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隆冬了,临南城飞着点点雨雪,雪花沾地即化,扑起冷洌清新的气息重重围绕在城中。呼吸一口,凉意沁入心脾。阿萝穿着淡青棉袍,挂着自信的笑容,慢慢抬阶而下,四处闲逛。城中林立的大小商铺物品丰富,西边启国的皮货,西南夏国的山产,南方陈国的丝绸绢帛。零零散散飞檐重阁的酒楼客栈,小巧简单的小酒馆。阿萝心里评道,旅游贸易带动了临南的经济发展。今天上街再看临南,它就是宁国最大的物流基地。
临南的热闹比起风城又另有一番滋味。操着各种口音的客商,忙碌的脚夫。由于临南是大码头,寒冷的冬季往来客船仍是频繁。只有四下里游弋巡逻的士兵在提醒大家,这里是边境重城。
悠闲自得地逛出了南城门。站在码头看这里的商船。高者有两重楼,长二十余丈,落了帆,船桅林立。她甚是好奇,如此大船要多少人才能划动,走近细瞧,方看到船甲板之下露出方孔,想象船开动后,众浆自孔里伸出齐齐划动的壮观场面。
从张妈小酒家处走到大街上再跑到城门外的码头看了半天热闹,风景是看得不错,干什么赚银子,她还没想出来。往来几国走汉水贩货物阿萝想自已现在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她也不想再开个什么素心斋当老板娘,餐馆来往人多烦杂,弄不好又闹出点什么事来。至于弄个歌舞坊弹琴跳舞娱乐大众,她只记得,在现代的娱乐场所大都有背景,宁国的风月场所还要去官府备案造册收税,她不能去备案。临南人口杂且士兵多,有句话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军士们放假轮休干嘛?当然是去烟花之地消遣,她更不想一个侍候不周就被人砸了场子。
闲闲走回城中,阿萝步履沉稳,脑子里却一再转着各种念头。远望间前面几棵大榕树树间支出一面旗子,上书倚萝酒家,心道这名字倒是不错,看到酒家二字,又感觉腹中饥火烧得正旺。阿萝抿抿嘴,吞了吞口水,还没吃过临南街头的菜呢,加快步伐走了过去。
酒家建在树旁,一旺泉水从后面山坡淌下,便修成了吊脚楼的式样,底层架空础在坡上岩石间,木质单檐歇山式建筑,外架平台回廓,雕花窗子蒙了层棉纸,精致古朴。榕树青绿欲滴遮盖了小半院庭。山泉冲刷下的坡地一色翠意。既挡住了过往行人的窥视坐里面又能看到外面的街景。阿萝一见便喜欢上了这地方。
弹弹落在棉袍上的细密水珠,她含笑走了进去。刚掀起酒家用来挡寒风的厚重布帘,一股暧意扑面而来。店内架上了火盆。主人还细心地扔了几枚桔皮进去,清香四溢。店内墙上零散挂了些字画,一角居然还摆了张琴,布置雅致。阿萝有些好奇,不知道店主人是什么样的人。
可能已过了午时,酒家内人不多。大堂内仅有两三桌客人。她径直走到一扇窗户旁坐下。不一会儿,一个清婉动听的声音对她说:“公子用茶还是酒菜?”
阿萝一怔,抬头看去,一个二十岁左右的清秀女子笑容可掬地瞧着她。“此店可是你开的?”
“正是盈秀。”
盈秀?阿萝淡淡地笑了:“真是好名字。”心里对这个开店的女子有了几分好感。笑容不由得加深了:“在下初来临南,可烦盈秀姑娘推荐一下店中菜品?捡拿手的配个两三样便行,可有黄酒?能温一斛送来?”
盈秀心跳了一拍,眼前的这位公子温柔询问中又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临南何时来了这么位翩翩浊世的公子?比起旁边那块冰这位的笑容便似春花绽放了。她不由自主往旁边瞧去。
阿萝见盈秀有些发愣,眼睛往一边看,也顺着瞟去一眼,心里暗暗称奇,人说风城五公子人中龙凤,临南也不差啊,随便走进家酒家,就遇着一个不输那几个的优秀品种。
似乎感觉到了这边的视线,那人侧过头来,看了盈秀一眼,盈秀微微有些脸红,却轻轻摇了摇头。那人再看过阿萝,也是一怔。好个玉雕般的人儿!
