多谢韦侍郎赏识,袁熙牢记在心。”裴昭微微一笑,心下猜测三人有要事相谈,自己留在这里多有不便,便躬身施礼,“袁熙告退。”

正要旋身时,却听得一直沉默的崔珩徐徐开口:“杜谦一事,你知晓多少?”

裴昭抬眼,只见崔珩倚面容平静地朝她望来,目如秋水。

她作揖回道:“回殿下,只是略有耳闻。”

“殿下,这件事情让她掺手,恐怕有些不妥。”韦同殊低声提醒,“毕竟是朝臣命案。”

“原本刑部之事,本王不当过问。”崔珩放下手中茶盏,抬眼朝韦同殊看去,“只是,杜谦二月遇刺,堪堪三月过去,刑部和大理寺却毫无进展。而本王,因为恰巧在北地,至今尚未洗脱嫌疑。”

他缓缓起身,走至韦同殊跟前,韦同殊赶忙站起来,躬着身子。

“如此拖延,是刑部不能,还是刑部不想?”

听闻此言,韦同殊吓得一哆嗦,赶忙跪地请罪:“是下官失职,是下官失职!恳请殿下责罚。”又嗫嚅着,“可长史遇刺,兹事体大,若是交给初出茅庐之人,恐怕……”

“朝野之中,阿党相为,于韦侍郎而言,撕破脸面自然无益。本王也知晓,侍郎的心腹在查案时多有不便。”

崔珩转身坐回席位,手掌轻抬,示意韦同殊不必再跪。

韦同殊松了一口气,正欲起身,可不想崔珩又道:“但如侍郎所见,今日早朝,陛下龙颜震怒,侍郎再做好好先生,不愿彻查,又能拖到几时?——还是说,掣肘韦侍郎之人,比圣上威严更甚?”

韦同殊连声道着“冤枉”“不敢”,险些一口气缓不过来。

今日他邀晋王来府,原是有巴结讨好之意,可没想到崔珩虽是一张含笑美人面,却比厉鬼更要凶险。

等他稍稍平复,才颤声道:“下官愚钝,请殿下明示。”

“同殊,大理寺不是有私纠一制么?”苏楷见状,忍不住开口,“你不妨让袁进士着手杜谦案。若能够水落石出,陛下舒心,袁进士升迁,你也算是将功抵过。”

私纠制度由高宗创建,指原本无权调查案件的低阶官员,可以向上级提出查案的请求。经准许后,该官员拥有暂时调遣仵作与巡捕的权力,最终“事成则赏,不成则罚”。

成则越级擢升,败则削官免职。

韦同殊颔首道:“苏老先生教训得是。袁进士,你意下如何?”

裴昭眉心微跳。听方才一番对话,杜谦案实乃烫手山芋,怕是最终要查到朝中某位重臣身上,不免牵扯进尔虞我诈的权谋纷争中。如此孤注一掷,并非她的作风。可是……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只有卷入朝廷的纷争,窥见诸位重臣阴暗的一角,她才能获得筹码,弄清满朝朱紫中,谁才是当年构陷裴家的主谋。

裴昭拱手道:“能得侍郎青眼,担此重任,袁熙感激不尽。”

“行了。若无事,便退下罢。”韦同殊朝她摆了摆手,似是被折磨得有些疲惫。

裴昭来到韦府外时,天色已是一片漆黑。

张十三仍在门口。

“小姑娘,看你面色,又喜又忧,出了什么事?”不等裴昭回答,张十三又道,“罢了,在京城,若是平常人想要成事,哪能不喜忧参半呢?”

裴昭点头称是。见张十三言语不凡,不由问道:“十三哥先前一直在韦府么?”

张十三摇头:“当年,我也曾是二甲及第的进士。”他轻轻叹了口气,“罢了,不提这些。小姑娘……愿你能得偿所愿。”

远处传来皇城的杳杳钟声,已是戌时。不过多久,城中便要宵禁。

裴昭同张十三道别后,疾步朝丰邑坊走去。她一路快走,在西市路口待要转弯时,听见马车辘辘,便停下脚步,让马车先过去。

可马车却在她身旁停下。

裴昭不曾忘记自己在韦府前的失误,自然知道这辆马车的主人是谁。

“袁进士,殿下要见你。”随车而行的侍卫道。

裴昭轻轻一叹,她揣摩不透晋王的心思。先是群青宴择她为探花使,今晚又引导韦同殊将杜谦案交给她调查,如今又……难不成是在怀疑自己的身份?

马车内极是宽敞,华织锦缎,珠光宝气。灰青釉双耳炉中沉水香冉冉,香雾芬郁。烛火昏暗,青年倚在窗边,浓密的睫翼在眼眶下投下阴影,看上去略显疲态。

他在轻轻抚摸着膝上那柄银剑鞘的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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