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爵……」一只虚弱的手轻轻抓住他,想把在恶梦之中的男人给唤醒。
像是大海中的浮木,他紧紧抓住她的手,把她抓得好疼好疼,冷汗不住地在他额间淌下。
「阎爵,阎爵,你快醒来……我的手都快断了……」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摇着他的身体,一直摇一直摇。
「茉儿!茉儿!你给我回来!」男人还在喊。
「我在这里,阎爵。」赫连茉儿好想叹气,「你在梦里对我那么凶吗?所以,你应该是常常想凶我的吧?可是这么多年都忍住了,修养真好……」
「茉儿!」阎爵又大喊一声,然后被惊醒,黑眸一睁,竟看见刚刚亟欲抓住的身影就在眼前,「茉儿?」
「是我。」有那么惊喜吗?他此刻瞧着她的眼神,有着失而复得似的狂喜。
还未理解他为何如此这般,那人长手一伸,便将她整个人给揽过去,紧紧紧紧地抱住她——
赫连茉儿莫名的被他抱在怀里,他的臂膀很有力,心跳也很有力,被他这样抱着有点痛又有点闷,快要喘不过气来,可是她唉也不唉一声,宁可被他捏碎,也不想从这个怀抱里离开。
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呢……
是老天爷感念她出手救了整村的人所给她的回报吗?从小到大也没被谁这样紧抱过,就算现在就这样死了,她也甘愿。
可惜啊可惜,她现在身子虚得很,连想紧紧回抱着这男人的气力乏了,现下,倒怨起这病了。
过了好久,阎爵才放开赫连茉儿。
这一小段时间,免他理解她的化为轻烟只不过是场梦,也够他理解此刻他抱着的是货真价实的姑娘身子,柔软又带着淡淡的药香。
「你梦见我啦?」茉儿冲着他虚弱的一笑,「梦见我什么呢?还对我凶巴巴的,是抢了你的书册,还是我又把桂花糕沾到你漂亮干净的白衣上头了?」
他望住她的眼,没答话,就算知道方才只是一场梦,却不代表他可以马上从刚刚的惊慌失措中抽离出来。
是这阵子太担忧她的病了吧,才会作这样的梦自己吓自己。
幸好是梦呵,否则……
阎爵若有所思的望着她,从来没有哪一刻,他如此正视她的存在,也从来没有哪一刻,他如此深切的感觉到可能失去她的痛……不管他爱她不爱,这个女人在他生命中占有很大的分量是事实,就算他杨忽视也忽视不了。
「你一直守在我身边?」她又问,心里心喜孜孜,却是连内甜美的笑容都挤得很勉强。
他依然未语,只是凝眸看着她。
那眼神,好悲伤,悲伤之中又带着一点庆幸,他刚刚究竟梦到什么,竟然把这位打小便以稳重出名的阎家大少给吓白了脸?
「我快死了吗?为什么这样瞧我?」她故意戏弄他,想让场面别那么僵。
孰料,听到死字,阎爵蓦地动怒了,沉了脸道:「别给我说浑话!」
真的……是因为她而觉得悲伤吗?
她看着他,一直看着,好像第一次看见他为她如此着急与担忧,心里竟说不上啥味。
很想安慰他,她不过是染了一点风寒,不会死的,不必拿那种眼神瞧她,可,他第一次这样为她担忧呢,心念儿一转竟不想说了。
让他急吧、愁吧,这样她这几年的委屈约莫可以平衡一些。
「你就这么怕我死吗?」她笑笑地。
厉眸一扫,阎爵的唇抿成一条直线,「赫连茉儿,你不会死。」
她不理他,继续问:「我死了,你会伤心很久吗?」
「我一点都不会伤心,所以你别想用死来让我思念你,那是不可能的事。」他冷冷的回她。
真是……
就这么这么的不给她面子……
「那么要怎样你才会思念我?变成和婉心一个样吗?」她笑了笑,「可那好难呢,我恐怕没多少时间了,连要假装给你看都来不及学。」
以前她常常在他面前装大家闺秀的模样,饭吃得小小口,又吃得少少地,晚上差点没饿死;走路一摇一摆慢慢走,差点扭到腰;学琴,弦被她扯断,手还受了伤;书法永远像狗爬,画呢?画出来反正四不像;找人下棋倒是可以的,只是常常下棋下到一半睡着。
「告诉你不要再说浑话,听不懂吗?」他又动怒了,「就像你变得像婉心一样,我也不会思念你,想要我的思念,就给我好好活着,半点都不要有别的不好的念头,这是唯一的办法,听懂了吗?」
茉儿看着他,想笑却笑不出来。
他真的很怕她死呢……怕到连安慰她的话都不想说,直接用威胁的。
虽然她到现在都还搞不清楚,他为何这么担心她会死?她只知道自己一直在昏迷之中,几次强撑起睁眼也睁不开,没想到好不容易醒过来,还是被他在恶梦之中的叫唤给吵醒的。
「我到底昏睡多久了?」竟害他担心成这样。
「十三天。」
十三天?难怪……赫连茉儿微微皱眉,一手不自主地按住另一手的脉,这脉象竟然是……
「大夫说我得了什么病呢?」她问,心中已然有数,若她猜测得没错,所有诊过她脉的大人一定都说她已无药可治,就像那一村的人一样,唉,也难怪他这样担心她了。
他看着她半晌,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们说我要死了?」
阎爵马上板起一张俊脸,唇抿成一直线,「没有。」
她看着他,淡淡的笑了出来,故意道:「若我真是一个将死之人,你哄我做什么呢?你该坦然告知,我才能把想做又还没做的事一一完成啊。」
「赫连茉儿,你——」她是存心想气死他吧?