阿萝与那人眼光一触,饶是店内火盆融融,竟感觉到冰凉的寒气吹来。她微皱了下眉。浮上笑容又对盈秀道:“老板娘可是没听清?只须两三小菜,一斛热酒。”
盈秀脸一下子红了,忙道:“公子稍等,盈秀这就去准备。”
她快步往柜台行去,口中利落地吩咐伙计。阿萝不禁得意,人长得漂亮就是好。进馆子吃饭引得老板娘亲自侍候。暗想回去后又可对着小玉炫耀一番。
不多时盈秀亲自从小二手中接过托盘,轻轻摆下三样小菜,一斛热酒,轻声道:“这是清炒冬笋、焖兔肉,油爆小河鱼。都是本地物产,酒是小店独酿名唤离人醉,冬天才有,温热酒香方浓,后劲绵长,公子切勿贪杯。”
阿萝很是惊喜,这个倚萝酒家看来是进对了。不由对盈秀也生了几分兴趣。问道:“老板娘可有空,与我说说这本地物产的特点?”
盈秀眼中掠过一分惊喜,眼角似往旁边那人身上一转,笑道:“不挠公子雅兴便好。”
“这位公子请了,听说你是头回来临南,如若不嫌弃,在子与你解释?”
阿萝一看,那个冰块帅哥在插话。她眼睛往盈秀微红的脸上转过,看样子这位老板娘对冰块男有意啊。不知道冰块男此时插话是什么意思。便笑道:“好啊,在下初来临南,原来这里的人都如此热情。”
她话一出口,盈秀脸上红晕更深,匆匆道:“二位公子宽坐,盈秀还有客人要招呼。”说罢快步离开。
冰块男坐下道:“在下顾天翔,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阿萝心里一惊,原来他就是风城五公子之一,当朝右相之子顾天翔。一直未见到他的人,原来跑临南来了。心思转了几转道:“在下程箐,风城人士,前来临南省亲,头回来。这几道菜不知有何独特之处,还请兄台解说一番。”说完便伸筷子吃,又倒了一杯酒饮下。满口留香,肚子更饿,不由多吃了几口。突然想想没对,忙抬起头对冰块男笑道:“逛了一天城,饿了,兄台不如一起?边吃边聊。”
冰块男嘴边扯开一丝笑,也不推辞,倒了一杯酒饮下慢慢说道:“这冬笋发现甚是不易,冬季竹笋埋在地底并不露头,需得有经验的山民看准了才能找着,没有经验的人挖上一天也未必能挖出一根来,听说有种法子是瞧竹梢影,竹梢头垂直对准的地方会有笋,但也并非每枝竹梢头下都有笋。清香甜脆,清炒为上。”
阿萝连连点头,又吃了几片笋,的确清香甜脆,听得这般趣事心里高兴,敬了顾天翔一杯。瞪着眼睛听他继续。
顾天翔触到阿萝眼睛不由一怔,觉得有几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来。他走过来搭话一是瞧着阿萝人物风流暗自喝采,二是近来两国局势日趋紧张,听她说初来临南,便有心探探虚实。饮了口酒又慢慢道:“兔肉到处都有,临南的兔子却不一般。要捉到这种山间野兔实是不易,它个头较一般兔子小,找到兔穴却不能下手,留下记号后往附近一寻,两米距离内还能发现两处小洞。得封实了,再在一处洞口放烟熏出,张网以待,若是封洞时惊了兔子,没等你设好网,便飞快逃离,所以一般捉只兔子往往两三人前行。”
阿萝笑道:“原来狡兔真的是有三窟啊,不知道若是习武之人能轻易捉到兔子么?”
顾天翔一凛,心道,难道她认得我?知道我会功夫?他心里存了疑惑,凡事总有点多想。他淡淡道:“若是天翔去捉兔子,再狡猾也跑不出我的手掌心。”
阿萝觉得他话中有话,此时又想不明白,笑着道:“顾公子捉兔子那是大材小用了。这个油爆小河鱼又有什么来头?”
