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摇

春水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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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大雨

◎躺好◎

房檐处雨滴砸下, 淅沥作响,天际雷声隐隐,雨水噼啪打在窗户上。

房门紧闭, 暴雨之下一切都变得沉闷模糊。

模糊到让人恍然觉得可以冲洗一切痕迹,哪怕做出一些不那么合理的事也很正常。

赫峥的手是湿的, 摩挲着她的腰, 雨水升温,湿润挂在她的肌肤上, 男人一边吻她的耳垂一边在她耳边沉沉道:

“我明天会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的。”

“你放心。”

云映心跳飞快,脖颈不知是被亲的还是怎么,浮起一片绯红。他离她太近, 以至于她这会似乎没法彻底冷静下来。

哗啦雨声模糊她的思绪,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被赫峥带偏了, 甚至开始动摇。

做了那么多次, 其实不差这一次吧?

不对,不是才说过得郑重点吗。她对他是有几分了解的, 莫名其妙做了第一次兴许就有第二次第三次,这算哪门子郑重啊。

她慌乱开口:“……你先别说话。”

赫峥只好闭上嘴望着她, 他光裸着上半身,腰身薄, 脊背宽阔, 肌肉线条流畅。

分明沾了水, 他的皮肤确是热的,强壮的手臂撑着云映脸侧,腰上一圈白布丝毫不影响看出那精瘦腰身藏着的力量。

云映目光避开他的身体, 但因为实在贴的太近, 她原本挡在胸前意图揽着自己衣服的手, 碰到了一点。

手像是被烫了一下,但她缩无可缩,赫峥低头吻了下她的肩头,然后在她耳边道:“我可以听你的。”

“……”

云映抿住唇,握紧手指,她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但是这次不似以往,拒绝的话就是没那么快能说出口了。

赫峥拂过她脸颊上的湿发,指下柔腻滑润,他声音压抑,趁机继续轻声道:“好不好?”

她不说话,他就主动从她掌心慢悠悠勾出那层被她紧握的轻薄的衣服,高大的身躯覆在她身上,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雄狮,垂首轻吻她的手指。

云映避开,他又追上,时间好像被拉长。

她抿唇又张开,然后低不可闻道:“好。”

这一声回答的太弱,连云映自己都没听清楚,赫峥却顷刻间把她从桌子上抱了起来。

像一瞬间燃起的熊熊烈火,他的吻铺天盖地,云映连回应都来不及,就被他摔在了床上。

云映看他动作太急切,忍不住在间隙中提醒道:“你慢点,你还有伤。”

“等等等等,你行不行?”

她撑起手臂,推了下胸前的他的脸,一脸正色道:“我差点忘了,大夫好像说你不能动作太大。”

若是旁的地方还好,伤在腰上难免有影响。

不过距离他受伤过了也有几天了,他身体好,可能愈合已经了,就是不知道他还疼不疼。

赫峥很专心,没功夫跟她一样想东想西,他很快就把她褪了个干净,急促的吻不断向下,含糊道:“放心,弄你足够了。”

……

隔了大概半柱香。

雨水在瓦片上聚集,然后飞速的低落,狠狠砸在屋檐下的泛青的石砖上。

云映半躺在床上,偏头看见自己的腿,她张开唇掐紧掌心,不知道赫峥为什么喜欢这样。

他这样待会还怎么跟她接吻。

她屏住呼吸,把脸颊埋在凌乱的长发里,嗓间干涩,轻轻呜咽着。

这段时间过的很累,心很累,但她又不知道自己在累什么。

她的生活明明跟以前一样闲散,不用管家,不用伺候难缠的公婆,妯娌间也没什么明争暗斗,更不用费心思养孩子,府中上下对她很敬重。但距离宁遇回来才十天左右,她就觉得好像过了很久。

久到好像一切天翻地覆,又好像什么也没变。

很快,她再没心思去想累不累了。

久不亲密,他没一点生疏,甚至为了让她满意争取下次还有机会,格外的用心。

……

又过了大半柱香,赫峥直起腰来,看身下缩在一起的美人,轻声笑了出来。

他道:“你不会害羞了吧?”

云映软着腿,雪白皮肤在暗色里显得尤为晃眼,她缓了好半天才缓过来,她朝床里面坐了坐,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有气无力的抬起手臂,指了指圆桌。

赫峥过去抿了口茶水,然后又回到了她身边。

天色越来越暗,府内没什么行人,雨幕里只有重重雾气以及被雨水洗的发亮的花朵草木。

苍穹之上遍布厚重乌云,脆弱的花枝被压弯了腰,颓丧的垂首,花瓣上沾满雨水,它不敢抬头,甚至不知这铺天盖地的雨何时能结束。

雨水融入土壤。

房内未曾燃灯,今夜无月,借不了月色,一切都隐在昏暗中。

一切才刚刚开始时,她蹙着眉有很轻微的不适感。后来一切如常,但不过小半柱香的功夫,她围着他腰的手忽然碰到了一点湿润,仅有一点,很容易忽略,直到她发现空气中好像还混杂着点血腥味。

一切如梦初醒,云映瞬间精神了不少。

赫峥最先感受到,他轻嘶了一声,然后道:“你放松。”

云映没听他的鬼话,她不不由分说的朝后退了两步,然后推开他直接赤着脚下了床。

箭在弦上,赫峥制止道:“我真的没事……”

云映没理他,点燃了烛火,借着昏黄的火光,她回到床榻上,然后垂眸去看他的腰。

只见白净的纱布上,从里至外渗出了点点鲜红,血不多,但伤口的确是裂开了。

……

赫峥随她目光一起看过去,他心里头回这么失语,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本来他身体好,伤口好的很快。但就是因为太快了,所以他总担心云映发现然后开始琢磨和离的事。本来这事就是拖的越久越好,所以昨天就想办法让伤口裂开了。

这是重新上药包扎之后的,他本来以为不会流血,毕竟都让它长一天了,哪知这么废物。

不是,明明都没动几下。

早知今日,他昨天说什么都不会下那个手。

不对早知道当初就换个地方划了。

不会就这么算了吧。

赫峥拉住云映的手,道:“真的不妨事。”

云映见渗血不多,只零星几点就没有让他解开纱布,她随便披了件衣服坐在他面前,盯着那点血迹,清凌的眸子分明带着斥责:“为什么要逞强。”

“没逞强。”

赫峥亲了一口她的脸颊,然后道:“你不说我都没感觉到,我待会动作小点就好。”

云映推开他,很是不解,她小声道:“怎么都这种时候,你还这样……”

赫峥握着她的手,然后带着她:“你忍心吗。”声音顿了顿,随即又吻了吻她挺翘的红唇,轻声道:“你可是答应我的。”

云映从这单薄的话语中捕捉到了几分委屈。

她抿住唇,望着他,皮肤下还能感受到雨有多大,耽搁这么一会大雨都没停歇的意思。

寂静中,云映跪坐在床榻上,然后垂眸道:“那你躺好。”

……

不知过了多久,大雨停歇。

支摘窗敞开着,送来了清凉的风,云映全无困意,她躺在榻上,也懒得去摇铃叫水。

她低声喃喃:“这么大雨,花要死了。”

赫峥道:“太阳出来就好了。”

云映又缩了下身子,她靠在他肩头,低声抱怨了句:“肚子有点酸。”

赫峥的手就移到她的小腹,轻柔的揉弄着道:“对不起。”

他想转身把她抱在怀里,云映没让他动。她声音听不出起伏:“你的伤已有几天,再裂开就得找大夫过来看看了。”

赫峥没听进去,他道:“好。”

“这次是意外,下次不会了。”

他若是没伤,今天不可能这么快就躺床上说话,想起来还是觉得很后悔。

云映不高兴,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道:“哪还有什么下次。”

……

赫峥心口一凉,他连忙道:“今晚是意外。”

“我的伤是昨天裂开的,已经上过药了,今天流点血很正常。”

云映问:“你昨天就裂开了为什么没跟我说?”

“这是件小事,你可能也不会在意。”

云映背对着他,不解道:“我如果不在意,为什么这段时日总问你的伤。”

赫峥道:“因为你想跟我……”

分开这几个字他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说了一半便沉默了下来。

他的意思已经显而易见,

屋檐雨还在落,滴答滴答,传进房间里。

赫峥还在揉着云映的小腹,他侧过身子搂住她,然后道:“我下次会注意的。”

云映没吭声。

就在赫峥以为她要睡着了时,她忽然按住他的手,冷不丁问:“你的伤为什么会裂开?”

赫峥早已准备好说辞,他道:“可能是昨天我下马时没注意牵动了伤口,稍微流了点血,不是什么大事,休养休养就好了。”

云映沉默等他说完,然后道:“我想听实话,你以前不会骗我的。”

赫峥喉结动了动,时间一点点流逝。

这似乎是个逃避不了的问题,纵然他不太想回答。

赫峥反手握住云映的手,将她细白的手完全包裹,继而沉声道:“实话就是,我不想让你离开我。”

第72章

红痕(新增八百)

◎映映◎

黑暗中仅闻两人呼吸声。

云映轻轻张唇, 可能是刚才太累,现在嗓间干涩,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赫峥贴着她的后背, 腰上的白布正好能碰到她。云映动了动身子,挣脱开他的怀抱同他拉开了距离。

她胸口起伏, 最后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笨。”

赫峥也不生气, 他主动朝她旁边挤了挤。

云映现在不想搭理他,也不想跟他睡一起, 她又往里滚了滚,赫峥立即追了上来,然后把她抵到榻最里。

玉软花柔, 肌肤柔腻。

她被他圈在怀里,完全动弹不得。

她想推开他, 却毫无作用, 只能懊恼的轻声道:“你好烦啊……”

赫峥轻声笑了出来,他贴着她的脸颊道:“别说了, 我都快后悔死了。”

赫峥的手可以覆盖她的整个小腹,热源透过皮肤传过来, 带着粗砾的手指还在轻轻揉弄。

“本来不会这么快的。”

“……”

云映拍了一下他的手,道:“想都别想。”

赫峥心想云映意乱情迷神志不清时最好说话, 他甚至不必商量, 第二天她醒过来也不会跟他追究这种小事。

但他没说, 只道:“好我先不想。”

他吻了吻她的耳垂道:“小映,别生气。”

云映耳朵麻了麻,她翻了个身, 面对着他。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 但是她现在心情一点也不好。

她认真道:“那你昨天怎么把伤口弄开的。”

“随便扯下就开了。”

“疼不疼。”

“不疼。”

云映一时没有出声, 隔了片刻,赫峥才承认道:“好吧,就一点。”

云映呼吸快了些,说不上来自己在气什么,总之就是很生气。

他又骗人,把已经长好的伤口再扯开,怎么可能不疼,她光想想就受不了。

她当初跟赫峥说伤好就和离,有随口一说的意思。那会她觉得和离一事可大可小,赫峥平日公务繁忙又受了伤,若是再在那时和离,他可能会忙不过来。

所以她就便提议把和离一事往后放放,其实她若是真的受不了他,想走随时都能走。等伤好就和离,根本不是一个严格的期限。

她说完就慢慢忘了,他居然一直记着。

云映有点气自己没跟他说清楚,又气他对自己太随便。

她不说话,赫峥就又捧住了她的脸颊,在黑暗里细细的亲吻。

云映以前最喜欢他吻她,她头一次跟他接吻是在那个小木屋,那时初尝情事,只觉得唇舌交缠分外亲密,会让她觉得她拥有了他。

可能她的喜好表露的太明显,所以赫峥从不吝啬跟她接吻。

拇指擦过她略微肿胀的唇,他突然问了一句:“你在心疼我吗?”

她张唇:“我在生气。”

赫峥只是随口一问,其实并不指望云映真的心疼他,他只要蒙混过关让她别生他的气就好了。

“下次不要这样了。”

“我现在要是真想跟你和离,你无论有没有伤结果都是一样的。”

赫峥抱住她,低声道:“……知道了。”

云映顺从的靠在他胸口,不敢去碰他的腰。

她声音轻软,再次补充道:“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下次我再发现你受伤,我以后都不会跟你上床了。”

赫峥沉默片刻,道:“万一我真不小心……”

云映冷漠极了,想也不想就道:“那也不会。”

赫峥默默记住,然后道:“那好吧。”

趁着机会,云映又继续道:“还有,不要那样叫我,娘子也不行。”

不是都说好的吗,怎么又改主意了。赫峥不太满意,关于这一点他一点也不想退步,便道:“那我再换一个。”

“映映。”

灼热的呼吸落在云映肩颈,她有些痒,心跳快了几分:“不行。”

“阿映。”

云映不知道为什么,别人叫她的小名她没一点感觉,赫峥叫出来就总让她心里莫名紧了一下,跟着脸也不由自主的发烫,她很少会因为一句话有这样怪异的感觉,下意识就想抗拒。

赫峥沉默片刻,然后陈述道:“你害羞了。”

云映立即否认道:“我没有。”

“映映。”

“……”

云映握紧了他的手指,感觉耳朵被咬了一下。

然后赫峥就真的咬了一下她的耳朵,他还故意在她耳边道:“别害羞,映映。”

云映忍无可忍捂住赫峥的嘴,然后命令道:“睡觉。”

赫峥吻了吻她的掌心,然后拉过她的手腕笑道:“好。”

转眼到了翌日清晨。

支摘窗开到了半夜,房里空气带着点凉意,床榻凌乱,昨日落在地上的衣服也一直没收拾。

云映少见的比赫峥要先醒过来,此时天才蒙蒙亮,外面有翠鸟叽叽喳喳的叫着。

房内尚算昏暗,云映睁开眼睛,看向了赫峥。他正躺在她身边,呼吸均匀,闭着眼眸。

云映慢吞吞的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然后撑着下巴静静盯着他的脸庞。

目光一寸寸掠过,最后,她的目光停在了男人的唇瓣上,看着不近人情,其实唇很软。

她目光直白,就这么盯了半天,连赫峥睁眼都没发现。直到男人忽然伸手,强硬的按着她的后脑吻了她一下。

云映推开他,赫峥坐起身坐起身道:“你在看什么?”

