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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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意外

木门荡起一片灰尘, 赫峥站在门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榻上静静看着他的云映。

房间凌乱,有分明争执的痕迹, 云映的裙摆染着星星点点的血迹,乌发散开, 垂在肩头,手腕上大片的红痕。

赫峥眉头轻蹙了下,唇角绷直, 走进了房间。

冷风从敞开的房门灌进来, 云映瑟缩了下肩膀,方才那碗药可能是放久了, 很冰, 她现在胃里还能感受到凉意。

但是与之格格不入的, 是四肢百骸逐渐升腾起来的燥热。

她垂着眸, 看见赫峥一步一步的走近她, 然后在她不远处停下, 弯腰捡起了她方才脱下的外衫。

轻软的布料从他指间垂落, 衣衫被递到云映面前,他问:“你还好吗?”

其实能看出来, 她并不太好。

眼前这一幕其实有些惹人误会, 但赫峥没去问云映发生了什么。

他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她裸露的肌肤, 见云映不回答,他手中动作顿了下,随手把衣服给她披了一下。

男人声音沉冷, 在她面前道:“这件事我会追究, 你受伤了, 我先带你回国公府。”

这次是他随行护送, 裴衍在他眼皮子底下策划这些,未免太胆大妄为了些,若是他今日没有跟来,那还真不太好跟云安澜交代。

云映仍然没有回答。

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她有些说不出来。

胃里的凉意褪去后,这所谓烈性药的威力才真正展露出来,她嗓子说不上来是痒还是什么,总之她被迫张开唇,这样呼吸时才好受一些。

她心跳飞快,赫峥身上的冷香开始变得明显。

云映掐紧掌心,试图让自己冷静一些,不想在他刚来就展露丑态,至少在此刻给他留下一些好点的印象。

她低着头,有些艰难的开口,随口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而且还是一个人过来。

她中途昏睡了一段时间,至今都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也不知道云漪霜去了哪。

但依着云漪霜的个性,大概率是自己跑了。

不过,她能在跑之前把那个男人带到门外还从外面锁了门,就已经不错了。

还有最重要的,按照他们的计划,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裴衍应该过来了才是。

赫峥听出她的勉强,微微眯了下眼,道:“这很重要吗,你还有心思跟我闲聊?”

云映扯着嘴角笑了笑,她确实没心思跟他闲聊,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别的,不能直说,否则他又要生气。

他若是生气,还要警告她不准看他,很麻烦。

但话说回来,她没喝过这种药,对这种事了解也不多,只在年少的时候,不慎捡到过一本图册,随便看了几眼,不太感兴趣就没细看,倒是忘的差不多了。

早知道当时仔细看看了。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强迫自己清醒,问他:“裴衍……他不是该过来了?”

赫峥随口道:“他?躺外面呢。你想见他?”

云映摇了摇头,她说不下去了。意识一会清醒一会模糊,四肢好像再被什么东西啃食一样,又痛又痒。

她没有办法再集中注意力听赫峥讲话,明明睁着眼,却觉得眼前一片暗影。

怪不得云漪霜那样形容,她现在就感觉她好像真的要死了。

赫峥见云映不语,还以为她是真的想知道,便大发慈悲的解释了句:“我跟着那个姓裴的过来的。”

其实在云映她们走后没多久,裴衍便也脱离了队伍,那时还没到太史门,他的离开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甚至都没报到赫峥面前去。还是他碰巧回头看见,觉得不对劲,然后多问了一嘴才知道。

裴衍要出城,但他没说具体是为什么要赶的那么急,此时毕竟已经在皇城内,所以他手下的人也不太好问。

但那时他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提前离开的云映,兴许是有昨日的那件事在,他便留心了下。

那时队伍已抵达太史门,裴衍的身影已经看不见,因为不确定,所以他没有派别人过来,而是犹疑片刻,自己策马追了上去。

不过这样一说好像会显得他很关注她,他又补充道:“临走时,是你爷爷特地找到我,要我照顾你。”

自从云映回来,云安澜找他的次数就比以前要多得多,不管是以怎样的话题开口,后面一定会以他的小孙女结束。

想到这里,他不由合理怀疑道:“喂,不会是你让你爷爷来的吧?”

他的声音模糊的传进她的耳膜,云映心想,他怎么还是这样,什么都要认为是她故意的。她想笑一笑,但又笑不出来。

外面嘀嗒声仍在继续,唯一的清凉是敞开木门带来的冷风,房内寂静到能听见少女急促的呼吸,仔细看去,她的身形甚至有些颤抖。

看来是真的不太好。

赫峥没再多言,他直接伸手想把她抱起来,然而他才倾下身,原本静默的少女在此时忽然抬手,慢吞吞的搂住了他的脖颈。

好像一片云朵贴近他,赫峥动作倏然一顿。

少女滚烫的呼吸落在他的耳侧,带着点难以言说的芳香,纤细的手臂隔着一层轻薄的丝纱贴着他,亲昵又暧昧。

即便隔着层布料,赫峥仍能感觉她身上很烫,烫的根本不正常。

赫峥一下反应过来,此刻还算冷静,一侧眸就看见了桌上还带着湿迹的瓷杯。

男人扣住她的手腕,神情冰冷道:“……他们给你喂药了?”

云映没听进去他的话,她只恍惚看向了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瘦削修长,润泽如玉,隐约可见弯曲青筋,指腹带点茧,跟以前一样,掌心温热,紧紧握住她时有点微妙的痛感。

她鬼使神差的低头,碰到了他的手指。

赫峥手指僵了僵,觉得头皮好像炸了一下,如果不是药物,他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他下意识蜷了下手指,皱着眉收回手,立即道:“你等一等,我先带你下山。”

“这种药应该不难——”

他还没说完,云映就哑着嗓子补充道:“……大夫解不了。”

她声音细弱,好像说的是件多么无关紧要的事。

而赫峥却脸色一沉,道:“你说什么?”

云映低声重复道:“解不了。”

赫峥眸色沉暗,抿唇不语。

他本身对这类东西了解不算多,所知都是查案时卷宗记述的。

当今市面上的合规的药多为助兴之物,只会让人在行房事时增性。欲以此提升体验感。

那些能够驱使人的意识,模糊理智的药,早在几年前就成了禁物。虽然仍有人暗地里用,但多情况都不严重,冰水或是大夫都可解。

但从今年起,暗市里流行起了另一种药,这种药药效强烈,反应明显,中药之人身体会渐渐变红,四肢会出现细小的红点。

说是药倒不如说是蛊,一个时辰内若不与人行房,就会渐渐失去意识,再不会醒来。

他垂眸去看云映,她浑身泛着粉红,红唇微张,手背上开始泛出红点,身体正细细微微的颤抖着。

外面还在下着小雨,泥土湿润,山上枯树新发绿芽,被雨水洗的发亮。

木屋内与他进来时别无二致,混乱,湿闷,带着一点血腥。

周边寂静,可是好像一切都因方才那句话而翻天覆地起来。

他的确是来确认云映安危的,无论是云安澜的嘱咐,还是他本身职责,但也仅此而已。

空气开始变得憋闷,云映动了动手腕,赫峥握她的力道便松了些,她靠在赫峥身上,男人的脸在她眼里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她忽然仰起头靠近他,那张挺润的红唇贴向了赫峥的侧颈,像一个轻轻的吻,有点痒。

携裹着山野冷峭的春风,触感轻柔炙热,让他再次想起那日少女纤细的脚踝。

这不是他第一次忽然想起,只是遗憾的是,他此前没有见过,所以他每一次都想象不出来白袜之下是什么样。

她的唇渐渐下移,赫峥忽然惊醒,抬手掐住了她的下巴,拧着眉,冷声对她说:“别对我抱有什么希望,我不会帮你。”

“现在下山,我可以帮你挑个人。”

可云映已经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她被迫仰着头,脖颈纤细脆弱。衣服已经垂至手肘,少女肩头圆润,锁骨陷出秀美的弧度,绯红蔓延到她的耳朵,徒增妩媚。

赫峥目光刻意避开她的身体,这副身体的主人却又攀上他的手,跟以前一样,目光柔软的看他。

她好像笃定他会帮她。

不过一会的功夫,她手背上的红点已经蔓延到了手臂。

赫峥知道,她已经等不到下山了。

除非他现在去把裴衍弄醒。

云映低了下头去吻他,见他不躲,她又变本加厉。

看的出来,她其实也很生疏,兴许是太痛苦,她眼睛泛着红,落在他衣服上的手,动作便有些急切。

她渐渐的站不稳身子,最后还是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赫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很想冷眼旁观,不想去管这个麻烦的女人,但他还是在最后时刻将她抱起,放在了榻上。

在他起身时,云映却忽然抱住他,然后毫无预兆的吻上了他的唇。

赫峥甚至来不及避开,唇瓣相贴,这一次赫峥终于清晰的闻到了她身上的清香,是雪兰。

云映其实并不会跟别人接吻,她只是下意识用唇瓣摩挲,赫峥并没有躲。

赫峥男人匆忙别开脸,一下按住她,制止她的动作,眸光沉暗,咬牙切齿一般叫她的名字:“云映。”

“——你到底凭什么让我帮你?”

房内针落可闻,云映力气耗尽,她终于松开了搂着他的手,药性在她体内横冲直撞。

按着她肩膀的那只手很用力,痛感让她得到几分清明。

她没有可以凭的地方,也没什么特别值得拿得出手的,所以就算她能说话,她也只能沉默。

赫峥呼吸粗重,他盯着她的脸,目光危险阴沉。

她的死活跟他根本没有关系,把裴衍弄醒也不是什么难事,今日他就算直接离开,他也没有半分不是。

男人垂眸,少女额发湿透,身形颤抖,赫峥从来不是什么大善人,他不喜欢云映,甚至厌恶她,今日过来找她也只是出于她本身的职责,到现在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房内气氛一时凝滞下来。

只有她手上的红点还在不停的向上蔓延。

云映其实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世上事与愿违是常态,她只是想赌一把,但是现在看,赫峥可能比她想象中还要讨厌她。

倘若赫峥不愿意其实也好,她好像也并不是很想对不起他。

只是她如果因为这个死了,说出去多少有几分好笑,希望到时候赫峥可以帮她保密。

她松开掐紧的掌心,懒得再去期待什么。

但才松开,原本按在她肩膀的大手便忽然扣住了她的后颈,云映被迫仰起头,蛮横的吻便铺天盖地而来。

木门被重重关上,房里变得昏暗。

春风吹不进狭窄的木屋,房内开始变得燥热。

裴衍还真的找了一个好地方,这座山人迹罕至,就算是待上一天一夜估计也不会有人经过。

这小木屋看着虽破,但该有的都有,床也算结实。他们两个人都不是什么有经验的人,所以一开始并不算很顺利。

等云映稍微恢复一点意识的时候,已经是大半个时辰后。

她躺在床上,身上凌乱的盖着衣裳。

赫峥并不在她身边,云映模糊的感觉到好像有人在抬着她的腿,她垂下眸子,看见赫峥正在床尾站着,手里握着她的小腿。

她稍微动了动,但男人握的很紧,根本不准她动。她这才看清楚,赫峥的另一只手正在重新包扎她脚踝上的伤口。

好像是有点印象,方才她的伤口重新裂开了。

她自己缠的很烂,赫峥看起来倒是很有经验,还给她打了个漂亮的结。

她张了张唇,想说句什么,但嗓子却一阵刺痛,说不出话来。

男人动作很利落,很快便将她的腿放了下去。

两人在此时对上目光,一阵沉默。

赫峥光裸着上身,精瘦结实的脊背上有她的指痕,他率先移开目光,倾身从地上捡起衣服,然后背对着她穿上。

云映看了他一会,然后慢吞吞的坐起身子,伸手握住了他的衣袖。

赫峥回头,面色看不出喜怒。

云映看向那张俊美的脸庞,声音沙哑,跟他说了混乱以后的第一句话:“对不起。”

她对他毫不避讳,坐起身时,身上搭的衣服堆在了腰际,冷白的皮肤上原本的红点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加暧昧的红痕。

赫峥还是习惯性的避开目光,冷淡的嗯了一声。

但随即,他又道:“不怪你。”

不,就是怪她。

今日种种,是她在赌赫峥的君子之心,很显然,她赌赢了。

但云映没有选择继续说下去,她收回手,然后开始穿衣服,但她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自己衣服在哪。

直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她面前,修长的手指间挂着她要找的那件。

“这个?”