顾天翔一番试探的话被阿萝轻描淡写就化开了,心里疑惑更重,这个面如冠玉,举止自若的公子究竟是什么人呢?他长年呆在军中,身上不自然便带有煞气,寻常人被他冷眼一瞟,早吓得抖不清楚话,眼前这位一双眼睛晶莹灵活,却明显没有内力。他是什么来头,竟无视自已逼人的气势呢?顾天翔存了心思要盘盘阿萝的底。当下接着道:“这种小河鱼又叫岩鱼,用网是捕不到的,得晚上穿了水靠下到浅水,水面以灯笼照明,趁鱼吸在岩石上休息时眼疾手快才一只只捉了。白天它滑溜从不静止,加之细如手指,难以捕捉。”
阿萝哦了一声做恍然状。这个顾天翔对临南物事倒是了如指掌。心思必然细密,不然怎会连细节手法都这样注意。,见话说完了,菜也吃得差不多了,顾天翔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他认出自已了么?显然是不可能,从没见过面,且三年前的画像又不是照片,能有多像?阿萝不知道顾天翔出于什么目的要与自已攀谈,他是南军水军统领,自有几分能耐。阿萝也上了心,见他不走,也找吃的趣闻说,全竹宴、一兔五吃、全鱼宴配着这三道菜吹得天花烂醉。
顾天翔越发惊诧。程箐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倒似见多识广,她所说的宴席如非大家是吃不到的。小心问道:“小兄弟似乎走过很多地方?见识渊博得很,着实令在下佩服!”
阿萝嘴一抿想我要是再把满汉全席说与你听,从餐具说到用材,你怕眼珠子都要掉出来,我不是见识渊博,是比你多活了二十几年。轻笑着说道:“在下好吃一点,有些也只是听说而已,说与兄台乐乐便罢。”
“在下很喜欢听公子闲谈趣事,不知公子可愿与在下多坐一会儿,这样的天气,能遇上公子这样人才灵秀,谈吐不凡之人端是一件乐事。”
阿萝想,要不是知道你的身份,我早抬脚走了,现在却是不敢。反正闲也是闲着,聊天嘛,我肚子里的货多着呢,一千零一夜都说不完。说不定聊得高兴了,还能多知些城中情况。当下阿萝与顾天翔从天上飞的聊到水里游的,各国风情物产趣闻无一不谈。
顾天翔眼睛越听越大,眼底的冷意慢慢减了几分,代之是好奇与佩服。不管怎么绕话,阿萝终是坦荡荡看着他,对风城风貌了如指掌。一口风城俚语说得流利亲切,顾天翔终于相信这个程箐不是敌国细作,朗声笑道:“与兄弟甚是投缘,不知兄弟还能在临南留多久,若是时日还长,便常来与为兄饮酒聊天吧。”
阿萝喝了离人醉也有几分醺醺然,暗笑,由公子、兄台变成了小兄弟,这个顾天翔过不了一会儿就问起风城情况,敢情是想探她的来历是否属实。阿萝想起入城时填的登记薄,心道,总不能把我当敌国奸细吧。此时顾天翔消了疑心,两人聊起来就自然多了。
顾天翔放松了心理,除了军事绝口不谈,倒是越来越喜欢阿萝的爽朗见解。看看天色不知觉竟有些晚了,慢起身抱拳道:“天翔尚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有空再与小兄弟把酒言欢。”
阿萝笑着回礼。一个人慢慢往回走。
临南城东军衙后院书房内,刘英轻轻回报:“三小姐在城里逛了很久,又盯着南门外码头瞧了许久。”
刘珏默想一会道:“打探了走水路么?”
“看了很一会儿,没找人问过。”
“然后呢?”
刘英有些迟疑,刘珏回头轻声道:“需要我问第二遍?”
刘英忙道:“午时六刻进了倚萝酒家,与天翊将军见了面,同桌饮酒相谈甚欢。申时方离开,天翊将军回兵营,三小姐回常乐酒家。”
她何时认识顾天翔的呢?随便就和男人说话,那象个大家闺秀!刘珏有些吃味,突问道:“以天翔之目力就没认出她是女儿身?”
“这个……”刘英又有些迟疑。刘珏奇道:“她变化很大么?鸽组画来图像脸长开了些,眼睛还是如从前一般,不然也不会认出她来。”
“主上,据冥组报三小姐举止与男子无疑,冬季穿长袍不露脖颈,加之年纪尚幼,不知者倒是不易认出是女的。”
刘珏轻叹一声:“知道了,跟着她便是。若是再与天翔将军会面,令冥组的人离远一点,切记别让天翔发现。”
他定定地看向窗外,一株寒梅绽放,边上水仙婀娜。还种了数棵高大的海棠,捂出了红花,满庭芬芳。他记得当日挠了阿萝看花赏景,惹她大怒,她是爱花之人吧。去了次棠园,天井里就有一株海棠。李相老泪纵横告诉他阿萝六岁便呤出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的诗句。她,也喜欢海棠吧。刘珏痴痴地出了会神。吩咐刘英:“这便去趟水军军营找天翔将军。就说我请他军务完后过府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