她舔了舔唇瓣,道:“看你。”

赫峥轻笑了一声,道:“为什么要看我?”

云映避开他的目光,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她掀起被子穿衣道:“不准我看吗?”

赫峥大大方方道:“想看哪?”

云映:“……你要迟到了。”

赫峥没再说什么,他可记得清清楚楚,昨天是他连哄带骗来的,不能太过分。

若是说的多了惹云映不高兴,兴许就没有下回了。

他跟着起身,帮云映叫水沐浴,然后自己跟着随便冲了冲,弄完以后,又把房内大概收拾了遍才打开房门。

出门前,他回头看向房内正慢吞吞挑衣服的少女,跟她道:“我中午回来。”

云映道:“哦,那你中午想吃什么?”

“都行。”

说完后,赫峥关上房门,雾青已经在外等候多时,天气越来越凉了,起身就不再像夏日那样果断了。

他看了眼早起也神清气爽的赫峥,默默的想,夫人说的对,成了婚果真不一样。

以前他怎么想不到,有朝一日他家公子会跟人进行这么无趣的对话。

院子内尚有积水,赫峥走的快,雾青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才要禀报昨日没来得及说的事宜时,他忽然瞥见赫峥侧颈上带着点红痕。

此时赫峥已经出了院门,眼看石径就要走到头,雾青连忙道:“公子等等!”

赫峥:“?”

雾青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隐晦暗示道:“公子,您要不…回去遮一下?”

清晨天气微凉,此时正是上衙时候,府内已有人走动。

赫峥脚步停了停,以前云映多会轻咬他的肩头,昨晚兴许是是被他弄生气了咬上了他的脖子,她没用力,现在可能只是点红痕而已。

“很明显?”

雾青又看了眼男人侧颈,总之那点红痕与向来看着冷漠薄情的他格格不入,所以就算只有一点,存在感也极强。他神情局促,看着比赫峥这个当事人要不好意思多了。

他点头如捣蒜,肯定道:“很明显。”

“只要跟您面对面说话,一定能看见的。”

“要不还是回去遮一下……”

然而话还没说完,赫峥已经继续阔步上前。

宁遇正垂首从秋水斋走出来,他换了身衣裳,一身淡青衣袍,与这初才下过雨的雅致府衙格外适配。

一抬头,赫峥迎面走了过来。

宁遇拂了拂自己衣袖上沾的水渍,然后站直身体,他笑意盈盈道:“大哥今日好像出来的有些迟。”

赫峥缓缓停住脚步,垂眸睨向了他。

宁遇目光就自然而然的落在那点轻浅的吻痕上,他脸上笑意僵了几分,未曾出声。

赫峥随口道:“昨晚睡得迟。”

宁遇收回目光,被迫同赫峥并肩走在一起。

他喉结滚动,眸光低垂。

赫峥难得话多,他道:“你怎么也这么迟?”

宁遇回答道:“大哥忘了吗,昨晚雨下了很久。”

赫峥了然,点了点头礼貌询问道:“所以你在小书铺看上位史看到了半夜?”

宁遇:“……”

所以云映为什么会喜欢赫峥,他真的不明白,“就不劳大哥挂心了。”

但赫峥今日看起来心情格外好,连带着对宁遇都耐心几分:“你是我娘子的故友,我作为她丈夫,自然要上心几分的。”

他到底要强调几次啊。

两人已经一同走近中庭,宁遇脚步快了几分,终于踏出了门槛,他忍无可忍道:“大哥,今日赶的急,你我下次再叙吧。”

转眼之间,距离云映与赫峥成婚已过了近五个月,她在赫家待的时日比在国公府要长的多,对赫家也越来越熟悉。

这天下午,国公府传信过来。

只不过不是云安澜传过来的,而是云映的另一个哥哥云策。

自从云映有意帮扶云策以后,云施彦再不敢像之前那般明着为难云策,他自身本就上进又有能力,很快就在大理寺站稳脚跟。

他可能自觉云映与云施彦关系不佳,国公府内事宜他会斟酌着把消息往云映这边送。

云漪霜生了一个女儿,母女平安。

云安澜现在在思索是把那个女孩接回京城,还是让她跟着云漪霜在乡下长大点再一起回来。

云销雨霁,天上出了太阳。

云映坐在院内藤椅上,心想云漪霜的女儿应该叫她什么来着。

“夫人,时间过的真快,您要做姨母啦。”

云映这才反应过来,那是她外甥女。

泠春在一旁道:“姑娘,您说二小姐有没有后悔当初使那种腌臜手段陷害您。她自己受罪也就算了,这下她女儿也要跟着受罪。”

云映还在想着她的外甥女会是什么样,她道:“她们没你想象的那么苦的。”

丫鬟小厮齐着,钱财够用,老宅也翻新过,挺多就是那块不如京城繁华罢了。

但她还是道:“你回头跟爷爷说,让他不必顾念我,我正好也想见见我的外甥女。”

“至于云漪霜……”

云映没有多说,声音顿了顿道:“就先这样吧。”

“对了夫人。”泠春忽然望向云映

“怎么了?”

泠春道:“您生辰快要到了。”

云映愣了一下,然后迟钝的哦了一声。

她的生辰是十一月一日,这个时间还是当初宁遇给她推算的。

她没有小时候的记忆,爹娘也不记得是哪一天捡到的她,所以她十二岁之前都不知生辰为何物,岁数全靠估计。

后来是宁遇过去问了她的爹娘,问他们是在哪个月份捡到的她,问了半天,然后推算出捡到她是十一月初。

宁遇让她选一天,她选了十一月的第一天。

可是已经过去了,就在昨天。

她曾经非常开心的把这个日子告诉了她的爹娘,爹娘面上应承,她就以为他们记住了。

可能不会像阮乔生辰一样多做几个菜给他庆贺,但至少会给她一声祝愿。

然后她不甘心,每年都提醒,每年爹娘都不记得。

久而久之,她自己就也要忘了。

“您的生辰还有半个月!这是您来京城的第一个生辰呢。”

原来半个月后才是她真的生辰,云映对这种事不太上心。但她突然有点好奇赫峥的是什么时候,好像从没听他提起过,她希望可以有人记得他的生辰。

正想起他时,赫峥从外面走进来。

他看起来是才从书房出来,云映站起身,看向他的腹部:“感觉怎么样?”

赫峥道:“你都问两遍了,放心。”

云映轻声道:“昨晚流血又不是我。”

她问:“对了,你什么时候过生辰?”

赫峥没怎么过过这东西,他都快忘了是什么时候,云映问起他才道:“怎么了?”

云映今天心情好,她道:“你过生辰那天,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什么都行。”

赫峥面色变了变,早知道有这种好事,他这段时间还忐忑什么,“你认真的?”

云映点了点头,“太过分的不行。”

赫峥沉默片刻,他捏住云映的手腕,然后如实道:“那我要你永远不跟我和离。”

云映:“……这个除外,我再想想。”

“那你说你爱我。”

“这个也除外。”

赫峥望着她,不满道:“你不是说什么都行吗?”

云映也不满意,她轻声道:“可这两个太正经了,哪有你这样的?你说个没那么正经的。”

赫峥喉结动了动,然后退而求其次不那么正经的道:“一整夜。”

云映:“……不行。”

她别开脸,又道:“你当我没说吧。”

第73章

不舍

◎满足你一个小愿望◎

赫峥对云映向来要求不多。

哪怕是初才成婚, 他虽对她有点微词,也未曾对她提出什么期望。管家与否随她心意,也没强求子嗣, 倒是她自己要求不少……

夫君要做这个,夫君想要这样, 一旦拒绝, 她就会睁着双潋滟的眼睛静静看他。

带着点轻轻的埋怨,好像是在说, 为什么都成婚了,却连这点要求都不满足她呢,那在夫妻之间明明是很正常的事情啊。

后来他们相处越多, 她要求反而越来越少。

而且她很久没叫过她夫君了。

“那我再换一个。”

云映轻哼了一声,心想谁让他刚才胡言乱语的, 故意道:“我不答应。”

此时天色尚早, 赫峥今日回来的比往日要早一些。以前除非旬休,她很少在白日里与他面对面说话, 他们只能在傍晚时见面,有时赫峥还得去书房待一会, 回来时

很忙,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温和日光落在赫峥的肩头, 云映心情不错, 她主动问道:“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赫峥道:“今天事不多。”

他又拉住云映的手, 其实比起让她再叫一句夫君,他更关心另一件事。他盯着她道:“你今日怎么突然想起问我这个了?”

云映垂眸看着男人修长有力的手,她未曾抽离, 就这么任他揉来揉去, 如实道:“想满足你一个小愿望。”

“虽然我会的东西很少。”

她坐在赫峥对面, 一只手被他拉着,另一只手托着脸颊,心想如果赫峥每天都能回来这么早就好了。

才这么想完,又觉得怪异。

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难道她还想他不成?

……

但是今天一天,她的确只有见到他的时候才觉得没那么无聊。

她这样想着便如实开口道:“如果你能……”

每天都这样早就好了。

然而话音未落,雾青便忽然从外面走进来,轻声道:“公子,东宫又传话来让您过去。”

云映:“……”

她都有点讨厌萧昀了。

东宫难道没人了吗,总来叫赫峥,好烦。

赫峥显然也不高兴,他道:“说什么事了吗”

雾青弓着腰,轻声道:“未曾,只是话传的急,想必是有要事。”

气氛静默片刻。

他没松开云映的手,云映也没主动抽回。

昨日赫峥说,就算滚了榻也什么都不会改变,可能也不尽然。

比方说若是昨日没骑他,她可能会收回手,把那份不情愿表现的矜持一些。

沉寂中,站在一边的雾青就显得十分尴尬。

不是吧不是吧这是干什么,还不走吗,怎么还在手牵手……

隔了半晌,他抬手抵唇咳了一声。

云映抽回手,然后道:“你快去吧。”

赫峥手里一空,看雾青越发不顺眼。

雾青头皮一凉,腰弯的越发低了。看什么啊,这也不怪他啊。

赫峥抿了抿唇,然后道:“我待会就回来。”

云映嗯了一声。

“你不用等我用膳,自己吃就好。”

“嗯。”

“那我走了。”

云映道:“如果要出任务……”

赫峥接话道:“我就让他找别人。”

他说完便站起了身,阔步走出了院落。

秋意深浓,一阵风吹过,院内的落叶又掉了许多,好像永远也扫不完。

云映低头抿了口茶,茶水有些凉了。

天色还早,泠春道:“夫人,您要现在用膳吗?”

云映摇头,赫峥走了以后,她又觉得有些无聊,遂而站起身来。

说起来自她脚伤初愈已过去有两日了,还未曾去苏清芽请过安。

不管怎样,表面总是要过的去的。

嗯……说不定还能跟她打几局纸牌,虽然上次她骗了她,但考虑到以后她可能不会跟赫峥和离,还得跟苏清芽长远相处下去,就暂且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日头西垂,暖光静静照在赫家清幽秀丽的亭台楼阁。

云映提着裙摆踏上长廊,前方立着一道清隽雅正的身影,她抬眸看了过去。

两人目光相对,宁遇脚步慢了几分,说来怪异,他一时竟然不知该怎么面对她。

还是云映慢下脚步,如常问候了句:“你才散班吗?”

宁遇道:“我下午有点事告了假,你呢,这是去做什么?”

云映如实道:“去苏夫人那请安。”

宁遇应了一声,他垂着手臂,宽大衣袖下白皙的指尖缠着一根红绳,红绳之上坠着的是一颗圆润的桃核。

这是一颗与云映手腕上几乎别无二致的桃核,同样的纹路,同样的尺寸。

是她的生辰礼,昨日因那场雨没找到机会送给她。

犹豫中,云映已经道:“那我就先过去了。”

宁遇收紧五指,然后又缓缓松开。

他最终还是没能拿出来,错开了身子,温声同她道:“好。”

云映垂眸从宁遇身边走过,秋日暖黄的日光打在她秀美的侧脸,美的不似人间。

宁遇停下步子回头看她,看她头也不回走到廊檐尽头。

一切变了好像又没有变。

她只是找到了她自己的路,她自己的生活。

他们不会再相交了。

一直跟着他的那名小厮见宁遇停住脚步不动,不由轻声提醒了句:“公子?”