这场景对她和赫峥来说总有几分怪异,说到底她跟赫峥本身就是两个不太相熟的人,甚至连见都没见过几回。

云映嗯了一声,然后伸手接过,才要道谢时,赫峥已经转过了身子。

她原就受了伤,这会实在没什么力气,所以她穿的很慢,赫峥也不催她。

直到她穿裤子时,腰和腿都使不上劲,曲腿时,受伤的脚踝还磕到了床沿,痛的她眉头一皱。

她轻轻吸了口气,再想去尝试时,赫峥冷着脸走到床边,沉默的扶着她站了起来。

站起来的那一瞬间,云映眉头皱的更很,这次倒不是痛,而是另一种感觉。

赫峥问:“又怎么了?”

云映不想总是麻烦他,她抿住唇,张了张口又闭上,然后又张唇,还是没说出口。

空气静默几分,他可能也明白了什么,男人不再看她,迅速帮她穿上了裤子。

房内有些憋闷,云映看着赫峥近在咫尺的脸,恍惚有几分不真实。

一开始她其实忘的差不多了,那时候她很难受,又受了伤,摔得那两下把她摔得不轻。

第二次她倒是记得清楚一些。

她真的是个不好的人,骗了赫峥两次。

一次是这个药,另外一次是她身上红点消退之时,赫峥把她抱在怀里,双唇贴着她的耳垂,还算冷静的问她:“药解了吗。”

很明显,红点消退即是药解,可是赫峥这样问她,她答不出来。那时候她意识已经回复了许多,她不想去回答,所以她选择了沉默,沉默着继续去吻他。

所以第二次,她记得很清楚。

可那种亲密大概也只存在于方才,像是伴随春雨而来的一场梦。再醒过来,他还是赫峥,是她想见一面都困难的人。

但这样好像也不错了,毕竟她可能永远没有办法把赫峥据为己有。

赫峥显然没照顾过人,他动作很生疏,还谨慎着不碰到她的皮肤。云映不太理解,她轻声道:“没关系。”

“碰到我也没关系。”

赫峥已经帮她穿好下裳,他收回手,站直身子,居高临下的看她。

云映的好心情写在脸上,因为她时常都是一副温和淡然模样,所以脸上带笑意的时候会十分明显,也很好看。

赫峥却在此时静静开口,对着她道:“你知道的吧。”

云映:“什么?”

他声音平缓,跟以前一样没什么情绪的看着她道:“这是一场意外,我跟你今日下了山,关系不会有任何变化。”

云映知道,这件事本就不是他自愿如此,在他眼里的确是一场意外,甚至带一些半逼迫的成分。

从此以后,他不能因为这场迫不得已的意外而就这样跟她绑在一起,这对他来说,并不算公平。

她抿住唇,在他疏离冷淡的目光下嗯了一声。

赫峥的目光从少女光洁的面庞掠过,淡声道:“那就行,剩下的你自己穿吧。”

然而赫峥话音才落,门外便传来一阵响动。夹杂着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而且似乎还不止一个人。

赫峥脸色不太好看,这个时候再想出门显然是来不及了,云映因为没力气,衣服穿的慢,这会手里还拿着自己的外衫。

情急之下,赫峥只来得及跟她说一句:“衣服穿好。”

话音才落,房门便被一下推开。

冷气席卷进来,云映光着肩膀瑟缩了下,她来不及穿上衣服,有些慌乱的抬眸。

是赫峥适时伸手,用宽大的衣袍罩住了她。

第22章 改变

昏暗的房间陡然明亮起来, 狭小之地几乎一览无遗。

云安澜脚上全是湿泥,他发束凌乱,脸上还带着怒火与慌张, 一看就是紧赶慢赶的过来。此刻他身边随行的有很多人,站在前面的, 就有徐氏,云施彦,还有几名云映叫不出名字的宫中将领。

房内场景映入眼帘。

赫峥将云映护在身后, 而身形纤细的少女正匆匆整着衣服, 身后床榻凌乱。

场面一时鸦雀无声。

云映整好衣服后,慢吞吞的从赫峥身后走出来, 她衣襟领口处露出一点红痕, 再配上这孤男寡女凌乱房间格外引人遐想。

赫峥看了一眼云映, 见她已经穿戴整齐, 才沉默扫过面前这一群人, 静静开口:“诸位有事?”

有事, 当然有事。

只是没一个人敢直接开口去问赫峥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会跟云映一个房间。

包括云安澜也没说话,但他不是不敢, 而是没反应过来。云漪霜跑回去匆匆找他说完情况后, 他几乎心如死灰, 国公府乱作一团,他想也没想,直接带人敢了过来。

路上他想了很多种情况, 他都想好了, 云映要是有什么事, 他也不活了, 反正他对不起她父母,也半截身子入土,这国公府到现在也没什么人,烂透了,也不需要他撑着,不要也罢。

要是被什么狗东西占了便宜,那他死之前也得先把那狗东西剁了。

想了那么多,唯独没想过那个狗东西是赫峥。

这就有点难办了。

一方面,他剁不了赫峥,另一方面,从他小孙女的角度考虑,这怎么看起来好像是件好事呢?

他现在弄不清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比如裴衍为什么突然对云映起了歹心,他为什么敢这么胆大,云漪霜又为什么要去害云映。

包括赫峥,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方才他们过来时,木屋前裴衍和另一个男人都在昏迷着,他心里还稍微放心了些,以为云映逃走了,或是被什么人救了。

难道救她的人就是赫峥?

可是如果是赫峥的话,依他对这人的了解,他是绝对干不出趁人之危的事的。

还是说难道是他小孙女自愿的?想到这,他脸上的表情微妙起来,他站直身子沉着脸道:“祈玉?怎么是你,你不打算给我一个交代吗?”

赫峥原想开口说句什么,但云映伸手握了他的手臂,制止了他。

她朝前走了两步,因为腿软,脚踝又受了伤,步伐很慢,赫峥下意识想扶她一下,但最终还是没有伸手。

云映声音沙哑道:“爷爷,跟他没关系。”

云安澜这才看见云映裙摆上的血,他当即也管不了那么多,顿时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他颤抖着伸手,道:“谁……谁伤的你?”

相比于众人此时的混乱,赫峥好像要沉静的多。

他从云映身上收回目光,然后朝前走了两步,除云安澜外的其他人都下意识让开了两步,赫峥提步踏出门槛。

外面雨水已停,春日的日光落在他的身上,云映静静的看着他,恍惚觉得他好像还如他来时一样。

他方才说错了。

云映心里知道,今天下了山,就算赫峥不娶她,就算从今以后他仍然避开她,仍不说话,他们仍然跟以前不一样了。

此后赫峥只要想起她,就不仅仅会想起前些日子的几次擦肩而过,还会想起今日唇舌交缠,云雨之欢。

甚至在很久以后,他身边已有其他人时,他仍会偶尔想起,他第一次跟别人上床时,是在一个湿闷狭小的木屋,他怀里的女人叫做云映。

她的确做了一件坏事,所以赫峥即便不想去管她,甚至从此更讨厌她,也没关系。

但赫峥又停下脚步,回头对上她的目光,于众目睽睽下,他还是对她开口道:

“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来找我。”

云映翘起唇角,嗯了一声。

云安澜原想去拦,却被云映制止了下来,她重复道:“爷爷,不关他的事。”

云安澜听着云映这沙哑的嗓音,更心疼了。他心里一团乱麻,理不清这头和尾,想细问一番,可现在人多,又不好问。

正是这个时候,徐氏过来搂着云映哭了起来,妆容精致的脸庞被泪水沾染:“小映,是叔母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

“是我管教不严,小映你怪我吧。”

云映皱眉想推开她,但她实在没什么力气。

云施彦在一旁道:“母亲,如今天寒,妹妹又穿的薄,还是先带妹妹回去吧。”

“对对,瞧叔母这,一看见你就什么都忘了。”

好在云安澜这次过来准备的充分,他甚至带了两个身强力壮的丫头,就怕有什么意外。

云映的腿不方便,是被一路搀扶着下的山,山下侯的马车。

等云映上了马车,一切安稳些的时候,已是下午了。

她身上披了厚厚的斗篷,车帘被压的很紧,马车内几乎密不透风。

云映靠在车厢上,直到现在,身上才后知后觉的痛了起来。

粘腻,肿胀,双腿行为分开的时间太久,现在疼到根本迈不开步子。除了这些,她摔的那两下也渐渐显出威力来,从内到外,哪哪都痛。

她动了一下腿,脚踝那儿的用来包扎的不是她原来用的布料,而是一块更贴身一些的黑色棉布。

她伸手轻轻碰了碰,然后弯起了唇角。

回府后,云映没有即刻要求沐浴,太医已经在她的小院里等着,徐氏和云施彦兴许是因为心虚,都跟了过来。

脚踝,还有摔出来那点内伤并不算什么大事,养些日子就好了,真正令太医诧异的,是另一种东西。

云家人除了云漪霜几乎都坐在这,太医拧眉,看向云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知该不该说。

“姑娘方才可是……”

云映知道太医估计是瞧出她此前中了药,轻声嗯了一声,道:“现在已经解了。”

这种药的特殊性太医有所耳闻,他不知前因后果,此时看向云映的目光顿时多了两分同情。

他收回手,道:“既然已解那便应该没什么大碍,只是姑娘气血亏虚,情志不调,又寒湿侵袭,脉搏亦颓然无力,想必夜间应当也总失眠多梦。”

“这次姑娘就算把伤养好,也切记疏肝理气,平日多食些食补,这几日尚未回温,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云安澜将方才太医针对云映身上的伤写的方子递给了小帘子,小帘子便急步令人出去安排。

太医交代完,便站起身来收拾药箱,徐氏看了半天,想让他顺便帮云漪霜也看看,便犹疑道:“等等,徐太医不知可否……”

云安澜原一颗心挂在云映身上,闻言立即明白过来徐氏的意图,道:“丢人还不够,非要弄到人尽皆知你才满意吗!”

徐氏抿住唇,不敢吭声了。

太医走后,云安澜又到云映面前,小心道:“那小映,你就先好好休息,待会药煎好,让他们送过来。”

他声音冷了冷,道:“这件事,我们等你好了再说。”

云映看了眼徐氏,她现在嗓子痛的说不出话,但还是问了一句:“爷爷,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那儿的。”

徐氏立即接话道:“是霜儿那丫头回来说的!”

