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地,阴暗的地牢瞬时失了声响,只剩下司马澄的低沉之音,似有似无地萦绕在耳畔。
“的确有这种可能……”匹孤文姬嘴角微扬,“不过,司马公子什么都不记得,单凭一串石头,就愿意接受鲜卑人的身份,是不是草率了些?”
没有久别重逢的痛哭流涕,司马澄面色平静,比起确认,言语中更多的是质问,这也让匹孤文姬从“巧合”中醒悟过来。
“匹孤姑娘能这么想就好……“司马澄应声道。
至此,地牢中又安静了下来,一旁的侍女听不懂汉话,但看着一向直爽的小姐,在自家的“弟弟”面前,露出窘迫之色,感到十分费解。
想到之前,小姐还在为大公子的事情忧心,侍女便有些沉不住气,便开口问道:
“小姐,你怎么了?这碧甸子分明就是出自夫人之手,鲜卑上下,也只有夫人会有这耐心,将石头磨得如此圆润了。“
“我也觉得……不过,他说自己落水失忆,不记得之前的事,更不要说这碧甸子。“匹孤文姬眉头紧蹙,”而且,他刚才那语气你也听到了,似乎还看不上我的身份呢。“
匹孤一氏,其实也曾是鲜卑部落中的皇族,不过在在争权的过程中,因为站错了派别,从而惹来对方追杀,在逃亡路上,匹孤文姬死了母亲,丢了弟弟。
当年,弟弟落水,匹孤文姬和父亲也不是没找过,只是大江水流急湍,且支流众多,想要寻到落水之人,就如海底捞针。
“什么呀……小姐您也曾是公主呢,到了黛国也是皇族旁系,就算他曾经是皇子,但现在也是人质,您是来帮他的,居然还这么硬气。”想着司马澄听不懂鲜卑语,侍女也没有避讳。
就如侍女所说,鲜卑族历史悠久,发展过程中渐渐分离,匹孤一族驻留原地,另一支的拓跋氏,则往北,成为了今日的黛国,追溯起来,两者还是同源。
匹孤文姬摆摆手,示意侍女不要再说了,她对自己落水的弟弟,始终心中有愧,看着司马澄,她并不像侍女一样气恼,反倒有几分心疼。
不管司马澄,是不是自己的弟弟,面对眼前的青年男子,匹孤文姬心中还是有些复杂。
听说中原人看不起胡人,匹孤文姬虽无法亲自体会,但此刻,她在羯人的丁奚城,即便面孔相似,却因是异族,而受到不少冷眼,自己还尚有亲人陪伴,但司马澄却是独自承担着一切。
匹孤文姬双手交叉于胸前,定眼看了看司马澄,许久,才开口轻声说道:
“你说他刚才那说话样子,是不是跟母亲有些像……”
匹孤文姬的母亲是中原人,所以他们姐弟三人,都不是典型的鲜卑人样貌,身形也不像大多数胡人那样,高大健硕。
来丁奚城的路上,司马澄便经常食不果腹,到了地牢里更是如此,所以,身形看上去也更加瘦削。
相由心生,司马澄在中原生活了十多年,眉眼间更少了几分胡人的粗犷,所以,匹孤文姬乍一看,也只是觉得,他就是个五官深邃些的汉人罢了。
“夫人才不是那样的!”侍女立刻反驳道,“夫人待人和善,声音也格外温柔。”
“嗯……”匹孤文姬舒心一笑,忽然哼起什么来,“尤其,是在唱这首歌谣的时候……”
匹孤文姬说完,似乎是陷入了回忆,沉默了一阵,然而,就是这样的沉寂,却闹得司马澄心乱如麻。
两人所用的胡语,应该是被抓以来,司马澄听得最为舒服,听懂最多的胡语,更让他惊诧的是,刚才匹孤文姬随口哼起的两声调子,他竟然觉得十分熟悉。
司马澄努力地回忆着,然而越想,后脑却开始隐隐作痛起来,这一次他没有放弃,也是唯独的这一次,司马澄是这么地渴望,想起曾经的自己。
痛楚愈演愈烈,司马澄额前渗出汗珠,身体也开始不自觉地颤抖,匹孤文姬察觉后,立刻扔下了帕子,上前扶住了他的肩膀。
此刻,司马澄已经开始意识模糊,他闭着眼,整个人直接倒在了匹孤文姬的怀中。
匹孤文姬愣了好一会,然而,当她看着安静地合上眼,躺在自己怀中司马澄,她瞳孔微张,脑中的残影与现实交叠——孩童在草原上奔跑,跑累了,弟弟便睡在了姐姐的肩头。
“你……你没事吧!”见司马澄面色苍白,匹孤文姬心中一紧,用胡语嚷道。
往事一瞬,匹孤文姬来不及思考,眼下,她心中只有一个念想,就希望司马澄能赶紧睁开眼,不管他是谁,自己都要救他。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匹孤文姬是胡人之女,晃动司马澄的身体时气力十足,只见司马澄眉头微蹙,恍惚之间忽然喃语了一句。
“额格旗……”
那声音不大,但匹孤文姬却听得再清楚不过了,她立刻红了眼眶,而且因为虚弱,司马澄的声音之轻柔,再度让她忆起往昔。
“额格旗”在鲜卑语中,是姐姐的意思。
……
过了一日,司马澄再度地睁开了眼,他环顾四周,幽暗的地牢里只剩下他一人,他动了动僵硬的肩颈,接连的“咔嗒”声响起,还伴随着隐隐的痛楚。
司马澄已经不是第一次昏厥,对于之前发生了什么,他一时没想起来,脸上还带着些许茫然的神色。
然而,刚抬起头,后脑袭来的痛楚却毫不客气地提醒了他,司马澄若有所思,动了动胳膊便发现,身体也舒爽了不少,低头一看,虽还是带着血渍的旧衣,但里面的伤口好像也处理过了。
那日,自己头痛欲裂,昏厥了过去,所以,具体的细节已经记不太清,应该是匹孤文姬处理的,司马澄想着。
见四下无人,司马澄估计自己是睡过去了,匹孤文姬离开,他一人百无聊赖,便有缓缓合上了眼。
然而,就在这样,司马澄耳边却莫名地响起哼唱声,那是之前,匹孤文姬哼唱过的小调。
司马澄想起来了,上次,他听到这首调子时,是自己中了司马烈的毒箭,昏睡之际,梦中女人和孩子说话,期间响起过这首调子。
或许,这是记忆深处里的歌谣,是儿时,母亲常给自己的,那时的他,还不叫司马澄。
地牢静谧无声,司马澄潜心思考,此刻,他已经站在了路口的中央,他权衡着,谋划着,想要重新掌控全局。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司马澄耳边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书客居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