宁遇抬起手,指尖还挑着红绳,桃核悬在他的掌心,哪怕被打磨的再光滑,这么看着,这样的生辰礼其实不太能上的了台面。

就想她是云映而非阮映一样,她有她真实的生辰。

昨天只是一个被推算出来的日子。

没有人记得,连她自己都总是忘。这么多年,年年都记住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伸出手,淡声道:“这个给你。”

小厮看向那枚桃核,他知道这是宁遇自己磨的,一时受宠若惊道:“公子,这…这奴才不敢收。”

宁遇低声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我老家那边说带桃核有平安之意,你拿着玩就好。”

小厮这才接过,宁遇收回手,然后阔步离开。

云映去到苏清芽时,苏清芽正在院子里修剪花枝,见云映过来,便放下了剪刀。

“小映,你的伤如何了?”

云映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苏清芽擦了擦手,笑意温柔,让人给云映呈了茶,她坐在云映对面,道:“说来可惜,昨日那场大雨,毁了院子里好些花。”

“我原本想着明日去瞧瞧你呢,你既恢复了便好。昨日怡风还在笑说,没了你,平日打纸牌都没劲了。”

云映道:“劳夫人挂心了,只是小伤而已。”

苏清芽嗯了一声,然后又垂眸,忧愁道:“说起来不知宁遇伤势如何了。唉,这事都怪他父亲,还连累了小映你。”

云映捏着茶杯,道:“没事的。”

苏清芽叹了口气道:“我昨日看见宁遇,原想问问他,结果这孩子兴许还是对我有抵触,根本不愿意同我多说。”

可能是因为这府中只有云映对宁遇比较熟悉,所以苏清芽总与她说起宁遇。

她属实不太明白,瞧苏清芽对宁遇的偏爱也不像是装出来的,可是她对他当真有那么深的感情吗,她又不是亲生母亲。

“夫人,他若是不舒服,会自己叫大夫的。”

“你不必操心。”

苏清芽垂眸,轻声道:“如何能不操心啊。我虽只是他的继母,但这么多年,我总想着他就是我的孩子,好不容易才把他盼回来。”

“没有父母是不想自己孩子的。”

云映低头抿了口茶,心想是这样吗。

这么些年,她给家里做了不少事,应当也算个合格的女儿,她的养父母会不会想她。

肯定会的。

上次阮乔过来还说娘亲给她带了枇杷和柿饼,就是不知道是阮乔胡说的,他总爱胡说。

她敷衍道:“他应该没什么事,夫人你放心吧。”

眼看苏清芽还想细问,云映赶在她说话之前道:“夫人,有空吗。”

“天色尚早,可以叫怡风和殊凝一起过来打牌。”

天色尚早,一坐上桌时辰便变得快了起来,云映连赢几把后天色就暗了下来。

但总是赢也很没意思,云映渐渐失了兴趣。

直到泠春贴耳对她道:“夫人,姑爷回来了。”

云映这才随便扯了个理由回房,太阳已经落山,天幕开始变得深蓝,上面有稀疏星光。

房内烛火轻燃,云映推开门时,赫峥坐在长条案旁,眉目沉静,面前堆着不少公文。

见她回来,他抬起头,冲她招了招手。

云映踏进房门,又想起了裕颊山。

以前她对家的印象只有裕颊山,裕颊山内那个破旧的院子,住着四个人。

他们三个是一家人,她是那个多余的。

但勉强也算有家吧。

如今她走出了裕颊山,有家这件事好像不勉强了,因为跟赫峥成了亲。

他们互为彼此的家。

云映关上房门,朝他走了过去。

赫峥靠在椅背上,在云映走近时拉住她的手。

他道:“该没回答我,今天为什么问我那样的问题。”

云映有些意外他还记着,她道:“因为……”

房门在此刻被敲响。

云映道:“进来。”

泠春走进房间,手里是一封信件。

“小姐,您的信。”

云映心头一紧,心道谁会给她送信,总不至于又是褚扶楹吧,怎么当着赫峥的面就给了。

他待会不会要生气吧。

“是您弟弟寄过来的。”

云映稍放下心来,然后伸手接过。

阮乔给她寄信再正常不过,他向来缠人,一张嘴最爱叭叭,她就算不拆也知道信里写的什么。

云映靠在书案,随手将信拆开。

赫峥没打扰她,静静等她看完,但他心里默默想着,她弟弟喜欢她,那个桌腿一样高的小孩。人不怎么样眼光倒是不错。

信只有一页,云映很快就看完了。

赫峥问:“怎么了?”

云映又看了第二遍,然后放下信纸,漂亮的脸庞上有几分迷茫。

她轻声道:“我娘亲病了。”

第74章

回去

◎我陪你◎

信件中未曾对病情具体陈述, 只道两月前的夜晚,她娘亲下山时,山路崎岖, 她不慎滚下土坡栽进了水沟里。

沟不算深,但她磕破了脑袋, 浸在那滩水里足足泡了两个时辰才等到村里人上山找她。回到家又开始发热, 两三日都没能褪下。

传信之时,她娘亲还在昏迷。

有时人命坚韧, 有时就如细弱烛火,命运的风轻轻一吹就灭掉了。

云映站在桌案前,手中被折叠平整的纸页好似一下变得极重, 她垂下手。

她的脸色称得上平静,房内明明暗暗的烛火照映她的脸庞。

赫峥跟她说话, 她耳边模糊, 听不清楚。

当初从裕颊山离开时,她没有半分不舍, 甚至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那会她想就算云安澜不是好人,就算要把她卖掉, 能出去她也认了。

她在那里待了太久,日复一日, 早就腻烦了。

距离她从那里离开, 差不多正好一年。

她逐渐忘了在那生活的滋味, 就这么在富贵温柔乡里躺了一年。

临行时云安澜给了她父母一笔钱财,那笔钱足够他们过上富足的日子了,她不用挂念什么, 一时半会她都不会回去。

思绪混乱, 直到男人从她手中抽出信纸, 然后站在她面前,双手搭在她肩上望着她时,云映才堪堪反应过来。

她对上赫峥的眼睛,轻声问道:“你说她还活着吗。”

信送来京城,最快也得一个月,这一个月能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若是伤真的很重,兴许现在已经入葬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她就能收到她娘亲去世的消息。

赫峥低声道:“我不知道。”

他抚着云映肩头,柔声道:“你也不知道,所以不要去猜。”

赫峥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玫瑰椅上,他将信件折好,然后同她道:“你别担心,我派人去看看,今晚就出发,快马加鞭,来回一月出头足矣。”

云映将手臂搭在扶手上,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用一个月去等一个消息。

她垂着眸,喃喃道:“他们有钱,会好好看大夫,我娘亲一向身体好,应该不会有事的。”

赫峥嗯了一声,道:“再说那信说的不清不楚,别自己吓自己。”

他捏了下云映的手,有意转移她的注意:“听下人说,你还没用膳。”

“我让他们传膳。”

云映心口憋闷,她摇头道:“我不饿。”

她恼中混乱,心口犹如堵了一块巨石。

赫峥说的对,她现在再怎么猜都是自寻烦恼。但人非草木,她控制不住自己。

赫峥抿住唇,然后提议道:“今晚月色不错,一起出去走走。”

云映闻言抬起头,透过支摘窗往外看,一轮圆月悬挂苍穹,轻柔恬静,霜华潺潺浮动。

见她未曾拒绝,赫峥拉着她的手走出院门。石径两侧草木丛生,偶尔传来细小的虫鸣,石灯昏黄,发着细弱的光。

夜风清凉,迎面而来的风让云映冷静了几分,赫峥放慢步调,与她并肩走着。

两人踏上石拱桥,圆月倒映在塘中。

云映停住脚步,将手搭在桥边,然后对赫峥道:“其实我没事。”

“我只是突然听说觉得有点……”

她咽了口口水,没再继续说下去。

赫峥也没有追问,他道:“以前好像没听你提起过你娘亲。”

云映低头道:“……没什么好说的。”

她轻呼出一口气,脑中不由自主浮现了那个以夫为天,平凡又朴素的女人。

小时候她脾气暴躁,常常会打她,疾言厉色,声音尖利的训斥,因为她做活做不好,因为偷懒,或者偷吃鸡蛋等各种理由,有时还用细竹条抽她,很疼。

长大些后,云映开始主动包揽各种农活,学会察言观色,成了一个懂事的姑娘,她也很少再会因为偷懒和偷吃被训斥。

只有在惹阮乔不开心时,她才会过来训斥她,话术无非就是那几样。

“你是你弟弟,你跟他计较什么?”

“你只有这一个弟弟,你不对他好对谁好?日后等你成亲了,你弟弟也是你的倚仗。”

“我不是偏心他,只是因为他还小。”

那些话好像还堆在耳边,云映撑着下巴,在夜色中低声对赫峥道:“小时候她打我很痛,偏心弟弟还不承认,我每天都不高兴。”

赫峥捏着她的手,想象不出幼小的云映被欺负的模样,他抿唇,又张开,轻声道:“那她也太过分了。”

云映深以为然的嗯了一声,点头道:“对,很过分。”

声音顿了顿,然后又道:“不过虽然不高兴,但是她也是我娘亲。”

“她也很多对我好的时候,熬夜给我缝衣服,给我买零嘴儿,还跟爹爹要钱给我买漂亮衣服,偷偷给我夹菜。”

“哦对了。”

她晃了晃赫峥握着她的那只手,道:“十四岁以后,村里很多人想要娶我进门,有钱的没钱的,都过来送礼。”

赫峥早有预料。云映生的漂亮,他早先就想过,她以前一定是她们那儿十里八乡出名的美人。

她没有足以保护自己的地位,所以这么些年,过的一定比他想象的辛苦。

“但我爹娘一个礼没收,我娘告诉我,不管怎么样,她想让我自己挑喜欢的人嫁了,不会把我卖掉。”

所以云映总是想,她的娘亲对她有着恰到好处的爱,让她抛弃不了,也妄想不了。

可能亲情总是这样复杂吧。

云映又收回目光,看向月色下晶莹的水面,然后轻声道:“所以我也很爱她。”

她说完,垂下了眼睫。

她不知道这一个月应该怎么等,也不知道如果等来的不是好结果应该怎么办。

赫峥侧眸望她,夜风拂过两人间,沉默片刻后,他突然缓声问:“那要不要回去看看。”

云映愣了一下,道:“回哪儿?”

赫峥道:“裕颊山。”

云映站直身体,尚未反应过来,她闻言设想了一堆情况,迟疑:“啊?可是我就这么回去的话,你怎么同赫大人交代?而且这一路难免兴师动众,我独身一人到时……”

赫峥自然而然道:“不用跟他交代,也不用兴师动众,我陪你一起回去。”

云映抿住唇,漂亮的眼眸定定的望他。

赫峥转过身面对着她,他声音徐缓,道:“最近没有宫内要紧事,明早我就去找圣上告假。不出意外,下午我们可以动身。有我在你身旁,带些路途所需就好。”

他握着她的肩头,目光专注,轻声道:“与其一直等,不如亲自去看看。”

“那儿也不止有你娘亲。”

他的决定好像是一阵不可抗拒的狂风,在云映还措手不及时,轻易就带她找到了方向。

两人就这么对视一瞬,赫峥率先移开目光,他当即拉着云映阔步往回走。

男人身形高大,月华被他披在肩头。

云映还有些发懵,她还犹豫着:“就这么决定了?可万一圣上不准你的假怎么办?”

“你不用因为我而勉强,还有明天走会不会太急了,你身上的公务怎么交接,还有马车,细软,护卫……”

赫峥匆匆道:“距离明天下午还早,足够准备。”

赫峥不似云映总爱拖到最后,他是个说做就做的人,说话间就已经带云映走到院落门口。

男人停住脚步,道:“你先去用膳,我出去一趟,不要等我。”

云映张开唇:“啊,等等,是不是有点草率了……”

赫峥低头,擅自吻了她一口,然后匆忙道:“不草率。”

“别多想,别担心,你准备准备,我们明天动身。”

他说完便松开了手,然后转身离开。

云映站在门口,身后是房间亮起的烛火,赫峥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泠春上前给云映披了件外衫,道:“夫人,夜色凉。”

“姑爷怎么这么晚了还——”

云映忽然握住泠春的手腕,她反应过来,吩咐道:

“泠春,你帮我收拾下东西。”

秋阳朗照,天高云淡。

葱绿不停从眼前掠过,凉风不停的掠动云映的发丝,她稍探出头往外看了一眼,城门已经消失在目光所及处。

居然真的就这么回去了?

此时正是未时末,才出城门半个时辰,他们还真是下午就出发了。

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肩膀,云映被按回马车里,男人声音从耳边传过来:“外面风大。”

云映老老实实坐回他身边,一切比想象中顺利的多,好像说走就走了。

“突然离京,真的没事吗?”

赫峥道:“没事。”

“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月后你就能见到你娘亲了。”

云映哦了一声。

她靠在软垫上,望着窗外问:“我是不是有点麻烦。”

赫峥不解:“哪里麻烦?”

“这一去一回,再加上路上耽搁可能就有三个月,你……”

少女身形纤细,低垂着眉目,眼睫垂下,挺翘的双唇轻抿着,清绝面庞上带着淡淡愧疚,赫峥看的心口一紧,又想去搂她。

他不云映眼里那种极其热爱公务的人,今早圣上准他离京时,他走出宫门,想起云映,心中只有轻松。

无论是跟她单独同行三个月,还是送她去做她做的事,见她想见的人。

这对他而言似乎是一件好事。

带着很好的暗示,这是丈夫该做的事,而云映默许了他的陪同。

他觉得他想要的更多了。

心里来来回回想了一堆,他面上却分毫不显。

对面少女的犹豫与愧疚,他不动声色应了下来,道:“不麻烦。”

他趁此机会又道:“不过那天你让我提愿望那件事,真的没有转圜余地了吗?”