云映有些意外,看来她晕了以后,云漪霜独自下山叫人去了,云映原先还以为云漪霜不会声张。

毕竟她能找的人不是云安澜就是云施彦。

按理说,她应该去找云施彦才对,因为她怀着孕,一旦找了云安澜,那整个计划就势必暴露出去,包括她自己。

见云映没什么反应,徐氏又道:“小映,霜儿这次的确是对不起你,但她也是年龄小,被蒙蔽了头脑,你看这不是临时又后悔了吗?你是没看见她跑回来那个可怜样……”

云映看了一眼徐氏,女人脸上还挂着泪水,像极了一个爱女心切的母亲。

如果她没有把自己和云施彦摘得干干净净的话。

云漪霜虽然让人厌烦,但她并不是一个有胆子策划这些的人,这其中必然有徐氏的手笔在。

她轻声嗯了一声,她嗓子很痛,就没有多说,只道:“我明白的。”

徐氏见云映好像不打算怎么追究,心中一喜,又想起今日木屋那一幕,忍不住道:“对了小映,你与赫峥……”

说起这件事她就气闷,今日上山之前,她心中想着纵然云漪霜不争气,但倘若裴衍能跟云映生米煮成熟饭,那到时候事已成定局,云映还是得嫁。

届时不管是为了顾及云家脸面,还是云安澜本身就对云漪霜于心不忍,总之这件事不会宣传出去。

可是万万没想到,赫峥会在房里。

这事到最后会怎么解决还是两说,虽然赫峥与云映云泥之别,但倘若他们真有什么,依赫家家风,该不会真让云映瞎猫碰着死耗子嫁进赫家吧。

那到时候可不就是在打她的脸吗。

一个乡下来的小姑娘,嫁入勋贵之首的赫家,而她精细养到大的女孩却未婚先孕嫁给个平平无奇的男人。

这说出去实在是让她脸上无光。

可云映没有在她面前解释这件事的意思,只是哑着声音道:“叔母,我现在身体不舒服,你若是实在关心这件事,不如等我身子好些了再跟你解释。”

云安澜顿时脸色一黑,他看向徐氏沉声道:“我只是年纪大了,不是死了。”

“许多事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不代表我能一直容忍。”

徐氏被说的一愣,云施彦则上前扶住了徐氏的肩膀,道:“母亲也是太关心妹妹,这才心急了些。”

“今天还是让妹妹好好休息吧。”

等那群人走了以后,房内才叫水沐浴,云映的脚不能沾水,沐浴也没那么方便,泠春原想帮忙,但云映拒绝了她。

她只得扶着云映走进湢室,狭小的空间内水雾升腾,泠春帮云映脱了外衫,少女身上的痕迹便越发的明显。

最突出的是胸前有一处明显的指痕,在雪白的皮肤上异常刺眼,一看就知是怎样留下来的。

泠春又要哭了,她红着眼眶哽咽道:“……二小姐也太坏了些,您好歹是她的姐姐,怎么就像是仇人一般。”

“她才十几岁,怎么就有这样歹毒的心思,这…这让您以后可怎么办啊。”

她当时没有去那木屋,也不知情况,便轻声问:“姑娘,这……这是谁干的,怎么下手这样狠。”

第23章 待放

水汽氤氲中, 少女苍白脆弱,像冬尽时花枝的残雪,她低着头没有回答。

但泠春又莫名觉得, 此事之后,她家姑娘好像并不怎么忧郁, 至少没有那么忧郁,甚至还有点说不上来的……开心?

这一切都太突然,泠春还不知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甚至国公府大多数人都同她一样。

上午大概巳初时分, 原本早就应该回来的云映和云漪霜久不见踪影,她心里有些着急, 便去找了大夫人。

大夫人嘴上说着待会派人去看看, 但其实根本没有行动, 她心中焦急, 但云安澜那时不在府内, 她就是急也没处说。

那会儿她才真正的觉察到, 这国公府看似庞大, 但真正能为云映说话的,只有云安澜。

她明明是国公府的大小姐, 可是对于这府中或亲或疏的几个主子来说, 云映只是一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

他们心底其实没有把云映云映当成是一家人, 还或多或少的带着所谓“权贵”对“乡下人”的傲慢。

就算云安澜宠爱云映又如何呢,其实不管是对云映,还是对云安澜来说, 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 说到底互相只相处了一个月而已。

隔了好一段时间, 云安澜才从外面回来, 她听说以后,立即去门口去接云安澜,结果才踏出垂花门,就看见云漪霜踉跄着从马车上下来,然后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连滚带爬的跑到了云安澜的面前。

这一幕吓坏了众人,泠春没看见云映,当时心口一凉,紧接着就听云漪霜对云安澜道:“爷爷,快去把云映救回来。”

可是发生了什么,去哪救,云漪霜都像是被吓懵了,说的磕磕巴巴的,问了好一会才问出大致来。

当时云安澜身边本就跟着两个宫中将领,云漪霜说话有没有避讳别人,这一下就弄的人尽皆知,徐氏得了消息后立即赶了过来,事出从急,根本就没做什么安排便赶了过去。

回来后便是如今这个样子。

泠春没再多问,她将旧衣服收走,等云映喝完药,一觉醒来之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国公府寂静一片,云映身上的酸痛缓解了几分,至少可以下床走动了。

泠春将刚熬好的汤送到云映唇边,轻声道:“姑娘,您嗓子好些了吗?”

“这是厨房一直煨着的小吊梨汤,姑娘您用一些吧。”

云映嘴里没什么味道,喝了两口才渐渐缓过来些。

看云映气色好了些,泠春才小声道:“姑娘,奴婢昨日听说那个裴衍,被停职下狱了。”

云映嗯了一声,并不意外,他随口道:“是爷爷做的吗?”

泠春摇了摇头,道:“好像是赫公子。”

“国公爷如今在朝廷做事总没有以前方便了,昨日国公爷才去内阁上折子,裴衍那边人就被扣下了。”

“而且奴婢听说,寻的由头是什么暗自贩卖朝廷明令禁止的药物,总之跟您无关,而且证据什么的都齐全,当下就把人逮住了。”

毕竟无论哪个大家闺秀,恐怕都不愿意和那种事扯上关系,即便后来说是逃脱了,也还是会有风言风语传出去。

云映想了想,又问:“外面有传什么吗?”

泠春再次摇头,道:“说来也奇怪,我今早特地问了别府的丫头,她们还真没听说什么。”

云安澜能做的最多是府内不能议论,至于府外,他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干涉,能做这些的,只能是赫峥了。

云映沉默了片刻,然后坐直身子,又问:“那云漪霜呢,她怎么样了?”

泠春摇了摇头,道:“这个奴婢也不知道,昨天她回来后便被大夫人送回了房,到现在都没出来过。”

她想了想,又蹙眉道:“不过小姐,您关心她做甚,要不是她,您也不会遭此难。”

她现在对云漪霜怨气很重,叹了口气,小声道:“要奴婢说,她还不如被掐死呢。”

云映没有解释,只问:“她的孩子还在吗?”

泠春顿时瞪大双眸,问:“什么孩子?她有孩子?”

看来这件事也没传出去。

那问题来了,云漪霜他们,是怎么跟云安澜解释云漪霜做这件事的动机的。

还是说云安澜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但他选择帮云漪霜隐瞒,不过这也没什么稀奇的。

且不说都是云家人,云漪霜到底也是云安澜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他会心软也实属正常,真要去比,云映才是外人。

正思索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徐氏的声音从院子里传进来:“我的好侄女,你可终于醒了!”

泠春找来衣服为云映披上,云映没有起身,道:“我身子不便,就不与叔母行礼了。”

徐氏身后跟着两个侍女,她嗐了一声,道:“昨日过来时听说你睡下了,今日便赶了个早,小映你身子可好些了?”

云映点头道:“妹妹如何?”

徐氏面色僵了下,随即道:“比昨日好多了。”

云映又道:“那我那尚未出世的外甥女呢?”

云映这话一点也不避讳,至少房里的丫鬟听得清清楚楚,徐氏顿时脸色一白,道:“小映你可是睡糊涂了,你哪来的外甥女呢。”

不等云映接话,她便又道:“实不相瞒,我今日过来,正是为了小映,想跟你解释那天的事。”

“霜儿她年纪太小,一时被裴衍那晦气东西蛊惑,但她心里是关心你的,否则你看,她也不会临时反悔,还给自己弄的一身伤。”

从昨日就能看出来,她想必也是这样跟云安澜解释的,但云安澜信不信,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云映点了点头,道:“这样啊。”

徐氏又道:“霜儿昨日我已经教训过她了,她如今身子又不大好,鬼门关走了一趟,你就当是小孩子不懂事,能不能就……别跟她计较了?”

“这事以后,我非得关她几个月,让她长长教训不可。”

云映沉默下来,她心想,她可能看起来真的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吧。

不然徐氏怎么好意思与她开口说这些呢。

不过徐氏能这么着急的大清早过来,估计根本不单单是为了求谅解的。

她们这些王公贵族,说话总是喜欢绕来绕去的。

徐氏看着面前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轻声开口道:“小映,这次叔母知道你心里有怨,你想要什么补偿,叔母都答应你。”

“你也是个聪明孩子,好说歹说也是一家人,哪有不犯错的呢?”

“我们一家和和气气的,到时候你出嫁,国公爷若是走了,也还有你叔父给你撑腰,你说是吧。”

她是看准了云映在京城无依无靠,劝她目光放长远,去讨好该讨好的人。

云映嗯了一声,道:“叔母说的也是,霜儿毕竟也是我妹妹。”

徐氏早先就知道云映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这会毫不意外,她继续道:

“你爷爷昨晚发了很大的火,说什么要把霜儿送回西北老家去反省。”

不只是云漪霜,连云施彦都受了家法,这会还在床上躺着。

“你说说,这如何能使得?而且那种地方哪里是人待的,霜儿若是去了……我都怕她活不过今年。”

云映点头,道:“属实是过分了些,那要不我去劝一劝?”

徐氏掉了两滴眼泪,一下搂住了云映,哭着道:“叔母对不起你,到时候有霜儿就必定有你的。”

一番情真意切,她走的时候云映外面披的那件衣服都沾了两滴眼泪。

她将衣服脱下来,随手扔给泠春,道:“扔掉吧。”

泠春面露忧愁,她道:“怎么办姑娘,您难道真的要给二小姐求情吗?大夫人允诺您的,您可不要当真啊。”

威逼利诱,方才徐氏的话重点不在根本利诱上,而在威逼。

说到底,还是因为云安澜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还不管事,威势不如从前,她就凭着这国公府迟早有朝一日会到她丈夫手里。

今日她敢不帮云漪霜,明日云安澜驾鹤西去,云漪霜照样当二小姐,那时候她可不一定是大小姐了。

下午云安澜派人送了许多补品过来,说是让她好好休息,想等她好一些了,再去谈这件事。

但临近傍晚时,云映便坐了软轿亲自去了东暖阁。

他过去时,云安澜正站在院子里踱步,沉默着来回走在一条镶着鹅卵石的小道上。

从他身后看过去,老人头发已经白了大半,身形甚至有些佝偻,背在身后的那双手,满是皱纹。

其实云漪霜和云施彦都不算什么,面前的这个老人,才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一个血脉相承的亲人。

如果可以,就算她跟这个老人之间没什么感情,她也希望云安澜可以多陪她一段时间。

云安澜回头看见云映显然吓了一跳,他着急道:“小映,你有事让人传个话,我过去就好了,你伤那么重,哪里用得着亲自过来。”

云映唇色苍白,声音还有些沙哑,她道:“不碍事的,我今早还陪叔母说了两句话呢。”

云安澜闻言眉头轻轻一皱,显然对徐氏私自去找云映这件事颇不满意。

但他没提,只道:“快,太医说了,你可吹不得风,快进来。”

云映跟着云安澜进了房间,坐在红木椅上道:“爷爷,霜儿怎么样了?”

