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姜云姝当然也认识这位知府大人。

那年她随家人来到凉州时, 就曾来过知府大人的府邸。

路途上那个短暂梦，正是梦见的那年她在知府大人的府邸摘花的场景。

所以，她对这里并不算陌生。

和知府大人叙旧寒暄也还算得心应手。

唯一让她觉得奇怪的, 便是在谈话间，沈度不时流露出的古怪神情。

就好比此时。

知府大人笑着谈论道：“初见你时，你还只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 一转眼竟也已是成家, 为一家主母了。”

沈度微微颔首好似认可, 但抬眸时, 眸光闪了一下, 像是十分期待知府大人的下一句话。

然而, 知府大人转而却道：“茂颜现在可有长高, 她如今也快到了成家的年纪了吧？”

沈度脸色一沉, 罕见的一点藏不住心思，明显对知府大人道出的话十分不满。

姜云姝这头回答着知府大人的问题, 余光却一直在观察沈度。

她突然猜想, 沈度这一路的遮遮掩掩, 似乎都是为了此时来到知府的计划。

但她却暂且猜不到沈度计划达成的究竟是什么事。

正想着。

沈度忽的冷不丁开口道：“知府大人倒是仍似当年一样热情。”

知府大人：“？”

姜云姝：“？”

两人不约而同抬眸看向沈度。

沈度倒是一脸淡然, 修长的手指随意点在桌面，一副自己只是在闲谈的模样。

知府大人也越发不解, 眨了眨眼, 而后赫然反应过来什么。

他连忙赔笑道：“当年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也是我自作主张了, 还请沈大人见谅，当时您走后我便深刻反省过自己了, 后来更是再无此意, 千真万确。”

知府大人一边说着, 一边抹了把额头，好似紧张得冒了汗。

见着沈度他怎能想不起当年，自己看他一个初露头角的青年才俊，往后前途不可限量，便想着为他牵线搭桥，自己也好提前攀上些关系。

但今非昔比，沈度如今早已不是当年的青涩小子。

他在朝中权势滔天，如今和太子殿下来往密切，往后太子登基，他更是朝中当仁不让的第一人。

知府大人怎能不提及此时冷汗直冒。

原本他一点也不打算旧事重提，生怕触了沈度逆鳞。

岂知沈度自己提及，他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除了赶紧认错，还能怎么办。

沈度闻言却是一怔：“你在说什么？”

他要听的不是这个！

姜云姝也疑惑问道：“晏淮，当年什么事啊？”

这下，知府大人额头是真的冒汗了。

但他没敢抬手擦，两手无措地交叠在身前，讪笑道：“就是……是……就……当年我本想着沈大人青年才俊，若是有缘，便介绍于我家小女认识一番，所以才斗胆向沈大人提及此事。”

姜云姝眼眸一亮，饶有兴趣道：“还有这事？那然后呢？”

知府大人连连摆手：“沈大人自是拒绝了，夫人放心，沈大人与我家小女连面都没见过，什么都没有，是我自作主张了，是我胡乱安排了，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事早已过去多年，我家小女也已成婚，如今孩子都三岁了。”

“这样啊。”姜云姝听着，但还在发问，“所以，就是当年我也在凉州时发生的事吗？”

“是的，就是……”

“够了！”不知何时，沈度脸色阴沉至极，甚忍无可忍地出声打断二人对话。

知府大人身子一抖，瞬间噤声。

姜云姝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沈度抓住了手。

尴尬的话题，诡异的氛围。

最终在沈度一脸冷厉的神色下，知府大人点头哈腰的恭送下，莫名其妙地结束了。

原定在知府大人的府邸留宿一日的计划也就此打消。

沈度满脸不悦地带着姜云姝离开了知府府邸，转而派人临时安排客栈。

住处未定，沈度便先行带姜云姝去了凉州酒楼吃饭。

二楼雅间内。

姜云姝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后，终是笑出了声。

“你的意思是，你一直以为知府大人当年硬要为你牵线搭桥的对象，是我？”

一声陡然加重的呼吸声间接回答了姜云姝的问题。

而沈度侧着头，好似不愿面对这个现实。

但姜云姝脸上笑意更深了几分，道：“你怎会这么认为，莫不是觉得我恨嫁到刚过及笄，就被家中安排着相看男子吧？”