第75章

迎春

◎“因为我。”◎

云映掀眸望了他一眼, 她生的美,静默不语时,双眸像含着汪秋水, 潋滟柔弱,赫峥嗓间不由干涩几分。

云映迟疑片刻, 然后道:“……那好吧, 你换一个我就答应你。”

赫峥立即嗯了一声,道:“我想好就告诉你。”

他不着痕迹靠近了她几分, 同她道:“你是什么时候生辰,我也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他又在心里默默补充,和离除外, 分开除外,不能同榻除外, 跟宁遇相关除外。

还没自己补充完, 云映就扫量他一眼,然后道:“我暂时没有要求。”

“……”赫峥脸色黑了几分, 没有要求是什么意思,她难道已经对他失去渴望了?她以前都不是这样的。

“真的?我可什么都能答应你。”

云映沉吟片刻, 她的确有点想法,但是现在去说总觉有点怪异, 最后她看了他半天, 也道:“那你让我想想吧。”

赫峥心情愉悦的应下, 然后扣住云映的肩头,在马车颠簸中,强横的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云映被紧紧束缚, 她心想他其实不用搂那么紧, 她根本没想挣扎。

她自己挑了个舒适的姿势躺着他怀里, 然后主动伸出手把他的手臂从她肩头拉下来,亲昵的搂在自己怀里。

这动作自然而然,同那晚肌肤相贴水乳交融比根本算不得什么。

但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那是情欲趋使,但现在不是。

赫峥面色如常,喉结却悄悄滚动,身体僵硬了几分。

她主动搂他是什么意思?

其实这也正常,比方说大前天晚上他抱她她没有怎么挣扎,昨天牵她的手她也没拒绝,偷偷亲她她也没生气……

可是那都不是她主动。

主动搂他是代表接受他了吗?

她一定不会这么主动搂宁遇吧,说起来这几天她几乎没有在他面前提过宁遇。

她跟宁遇肯定没希望了吧?

她这样不就是对他心有动摇吗,搂他总不至于是因为他抱起来舒服吧。

云映没有睡,马车还在悠悠行驶,赫峥正东想西想患得患失时,云映睁开眼睛,捏了一下赫峥的手臂。

“你好硬。”

赫峥垂眸看了一眼:“……我没有。”

“我说你胳膊。”

她抬头望着他,直言问:“你在紧张什么?”

赫峥靠在车厢上,终于迟疑道:“我在想宁遇。”

这几乎是第一次赫峥在他们俩之间主动提起宁遇,云映问:“你想他干什么?”

赫峥没有直接问,他旁敲侧击了句:“他也是裕颊山的人,今日听说你要回去,没有同你说什么吗。”

云映如实道:“我今天上午一直在忙,没见过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呢?

真要开口时,赫峥又想起那天云映在他怀里说平静的说喜欢宁遇。

最终他唇角绷直,还是放弃道:“没什么,随口一问,你先睡会吧。”

云映沉默片刻,她知道赫峥心里在介意宁遇,就像是她能看出来那几天赫峥总是提前回来,生怕她与宁遇见面一样。

心里踟蹰半天,她轻声道:“忘记跟你说了。”

“什么?”

“那段时间我思考了很久,发现我对他的喜欢跟情爱无关。我们以前是朋友,以后也是朋友。”

害怕赫峥再想多,她又力图清晰的补充了句:“我那时候没骗你,我真的不可能跟他在一起,我为什么要和朋友在一起。”

赫峥没有说话,但云映靠在她身上,所以她清晰的听到了男人逐渐变快的心跳。

她心想应该早点跟他说的。

赫峥屏着呼吸,迟疑道:“那你觉得你……”

云映道:“你不是说让我想想吗。”

她数了数,然后道:“距离你让我想想才过了不到十天,我没有懈怠,这十天里我每天都在努力想,你要催我吗?”

赫峥立即道:“不催。”

他低头看她,唇角紧抿,她声音细软,每一句话都砸在他的心口。

她说的对,其实真的没过多久,距离宁遇回来,才过了半个月,区区半个月而已,却每天都那么漫长。

时至此刻,这半个月里他终于找到一丝实感,差一点就能碰到她了。

云映抬手覆住他的心口,忍不住翘起唇角道:“是因为我吗。”

赫峥:“不是。”

云映只当自己没听见,她自顾自道:“就是因为我。”

从京城到裕颊山遥遥近千里,他们走时轻装简从,也不会像当初云安澜带她回京那般总是休息,基本夜间也在赶路。

安稳待在京城等消息说不定还比亲自去看快一些,但是无望等待最是难熬,只有做些什么,才能不那么心慌。

云映待够了裕颊山,所以一时半会都不会回去,但是她起初没有打算与父母不再相见。

日后如何还是未知,倘若她父母还是想继续待在裕颊山,她会抽个合适的时间回去看看。

然而世事的确总难以预料。

她不止提前回去了,还不是一个人回去的。

这一程比云映想象中要顺利的多,一路山山水水云映心里藏着事,也没心思瞧。

赫峥有意把行程撵的紧,约莫十几天的时候,就已经走出一半行程。

外面已经大有变化。

他们走的官道,沿途空旷,马车疾驰在平坦的道路上。

时值深秋,外面一片荒芜,远处群山起伏已见端倪,隔着很远,遥望过去只能看见朦胧轮廓。

随着时间掀开帷裳往外瞧时风会掠进来,凉意越发的明显。

云映习惯了赶路,坐在马车里久了,赫峥会带着她骑马走一截,路途难免枯燥,她闲来无事,还跟着他学会了骑马。

只是她初才上手,没骑一会,大腿内侧就会被磨的发痛。

越是临近裕颊山,云映就越难平复心情。

她从没说出口,但赫峥还是能明显感受到她的不安与焦虑。

离裕颊山只有约莫三四天的路程时,天色暗淡,狂风卷起风沙,起初还能凑合着赶路,后面马车就被吹的寸步难行。

他们被迫停在了一处城镇,寻了家客栈休息。

木窗紧闭着,但尤能听见外面呼号的狂风。此处客栈比不得京城,地方狭小,房内陈设稍显破旧,赫峥在外面同随行护卫交代事宜,云映独自坐在房里。

店内堂工进来上茶,一边倒茶一边偷瞄面前孤绝如明月的少女。

少女撑着下巴不知在想着什么,露出一截雪白皓腕,分明她与妖艳二字全不相干,但仍让人看的口干舌燥。

直到云映对上他的目光,他慌乱低下头,打翻了瓷杯,云映未曾斥责,他将瓷杯扶起,心头庆幸。

忍不住在心里胡乱想着,她目光温柔,待他也温柔,是不是对他印象尚可。

他确实长的还不错,在这里当值,时常能碰见些对他有想法的女子……

直到身后传来一句冰冷嗓音:“你在看什么。”

他匆忙回头,看见个高大冷峻的男人,气质矜贵,正神色晦暗的看着他。

他慌忙站起身,道:“没看什么,小的…小的来送茶,这就退下!”

他咽了口口水,再不敢看云映一眼,在赫峥危险的目光中趋步退了出去。

赫峥关上房门,看向圆桌旁静坐的少女,忍不住不满道:“他偷看你。”

云映柔声道:“我又管不住人家的眼睛,再说不是有你吗。”

这话又取悦了赫峥,他朝她走过来,靠在桌沿道:“明天就走。”

云映嗯了一声,她道:“天色不早了,我们早些休息吧。”

赫峥知道云映爱干净,因为一直赶路要紧,她不能像在家一样天天沐浴,所以交代客栈多烧了点水。

等他们躺在榻上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赫峥吹熄了烛火,云映睡在床里侧,被棉被包裹的严严实实。

外面风声猎猎,房内却一片温暖。

可能是富贵日子过久了,以前他们榻上的被褥总有股香味,今日被子上无香,细细闻去,还有一股静置长久的淡淡霉味。

云映拥着被褥,心血来潮的问赫峥,“你住的习惯吗?”

不管赫峥再怎么能干,他归根到底也是个权贵场富贵窝里的大少爷,吃穿用度一应是最好。

倒是他们回了裕颊山,回到那破旧的宅院,晚上可没有人送水,还需要自己打水自己烧水端进房门,洗完还要自己出门倒水。

房间里也总会有种潮味,因为太破旧,所以无论怎么整理都不会显得干净整齐。

赫峥握着他的腰,道:“有什么不习惯的。”

云映道:“被子有味道。”

赫峥仔细闻了闻,然后道:“有吗,我现在只能闻到你身上的香味。”

“你把被子染香了。”

云映面庞热了热,道:“胡说什么,我可是认真的。”

赫峥道:“我也是认真的。”

他仔细回想一番,然后轻声道:“我前几年还在大理寺时比现在忙一些,加上家族之事常常在外处理这个处理那个,那时过的可不是什么奢靡精致的生活,有时在外别说被子,有张床就不错了。”

云映鲜少听他提起过往,她好奇道:“你在大理寺待的好好的,怎么后来进宫做中郎将了。”

赫峥没解释太多,只道:“父亲要求。”

也不尽然,准确来说是赫家需要,需要一个在皇城内握有军卫实权的人。

云映道:“你怎么听他的啊。”

赫峥听她不满的语调,轻笑道:“大局来看,这样确实最好。”

“其实我也不太想听他的,我小时候还讨厌他来着。”

云映问:“现在不讨厌吗?”

赫峥顿了顿,然后道:“现在也讨厌。”

云映贴着他的肩膀,有些睡不着,她又道:“你娘亲是个怎样的人。”

赫峥思索片刻,然后道:“她走的太早,我对她印象有些模糊了。”

“只记得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全府上下对她都毕恭毕敬,但是她并不快乐,我也不高兴。”

褚万殊花了很大精力在他身上,管他念什么书,几点起身几点入睡,用膳用几时,给他请的夫子都是当时大儒。

他讨厌这样,但又总想讨母亲欢心,所以次次强迫自己做到最好,这样的话可以看到母亲对他笑一笑,运气好的话还会摸摸他的脑袋。

后来母亲病了,她没有精力再要求他了,太夫说母亲不能见风,所以她时常都待在那个小院里。

他练功读书累了时,会偷偷溜进去,看一向明艳的她一身素淡的窝在房间里,面庞沉静,隐有哀愁。

哀愁什么呢。

那时他年纪尚幼,不太明白,明明所有人都在夸赞她,每个人都听她的话。

后来有一天,他偷听到母亲跟下人说枝头的迎春花开的很漂亮,他就爬了树摘了几朵放在窗台。

她推开窗时,看着那几朵花笑了起来,然后把花收进屋子。

从此以后,他每天都会往她窗台放一朵花。迎春,海棠,玫瑰,栀子,什么开的好放什么。

母亲次次都会把花收进房间。

不久之后,她病情加重,卧榻不起,窗台的花堆了一天又一天,泛黄,枯萎,然后腐烂。

盛夏蝉鸣时,她静静的离开了。

一阵微风吹过来,干枯的花瓣悉数从窗台落进泥土。

第76章

泡泡

◎为什么偷亲我◎

褚万殊离开的那一年, 赫峥十二岁。

他知道人死如灯灭,结束了就是结束了。褚万殊不会再回来,她的身影终于从那灿烂夺目的高台上彻底消失。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母亲。

三年后, 赫延接了苏清芽进府。

这是个安守本分的女人,对赫延言听计从, 有一点小精明, 中馈在她手里可全不用赫延操心。

她性情温和,若是不触及底线多是好说话的。

为了让赫峥认可她这个继母, 她也花了不少力气,但这么些年,赫峥始终叫她夫人, 从未改过口。

不少人认为赫峥是觉苏清芽身份低微,不配让她称母亲, 但赫峥其实没想那么多, 他只是觉得这世上总得有人记住褚万殊。

云映轻声道:“如果选择离开赫延就好了。”

赫峥缓缓道:“我早些年也这样认为,但后来想, 从始至终其实都没有人逼过她,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不是为了爱留下的, 是考虑所有可能,冷静的权衡利弊后, 仍然选择嫁给他, 毕竟高门子女婚姻永远掺杂着利益。”

与其说她是选择了赫延, 倒不如说是选择了他的才智前途,还有他手中重权。

“但……”

但不幸的是,她最后还是爱上了他。

所以她不能那么洒脱了, 原本可以井水不犯河水, 各得各趣的相敬如宾, 因为有了感情,最后就成了相互折磨。

云映其实理解不了赫延有什么值得让人喜欢的地方,但又觉得,人在有些时候,可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的。

褚夫人可能什么都好,就是眼光不太好吧。

赫峥道:“不提她了。”

他碰了碰云映的脸颊,然后道:“别担心了,生死我们是改变不了的事。”

云映轻嗯了一声。

这件事已经被反复想了一路,云映心中知晓,她担忧焦虑根本无用,但偶尔还是会陷入情绪当中。

同赫峥说了会话后,她心里缓解了不少,也想开口对他说点什么。

但她平日多是虚情假意面子功夫,很少真心实意的安慰别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沉默了半天,她也碰了碰赫峥的脸颊,有些苍白的跟他说:“你也别难过。”

赫峥按住她的手指,道:“我不难过。”

自从认清对云映的感情后,他觉得自己无师自通了许多东西,说话越来越腻歪,越来越大胆,像极了以前的云映。

比方说眼下这句话,以前他根本想不到会从自己嘴里出来。

“跟你躺一起我只会开心。”

云映对他这样也越来越习惯,再不会那般他随便说个什么就心口躁动脸庞发烫了。

她收回手,道:“真的?那以前我天天跟你躺一块,你对我还是没好脸色。”

她胡乱的想着,这么一看她好像还有点亏,赫峥每次跟她说这些时,她最过分时不过只会说一句“你别这样”而已。

他以前可过分多了。

云映很少跟他翻旧账,毕竟究原因的话,她大多都不占理。但现在她底气比之前强的多,就不讲理的想埋怨埋怨他。

赫峥面色果真变了变,搂着她一时无言,憋了好半天才道:“以前是以前。”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云映还一口一个夫君,现在也不叫了。

云映轻笑了一声,然后道:“睡觉吧。”

她说完又听着外面,说了句:“风好像停了。”

赫峥嗯了一声,道:“不知会不会再起,明早我们看天色赶路,如若不行就再停半天。”

“好。”

他没再说话,房内静的针落可闻。

云映闭上眼睛,脸颊贴着他的胸口,听他沉稳的心跳。

外面偶尔传来几声脚步声,他们的榻贴着墙,沉默时可以听见隔壁一会一句的私语声。

到这还好,只是很快,隔壁的床吱呀吱呀晃了起来,伴随着几声放肆的调笑。

云映默默睁开眼睛,黑暗中她看向赫峥的脸庞,气氛一时变得略微尴尬。

但赫峥一直没反应,她便主动轻声问道:“你听见了吗?”