提起云漪霜,云安澜脸色便差了几分,他道:“家门不幸,别管她。”

云映低下声音,道:“爷爷,这次我是来给霜儿求情的。”

云安澜捏着茶杯的手一顿,道:“小映,你……你可知她干了什么。”

他一直没敢问云映昨天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她身上的痕迹哪里来的,也不知道赫峥只是救了她,还是真的与她有什么。

今天赫峥在他之前处理裴衍,还有给那天山上随行之人封口时,他就隐约有点预感,毕竟赫峥不是一个会无缘无故帮哪个姑娘的人。

他原本想直接去问问赫峥,可又总觉得好像不太妥当。

就这样一直犹豫到了晚上,也没做出行动来。

云映嗯了一声,道:“没关系的爷爷,她应该也不是故意的。”

云安澜一下站起身来,不可置信道:“她今日敢这样对你,明日说不定就能直接让你消失,若是不给她点教训,她如何能记住?”

云映抬眸看着云安澜,她目光平静,眼眶有些发红,轻声道:“我知道,可是我没有办法。”

“爷爷,你明白吗。”

云安澜忽然安静下来,握紧了拳头。

云映低声道:“这件事其实我早就有察觉,叔母和兄长总是劝我跟裴衍在一起,兴许是我不同意,他们才出此下策。”

他们。

这个词在云安澜耳里尤为刺耳。

他当然知道这件事不只是云漪霜的责任,云漪霜根本没这个胆子,只是他一直不知怎么去面对罢了。

他膝下荒凉,也就两个儿子,大儿子死了,仅剩下云漪霜的父亲。

孙子孙女们倒是多,但是“嫡系”只有云漪霜和云施彦,这两个孩子是他看着长大,徐氏这些年对家里的操劳他也看在眼里,他会罚,但总是下不了死手。

就连把云漪霜送回乡,一方面是挫她气性,另一方面也是不想让她因为这个孩子,而面对京城流言蜚语。

可是云映呢。

连他都知道,今日他们可能这样谋划她的清白,明日就可能谋她性命,云映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

所以她选择了妥协。

云映低下头,道:“我没有父母,在京城无依无靠,如今想来,早知道我当初就应下裴衍了,也就没有那么多的麻烦事了。”

云安澜捏着瓷杯的手指颤抖,这话让她再次想起了他的大儿,那是他和妻子唯一一个孩子,他真的很喜欢他。

他这一生做了许多错事,也对不起许多人。十几年前,颂和离世,他为了弥补,用全部精力去寻找云映,十几年后,云映回来,他却保护不了她。

四周一片死寂,隔了好一会,云安澜才松开茶杯。

他对云映道:“小映,你别担心。”

“我只要还活着一天,他们就奈何不了你。”

“你先回去休息吧,这件事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云映垂着眼睫,眼中却没什么情绪。

她嗯了一声,然后学着他们王公贵族,虚伪的说了一句:

“爷爷,我只是想好好活下去而已。”

两日后,云映的脚伤便好了个七七八八。

她这几日都窝在房间里,没有怎么出门,也没什么人来看望她,一看就是云安澜打过了招呼,她正好懒得一一应对。

泠春从外面急步走进来,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急切的同靠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的云映道:“姑娘姑娘!奴婢方才听说一件事,不知是真是假。”

云映柔声道:“说来听听。”

泠春立即道:“听说云二爷与大夫人因为什么事吵了一架,已经好几日没说话了。”

“这倒没什么,关键是云二爷现在要和离!说好听点是和离,其实不就是休妻吗!”

她面露喜色,道:“这下可好了,左右大夫人也看不惯您,她一走,您就轻松了。”

云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遗憾,道:“怎么会闹成这样呢。”

泠春也不明白,她道:“奴婢也不知道,反正最近他们一房都怪怪的,也不知怎么了。”

云映没去问怎么个怪法,她站起身来,这两日不是躺就是坐,常不走动,腰有些发酸。

泠春帮云映揉了揉,然后道:“姑娘,您也闷了好久了,要不出去走走吧。”

云映问:“去哪呢?”

泠春道:“您若是不想出门,就在园子内散散步也是好的。您若是想出门,这街上哪都能去。”

云映兴致缺缺的往外看了一眼,房门敞开着,风轻日暖,一只黄色的菜花蝶蹁跹而至,落在了园内待放的粉月季上。

她忽然想起,如果是以前的话,她这会兴许是在山上采药好回去做香药果子,每次做好她会先送给宁遇一盘,这也是她为数不多喜欢的蜜饯种类。

这样想着,她便道:“那出去走走吧。”

京城的街市同他们那有很大差别,道路宽阔,两旁店肆林立,随便一条街都是绣户珠帘,处处罗绮飘香。

云映勉强走完一条街,只找到一家卖香药果子的,用的草药还和她之前惯用的不太一样。

因为脚伤,她回程时动作便慢了很多。

很快,不远处的一个锦衣少年便在同伴的推搡下,红着脸来到了云映面前。

云映脚步停住,目露询问。

少年显然第一次做这种事,他都不太敢直视她的眼睛,只盯着自己的鞋尖跟她搭话道:“姑姑……姑娘。”

“打打打打……”

一句话还没说完,泠春便站在了云映的面前,她冷声道:“现在结巴也能出来打劫了?”

少年脸上的红粉渐渐蔓延到了耳垂,他连忙把话说完:“打扰了!”

他小声道:“……我不打劫,我也不是结巴。”

云映被他逗笑,唇角翘了下,她问:“那你有什么事吗?”

少年紧张的摸了摸脑袋,他很想盯着云映又怕这样不礼貌,便越发的拘谨。但他心里知道,机会只有一次,便鼓起勇气道:“我可不可以跟姑娘认识一下,我今年十七,姓——”

还没说完,云映便温声打断道:“可我已经定亲了。”

云映目光真诚,少年毫不怀疑,他啊了一声,失望道:“好吧,这样啊,无妨无妨。”

云映点了点头,还是夸赞道:“你很可爱。”

云映不说还好,她一说少年顿时愣了愣,只觉得自己脑袋一热,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本来就够丢人了,为了不继续丢脸,他匆匆跟云映说了句失礼,便转身又跑了。

云映脸上笑意加深,她站在原地,又忽然觉得好像有人在看她,便不经意抬了下头,脸上还带着未尽的笑意,就这样对上了赫峥的目光。

他站在二楼凭栏处,正静静的垂眸看着她。

第24章 目光

天空澄碧, 日光绚烂,街市行人来来往往,云映唇角的笑意淡了下去, 明丽的眼眸依然可称为平静。

而赫峥眉目冷峻,第一次在看她时, 没有那么快的移开目光。

他轻而易举的就想起了两日前的混乱,破旧的木屋,暧昧的吻, 以及沸腾的欲望。

即便两日不见她, 仍记忆犹新。

她站在车道对面,分明一身素淡, 却早已暗中成了最引人注目的那个, 就这小小一会, 已有许多人偷偷看了过去, 但她自己似乎浑然不觉。

“小姐, 您怎么了?”

泠春顺着云映的目光看过去, 顿时惊了一下, 不由诧异道:“赫公子怎么在这。”

她见云映目光柔和,定定的看着, 便思索片刻, 投其所好的试探道:“姑娘, 那儿是个茶坊,奴婢听说这儿环境清雅,多的是奇松异石, 楼下还有小曲儿, 要不咱们去看看?”

云映目光不移, 果真问:“那儿的茶, 好喝吗?”

泠春哪里喝过这种金贵的茶,但她还是立即道:“自然好喝的。”

云映从赫峥身上收回目光,她道:“那就去看看吧。”

泠春连忙扶着云映的手臂,走到了茶坊楼下。

从里面蔓延出淡淡茶香,丝竹声声悦耳,云映是个俗人,她对茶不感兴趣,对乐音也不太感兴趣。

她只对里面的赫峥有兴趣,不过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进入,赫峥十有八九能看出来她的意图。

但没关系,上次赫峥跟她说,下山以后关系同以前不会有任何变化,她没有不听他的话。

确实没变,因为若是放在以前,她也会进去的。

而与此同时,二楼凭栏处,赫泠凑到赫峥身边,问:“哥,你在看什么?”

赫峥收回目光,敷衍道:“没什么。”

赫峥这两日在忙裴家的事,这一次他矛头这样精准的对准裴家,几乎毫无转圜余地的将裴衍下狱,早就引的裴氏不满,虽然没办法真对赫峥做什么,但总归还是有点麻烦。

赫泠遂而忍不住道:“哥,那个裴什么的,是不是跟你过节?”

赫峥听见裴衍的名字就烦,他看向他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赫泠道:“没关系啊,我不是关心你嘛,你这几天看起来有心事。”

赫峥神色冷然,并不承认,他只静静道:“你的眼疾早该去治了。”

赫泠不服,他道:“那你说,你刚才在看什么看那么半天?”

他哼了一声道:“总不至于是在看漂亮姑娘吧?你肯定是在出神呢。”

赫峥懒得跟赫泠掰扯这些,他沉默片刻,道:“你说是就是吧。”

然后转身回了房间。

赫泠被气的一哽,心道他就说吧,这人这两天就是不高兴,动不动就骂人。

雅间内坐着的还有几位差不多年纪的公子哥。赫峥来的不多,以前多一同去城外跑马,鲜少会这么有闲情逸致。

众人见赫峥回来,都不由看向他,其中一人道:“祈玉,要不要尝尝这新上的青凤髓。”

赫峥却没有要坐下的意思,只冷淡说了句:“不了,还有事,先走了。”

然后房门便被拉开,又阖上,走的干脆利落。

此时正逢云映踏上台阶,她的脚不方便,费了好一番力气才上完最后一个台阶。

泠春不由念叨道:“这一会可怎么下去呢,要不奴婢帮您背下去吧。”

云映摇了摇头,道:“其实也不是很……”

她抬头看见了不远处走出门的赫峥,狭长的过道上,他身量高,故而格外明显。

云映拍下泠春的手,同她道:“泠春,方才那个香药果子,你再去给我买一份好不好?”

泠春愣了一下,然后立即明白过来,匆忙道:“好,奴婢这就去。”

泠春走了以后,云映站在原地,等赫峥走过来。

然而男人好像一直没有看她,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她就这样站在原地,身边行人往来。

赫峥漠然从她面前走过,云映掐紧掌心,正想要开口叫他时,那双黑靴最终还是停在她身侧。

他侧了下身,垂眸看向她。

云映翘起唇角,转身正对着他,她轻声道:“赫公子。”

嗓子不哑了。

她看起来仍与以前一样,身形纤细,只到他的胸口,既然能这样出门,就证明她的其他伤大概也好的差不多了。

天气日渐暖和起来,云映穿的也越来越薄,那天临走时,她衣襟处隐约可见红痕,如今赫峥一眼扫过去,那里已经被挡住了。

他只是下意识的随便一看,没想到云映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甚至好像还猜出了他在想什么,毫不避讳的跟他道:“没有消,我只是挡起来了。”

还没等赫峥回答,云映又问:“你想看看吗?”

赫峥顿时眉头一蹙,这周边还偶尔会有人经过,她疯了吗。

他问:“我为什么要看。”

云映反正也没指望他说好,她未曾回答,笑意盈盈的开口跟他道:“真的好巧。”

她笑起来时眉眼会轻轻弯起,将她身上本身就带着的那股亲和发挥到极致,刚才她也是这样对别人笑的。

赫峥不以为意道:“在你眼里这叫巧?”