当然并非如此。

相反，姜云姝刚过及笄那年，姜盛之所以带着家人远到凉州，除了避寒，也是为了规避京中那些试图登门求娶姜云姝的贵族之家。

他的宝贝女儿，怎可随意嫁人。

姜盛既是有此想法，自不会让这等事有可能发生。

沈度闻言脸色顿时更难看了几分，绷着嘴角仍是不说话。

如此简单的道理。

如此简单的缘由。

他若仔细想一想，也该知此事和姜云姝对不上号。

可偏偏，他竟从未细想过。

自知晓那年姜云姝也在凉州后，就一直认定当年险些让他相看的女子，就是姜云姝。

如今，还信心满满带着姜云姝远到凉州来“回首往事”。

一路上的沾沾自喜到头来竟是一场空。

可笑。

可笑至极！

何来往事！

何来回首！

沈度眉头一皱，面上阴郁一片。

姜云姝本还想着打趣再说几句，却没曾想瞧见沈度脸上竟是乌云密布了。

姜云姝眨了眨眼，顿时也没了开玩笑的心思。

她有些不解，沈度怎如此在意这般小事。

沈度沉默了许久，在指尖被姜云姝悄然探来的手指勾住时，一把将她的手完全包裹进掌心。

力道很大，动作有些急促，开口时，嗓音沉沉的：“我原以为，我与你在凉州，也曾有一段旁人所没有的缘分。”

姜云姝一怔，垂眸看向了他们交握的手。

沈度缓声道：“换了别人，我自不会在意是否有缘，是否曾有回忆，但对你，那份想和你产生关联，追溯已久的感觉，会让我觉得珍贵，觉得欣喜。”

“但没曾想，竟是不曾存在的。”沈度低头自嘲地轻笑了一声，“我只是有些失落罢了。”

沈度话音落下。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姜云姝视线扫过沈度的指尖，而后上移。

她缓缓抬起头来，最终看向沈度的侧脸，嗓音轻柔道：“就像我曾以为你是当年救我的人，最后真相大白时的感觉。”

沈度抬眸对上姜云姝的眼眸。

重提此事，他心中仍有几分当年做错事的紧张和心虚。

但姜云姝轻笑了一下：“在那之前，我也曾多次庆幸和欣慰着，我与你竟是如此有缘，缘分妙不可言，我们之间的关联早已产生，却不曾想，最终发现真相竟并非如此。”

姜云姝明白。

自己当时除了对沈度的欺骗感到气恼，更多的也有对此的失望。

就像现在的沈度一样。

满心欢喜许久，到头来竟是一场误会。

为何会如此呢？

大抵是因为，即使没有那些缘分，没有那些关联，她也已是为他倾心。

所以想与他产生更多关联，想与他拥有更多回忆。

想要他是独一无二的，想要一次次在心里确定他的特别。

姜云姝想到这，唇角的笑意变得温柔又甜蜜。

她起身向沈度凑近，沈度思绪还未回神，却是条件反射地伸手抱住她。

她只需低头靠近他，他便会仰起头来，接住她覆来的吻。

“不过后来我又想明白了。”

是沈度接连七日站在她的房门外却不敢踏进一步的时候。

是沈度竟穿着红色的骑马服出现在平民百姓才会参加的骑马比试赛场的时候。

是沈度拉着她的衣角向她认错，把她抱在怀里一遍遍说他们不和离的时候。

还有后来，他们相伴度过的每一日，相处中发生的点点滴滴。

他们早已拥有数之不尽的美好回忆。

未来的每一天也仍旧在创造新的回忆。

姜云姝被抱到了沈度腿上。

他总喜欢这么抱她，搂着她的，仰头看着她。

姜云姝也喜欢。

因为低头就可以吻到他，放软身子，就可以靠进他怀里。

“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你，这已足够独一无二了，从我们相遇到如今，怎么不能算一种特别的缘分呢。”

沈度眸光闪动，在姜云姝眼里清晰看见了自己望着她的剪影。

他好似也从她的眼神中感受到了那份心情。

于他而言，也是一样的。

在她身边，已是弥足珍贵，往后的每一日，都将成为他漫漫人生中珍贵的记忆。

砰——

窗外忽的传来烟火炸开的声音。

黄昏之后逐渐沉暗下的天色骤然被冲上夜空的烟火点亮。

绚烂夺目，缤纷斑斓。

姜云姝眉眼一亮，坐在沈度腿上抱着他的脖颈转头看出去：“你看，好漂亮。”

她这副眉眼亮晶晶的样子，不由让沈度想到那年他们一同在山顶，她看着月光而他看着她时的光景。

此时，他也同样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嗯，好漂亮。”

姜云姝眉眼一弯，眸中映照着绽放的烟火，盈盈闪亮。

烟火散落之后。

天空重回了短暂的沉寂。

砰——

又是一声响。

火光下映照的两道身影相贴靠近。

在这烂漫的光景下，相拥相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