赫峥:“……听见了。”

云映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但她分明能感受到赫峥搂着她的手紧了点,她按住他的手,提醒道:“我现在不想被别人听。”

而且他们另一边隔壁住的是随行的下人,弄了会打扰他们睡觉。

赫峥脸色黑了黑:“我没有这个意思。”

云映感受着自己抵在自己大腿上慢慢变化的东西,贴心的并未拆穿,轻哦了一声。

“……”

赫峥一开始是真没想,他是听见云映的声音才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的。

但是现在解释显得非常欲盖弥彰。

而且她说现在不想是什么意思,明天房里不传音就可以了?

隔壁的榻晃的越来越狠,赫峥听得心烦。

他知道云映睡眠浅,这样让她怎么睡觉。不由冷着声音道:“我让他们别干了。”

他说着就要坐起身来,云映抓住他的手,柔声道:“情难自禁,体谅一下他们吧。”

“你现在去了,岂不是扫人家的兴。”

“而且他们可能用不了多久就结束了。”

仅一墙之隔,声音格外明显。

声音好像就在耳侧一般。

赫峥抿住唇,没有出声。

两人相对无言的躺着,这样一来隔壁的声音就更明显了。

就这么听了一会,眼看隔壁叫声越来越大,云映率先坐起身子,同赫峥道:“我起来喝杯茶。”

她随便披了件衣服,赫峥也跟着坐了起身,跟她一起走下了床。

他把茶水递给她,云映端着瓷杯倚在窗前。她推开木窗,果真风声已止,空旷的街道两侧房屋林立,枯黄的树叶被吹散在街道上。

遥望远方时,夜色模糊了群山,只瞧见高大的一团黑影矗立远方。

赫峥站在她身后,道:“当心受凉。”

云映捏着茶杯道:“我身体好着呢。”

这儿与京城大有不同,顺着一整条街道望过去,一片暗淡。

因为天气不好,所以也没有月亮。

她看了一会,终于问:“这里是哪?”

赫峥道:“沧州。”

他指了指不远处模糊的那座山,道:“那儿就是裕颊山的一角,你们应该住在这座峰后。明早启程,快点的话第二天晚上就能到你家。”

云映低低嗯了声,沉默了一会后看向他的脸,思索道:“哦对了,我们家有点小,好像没有你睡的地方。”

赫峥:“……”

不是吧,该不会不想带他回家吧。

是不带他回家还是不想让他见岳父岳母?不让他见不就是不认可他?

他都跟一路了,到时候她回家,他在外面等她出来……也不是不行,但是有这么过河拆桥的吗?

赫峥黑着张脸,觉得自己必须得争取一些:“没关系,我睡地上。”

云映神色怪异,她道:“我为什么要让你睡地上?”

“睡地上也不行?”

赫峥按住她的肩膀,不满道:“不是,你也太过分了,你不如直说好了。”

“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

她紧接着犹豫道:“睡地上太委屈你了,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跟我挤一挤。只不过我的床有点小,你睡在上面可能有点委屈。”

赫峥闭上了嘴。

“你刚刚说我根本就不想什么?”

赫峥:“没什么。”

他又道:“不委屈,我伤已经好了,睡不下的话你睡我身上。”

云映道:“那倒不至于。”

夜风徐徐吹进,云映听着隔壁的动静,道:“他们好像已经结束了,我们可以睡了。”

她放下茶杯,道:“走吧。”

赫峥掀开被子,在云映要上榻之前睡在了床里,他道:“你睡外面,稍微安静一些。”

云映嗯了一声,她解开外衣躺在了他原来的地方,衾被仍然温暖,云映拥着被褥,觉得自己被他包围。

赫峥主动去搂她的腰,云映习惯后就懒得挣扎了。她从来不抗拒他的靠近,甚至偶尔还会留恋,也就别扭那么一阵子后,就十分坦然的接受了。

她将腿搭在他的小腿,然后道:“睡吧。”

赫峥嗯了一声。

两人间寂静片刻,云映觉得自己闭眼闭了很久,但思绪仍然清明,没有丝毫困意。

兴许是靠近了裕颊山,她又睁开了眼睛,很想跟他说说话,于是忍不住同他絮叨道:“你知道以前这个时候我都在干什么吗?”

赫峥很配合,声音沉沉的,他问:“在干什么?”

云映回想着自己的乡村生活,然后道:“在捡柴烧水,我要烧两大桶水才能够我们一家四口洗。”

“柴火堆在房外,我有一次捡柴时,一只小红环蛇从里面窜了出来,我把它逮住后,养起来了。”

她语调轻巧,好像是现在想起还觉得自己做了个非常英明的决定:“自从养了它,阮乔再没来烦过我了。”

赫峥蹙起眉,道:“红环蛇有毒。”

云映浑不在意道:“毒不死人,喝点药就好了,而且我没有被它咬过。”

赫峥道:“那之后呢。”

云映忧愁道:“之后它死掉了。”

她的声音很遗憾,继续道:“它偷跑进了鸡圈,被我们家那只大公鸡吃掉了。”

赫峥:“……鸡还好吗?”

云映道:“鸡挺好的,后来过年我们把鸡杀掉吃了,我们也挺好的。”

赫峥觉得她好可爱,没忍住弯起唇角,搂她搂的又紧了些。

云映被他抱得喘不过气,她把他推开几分,然后道:“你松开点。”

赫峥松开了点,云映还没说完,她就等不及继续同他絮叨以前:“夏天里我最讨厌小癞蛤蟆了,蹦来蹦去好烦人。”

“阮乔还总是拿这个吓我,我说过好多次我不喜欢他都不听,每次他一吓我,我就抓条小水蛇去吓他。”

她声音闷闷的,继续道:“娘亲每次只说我不说他。”

赫峥道:“没事,等我去了我帮你揍他。”

云映想起阮乔那细胳膊细腿,迟疑道:“还是算了,万一弄死了怎么办。”

“先不提他,我跟你说。”

“一有人说羡慕我从小到大生活在那么美的地方一定很快乐,我就在想,等小癞蛤蟆蹦他脚上他就不会这么说了……”

她又念叨:“不过还好,天冷了,山里的虫蛙消失了大半。”

她又毫无逻辑性的说了好一堆,说完后未曾听赫峥应答,她猜想他可能是睡着了。

昏暗中,云映抬眸能看见他的脸庞。

有点喜欢。

她目光专注,又在心里思考,为什么他现在明明什么也没做,她仍然会忍不住想靠近他呢。

云映抬手碰了碰他的下巴,心脏收紧几分,她觉得她可能在紧张,或者是什么别的,总之不太平静。

于是她又收回手,试着跟他拉开了距离,她难得有闲心去仔细观察自己的反应,看了半天后,她觉得自己像一只烧开的小水壶,咕噜咕噜冒泡泡。

她又慢吞吞的挪回他怀里。

隔了一会她还是睡不着,于是支起身子静静看他,半晌,她悄悄揽住自己的头发,趁他睡着,偷偷吻了他一下。

一触即分。

下一瞬,她的后脑便被他按住。

赫峥睁开眼,他手臂僵硬,压抑着声音道:“为什么偷亲我。”

云映想了想,然后如实道:“可能是因为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

最近收尾期更新时间不定,后面应该也不会有固定的更新时间,如果当天不更的话会提前请假。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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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嘿,晚安宝宝们

第77章

温凉

◎“我也爱你。”◎

她语调平淡柔软, 好像是陈述一件多么普通的小事,温柔的吐息轻轻落在他的侧颈,赫峥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就这么一会的愣神, 他手上的动作松了几分,云映趁机推开了他的手, 慢吞吞的躺在了他身边。

……

“睡觉吧。”她轻声道

睡觉?

这谁睡得着, 赫峥这辈子没这么清醒过,他喉结滚动, 心跳飞快,抬手重新把她搂在怀里然后道:“你刚刚说什么?”

云映:“你不是听见了吗。”

赫峥半晌没吭声,云映清晰的感受到男人搂她搂的越来越紧, 然后在弄疼她的边缘松了手。

衾被温暖,他的体温从身侧传来, 云映眼皮疲倦, 方才自己说话发呆了半天,这会终于有些许困顿。

她拍了拍他的手, 然后独自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声音懒散道:“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不行!”

赫峥坐起身来, 胸口起伏着完全平静不下来。云映眉头轻蹙,怪他突然起身把被子带跑, 凉气跑了进来, 埋怨道:“你干什么啊。”

赫峥把她拉起来, 两人相对坐着,赫峥摸黑在夜色中吻了一下她柔软挺翘的唇,心头像是燃了一团炽烈的火, 他声音干涩道:“你刚刚……”

“你刚刚真不是跟我开玩笑?”

云映裹着被子, 静静道:“我好像很少跟你开玩笑。”

赫峥思绪顿了片刻, 一想还真是。

他心跳不由更快了,心里一下冒出许多东西,他从中抓出一个最重要的,然后试探性的问:“那我们一定不会和离了吧?”

云映思索片刻,然后道:“不会。”

她没有赫峥那么精神,认识到喜欢他也不意外,非常的平静的就接受了。

长久以来,她都不知怎么定义与赫峥的感情。

在一切还未显端倪的时候,她只想接近他占有他,她也确实这样做了。

后来与他相处的越久,妄图不择手段占有的心思就越来越淡。

渐渐的,她开始希望他们之间正常一些,不论是正常的结束,还是正常的在一起,他们可以互相平等的站在彼此对面。

赫峥又沉默了,他说不出话来。

与之相比,云映轻松的多,她一没负担就越想睡觉。

她打了个哈欠,为了安抚,云映贴近他,主动落下一个敷衍的吻,然后道:“好啦。”

“我们睡觉——”

还没来得及说完,他就抬起她的下颌吻了回去,这一下还算温柔,云映尚没意识到严重性。

但紧接着,他的吻就越来越深入,动作也堪称蛮横,强壮的手臂紧紧箍着她的腰,手掌从她的腰一路滑到她的臀再到腿根。

云映觉得自己好像要被吃掉,她缩了下身子努力的想退开,男人却紧随其后,直到把她狠狠抵在墙上。

云映退无可退,她被男人重新挑起下巴,入侵以后他又退回来,舔咬她的唇珠。

云映被他吻的双眸泛起水雾,衣襟凌乱,露出在暗夜中几乎晃眼雪白肌肤。

后来她的唇碰到一滴温凉,悄无声息混入交缠的唇齿,分毫不引人注意。

云映声音轻哑,同他打着商量:“明天再亲行吗?”

然而男人动作不停,急促的好像要把她拆吞入腹。他没有理会她这句话,沉着声音道:“再说一遍。”

云映被迫仰起头,她侧眸看向黑漆漆的墙壁,心想她与隔壁那两人就一墙之隔,不知道赫峥有没有要做的意思,但是她真的不想被别人听。

云映不吭声,赫峥就重新去吻她,探入唇齿挑弄,她双腿开始发软,这会没办法不理他了。

接吻空隙,她道:“……说什么啊。”

墙壁有些凉,赫峥又把她按回榻上,粉白的小衣露出来,他勾着上面的细带没有回答她。

云映推开他的手,道:“会被别人听见的。”

赫峥道:“我轻一些。”

云映心想他轻不轻和她叫不叫是两码事,拒绝的话尚未说出口,那根脆弱的带子便缠上了他的手指,然后他轻轻一抽,轻薄的布料就被他握在了手里。

至今日,他们已赶路二十多天。

这段时日里他们几乎夜以继日的赶路,除了赫峥偶尔趁她不备会偷亲她,他们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

昏暗中看的不太清楚。

像是误入仙境,淡淡幽香萦绕着,雾气弥漫,触手可及柔软的云朵,轻易就让人陷进其中。

但她不是那个游离岚雾的人,而是那朵云,被拨弄磋磨。

云映原先以为今晚就这样了。

底线之内,她对他向来纵容,她轻叹了口气,然后放松身体,琢磨着待会应该怎么不发出声音。

但他很快停了动作,轻轻的吻落在她的胸口,下巴,唇角,眼睛。

像是一场未曾落下的大雨,他把她抱在怀里。云映能分明感受到尚未停歇,她睁开了眼睛,眼睫眨动时扫过他的侧脸。

男人埋在她的颈窝,许久没出声。

云映望着昏暗夜色,细白的手臂抱住他,落在他的宽阔的脊背。

她温声道:“怎么了?”