跟着他进来,支走泠春,她还是跟以前一样烦人。

云映也不解释,她只道:“谢谢你帮我。”

赫峥知道她再说裴衍的事,但是这句话还是恍惚的与那日细雨朦胧时,她一身凌乱,光。裸着身子拉住他的衣袖时说的那句话重合。

男人喉结动了动,然后随口道:“我份内该做而已。”

“别想多了。”

云映说:“我不想多。”

拉门声忽然再次响起,赫峥余光看见是方才他待过的那个雅间。

他面露烦躁,然后想也没想就一下握住了面前云映的手腕,将她带到了离得最近的房间内,顺手关上了房门。

外面的吵闹一下被隔绝,房内一片寂静,只有声声管弦声悠悠的传过来。

云映没料到赫峥的动作,脚步有些不稳,赫峥的手便扶了一下她的腰。

大手轻易就能扣住,是她熟悉的力道,云映眉头轻皱了一下,腿根又开始发麻。

站稳之后,云映看着自己面前的男人,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云映眨了下眼睛,没有挣脱,轻声问:“怎么了?”

气氛有些许尴尬。

赫峥哪知道怎么了,毕竟方才根本不用躲,上次的事本就没几个人知道,更别提赫泠了,所以他停在那跟云映说话简直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这会匆忙带人进来,反倒不正常了。好像显得他心虚一样。

温热的触感透过衣料传过来,赫峥倏然收回手,他站直身子,与云映拉开距离,然后半曲着腿,靠在桌案边道:“你有什么话,直接跟我说吧。”

云映沉默片刻,她其实没什么话好说,今日她进来,只是想见见他而已。

沉吟半天,她忽然想起了手里的香药果子,便抬起手,将那一小包递到赫峥面前,有些小心的问:“我可以把这个送给你吗?”

赫峥垂眸看过去,然后蹙眉,显然没见过这个东西。

“这是什么?”

云映回答:“我刚刚买的一种蜜饯,但我没有尝味道,那卖给我的是个老人,想必应该可以的。”

“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赫峥从小到大没吃过这种东西,也不太感兴趣,他直言道:“不会。”

云映手指收紧,哦了一声。

她又将之收回,道:“没关系,其实这个东西我也会做,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可以做给你吗?”

赫峥立即道:“你能有什么机会?”

他们俩本就八竿子打不着,以后她怎么可能会有机会给他做什么东西。

云映没有想那么多,只觉得未来之事谁能说的准,便轻声道:“万一呢。”

她低垂眉眼,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可怜。这女人好像惯用这种手段,也不听他的话。

赫峥缓声道:“哪有那么多万一。”

但他说完,还是朝云映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勾了一下,道:“给我吧。”

云映将东西递到赫峥手里,她又补充道:“我不知道这个好不好吃,若是味道不好的话,你扔了就是。”

赫峥收回手,他没回答。毕竟这个东西他连拆都不一定会拆开。

直到外面静下来时,赫峥才重新推开房门,而云映老老实实的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同走到台阶处。

赫峥在前面走下台阶,云映则因为脚踝上的伤,动作有些慢。

才走出两步,赫峥便停下脚步,回头,他目光停在她脚踝上,道:“还没好吗?”

云映停住,其实她好个差不多了,也可以自己走下台阶,但是面对男人询问的目光,她默默的伸手扶住一旁的扶手,低眉嗯了一声。

又撒谎了。

隔了一会,男人上前,朝她伸出了手臂。

云映抿住唇,默默抬手扶上他的小臂。

隔着衣服,她仍能感受到他的手臂肌肉,她知道下面是什么样子,线条流畅,用力时会有经络凸起,带着明显的力量感。

一路到茶坊门口,云映才松开手,泠春早就外面候着,一见云映出来,便朝她挥了下手。

云映仰头对赫峥道:“赫公子,多亏有你。”

赫峥嗯了一声,他道:“下次不会帮你。”

他说完便要走,云映又出声拦住了他:“等等。”

赫峥回头,道:“还有事?”

云映嗯了一声,她道:“你还记得,你上次跟我说有事可以来找你吗?”

赫峥唇角绷直,他垂眸无声的看她,隔了一会才道:“说。”

云映看他目光总是一个样,就差没把喜欢他三个字贴脑门上,所以她想要要求名分或是什么,其实也不算一件很意外的事。

云映却道:“上次你说让我不准看你,偷看也不行,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太难了。”

“你可以取消这个要求吗?”

赫峥:“……”

赫峥沉默了好半天,他才盯着她这张漂亮的脸蛋,道:“以前我没取消时,也没见你听我的话啊。”

还不是该看就看,这会她倒是装模作样的问上了。

因为实在太过失语,他又没忍住补了一句:“我难道还能管的住你眼睛看哪?”

第25章 割裂

等赫峥的一番话说完, 云映才望着他,轻声开口道:“但是如果你允许的话,我会看的更心安理得一些。”

赫峥面无表情道:“你现在看的不也挺心安理得的吗?”

云映没有否认, 她笑了下,然后转而道:“赫公子, 你能答应我很开心。”

他到底什么时候答应了。

机会难得,云映想再跟他多说几句话,可才要继续开口时, 衣袖忽然被碰了一下, 她回头看去,是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 她的丈夫在她身边搀扶着她。

“姑娘, 烦请让一下。”

云映连忙错开身子, 朝赫峥那儿偏了一下, 这对夫妻才缓步从她身边走过。

这原是一件非常不起眼的小事, 但赫峥却发现, 这两人都走远了, 面前少女的目光还一直落在那个怀着身孕的女人身上。

赫峥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眸微眯, 动了下身形, 精准的挡住了云映的目光, 他冷声道:“你看什么看?”

云映被迫收回目光,她道:“你不是说不管我看哪里吗?”

没等赫峥回答她,她又想起什么似的, 对着他道:“对了, 你想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呢?”

赫峥大概猜出来点儿, 他冷着脸接话道:“抱歉, 没兴趣。”

云映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她上前一步,声音平静的对他耳语道:“其实那天我回府以后,没有即刻沐浴。”

赫峥在她靠近的那一刻赫峥身体便莫名紧绷起来,他偏头对上她的目光,沉声道:

“所以?”

云映翘起唇角,看不出半点羞耻,继续跟他道:“虽然浪费了很多,但我应该还是有一定可能怀孕的吧。”

“…………”

赫峥顿时呼吸一滞,他早猜出云映不会说出什么正常的话来,却没想到她能不知羞耻到这种地步。

什么浪费,她简直无可救药!

男人耳尖染上薄红,赫峥忍无可忍的退后一步,黑着脸道:“你……”

他甚至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说她!

隔了好一会,他才咬牙切齿的低声道:“大庭广众之下,你发什么疯?”

云映却不以为意,她歪着头道:“怎么了?”

怎么了?

她还好意思问怎么了?

她是怎么脸不红心不跳的说这些的,而且她似乎对那场意外接受的很坦然,半天看不出不自在。

而且她什么意思,难道指望着他俩奉子成婚不成。

赫峥盯着她道:“你说呢?”

云映其实没觉得有什么,她只是随口说一说,也并不是很想怀孕,哪怕是赫峥的也不太愿意,除非这个孩子能让她嫁给他。

但当她发现男人脸庞冰冷,耳尖却开始泛红的时候,又觉得确实很有意思。

云映很早之前就发现,纵然赫峥和宁遇有着无比相似的外貌,但这两人还真的是两个截然相反的人。

宁遇脾性温柔,不管待谁都都称得上和善,而赫峥则冷漠桀骜,处处都透着疏离。

她在宁遇面前总是格外的胆小,她小心翼翼的跟他相处,害怕偷看被发现,也害怕自己哪里惹得他不开心,总是想让自己成为像他一样守礼温和的人。

但她骨子里却是一个俗人,她的嫉妒,贪念,甚至爱欲都十分大胆扭曲,她从不敢在宁遇面前透露分毫。

但事实证明,苹果不可以放太久,会死掉。

所以她对赫峥就没有那么收敛,反正这个男人对她也没什么好印象,所以她不需要小心的维持什么,也不需要太顾忌他的想法。

不过这次好像有点过分了,她不是故意的。

为了安抚他,云映只好道:“对不起,我只是随口一说。”

“下次一定不会了。”

赫峥却显然没被安抚到,他被她这两句惊世骇俗的话气的不轻,直接断言道:“我们不会有下一次,你也别做这种梦。”

云映有些失落的哦了一声,她心想来日方长,万一就有下一次呢。

但她嘴上还是老老实实道:“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

赫峥冷着脸道:“我气什么?”

她提醒道:“云映,我希望你不要忘记那天是怎么答应我的。”

云映低下头,闷闷道:“我没有忘。”

当然没有忘,事实上她只是知道,就算她忘了其实也改变不了什么,愿不愿意娶她这个问题,决定权永远在他那里。

如果她以此为要挟去逼婚他,不仅不会起什么作用,反倒会适得其反让他更讨厌她。

眼看赫峥又生气了,云映叹了口气,她轻声道:“赫公子,看在我身体还没好的份上,可不可以原谅我。”

赫峥绷着唇角看她,身体还没好,除了脚踝还有哪里。

他突然想起他那天好像确实不太收力,也有很多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但她没有哭,只是掉了很多眼泪。

等弄完一回的时候,他看向少女满是泪痕的脸蛋,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可能弄疼她了。

他难道真的伤到了她?以至于现在连下个台阶都下不了,她的脚伤他看过,若是好好休养,是不至于此的。

他又忽然想起,那天结束时,云映昏沉的睡在他怀里,他坐起身给她擦身体时,在她身上看见很多指痕,床褥上有淡淡的血迹,看着很可怜。

他手指收紧,对着她温和的面庞,想问一句有没有找大夫看过,或是涂一些止痛消肿的药膏,但又不知从何开口,是他说当没发生过,如今再问又显得他很多事,也很在意。

而且国公府那么大,总不至于连那种药都没有。

赫峥眸光沉暗,盯着她犹豫了好半天没说话。

云映歪着头,嗯了一声,语调上扬。

赫峥抿住唇,冷哼了一声不再看她,他道:“你最好是说认真的。”

云映又笑了起来,她盯着他那张让她着迷的脸,道:“我对你一直很认真的。”

行,她又开始了

赫峥没再说什么,他抬手道:“走了。”

云映默默叹了口气,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半天。

而这一幕恰被不远处云安澜尽收眼底。

确切来说,从方才云映凑近赫峥跟他说话,而赫峥没躲时,他就注意到他俩了。

他这几天一直为家门之事烦扰,而今日天气尚可,他就应了几个好友的邀约出来喝茶,却没想到会看见他的小孙女与赫峥在此私会。

是私会吧。

他们俩一同从茶坊出来,还在门口相谈甚欢,他年纪大了,的确有些跟不上现在的年轻人,但他想着,上京应当没开放到这种地步才是。

这几日他心里烦,连头发都又愁白几根,这会看见这一幕,心里更愁了,云映与赫峥到底什么关系?

难道说那天真的发生什么了?

他也坐不下去了,匆匆与同行人告辞,便开始往回赶。

云映的马车停在街道尽头,她坐上以后,心里想着,如果刚才没有惹赫峥生气的话,说不定还能骗骗他说自己没有乘马车过来,他说不定会心软带她一程呢。

这样想着,很快便回到了府中,然后正好与匆匆赶回来的云安澜在门口相遇。

云映被泠春扶下马车,看向了云安澜,她弓着身子行了个礼,道:“爷爷。”

云安澜连忙走过来,道:“小映今天怎么有心情出去走走了?”

云映放慢脚步,伸手虚扶着云安澜的手臂道:“天气好,想出去晒晒太阳。”

她又问:“爷爷呢?”