「你知道我想做的事还很多吧?阎爵。」
阎爵瞅着她,未语,突然发现她脸上的笑花太美,美到让他根本不舍得移开眼睛。
小女娃终是长大了啊,长成一个美人儿了,他却从未把她当成一个女人。
「……我想跟你一块儿骑马,一块儿赏花,一起看天上的星星和月亮,还有……嫁给你,最后一个就算了,其他的……你应该都可以帮我完成吧?」
他能说不吗?
如果,他是说如果,她真的会像梦中那样化为轻烟消失在他的生命中,那么,现在她若说要天上的星星,海中的月亮,他都会二话不说摘下或捞起给她。
一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好好宠过她。
一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愿意陪她做的事,好像也很多。
「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只要你快快好起来……」他低哑着嗓音,承诺她。
冲着阎爵那句话,赫连茉儿用最快的速度让自己好起来。
那日在昏迷十三天之后苏醒过来,她诊过自己的脉象后便知自己定是在救人时也染了病,再加上隔日淋了雨,身子更虚,病便这样被引发了出来。
她既然救得了别人,怎么可能救不了她自己,只不过其中有个疑点倒是令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她会在十三天后自己醒来?
若不是她醒来,现在也没法替自己治病了,若她没醒来,也许会就那样沉睡不醒,永远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这个疑惑,无人可解,也只能先按下,以后再研究,眼前首要之务便是假借其他大夫之名拟药方,叫大妞照药方回赫连山庄取药,然后每天熬药给她喝。
喝了一贴之后,她便不再昏迷,还可以下床走动,喝了两贴之后,她精神多了,可以和大妞在房里说说笑笑,连喝三贴药后,她已然气血畅通,行动无碍。
几日之后阎爵请来的大夫都啧啧称奇,纷纷询问是何方神圣开的药方治的病?赫连茉儿总装睡,大妞一律回说不知情,说方子是小姐亲自交给她去拿药熬煮的。
面对阎爵询问时,只能答说是赫连老爷留下来的救命配方——这也是茉儿小姐交代她这么说的。
可,事实呢?这天,大妞终是忍不住问了——
「小姐,那药方子究竟是哪位神医开的啊?之前那些大夫都说小姐你没救了说——」大妞突觉说错知,赶紧用手捂住嘴巴。
赫连茉儿笑咪咪的看着她,「说吧说吧,没把话说出来会憋死你的。」
「那我说喽?」
「说。」
「就是这样啊,害我这几天替你熬药都有种死马当活马医的感觉,大妞不安了好几天,深怕你一个不小心挂掉,少爷会把我杀了陪葬,怕你太孤单。」
赫连茉儿哈哈大笑,「原来你的不安不是因为担心我,而是怕你自己成了陪葬品吗?」
「这是自然……大妞还没嫁人呢。」
「想嫁啦?」
「想啊,如果有人要娶的话。」
「行,当小姐的我帮你找一个如意郎君去。」
「小姐先把自己嫁掉吧,哪有奴才比主子还早成婚的理……」
哇,大妞看起来很是哀怨啊,原来她不嫁人还连带误了别人的青春呵。
「对不起啊,大妞,都是我的错,我会早点把自己嫁掉的。」赫连茉儿托着双腮,抱歉的瞅着大妞。
「怎么嫁?少爷又不娶你。」要等小姐嫁出去再嫁人,她不如直接出家当尼姑断了嫁人的念头比较快。
「他不娶,总会有人要娶的,难不成我赫连茉儿真差到这世上一个男人都不愿意娶我的地步吗?」说这话时,赫连茉儿的语气很淡很淡,于她而言,这只不过是很随意又很无奈的一句话。
大妞闻言却突然冲上前来,肥肥大手啪一声打在赫连茉儿的额头上,「你不是退烧了吗?怎么一直在说浑话,难不成又烧了?」
啧,赫连茉儿好笑的看着她。
「我没烧。」她把大妞的手从额头上给拉下。
「那为什么不想嫁给阎家少爷了?你不是从小就决定长大后一定要当他的新娘子吗?这伟大的志愿,难道因为你生了一场重病就消失啦?」这也未免太神奇了!跟小姐的病突然就被治好一样神奇!
赫连茉儿看着她,很想告诉她,她不是不想嫁,而是不能再想,「他都有心上人了呢。」
婉心就是他喜欢的那种姑娘吧?任她再怎么努力,也不会变成她那样的,妈咪说,其实,找一个很爱自己的人嫁,比找一个自己很爱的人嫁来得好,或许,她真的应该想开一点……
至少,她知道他是在乎她的,就算不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在乎,也够让她感动的了。
「所以……小姐真的放弃了?他可是阎爵耶,一听到他的名字你就会从树上不小心掉下来的那个阎爵少爷耶,大妞没听错吧?」
茉儿对她懒懒地笑,「我不是放弃,只是想……随缘。」
大妞古怪的皱起眉,随缘两字太深奥,听不懂。
房门外,一尊伟岸身躯屏气凝神,不经意的把她和大妞后半段的对话给听得一清二楚。
他收起欲敲门的手背在身后,然后,缓缓地转身走开。
无声无息。
来去无踪。
阎爵真的兑现了他的承诺,待她病愈,排除所有非急迫性的工作,带她去游山玩水。
一日,她说闷,他带她出去赏花看鱼,满坑满谷的樱花绽放,她开心得哇哇直叫,快乐的在樱花树下跳起舞。跳累了,她改蹲在池塘边看鱼,又是哇啦哇啦兴奋的鬼叫一阵,不经意的抬起眸时,竟瞧见阎爵正瞬也不瞬地瞅着她,唇上带着一抹极淡极浅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