赫峥嘴唇碰了一下她的侧颈,声音发闷,轻轻问她:“能再说一遍吗。”

唇上似乎咸涩尤在,周遭沉寂片刻后,云映道:“喜欢你。”

赫峥嗯了一声,然后道:“我也爱你。”

支摘窗刚刚忘记关了,外面夜色浓如墨,云映抬眼望过去,好像跌入一片虚空。

她收回目光,手指摩挲了下他的背,道:“你不困吗。”

赫峥道:“不困。”

他翻了个身,让云映趴在他身上,少女雪白的寝衣已经退到了手肘。

现在不是做这些的时候,赫峥勉强收敛心神,帮她把衣服又穿好,然后低声道:“睡吧。”

云映有些意外,方才那个架势,她还以为今晚注定睡不好。

她用腿蹭了蹭他,道:“就这样睡吗?”

赫峥嗯了一声,道:“待会就好了。”

云映心有不忍,问:“要不我帮你?”

赫峥道:“……你怎么帮?”

云映眨了眨眼睛,心血来潮舔了下他的下巴,然后道:“我没有试过,不知道做的好不好。”

……

气氛死寂。

云映不太满意:“你怎么不说话?”

赫峥突然抬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唇,云映睁大双眸,唔了一声。

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拒绝了,声音干脆道:“睡觉。”

云映又蹭了蹭他,赫峥松开了手,云映道:“真的不试试?”

赫峥按住她的腿,道:“不试。”

云映没有勉强,她嗯了一声,然后乖顺的躺在他怀里,道:“那我睡啦。”

赫峥嗯了一声。

她说睡就睡,被温暖围绕时困意就来的格外汹涌,不到一刻钟,轻浅又均匀的呼吸声就传了过来。

长夜漫漫。

只有他仍然清醒着,无论怎么控制,心绪都平缓不下来。

一夜无梦。

晨光熹微时,云映睁开眼睛。赫峥不在她的身边,她慢吞吞坐起身,看见赫峥已经穿戴整齐,正帮她收拾昨日脱下来的衣裳。

云映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晨起时的沙哑,她道:“你怎么起那么早。”

一夜无眠,男人仍然神清气爽,他看起来心情很好,阔步上前捧着她的脸颊亲了一口,然后道:“还不着急走,你可以再睡一会。”

云映摇了摇头,然后胡乱着摸索床褥从被窝里摸出她昨日脱下来的小衣。

她毫不避讳,脱下衣服当着他的面上穿上,雪白肌肤上尤有红痕。

赫峥呼吸一滞,为了自己着想,选择暂时性的避开目光。

等用完早膳以后,云映率先走出房门,晴朗日光从窗户照进长廊。

跟她一同出来的,还有隔壁房间住的客人,只不过不是昨晚那一对,而是西侧隔壁,那里住的是位年轻姑娘。

云映总觉得那位姑娘在偷看她,她不由侧眸望过去,与姑娘对上目光。

目光撞上,少女对着她红了脸。

云映:“……?”

姑娘率先跟她说了话,开口就是:“你好漂亮啊。”

原来如此。

像她这么直白的云映见的不多,但也不算很意外,她含笑颔首,道:“你也是。”

姑娘兴许见她好说话,朝她走近两步,红着脸道:“你声音真好听,跟昨晚不太一样。”

云映啊了一声,心想这房间已经破到这种地步吗,她记得她昨晚跟赫峥说话很小声啊,还没隔壁传过来的声音……

想到这里,云映面色变了变,她道:“不是我们。”

姑娘拍了拍胸口,一副我都懂的模样,她道:“放心,我不是那迂腐之人!走江湖这么多年,什么都碰见过的,你别害羞。”

云映道:“我没有害羞。”

少女疑惑道:“难道你是自己住的吗?”

这个时候赫峥从房里走出来,他气质冷淡,少女不由敛住神色,朝旁边退了两步。

赫峥牵住云映的手,道:“走吧。”

云映嗯了一声。

她随同赫峥一起向前,然后又回头看了眼那位少女,少女目光意味深长,冲她眨了眨眼,显然更笃定了。

坐上马车以后,他们继续赶路。

方才那一趟,可以说是行程里中途休憩的最后一次了,如若没有意外,明晚她就能回到家。

远处巍峨大山越来越近,这几日天气尚可,云映喜欢拉开帷裳看向外面。

两天的时间过得很快。

起初周边还算陌生,不知是从哪一截起开始变得熟悉起来,很快便没了官道,走出最近的城镇以后,路途变得稍显崎岖。

天上已是繁星密布。

村镇夜间寂静,马车进不去,他们便停在了个宽阔的地方,云映被拉着下了马车。

夜风袭来,云映知道是她的错觉,但她还是觉得自己闻到了过去的味道。

池塘泥土的腥润,树梢带来合欢花的芬芳,还有隔壁传来的饭香。

一年而已,裕颊山什么都没变。

第78章

女儿

◎小官啊◎

天色已经很晚了。

周边只有山林深处传来的鸟鸣声, 借着当头圆月,并不密集的村庄清晰的显现在眼前。

云映让随行的几个护卫停在了村庄外的城镇里休息,她又放低声音, 同车夫道:“你也回去休息吧,可以跟他们住一起。”

车夫应下, 回头将马车上他们随身要带的物什取了下来。

他们带的东西不多, 挑挑拣拣也就一个包袱。赫峥随手拎起来,村庄沉寂, 时值深夜,没有一丝烛火。

他虽时常有任务,但还是居京城多些, 去过村庄,但未曾去过这样的的庄子。

房屋稀疏又低矮, 毫无布局可言, 四处都有农田,种着各类作物。

云映性情慵懒闲散, 在赫峥眼里,她是个连站着看书都嫌累的人, 所以他很难把云映与农田劳作联想到一起。

交代完车夫后,云映道:“还有一截路, 得走过去。”

她抬手指了指半山腰, 道:“快点的话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赫峥握着她的手腕, 道:“那走吧。”

云映嗯了一声,脚下泥土路有些坑洼,云映提着裙摆, 走在他身边, 沉默着穿过寂静的村庄。

直到赫峥把手里的包袱递给她, 云映脚步缓了缓,不明所以道:“……你提不动了?”

赫峥看了她一眼,大概是太过失语,连解释都没解释,直接上手把她背了起来。

云映顺理成章趴在他宽阔的脊背,这样走在这个熟悉的村子里总觉有几分怪异,她偷偷看了眼四周,见没人才小声道:“你背我做什么,我能自己走的。”

赫峥背着她速度就明显比刚才两个人一起走快了一些,他也跟着她放轻声音道:“你裙子脏了。”

云映晃着小腿,侧眸看了一眼,可能是前几天才下过雨,地上泥土湿润,沾在了她的裙摆,并不明显。

她忍不住道:“可是迟早会脏的。”

“那就迟点再脏吧。”

云映没再说话,她环住他的脖颈,乖巧的靠在他肩头。

山路上坡多,以前云映每次都能累的喘气,总觉得一辈子也走不完。

但是他好像全不当回事,脸不红心不跳轻轻松松就上了山。快到时,云映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自己想下去。

云映落地后,指着前面那一户人家,轻声道:“就是那儿。”

一处宽敞的空地,院子四面用篱笆围着,篱笆很矮,可以看到院里左右两侧都养的有牲口。此时房门紧闭着,东西有两个偏方,一小一大。

疱屋在东偏方前,前面堆放着柴火,还有乱七八糟其他的东西。

云映不着痕迹吸了口气,声音低不可闻道:“走吧。”

赫峥包裹住云映的手,两人一起上前,才靠近院门,卧在鸡圈旁边的黄狗突然窜起来对着突然造访的两人狂吠。

云映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声音严肃了几分,她指着黄狗:“小麻子!别叫!”

说完还不忘侧眸安抚赫峥:“你别怕。”

赫峥:“……我有什么好怕的?”

听见熟悉的声音,小麻子嗷呜了一声,开始冲云映疯狂摇尾巴,云映熟练的解开缠篱笆的绳子,带赫峥走了进去。

小麻子没见过赫峥,对他尚有敌意,进门时,它一边对云映摇尾巴一边对赫峥龇牙。

云映把赫峥护在身后道:“不准对他龇牙。”

外面的动静惊扰了房中人,东房内燃起烛火,那是她父母的房间,云映拉着赫峥的手紧了几分。

院内被打扫的很干净,篱笆和疱屋都是云映走后新建的,院内中间还垫了条石道。

她走进院子,停在房门前。

她听见自己心口狂跳,悬在半空,就这么等待命运宣判。

里面传来脚步声,应该是她的父亲。

很快,门伐从里面抽离,房门开了一条细缝。

借着从里面透出来的昏暗烛火,云映与门后那双眼睛对上目光。

……

她呼吸滞了滞,道:“娘?”

一路的焦虑不安突然都烟消云散,直到此刻她才真的感到如释重负。

缝隙开的大了几分,女人显然有些没反应过来,她目光尚有几分陌生,等云映叫完这声后才突然睁大眼睛道:“小映?”

“还真是你,我刚刚…我都没认出来。”

她面庞浮现喜色,眼眶泛红声音激动道:“这这这……这还夜里呢,外头冷快进来!”

房门被彻底拉开,一直站在云映身边的赫峥彻底显出身形。

他身量高又挺拔,在京城一众武将中已经算得上修长,更别说这种乡村了,威慑感扑面而来。

女人声音分明顿了下,握着门边的手松了松,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这时候,忙内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咋咋呼呼的怎么了?”

“还真有人偷鸡不成。”

女人连忙从赫峥身上收回目光,她也管不了那么多,连忙冲着屋里喊:“是小映!女儿回来了!”

“你赶紧出来。”

沉寂的小院一下喧闹起来,连着西屋的烛火都亮了起来。

少时。

不大的堂屋坐了五个人,以前只有他们一家四口,现在只多了一个赫峥,地方莫名显得狭小起来。

云映的父亲名叫阮贵,相貌普通,肤色黝黑,个头跟阮乔差不多。

她的娘亲姓徐,叫徐芳,倘若没有那封信,云映根本看不出来她曾经遭逢过那样一场危及性命的意外。

两口子坐在一起,目光在云映与赫峥间游移。

阮乔方才听见云映回来,急匆匆下床鞋都穿错,这会看见赫峥,兴奋劲小了一半,垂头坐在旁边。

阮贵犹豫道:“这个是……”

云映道:“这是我夫君。”

赫峥紧接着在这略显凝滞的气氛中开口道:“岳父岳母,突然造访,还望未曾打扰到您二位。”

徐芳瞪大眼睛,这声岳父岳母实在是叫的她猝不及防,“你你你成亲了?怎么都不说一声。”

“乔乔也没提过啊。”

阮贵连忙拍了下徐芳的手臂,摆手道:“不打扰不打扰。”

他笑意有些局促的道:“这京城人说话还真是不一样啊,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赫峥道:“姓赫,单名一个峥。”

阮贵拍了下膝盖,道:“赫峥啊,好名字。”

一旁的徐芳此时已经勉强缓了过来,赫峥光看面相不太好说话,但是他身上有股矜贵气质,让人觉得是个沉稳的人。

徐芳见赫峥人高马大相貌堂堂,忍不住顾念起了旁的。

谁都知道,云映现在非同以往,她可是京城大官的孙女,多的是男人想巴结,说不定云映是被他这张俊脸骗了。

她问:“你也是城里人吗?”

赫峥道:“……是吧。”

“那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赫峥迟疑道:“家父在京做点小官。”

徐芳了然,有些不太满意,意味深长道:“小官啊。”

云映听不下去了,她转移话题道:“娘,你的伤如何了。”

徐芳目前看着并无大碍,当初信件里描述成那样,她原以为这会情况不会乐观的。

话一出,徐芳的脸色僵硬了片刻,随即道:“没什么大事,都痊愈了。”

她站起身子,然后道:“你们吃饭没有,我去烧火。”

云映道:“不用了娘亲,我们不饿。”

阮贵也跟着站起身,他斥责道:“大半夜的你忙活什么?现在太晚了,你们俩先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忙活。”

徐芳提议道:“那这样,乔乔先跟我们睡,让这位…先睡乔乔的床,小映你原来的房间被褥都齐的,你就还睡你之前的房间。”

云映站在赫峥身侧,道:“我跟他睡一起就好。”

阮乔原还不想跟父母睡一起,闻言立即道:“不行!”

徐芳连忙把阮乔拉到自己身后,低声道:“你别说话。”

她笑着看向云映,温和道:“小映,这有些不合适吧。”

云映歪着头问道:“哪里不合适呢?”