云安澜愣了下,道:“我也是,正好今天也得空。”

云映嗯了一声,道:“天气好的时候,有时间出去走走,是最惬意了。”

云安澜忍不住嗯了一声,他前半辈子总是为了名利还有所谓的理想而奔劳,后半辈子再去回望,除了近乎家破人亡,其实什么也没得到。

如今放了手,日子反倒轻松了不少。

想起这个,他又觉得他的小孙女和他这会很像,不执着于虚名权势,总能活的自在一些。

他乐呵呵道:“那下回咱爷孙俩一起出门。”

云映莞尔,道:“好。”

才应完,云安澜又忽然想起方才的事来。

他虽是她爷爷,但直接去说那日之事又稍显不妥,琢磨半天,他道:“对了小映,方才我在徐家弄好像瞧见你了,祈玉好像还在你旁边,难道我看错了?”

云映扶着云安澜跨过门槛,道:“没有,我同赫公子碰巧遇见了,就说了几句话。”

云安澜哦了一声,等着云映问他怎么了。

结果云映什么也没问。

他又开始发愁,其实他这般在意,并不是因为他多希望云映和赫峥在一起,他只是不想让云映吃亏而已。

相比之下,他甚至希望云映日后能挑一个温柔体贴的夫君,赫峥一看就跟这几个字不搭边,根本不适合做夫婿。

隔了一会,他才自己道:“小映,我有一事思索很久了,你就是你跟——”

“爷爷!”

云安澜抬头,看见云漪霜正站在不远处,她脖子上的青紫尚未褪去,但脸色已经好多了。

她目光扫过云映,声音沙哑道:“爷爷,我有事想跟你说。”

云安澜脸色冷了下来,他下了命令,不准云漪霜随便出门,到底是谁放她出来的。

小帘子得了眼色,连忙上前去道:“二小姐,您身子不好,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云漪霜偏不,她挣脱小帘子,跑到了云安澜面前红着眼睛质问道:“爷爷,你凭什么要把我送走?”

云安澜闭了闭眼,已经疲于应对这些。

就算那件事不是云漪霜主谋,她最后也有点良知回来报了信,这也不能否认,她的确是个被教坏了的孩子。

绝境里的良知根本不值钱,最后连赫峥都比他们先到。

云安澜冷声道:“你出来干什么,我不是让你好好反思吗?”

云漪霜眼眶通红,乞求道:“我反思了你就可以不把我送乡下吗?”

她声音还有些粗哑,说话时泪珠砸了下来,她道:“你就是不喜欢我,你把我送到那种地方,跟毁了我有什么区别!爷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拉住云安澜的衣袖,道:“我求求你了爷爷,我知道错了,你别把我送走。”

云映面无表情的站在旁边,心里想着,她这个妹妹就算嗓子哑了,也是一样的聒噪。

云安澜则蹙眉道:“小帘子,把她带走。”

小帘子招了两个丫头过来,将云漪霜拉离了一些,她却仗着这些小丫头不敢伤她,一下甩开了她们跑到了云映面前。

“云映,你说话啊!”

云映面露疑惑,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你知道吗?我爷爷想把我送到乡下去,五年之后才能回来。”她声音哽咽,道:“五年,我不想去,我怎么能在乡下待那么久,那儿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云映其实不太理解,她道:“爷爷说那儿有祖宅,婆子和丫头也会一起过去,你就算去了也吃喝不愁的。”

还能好好养胎,五年过去,她也才二十出头,依着国公府的名头,她完全可以再觅夫婿。

反正眼下这个定是靠不住的,还不如再找一个。

云漪霜却诧异的睁大双眼,道:“你知道爷爷要送我走?”

“云映,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变成这样。”

她又摇了摇头,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知道我一开始对你没安好心,我是错了。可是再怎么说,我也救下了你,这也算将功补过了吧。”

而且云映一向待她很好,她能感觉的到,那些好不是装出来的,她就是真心如此。

她晃了晃云映的衣袖,轻声道:“云映,爷爷最疼你,你帮我求求他好不好。”

“我跟你发誓,我以后我不会这样了。”

云映抽回自己的衣袖,她对她说话时仍如往常般温柔,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她疑惑道:“这左右也不是什么坏事,妹妹,你怎么不听话?”

云漪霜一下愣住,她甚至看不出来云映是不是故意的。这个女人的脸上看不出半分幸灾乐祸和得逞之色,与之相反的,甚至也没有惋惜和无奈,好像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此刻她并不觉得云映虚伪,她只是忽然生出一股诡异来,寒气从尾椎蔓延而上。

这是不是就也说明,当初云映真心对她好和现如今眼也不眨的报复她,在云映那里并不冲突。

可这怎么可能呢,这本身就是两件矛盾的事。

她怎么能割裂的这么分明。

正在她沉默之时,方才的那两个丫鬟便重新扣住了她。

云漪霜被带走之后,云安澜显然被气的不轻,云漪霜到底是他看着长大,成了如今这副娇纵不堪的模样,他说是不心痛是假的。

他胸口起伏着,连呼吸都快了不少,甚至又开始咳嗽起来,云映抬手拍了拍云安澜的背,关切道:“爷爷,您怎么了?”

云安澜摇了摇头,拿着帕子捂了下唇,然后迅速道:“没什么没什么,老毛病而已。”

等他缓过来几分时,他才看向云映,声音有几分愧疚道:“小映,我年纪大了,总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你若是哪儿觉得不舒服,只管告诉我。”

他叹了口气,道:“昨日我下了一趟狱,亲自找了裴衍那厮,才算是彻底将这事查清楚,说到底,还是我让他们这些年过的太舒服了,忘了自己的身份,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徐氏……我给她两个选择,要么陪霜儿会乡,要么我就让颂和休了她,总归再过段时间,她便不会再来烦扰你。”

“至于施彦……”

云映忽然抚住云安澜的手,她轻声道:“爷爷你不必同我说这些。”

“不管怎么样,我相信你的。”

云安澜一时哑住,说不出话来。

他低下头,拍了拍云映的手道:“好,好。”

“你脚伤还没好,快回去休息吧。”

他说完便回了头,小帘子搀住他,老人半阖着双眼,脚步缓慢。

他只是突然觉得哀戚,他知道自己在日渐衰老,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

当初云映没有找回来的时候,他就在想,如果让他确定云映还活着,他这辈子就没什么遗憾了。

确认之后,他又想,得把云映接回来不能再让她在那个家里受罪。

可是现在呢。

云映说只相信他,就算他值得被云映相信,那他还能撑几年呢,毕竟照现在这个状况,能撑个五六年就已经是他的造化。

到时候云映又该怎么办?

他总是控制不住的往最坏处想去,万一她公婆那欺负云映娘家无人撑腰该如何,万一又有什么不想要贪图云映美色,来强娶该怎么办?

难道真指望他小儿子帮她,可是现如今他已经因为云映,惩处了凌骁的妻儿,凌骁嘴上不说,心里难道就全无怨言吗?

第26章 青梅

自从上次以后, 云映已有一段时日未曾再见到云漪霜。

与云映同辈的除却云漪霜,还有几个庶出的子女,不过他们待云映多是讨好, 有机会就来云映这说说话送点物什表表善意,都指望着能跟这位大小姐处成好姐妹。

云映也不偏颇谁, 待他们每个人都很亲和,以至于他们都觉得自己是这位大小姐的“好姐妹”或是“好弟弟”。

渐渐的,云映在府中声望便一日胜过一日, 一开始他们提起云映时, 说的都是“那个乡下来的大小姐”到现在,到如今已经不知不觉变成了“那个命途坎坷的漂亮大小姐。”

云映恍若不知, 好像对这些身外之物并不在意。于是她越这样, 众人便越喜欢她。

是日, 晨光熹微之时, 泠春特地挑了一件鲜艳些的衣服端到云映面前。

少女初才洗漱完, 穿着洁白的寝衣, 乌黑的长发乖顺的披散在腰间。

衣襟微微散开处, 雪白细嫩,丰肌玉骨, 那场意外后留下的痕迹已经全然看不见踪迹。

她扫了一眼, 缓声道:“到底是我叔母, 拿件素淡的来吧。”

当初云安澜给了徐氏两个选择,要么和离,要么跟云漪霜回老宅。

这一下过去七八天, 徐氏选了后者。

她到底也是有头有脸人家的女儿, 哪能受得了这样一把年纪还被休弃, 此后能不能再觅夫婿尚且不论, 她一儿一女都在云家,怎能甘心就这样离开国公府。

可她又不是云漪霜,云漪霜到底是云家血脉,再怎样云家都不会彻底舍弃她,而她呢。

五年后回来,境况如何也未可知。

可这次云安澜铁了心如此,谁劝都不管用,甚至说出了辞官归乡,这国公爵位不要也罢这种话。

这事不好声张,所以府里只知是徐氏突生怪病,家里把她送到别处养病。

而今日便是启程之日,云映作为她的亲侄女,该去送一送。

泠春同云映相处时间多了,说的话也大胆了不少,她道:“姑娘,大夫人在时,只要见到您就会冷嘲热讽几句,今日风水轮流转,你要是穿一身红,可不得给她气坏。”

云映对此没什么兴趣,她道:“我气她做什么?”

泠春又回头挑了件鹅黄色曳地纱裙,道:“那穿这个吧,小姐您皮肤白,穿鹅黄最是好看了。”

云映毫不避讳的脱下寝衣换衣服,素白的抹胸小衣裹着形态美好的柔软,往下是一截匀称的细腰,泠春看的脸颊一红,匆匆移开了目光。

她又想起上次那事来,也不知是哪个泼皮无赖占了她家小姐的身子,云映从不提,这种伤心事,泠春也从未主动问过。

难不成还真是裴衍那个道貌岸然的禽兽不成?

而且这两日不知道是怎的,原本已经过去好几天的事又突然被人拿出来议论。

竟然有人说裴衍下狱是因为跟他家小姐无媒苟合,云安澜为了压下这事才去找的赫峥处理裴衍。

不过好在说的人不多,她也就没有禀报上去。

等云映穿戴整齐出府时,马车已经在门外候着。

几日不见,徐氏分明苍老了许多,那样精致的妆,都同她有些不适配了。

云映上前,行了个礼,道:“叔母。”

徐氏正与云施彦说些什么,见云映一来,止住了话音,不情不愿的道:“小映过来了。”

云映嗯了声,问:“叔母的病可还好?”

徐氏脸色一白,掐紧了帕子,冷淡道:“也就那回事,就不劳关心了。”

她怎么能装的如此坦然?如果不是因为她,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她一开始就不该被她这纯良的外表欺骗,认为这乡下来的大小姐,真是一个愚蠢又善良的小白兔。

她现在只想离这扫把星远远的。

云施彦站在徐氏和云映面前,低声道:“好了母亲,先上车吧。”

可能是因为不想声张,云安澜和云凌骁都未曾露面,云映和云施彦一起把徐氏送到城门口才停下。

他们两人说话时会明显的背着云映,云映也不在意,一路像个局外人一样,把表面功夫做了。

远处群山模糊,太阳逐渐升高,清晨的霞光开始消退。

云施彦回过头来,云映正站在马车旁等着他。

她神情温和,看不到半点对他们的憎恶或是幸灾乐祸。

他沉默着走近,道:“难为你了,今日还来送一程。”

云映道:“我该做的。”

等云施彦上了马车以后,云映才上去,两人面对面坐着,沉默之中,云映率先道:“霜儿今日怎么没过来?”

云漪霜因为怀着身孕,三月之前不宜舟车劳顿,所以她未曾跟徐氏同行,今日竟然也没来送。

云施彦道:“她有什么好送了,反正再过不久也会去。”

云映哦了一声,道:“说的是。”

他又抬起头,看着云映道:“爷爷对你真好。”

云映嗯了一声,道:“是很好。”

云施彦靠在马车上,突然轻声道:“他是这个家唯一一个还在找你的人,你知道吗,当年你失踪,其实并没有留下什么线索。世界之大,找你无异于大海捞针。”

“先皇在时,曾无比倚重他,清流之首这个称呼,从不是叫着玩玩而已,当年他推行改革的律法,至今仍在适用,但是那场意外后,他便全身心的去找你。国公府,也差不多是从那时开始衰败的。”

他说完,又看向少女平静的脸庞,话音一转道:“但你真的以为他对你好,是因为他有多爱你吗。”

云映没有回答,云施彦便自顾自的道:“当然不是,你只是沾了你父母的光而已,他太愧疚了。他之所以能找你十几年,只是因为他不想对不起大伯,他本身对你的感情,甚至不如这府里随便一个庶女。”

云映蹙眉道:“兄长,你想说什么?”

云施彦笑了一下,他没有嘲讽或是什么,而是静静道:“我只是想说,你挺可怜的。”

这两个字有些刺耳。

气氛在这时变得有几分凝滞,云映眉目间的温和退了几分,她道:“且就当你说的对吧。”

“不过有愧疚,还不够吗?”她目光掠过云施彦全身,继续道:“兄长,你是爷爷看着长大的,想必跟他感情很深吧。”

“可是他会为了我把你打到爬都爬不起来,却不会因为你而说我半分不是。”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嫡系永远是嫡系,而庶出,永远都上不得台面。”

云施彦面色一僵,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他是庶出。

这话若是别人说,他尚能反驳,唯独云映说出来,他半点反驳不了。

因为云映说的不是他,是他父亲。

他抿住唇,好半天没再吭声。

马车一路疾驰,大半个时辰后,便到了皇城之内。

云映掀起帷裳,朝窗外看去,在离国公府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马车行速便缓缓慢了下来。

那条宽阔寂静的长街,此刻比往常好像要热闹一些,在云映印象里,这条街上只有一座府邸,是圣上赐予长公主的。

但公主出嫁,三年前与驸马去了江南,这府邸自然也空了出来。

可今日,那门口却站着不少守卫。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朱红大门前,她一眼就看见了身姿修长的赫峥。

距离上次见到他已经有几天了,他大概应该消气了吧。

正思索时,赫峥似有所感,朝她的方向匆匆扫了一眼,两人目光交汇。

他目光里没什么情绪,但他的确在看她。

然而就是这个时候,公主府内跑出来一个明艳的少女,兴奋的跑到了赫峥跟前,然后一下搂住了赫峥的手臂,亲密非常。

赫峥移开目光,然后抽出了自己的手,对着她说了句什么,云映没有听见。

那名少女好像也不失落,凑在他身边笑意盈盈的跟他说话。

两人一同进了公主府,云映看不清他的神色,不知道赫峥刚才有没有对那个少女笑。

应该没有吧,赫峥不是一个爱笑的人。

他孤僻又傲慢应该不是……

也不一定。

她突然意识到,纵然她跟他做过最亲密的事,但她对他的了解仍然少的可怜,所知基本都是从泠春那里听来的。

她不确定赫峥会不会对别人笑,也不确定他的疏离和冷淡是否只针对于像她这种“不太熟的人”。

云施彦适时告诉她道:“那是念安郡主。”

“长公主与霍将军的小女儿,三年前她还住在京城时就与赫峥门当户对,青梅竹马,她也喜欢他,圣上有好几回都想赐婚。”

云映抿唇不语,头一回觉得这个哥哥的声音很难听,但她没有阻止他的话。

“如今公主回到了京城,念安郡主也跟着回来了。”

他又忽然想起一事来,道:“差点忘了,过两日公主府设春日宴,邀了许多人,赫家与长公主交情不浅,赫峥势必会去,你没收到帖子吗?”

云映不说话,云施彦便笑了起来,道:“看来是没有。”

“不过让我来猜,大概是收到了,但爷爷不想让你去,所以没递到你手上吧。”

“他可能知道赫大公子与念安郡主关系微妙,不想让你过去给自己添堵。”

马车已经驶过,云映拉上帷裳,看向云施彦。

她一向不喜欢跟别人在口舌上争辩什么,也不想搭理搭理那些不痛不痒的挖苦讽刺,可是今天云施彦屡次都能精准的说出她不怎么爱听的话。

她对云施彦道:“兄长,那间木屋里,有一份烈性药,那是你提议裴衍准备的,对吧。”

云施彦忽然沉下脸,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云映自顾自道:“爷爷好像还不知道这件事。”

“所以你什么意思,你又想告状?你有证据——”

云映打断他道:“兄长先别激动,我只是想让你闭嘴而已。”

“可以吗?”

一直到回府,云施彦都没再跟云映说过一句话,云映也少见的在下马车后,招呼都不打,直接转身走了。

事实上,她已经很久没这么不高兴过了。

抵达东暖阁时,云安澜正在房里整理旧书。

“公主府的帖子啊,送了送了,但是那几天你脚伤还没好,我想着你应该不会去,就没让人拿给你。”

云安澜走过来,问:“怎么了小映?”

云映帮云安澜整着书,低声道:“也没什么事,今日突然听人提起,有点好奇。”

云安澜哈哈笑了两声,道:“其实也没什么,长公主三四年没回来了,今年回来,春日宴确实该办一办。”

“小映你要不去瞧瞧?”

云映应了下来。

她应的快,云安澜就算是再傻也瞧出来云映过来的意图了,他脑子转了转,转到了赫峥身上。

不会是因为想见赫峥吧?

那件事他至今没能开口去问云映,但就算不问,他也能猜出来点。

因为太明显了,无论是那天他们衣裳凌乱共处一室,还是后来赫峥屡次出手帮云映解决麻烦,他可能不了解云映,但他了解赫峥。

问题是云映与赫峥都没有主动跟他提起,这也就证明,兴许是有什么东西挡着,让他们俩默认就当这件事没发生。

可是凭什么呢。

云安澜脸色严肃了几分,他拉着云映坐下,终于慎重开口道:“小映,那天你与祈玉,其实是有什么的,对吗。”

云映轻蹙了下眉,她没有否认,只是道:“他救了我。”

既然没否认那就是肯定的意思了。

纵然早有准备,在得到肯定时,云安澜还是胸腔震动,莫名一股怒火冲上心头。

凭什么?

他只是在想凭什么,云映才回到京城,她什么都不懂,就算是她喜欢赫峥,这也不是赫峥趁虚而入的理由,就这,还不告诉他,甚至赫延可能也不知道。

他把云映当成什么了。

他胸口起伏,但还是要勉强压住怒火,争取和蔼的问:“祈玉救了你,然后你就以身相许了?”

云映道:“不是。”

可云安澜想象不出还有什么别的情况,难不成她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孙女还能强迫他不成。

云映摇了摇头,不想多做解释,她道:“爷爷,这件事你不用管,我自有分寸的。”

“不是……不是小映,是这样的,你听爷爷说。”

“你不懂,据我所知,祈玉不是个喜欢始乱终弃的人,这件事它必须得有个结果!你若是不好意思说,让我来就好,婚约本就是父母之命,再说了不管是因为什么,事儿是他做的,他必须对你负责任——”

云安澜义愤填膺的说了半天,云映忽然道:“是我逼他的。”

云安澜声音弱了下去,他问:“什么?”

云映垂下眸,没有多解释,只是声音平静道:“所以我不能对他做出要求。”

第27章 酒液

春野浮绿, 风轻云净。

云映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泠春则在旁边回想道:“那个念安郡主,奴婢以前没怎么听说过她。”

“奴婢以前不爱打听这些, 就听的不多,不过奴婢知道, 赫家与长公主交好确是事实,所以圣上可能还真动过这种心思。”

云映没有睁眼,轻声道:“算了。”

泠春轻声道:“小姐, 你不在意吗?”

云映慢声道:“我在意又有什么用呢。”

“他反正也不听我的话。”

泠春不由叹了口气, 心想说的也是,琢磨来琢磨去用处也不大。

她不是看轻云映, 而是当下事实如此, 以前的云映跟赫峥都不相配, 更遑论那场意外之后呢。

她家小姐若是嫁, 必得是正妻, 可是依赫家门楣, 如何会允许继承人娶一个不是完璧之身的女子。

可她不想浇云映冷水, 遂而安慰道:“没关系,来日方长嘛。”

云映嗯了一声, 道:“希望吧。”

公主府比云映想象中要大的多, 云映去时, 人已经到了不少。她在泠春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然后快速的扫了园内一眼,没看见赫峥的身影。

公主府的人过来接迎, 云映便跟着跨过垂花门, 来到一片鲜花繁盛之地。

过来的几个女子三三两两的聚着, 有不少人在暗中审视她, 目光怪异,好像在议论着什么。

云映没去管,因为很快,她便看见了那位众星捧月的小郡主。

她看着也就十七八的模样,矜贵漂亮,明眸皓齿,周边的众人不知说了什么,引的小郡主哈哈笑了起来,笑意直达眼底,很具有感染力,周边的人也跟她一起笑了起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仔细的观察京中的哪个姑娘,不难猜测,小郡主一出生就是金枝玉叶,身为家里最小的女儿,她一定很受宠。

她不需要去跟别人攀比,也不需要刻意展露优越感,因为她本身的存在就足以被仰望。

就像是那天,她可以那样自然的去搂赫峥的手臂,因为他们不止门楣上门当户对,自幼的见识,学识,或是流淌在骨子里的尊贵都是一样的。

可云映就不敢那么自然。

对宁遇是这样也就算了,对赫峥这个陌生人也是。

她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因为出身不好而庸人自扰,但如今她却突然发现,她不是不介意,而是她改变不了,无能为力。

她就是出身乡土,就是没见识没胆量,不敢提要求,不敢说喜欢,哪怕是现在,她摇身一变成了大小姐,她也总觉得自己像一只插了凤凰毛的麻雀。

这种感觉很讨厌。

“云姑娘,是你吗?”

云映回神,看了过去,是一个圆脸少女,看着有点眼熟。

她想了想,道:“染月?”

少女一下睁大眼睛,道:“你你你……你记得我!”

云映嗯了一声,她道:“你是来问霜儿的吗?”

“她生了病,可能最近一段时日都不会出来了。”

染月哦了一声,心不在焉道:“这样啊……”

她回答时的眼睛不受控制的盯着这张毫无瑕疵的脸,云映说话时,红唇微微张合,嗓音温柔,她的目光就不自觉移到了那张唇。

好漂亮,怎么连唇珠挺翘的弧度都挺到她心坎里,碰起来一定很弹很软。

她没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云姑娘,你的嘴看起来好软啊。”

“想亲一口。”

“……”

云映抿了抿唇,沉吟道:“这可能有点难度。”

染月脸色爆红,较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胡乱说的,云姑娘你别当真。”

云映当然没有当真,她看向不远处聚在一起几个女郎,那几个人原本在偷偷看她,这会见她看过去又收回了目光。

她轻声问染月:“我记得你方才跟她们在一起,那你待会回去的时候,能帮我问问,她们为什么总是看我吗?”

染月眉头一蹙,欲言又止道:“这个我知道点儿,就是……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云映道:“你知道啊。”

染月道:“你没听说吗?现在有人在说,你跟裴公子关系不一般。”

她道:“我也不知道她们哪听来的,反正就是说,裴公子这次是因为你才遭的难,因为你们的事被云大人发现,云大人想棒打鸳鸯才狠心对裴公子下手。”

“这是真的吗?”