阮贵给徐芳使了个眼色道:“哪儿不合适,都是夫妻了哪有什么不合适的?好了,再耽搁天都要亮了,去睡吧。”

阮乔还想但说什么,但察觉到赫峥在看他,不由心口一紧,又闭上了嘴。

开始赫峥还不知所谓云映的房间在哪,后来才知房外的那间疱屋原来是两间房连着,一新一旧。

云映带他进的是那间旧房,门头很矮,赫峥需要稍弯一下腰才能进去。里面布局简单,一张床,一个台面以及一个木柜。

云映把他们随行带的几件衣服折好放在柜中,长久不见太阳,柜里霉味很重,云映只好又拿出来放在床头。

她回头,见赫峥正现在台前,修长的手指落在上面。

云映解释道:“那以前是灶台。”

赫峥眉头轻蹙了下,道:“什么?”

云映盘腿坐在榻上,她解释道:“以前这是个厨屋,后来我慢慢长大,不适合再跟阮乔挤一个房间,我爹才把这儿改成了我的房间。”

可云映根本没比阮乔大几岁,赫峥脸色难看,他道:“你是姐姐,但他们先给了阮乔房间,然后让你跟他凑合睡一屋?”

云映嗯了一声,道:“不过你放心,我十三岁以后就跟他分开住了。”

赫峥站到云映面前,道:“放心什么,我能介意这个?”

云映看着他认真的神色,轻笑出声:“那是以前了。”

她握住赫峥的手,垂眸在这破旧的房间里亲吻他的手指:“我不是爹娘亲生女儿,她们优待阮乔是应该的。”

“而且西屋后有猪圈,很臭,我不喜欢。”

赫峥看看向那扇窄小的窗,如果记得没错,与这儿紧挨着的也是家禽之所。

云映迟疑道:“唔,鸡圈比猪圈好闻一些,不过窗子一关什么都闻不到了。”

她打了个哈欠,然后靠墙望着他,轻声道:“夫君,这是我的小床第一次睡别人。”

“而且还是男人。”

第79章

吱呀

◎给你做张床◎

云映仰头看着他, 眼眸明亮,显然心情很好。

于是临到嘴边的话又被赫峥咽了回去,苦难已成过往, 他既然没能改变她的过去,那说什么都有些苍白。

但这并不妨碍他心里不舒服。

云映见赫峥一脸的不高兴, 不由轻翘起唇角, 然后主动抬手去解他腰间的革带,“别不高兴啦, 快睡吧。”

赫峥根本没生气,但他还是道:“那你再叫一遍。”

云映:“夫君。”

赫峥心里舒服了不少,他按住她的手指, 扫视着这张小床,轻声道:“四年前一个罪臣曾短暂的躲在裕颊山,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我本来可以亲自来抓他, 后来被别的小事耽搁,就随便派了个手下过来。”

云映配合着评价道:“那个大臣真会挑地方, 裕颊山可隐蔽了……”

他捧住云映的脸庞,拇指擦过她的唇道:“早知道我就亲自过来了, 带你回去睡我的床。”

云映思索一番,她道:“你才不会。”

解开革带后, 她又去解他外袍, 学着他那副目中无人的高傲模样道:“你会说‘云姑娘, 请你让开,我想我们不认识’。”

赫峥偏不承认,他不服气道:“你怎么知道, 万一我对你见色起意呢。”

他自己脱下外袍, 自己上了云映的床。

小床发出吱呀一声响, 赫峥动作顿了顿,怀疑的看向云映。

云映在一旁道:“放心,它只是爱叫唤,我平日翻个身它都吱呀呀的响。”

这张小床是几年前阮贵上山砍树亲自给云映做的,虽然不好看但很结实,睡两个人没问题。

赫峥这才躺了上来。

云映在女郎中已算高挑身材,但赫峥仍比她高出一个头来,他手长腿长,即便已经枕到头,脚跟仍挨着床尾。

这么一个大个头,看起来有点憋屈。

云映侧着身子躺在他身边。

她身后贴的是斑驳的墙壁,外面偶然传来几声鹅叫,昏黄烛火不停摇晃,一切都令云映恍然回到之前。

她像一只带好朋友来到巢穴的兔子,对这个夜晚充满了新奇,她眨了眨眼睛,对着一旁的赫峥道:“你挤不挤?”

赫峥道:“不挤。”

他抱住云映,把手隔在她与墙壁之间。

房间小的甚至没赫家柴房一半大,仰起头看过去,四四方方的一面顶,就这么压了云映好些年。

云映道:“挤的话要跟我说。”

赫峥搂她搂的很紧,他道:“你说过不让我睡地上的。”

谁说要让他睡地上了。

云映才要开口,房门在此刻被轻轻叩响。

阮乔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姐,你渴不渴?我倒了点水。”

云映道:“不渴,别来烦我。”

阮乔沉默了一瞬,然后扭捏道:“可是我倒都倒了诶……”

云映正打算再次拒绝,赫峥已经率先从榻上坐起了身子,他低头吻了下她的唇,声音沉静道:“我去拿。”

阮乔还端着茶水,身着单薄,声音被冻的有些虚浮:“姐,是热茶,这么晚了你还赶路,肯定冻着了。”

“喝点热茶暖暖身子也好。”

他方才翻来覆去睡不着,不停想着他那个姐夫有没有可能欺负云映,越想越觉得难受,还是决定过来瞧瞧。

甚至握拳想,再不济也要打断他们!

“姐,你怎么不说话啊。”

“要不我送进去——”

赫峥走下床,连衣服也没披一件就直接拉开了房门。

月光落在男人晦暗冷峻的脸庞,阮乔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抬头,只见男人只着件寝衣,襟口随意的敞开,露出精壮胸膛。他正一手抵着门,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眸漆黑,目光不善。

“你想进去干嘛?”

阮乔下意识后退一步,连声音都没什么底气了:“进去给我姐…姐送茶。”

“你姐不渴。”

阮乔哦了一声,然后道:“那我走了。”

结果才转过身,肩膀就被两根手指钳住,痛楚传来,阮乔痛的差点没拿稳茶壶。

他被迫转过身来,眼眶浮现雾气,本来云映嫁人他就难过,这会更是委屈。

他憋住眼泪,道:“你还有什么事。”

赫峥从他手里接过壶:“我渴了,给我。”

“……”

还没说话,就见男人低眉,用只有他们两人听见的声音道:“你以前也这样随便进她房间?”

阮乔立即道:“我没有。”

只是偶尔会进,哪有随便。

赫峥没多说什么,又漫不经心道:“对了,信是你写的对吧。”

阮乔闻言握紧手指,目光不由自主瞟了一眼房内的云映,但被赫峥挡的严严实实,他急声道:“是我写的,我又没骗人,我娘亲本来就生病了,休了好几天,现在腿上还有伤痕呢。”

等他这一串说完,赫峥才盯着他道:“我说你骗人了吗。”

阮乔心口一紧,半天没吭声。

赫峥看起来也没多说的意思,直接就关上了房门。

赫峥走进来,云映拥着被子问他:“怎么了?”

他随手将壶放在台面上,道:“没什么。”

他重新上床,小床又吱呀一声。

赫峥重新把她抱在怀里,云映也试着想找一个舒服的姿势睡觉,两人动作间只听小床一直响。

云映一个人时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多了一个男人,这声音就令人浮想联翩起来。

赫峥被迫停下,他道:“……你父母房间应该听不见床响吧。”

云映有点尴尬,她道:“听不见。”

要听也是离她房间近的西屋先听见,不过阮乔不重要。

赫峥嗯了一声。

两人间就这么沉默片刻。

直到赫峥的手悄无声息从她的腰移向了她的臀,云映身形僵硬了些,但未曾阻止。

隔着一层轻薄布料,那只大手无声包裹住她,揉弄两下后,分开了她的腿。

他又低声问:“那这样能听见吗?”

云映:“……”

她道:“应该听不见吧。”

他已经探进了她衣服的后摆,与她毫无阻隔,云映轻吸了一口气,察觉到自己亵裤被褪了下来,又听他问:“应该?”

云映纠正道:“听不见。”

很快,云映便跨坐在了他的身上,赫峥方才就着阮乔送来的水洗了洗手,现在两只手都在被子下面,而云映别着脸,趴在他的胸口任他动来动去。

他们身上的被子是云映从小盖到大的,被套是大红色,上面两个补丁都是她自己缝的,她以前没想过自己会盖着这床被子跟别人做这种事。

云映越想脸庞就越热,其实她今天晚上本来没有想法的。

但是……

很快,男人手指湿润,他还在她耳边道:“会不会不太合适。”

云映觉得他是故意的,不由蹭了蹭他身下,柔声道:“我说不合适的话,你会停下来吗?”

赫峥抽出手指,道:“不会。”

他托了下她,然后去吻她的唇,继而翻身把她压在身下。

就这么一点动作,小床又吱呀作响。

可能是动一下就响,后面赫峥反倒没那么顾忌了,反正怎么都会响的。

云映扬着脖颈,感觉自己从床头又到床尾,每每她觉得自己要掉下去的时候,赫峥又会把她揽回来。

“不要……”

他贴着她的脸颊,问:“不要什么?”

云映眼前有些模糊,房内一直未曾变过的布局落在她眼里,她索性闭上了眼睛道:“不要把被褥弄脏。”

赫峥吻住她的唇,道:“没关系,我来洗。”

……

后来他真的帮她洗了。

赫峥作息稳定,不管昨夜睡得多晚,第二日总能在天蒙蒙亮时醒过来。

甚至还不算亮时,尤在耳边的鸡鸣声就吵醒了他。

云映因为睡得太晚,根本没听见,她迷迷糊糊的搂住赫峥也不让他起来,声音含糊道:“迟去一点没关系。”

这是还当着在京城呢。

赫峥不由弯起唇,然后道:“我不走。”

他挪开云映的手臂,然后把他们俩昨天换下来的衣服收拾起来放在木盆中,尤其是她被弄脏的小衣,谨慎的将之压在最下面。

云映知道赫峥下床了,但她太困,没心思去问他做什么,又睡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亮了。

她睁开眼睛,看这房内熟悉场景,尚有几分迟钝,她忘了还有京城这一遭,第一反应是慌乱。

天已大亮,她居然还赖在床上。

她急忙掀开被子想要下床,腿根处传来的不适又让她缓过神来。

哦忘记了,不用下地了。

赫峥不在房里,昨晚掉在地上的衣服也不知去向,云映穿好衣服后打开了房门,院子内鸡已经出圏,正悠闲的捡食,几只大白鹅不停的叫唤着。

清凉空气里传来饭食的香气,徐芳从隔壁的厨屋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盆包子,同她道:“小映你醒了啊,来吃饭。”

“都等着你呢,我方才想去喊你,赫峥说不着急等你睡醒。”

云映哦了一声,然后问:“他呢?”

徐芳指了指不远处,云映看了过去,她父亲站在赫峥不远处,两人说着什么,而赫峥肩上扛着一根粗壮的树干,正阔步往回走,然后躬身堆在篱笆前。

那儿已经堆了好几根了,他姿态悠闲利落,看不出半点勉强,明明寻常这种木头都得她爹跟隔壁老头一起抬才能抬起来。

赫峥看见她然后拍了拍手,朝她走了过来。

“醒了?”

云映问:“你在干嘛?”

赫峥拉着她的手带她去洗漱,道:“想给你做张床。”

云映:“你会做这个?”

赫峥道:“不会,但是可以学。”

他熟练的帮云映打了凉水,然后又从疱屋没端了盆热水兑进去。

云映看着他熟练的动作,不知道这短短一早上发生了什么,低声同他道:“可是我们根本住不了几天。”

“说的也对。”

云映:“……”

赫峥全然不当回事,他道:“你当我太闲了吧。”

云映隔了半天没说话,然后又问:“那我们俩的衣服呢?”

赫峥道:“晒起来了。”

说到这里,赫峥忽然靠近她贴耳与她道:“你的小衣我想了半天不知道晒哪。”

云映扫了眼院前的绳子,上面果真没有她的小衣,她绷住唇角,小声问:“那你最后怎么处理的。”

赫峥就着她的洗脸水洗了洗自己的手,然后道:“院后的一棵树枝上,没人能看见。太阳还大,很快就干了,待会我去收。”

第80章

杂质

◎上山◎

屋后确实很隐蔽, 但云映想象不出自己的小衣挂在树头迎风飘扬的样子。

以前她自己洗时都跟着晒在前院的晾衣绳上,最多用自己的裙子搭一半压住,不会特地给它找地方。

洗过脸, 赫峥勤快的帮她拧干巾帕,然后主动给她擦脸。

她父母都还在院子里, 云映抬手拦了一下道:“我自己来。”

话音才落, 石桌对面便被重重放了个木盆发出不小的声音,少年一看就是刚起身, 头发乱糟糟的,眼底青黑,一脸的疲惫。

他动作带着怒气, 打水的姿势都比往日利落,嘴里念叨着不停。

赫峥看都没看他一眼, 半点不在意。

但云映以为他是对赫峥不满意, 脸色冷了冷道:“你在念叨什么?”

阮乔脑子麻麻的,看见云映就想起昨日响了很久的床榻晃动声。

他起初还不明白, 想着要不来问问云映是不是不舒服。都已经下床推开房门了,才听见静寂夜色中传来轻柔的女子低吟声。

他年纪轻, 未经人事,起初还有些迷茫, 直到他听见她模糊的两句难堪入耳的话, 然后小床响的更起劲了。

那一瞬间他耳根爆红, 连忙回了房间躲在被子里,可是越在意,那小床吱呀声就在他耳边越明显。

总之他一夜都没睡好!

但他到底还是害怕赫峥, 只憋着口气道:“没什么。”

云映看了他一眼, 没有多问, 洗完脸后就拉着赫峥去了堂屋。

徐芳已经盛好了饭菜,她招呼着道:“来小映,这是你喜欢的番薯稀饭,我今儿特地多削了几块进去,你多吃点。虽然不值钱,但我敢肯定你们京城的肯定没有这个甜。”

阮贵也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坐在对门的位置上,力图和蔼的同赫峥道:“你头回进门,我们什么也没准备,我跟她娘都没想过你们会一起回来。”

赫峥道:“无妨。”

“是我初次登门空手而来,两位不在意就好。”

阮贵笑了起来,脸上皱纹挤在一起,他道:“说来也是快,没想到小映都成婚了,我之前跟她娘还愁小映的婚事呢。”

“她能找个好夫婿我跟她娘也放心了,那时她这个不喜欢那个也不喜欢,眼光好着呢,只有住前头的那个书生,我一直以为小映跟他——”

话才说一半,被徐芳在桌下碰了一下腿,他才突然想起现在说这好似有些不太合适,话音戛然而止。

云映端着碗,默默看了赫峥一眼。

他一定猜出来那人是宁遇了,不知道会不会多想。

她不由捏紧筷子,这个事始终是她理亏,每每在他面前提起都有点心虚。

但是解释又不知怎么解释,她没办法扼杀她的过去。

阮贵说完,又忽而想起什么,轻吸一口气盯着赫峥的脸。

“不过你还别说,我怎么觉得你长的……”

赫峥眉目沉静,徐徐开口道:“我跟宁遇确实有点血缘关系,多亏了他我与小映才认识。”

云映:“……”

阮贵诧异道:“竟然还有这层渊源?”

赫峥放下筷子,沉吟道:“此事说来话长,总之宁遇之前帮我照顾小映,我已经谢过他了。”

阮贵啊了一声,心中疑问诸多。

怪不得宁遇那么照顾云映,难道是受赫峥嘱托,可是这也不对,之前云映跟赫峥应该不认识才对。

但他未曾细问,而是点了点头叹息道:“宁遇确实是个好孩子,就是英年早逝,太可惜了。”

云映没什么心思吃饭,筷子戳在香甜软烂番薯上,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紧接着只听赫峥应道:“他会一路走好的。”

“……”

云映轻声咳了咳,然后道:“爹,你们待会要上集吗?”

阮贵这才道:“得去,这几天正是莴笋成熟的时候,集上卖十文一斤呢,昨天我跟你娘挖了不少。”

他们手上不缺钱,但是劳苦了大半辈子也闲不下来。

徐芳笑道:“你们两口子就好好休息,今天中午我来逮只鸡杀。”

“晒得菇子正好还剩点,到时一起炖了。”

她起身收拾碗筷,云映在赫峥起身之前按住了他的手,然后自己去帮徐芳收拾,她动作熟练,一边收拾一边道:“娘,你还是休息吧。”

“才过两个月,你的伤应该还好透吧。”

徐芳放下碗筷,道:“……嗐,早没感觉了,小映你放着吧,我来。”

两人一起出了门,云映把碗筷放在石桌上,然后轻声道:“怎么好那么快,我记得当时信里说的很严重。”

“是不是大夫没看出来?”

徐芳摆了下手,道:“没那么多事,我说好了就是好了,你们年轻人就是爱多想,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待几天。”

她低声道:“你弟弟天天念叨你,总算把你念叨回来了,你弟弟现在读书可厉害了,到时候去考个状元,就能去京城陪你了。”

云映忍不住道:“状元哪有那么好考。”

徐芳回头看了看房内正跟阮贵说话的赫峥,然后压低声音跟云映道:

“你跟你那爷爷说说不就好了呀,他可是京城大官,给你弟一个状元不还是动动手指的事。”

“我跟你爹都老了,不指望什么,只希望你们姐弟可以互相帮扶,今日你帮了他,明日他也是你的倚仗呀。”

“娘家没个男人会让人看不起的,你爷爷虽然是大官,但是你从小不跟他们一起长大,人哪能真心对你……”

云映就着凉水洗碗,面目沉静道:“我帮不了他,他想考只能靠自己。”

这个回答显然令徐芳很意外,若是以前,她会斥责云映两句,但是眼下是她求人时,说不出过分的话。

她见识不多,只知当时那么大阵仗,那个老头肯定有办法,就算不是状元,举人进士也是有可能的。

而且哪有姐姐不帮衬弟弟的理?这十里八乡都是这样,她动动嘴的事罢了。

她轻声道:“……小映,你是不是对我们有怨念?”

云映道:“没有。”

没过一会,她便将碗洗刷干净堆在石桌上,日光下碗璧泛出光泽,她如实道:

“娘,我可以给你们很多钱,让阮乔毫无压力的去考试,但是其他只能看他自己,谁也帮不了。”

徐芳道:“那…那当官呢?”

“再不济你问问赫峥愿不愿意带他,让他带带乔乔。”

什么叫再不济,阮乔是祖坟冒青烟了吗,还指望赫峥带他。

一碰到阮乔,徐芳就会变得不可理喻。

云映轻呼出口气,然后道:“赫峥做的事很危险,阮乔当天去当天就没命了。”

徐芳果真吓了一跳,她道:“这么夸张吗?”

云映嗯了一声。

徐芳又回头看了一眼赫峥,念叨了一句:“怪不得生的这么高大。”

她又把话题绕回了阮乔,道:“不过小映,他做的事那么危险,娘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哪天你成寡妇了该怎么办。”

“依我说还是得让你弟弟……”

云映终于冷下脸来,瓷碗碰到石面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她道:“娘,能别说了吗。”

徐芳愣了一下,然后道:“好好好,娘不说,娘真没别的意思,就是为了你们姐弟两个着想。”

“你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我就想着好话歹话我得说给你听听,省的你不懂,到时候被瞧不起了去。”

云映擦了擦手,冷声道:“我不需要谁看得起我或者看不起我。”

“娘,我是因为你才回来的,不是因为阮乔,你能不能别总是提他。”

徐芳道:“我就是随口说说……”

云映心里烦,从她手里拿回了抹布,把石面擦干净,然后看着徐芳的额头,突然道:“你当时不是磕到头了吗,我看看伤口长的怎么样。”

徐芳往后退了一步,道:“都长好了。”

她抱着碗回厨屋,很快掠过了这个问题,扬声道:“你们看看是逮个公鸡还是母鸡,小映你之前不是说喜欢喝鸡汤吗,就逮那个最肥的。”

“算了算了,公鸡母鸡各杀一只吧,一个中午吃一个晚上吃。”

赫峥这时候已经从房内走了出来,他见云映神色不悦,问:“怎么了。”

云映摇了摇头,看着徐芳忙活的身影。

一而再的对伤处避而不谈,云映就算再傻也能瞧出不对劲了。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问赫峥:“你方才在和我爹说什么?”

赫峥指了指那堆木头,道:“在给我传授木工经验。”

他摸了摸下巴,又沉吟道:“我受益匪浅,下午勤快些,咱俩今晚床就不晃了。”

云映不由莞尔,她道:“你又没做过,万一失败了呢?”

“没有这种可能。”

跟他说了两句话,云映心情好了不少,她心血来潮道:“你这么自信,那我们赌一下。”

赫峥眉心紧蹙,不高兴道:“赌?区区一张床,你已经不信任我到这种地步了?”

云映思忖片刻,然后柔声道:“你做出来我可以带你上山。”

上次云映跟他确定心意以后,他几乎没有主动提过宁遇,铁了心想把这事翻篇。

但是他知道裕颊山是宁遇和云映长大的地方,他们之前一定也一起上过山。

“可我对你们这的山不感兴趣。”

云映道:“我们晚上可以一起去山顶看星星。”

赫峥有点心动,但他想到她跟宁遇可能也看过,于是又道:“谁要看那么无聊的东西。”

云映也不意外,她踮起脚尖,然后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话音清晰入耳。

男人眼眸立即暗了几分,他倏然握住了云映的手腕道:“你认真的?”

云映挣脱开他的手,道:“开玩笑的。”

她去拿扫帚扫地,一边扫一边道:“反正你对我们的山不感兴趣,就当我没说好啦。”

赫峥跟上她,接过她手里的扫帚道:“我什么时候说的?我可当真了啊。”

他说做就做,一下午都没怎么闲过,一会锤子一会锯,云映想去帮忙,但又被按回了房里。

反而是阮乔,在旁边看个热闹而已就被赫峥抓着当苦力,一会拿这个一会干那个,一下午腿都跑细了还一句不敢吭。

坐在院子里歇息时,云映停在他身边,手里是一碗凉茶。

阮乔伸手去接,道:“姐你真好。”

云映没递给他,忙活了一下午,天色已经有些暗淡,昏红霞光落在山,赫峥仍在院子里跟那几块木头较劲。

他已经脱了外衫,长腿窄腰,黑靴上沾了灰尘。

阮贵从地里回来后,也蹲在赫峥面前,两人皆眉头紧锁,对着一张半成品的床榻交流意见。

阮乔不高兴:“姐,你都看一下午了,有什么好看的。”

云映瞥他一眼,她睡了一觉,还帮徐芳摘了莴笋,哪里看了一下午。

阮乔拍着膝盖道:“我就说吧,又没人学过,怎么可能做的成?依我看拿几块木头一钉就好了,非要搞那么细致干什么?”

云映:“闭嘴。”

阮乔不闭,他又想起了昨晚上,趁赫峥不在忍不住道:“姐,你们今晚睡早点行不,吵我睡觉。”

其实不算吵,但他就是不想让他们晃床。

云映终于正眼看向了他,“你能听见?”

阮乔累的脸庞通红,他点头道:“姐,就算成婚了你也得注意一些,你这样会被人说闲话的。”

这招对云映完全没用,她面无表情道:“你把你的床给我们俩睡不就没声音了。”

“……姐,你太过分了!”

她到底知不知道他喜欢她。

云映终于从赫峥身上收回目光,她还端着那碗凉茶,阮乔道:“姐,我好渴,你给我。”

云映道:“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给你。”

阮乔正襟危坐道:“你说。”

云映:“你骗我了是吗,娘亲的病根本不重。”

阮乔原本红润的脸色一下变白几分,他急声道:“是…是他告诉你的?”

云映眉心动了一下,没有否认,她道:“是还是不是?”

阮乔捏紧衣摆,在云映沉寂的目光中安静了半天,想起赫峥今天下午轻而易举折断树干的模样,然后道:“我只是试一试……”

“我又不知道你会回来,我以为你不会回来的。”

其实既然认定她不会回来,那他就不会有这个尝试了。

摸准了她的性子,知晓她看了信以后在百般纠结下,很可能会亲自回来看看,所以才把病夸大。

她确实回来了。

但赫峥帮她省去了纠结的过程,所以她没有很生气。

“爹娘知道吗?”

阮乔低声道:“他们知道的时候信已经寄出去了,姐你不想我们吗。”

“我和爹娘都很想你,但是我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才能让你回来一趟,我错了姐,我下次不骗你了。”

“我只是真的好想见你。”

所以他们知道但选择帮阮乔隐瞒。

这也不意外,不过想让她回来其实很简单,只要爹娘传一封信进京说想她,她会开开心心的带赫峥回来。

炊烟袅袅升上天幕,疱屋里传来玉米的香味,是鸡汤里被放了玉米,专门为她放的。不远处赫峥还跟阮贵在夕阳下摆弄那几块厚重的木板,他跟她父母相处一直都还算融洽,但其实云映知道,他不是一个善于跟长辈打交道的人,

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但他没有说。

可能是想让父母弟弟给她留个好印象。

但其实没有这个必要,她跟赫峥是一样的人,她早就接受有杂质的亲情了。

当然,也可能她要求太高。

仅仅作为养父母,他们已经很好了。

“姐,可以给我了吧。”

云映没理他,站直身子朝赫峥走了过去,把石桌上另外一碗凉茶也带了过去。

“爹,喝点茶休息休息吧。”

阮贵接过以后,云映又把手里这碗递给赫峥,男人额发微湿,鼻梁挺拔眼眸深邃,站起身子从她手里接过。

看他仰头一口喝完,云映道:“做不好也没关系的。”

赫峥:“不可能做不好。”

徐芳已经端了一大盆鸡汤走进堂屋,招呼着道:“别弄了来吃饭!”

“明天去找隔壁那老匠工过来瞧瞧,你俩别白费功夫了。”

赫峥从小到大没受过这打击,他拉着云映的手,义正言辞道:“我已经知道怎么解决了。”

“你再给我两个时辰。”

云映道:“那太晚了,不要。”

赫峥:“一个时辰可以了吧。”

云映碰了碰赫峥额前被汗湿的发,道:“不给,去吃饭。”

赫峥不走,他挑了下云映的下巴,然后垂眸问道:“你直说吧,你是不是后悔了?”

云映从他手里接过空碗,然后道:“不后悔。”

她用袖子擦了擦他脸上的汗,直言道:“我只是心疼你,你做不好我也会陪你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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