云映摇头:“当然不是。”

当初只要是上山的人几乎都被赫峥下了封口禁令,可人是活的,再严的令都不能万无一失。

而且赫峥也有管不了的人,比如她叔母一家,鱼死网破犹在狱中的裴衍,甚至裴氏其他查不到的知情人。

这其中哪个都有可能成为传出这传言的人。这种不讲证据的事,只需要一张嘴就好了。

只是让她惊讶的是,原来这流言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传的那么广了。

染月忽然抬头道:“等等,郡主过来了。”

云映抬头,方才那个姑娘果真朝她走了过来,她朝她行了个礼,道:“郡主万安。”

霍蕈摆了下手,盯着云映道:“你就是云爷爷找回来的小孙女啊,我前些日子听赫伯伯提了一嘴,我还以为他逗我玩的呢。”

云映嗯了一声,道:“我回来有一段时日了。”

霍蕈疑惑道:“能回来最好啦,我听说你以前是住在山里的,你们是住在洞穴里吗,会不会有虫子?”

精心教养的小金枝,她可能还没有真正见过什么山村,恐怕也只有被长辈带着去寺庙时才可能会上一趟山。

云映对这个堪称荒谬的问题也不生气,道:“没有虫子,我们住在山脚下,吃穿住行都称的上方便的。”

霍蕈哇了一声,道:“那你幼时一定过的很有趣,那种地方一定比京城好玩多了。”

云映低声道:“是很有趣。”

霍蕈又继续道:“我前几日才回京,以后你可以来找我玩。”她摸着下巴道:“父亲以前围猎时从不带我,我可想去那些山山水水的地方走走了,如果能住几天就再好不过啦。”

云映才要搭话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蕈蕈,不是说好来接我吗?”

话是赫泠说的,但是云映与霍蕈同时转头望过去,第一眼瞧见的都是赫峥。

他大概是才从宫里出来,腰上的配剑还没取,一身黑衣,挺拔利落,他的侧脸跟宁遇是最像的,除了稍显凌厉一些,几乎就是一个人。

赫峥朝她看了过来,虽然没那么像了,但云映还是对他翘了起唇角。

霍蕈立即迎了上去,笑意盈盈道:“祈玉哥哥,我以为你还得一会才过来呢。”

祈玉哥哥。

云映秀美轻蹙,对这个称呼很不满意。

赫泠忍不住对霍蕈道:“喂,看不见我是不是?”

霍蕈道:“哎呦看见了看见了,我刚想让人去看看你们怎么没过来,我还以为你们嫌麻烦不来了呢。”

赫泠则道:“放心,公主殿下知道你喜欢我哥,特地嘱咐过的。”

霍蕈捂唇一笑,道:“那这是我娘亲说的,我可没有跟我娘亲交代哦。”

“祈玉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赫峥对这种宴会一直都没什么兴趣,但他总是要代替赫延进行这些交际往来,他敷衍道:“有什么好说的,你玩的开心。”

霍蕈余光扫过云映,又拉过云映的手臂,道:“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云映,云爷爷的小孙女,就是云爷爷找了好几年的那个。”

赫峥再次看向云映,不同于上次,这会离得近了才看出她气色要比之前好了很多,脸庞明艳,也兴许是因为她上了层淡妆,总之他方才进来时,第一眼瞧见的就是她。

他看了眼她的裙摆,心想这么几天过去,脚伤应该彻底好了吧。

云映这时轻声对他道:“好了。”

赫峥迅速道:“我可没问你。”

这番对话多少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霍蕈看了看云映,又看了看赫峥,轻声道:“祈玉哥哥,你跟云姑娘很熟吗?”

似乎在等他的答案,云映定定的望着他。

赫峥开口道:“不熟。”

少女低眉,纤长的睫羽挡住了几分眸中的神色。

但她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为此而失落,只是道:“赫公子,好久不见。”

才十天不到,哪里久了。

霍蕈不由道:“原来你们见过呀?”

她松开云映的手,又笑了起来,道:“不过话说回来,同在京城,你们自然是见过的。”

“算啦,这不重要。”

她又转身跟云映道:“云姑娘,我们先走了。”

霍蕈说完便转了身子,十分自然的走在赫峥身边,行止间,宽大的衣袖会扫过赫峥的手臂。

赫峥比她高出很多来,跟她说话时会侧一下头,两个人看起来很般配。

云映脸无表情的看着,手指收紧,后又张开。

她不喜欢这种逼近着的危机感,宁遇死了,所以她得不到。为什么活着的赫峥,她也得不到。

她突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有点可笑。

她真就像云漪霜口中的那般不堪,眼里只有那一亩三分地,目光放不长远,好像一头前面吊着胡萝卜的驴。

她每天都在期待和他见面,尽力的去参与每一场赫峥可能会过来的宴会,在出门之前期盼着会有一次与他的偶遇,然后跟他多说两句话。

太蠢了,她这是在指望那一天赫峥对她动了春心,然后来求娶吗?

她明明不愿再做一个永远期待别人垂怜的人。

等走出一段距离后,霍蕈才回头看了一眼,然后道:“那个云姑娘,我感觉还是不要多接触的好。”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赫峥突然道:“为什么?”

霍蕈小声道:“她跟那个裴衍,其实早就私通苟合了,后来这事被云爷爷发现,他很生气,所以把火撒在了裴衍身上。”

她摇了摇头,道:“且不说她还没成婚,就跟别人做出如此苟且之事,就说那裴衍吧,我记得他好像也是博古通今的翩翩公子,应当不是那种随意的人所以——”

赫峥倏然打断她,停住脚步,冷声道:“你是听谁说的?”

霍蕈见赫峥脸色不好看,一时有些发懵,她如实道:“我……我也不知道,方才她们在说,我就听了听,而且他们说祈福回来那日,确实云姑娘前面走了,裴衍后脚就跟着了。”

“好多人都瞧见了。”

赫峥道:“所以就凭这就能断定?”

赫峥冷下脸的时候十分有压迫感,霍蕈有点被吓到,她小声道:“祈玉哥哥……”

赫泠也不知赫峥为什么冷了脸,他以前明明是碰见不爱听的,全当没听见的那种。

但此刻气氛僵硬,他还是立马道:“谁让你把不确定的事拿出来说的,这事你跟我说呀,我爱听啊。”

霍蕈抿住唇,眼眶通红对赫峥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赫泠还是于心不忍道:“…哥,蕈蕈还小。”

赫峥抿住唇,脸色不见分毫缓和,但到底也没再多说。

但是这原本只在暗处流传的言论,似乎因这一场春日宴扩大了不少,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毕竟谁身上都有点或大或小的谣言,且因为没什么确切的证据,所以这流言注定不会成多大气候,全看听得人信还是不信。

但是从古至今,人们似乎都对美人情史格外感兴趣,不止感兴趣,还要因着那张貌美的脸庞臆想出来点别的。

云映头一回直面这流言的冲击,还是在这春日宴快结束的时候,喝过春酒,散了筵席,按着流程,下面还得去春园看戏。

据说是宫里的戏班子,云映没什么兴趣,赫峥全程没出现过几回,她觉得无趣,还在想要不要提前离开。

快行至春园时,忽然一个眼眶通红的少女出现在云映面前,她问:“你是云映吗?”

云映道:“我是。”

她因为不太想去,所以走的很慢落在后面,这周边人也不算多,这人一看就是特地来找她的。

她看着面生,泠春不在她身边,她也不知这是谁。

少女抹了抹眼泪,她道:“她们说的是真的对吗?裴朗是因为你才下的狱。”

云映眉头轻蹙了一下,大致猜出了这少女与裴衍的关系,她原先以为裴衍想要接近她是临时起意,这么一看,那个男人好像还不止对她一个人下手。

云映道:“是假的,我跟他没有关系。”

少女立即道:“那为什么云老爷子会去狱中见他?”

云安澜见裴衍想必是想调查清楚那件事的来龙去脉,可是眼下,她还的确不知应该怎么跟这少女解释。

见她沉默,少女分明激动了起来,不由分说的扣住她的手腕,急声道:“你承认了!你承认了是不是?”

她的声音引的了不少人驻足停下,有不明真相的,会顺口问一句身边人什么情况,于是碰巧知道那流言的又知道这女孩身份的,很快就推断出是什么事。

云映看了眼自己的手腕,她不太想跟人争吵,所以态度还算和善,她道:“我跟他没有关系,爷爷去找他为的是旁的事。”

“那你说是什么事?那天你跟裴郎一前一后,所有人都看见了。”

云映提醒道:“那天还有云漪霜。”

云映不说倒好,一说这人分明激动起来,她立即道:“你妹妹本来就知道你跟裴郎的关系,早在这事之前,她就说过你跟裴衍关系好,我可是亲耳听见的。”

这里的争吵很快就引来了霍蕈,她蹙眉问:“怎么回事?”

身边侍从匆匆解释了两句,霍蕈脸色不太好看,她觉得赫峥那样说她,她太冤了。

因为看这样子,云映跟裴衍之间必定不简单。

“郡主,要去把苏姑娘劝走吗?”

霍蕈抿住唇,其实她作为半个长公主府主人,云映又是宁国公的孙女,她这会怎么也该上去平息此事。

可她不止怎么的,就是想跟赫峥证明她没有错,所以一时没有出声,想等着苏长衣说出更多的东西来。

而与此同时,这件事也被立即传到了春园去。

赫峥原本想走,他身后是几个想跟他一块离开的世家公子。

听闻此事时脚步都慢了下来,一人忍不住道:“哈哈,我就说裴衍那段时间不太对劲,原来是跟云姑娘在一起了。”

“他真是好福气呀,我方才看见云姑娘,还真是惊为天人。”

有人叹了口气,道:“云姑娘就是出身不好,从前在那种地方长大,难免随便了些,这也不怪她。”

话说到这里时,赫泠没忍住看了眼赫峥的脸色,他心中一紧,立即道:“轻信这些做什么,我瞧你们还是太闲了。”

“随口说说又不打紧,而且我看八成是真的。”

“我要是早知道云姑娘这么好说话,哪里还轮得到裴衍那小子,虽说是乡下来的,但我不介意,不过早知道祈福那天我拦着裴衍,不让他走了。”

“这下好了,谁也救不了他。”

赫峥倏然停住脚步,他回身看向身后这几个人。

他的目光从这些人脸上一一扫过,气氛凝滞了一瞬,但没人觉得赫峥是因为云映而不高兴。

他们跟赫峥严格来说不能算是朋友,但有时的确会聚在一起,也的确是以赫峥马首是瞻,这几年里,也彼此相互了解了些。

一人为了缓和气氛,不由道:“哦对,差点忘了,听说那天是祈玉去拿的人,祈玉知道的肯定比我们多。”

单从赫峥的脸色,看不出什么喜怒,他甚至应了一声,道:“确实比你们知道的多。”

站在他对面的人笑道:“我就说,他们肯定是在回京那天发生的事,是不是祈玉?”

赫峥道:“不是。”

“怎么不是?我听说……”

男人看着他,声音冰冷道:“因为那天和她在一起的人是我。”

赫峥这句话有许多意思,场面顿时安静了几分,连赫泠都不吭声了。

他眸光沉暗,平静问他:“你听说什么?”

眼看局面越来越不受控制,云映目光扫过不远处会偶尔偷偷看向这边的霍蕈,知晓这一时片刻指望霍蕈派人过来把这女人带开不太可能。

苏长衣紧紧的扣着她的手臂,一个劲的想要她解释。

但大庭广众,云映没办法给她解释。

其实云映很轻易就能挣脱她,这些京城的小姐们娇生惯养的,确实没什么力气。

她道:“你先松开我。”

苏长衣满脸泪痕,她好像已经失了神志,一会求她把裴衍放出来,一会又要她证明自己和裴衍没关系。

云映第一回 碰见这种事,她原还以为,京城里的小姐都好面子,不管做什么都喜欢委婉,没想到还能有这样偏执疯狂的人。

云映往后退着,很快便退无可退,她身后是方才筵席上备的春酒,装在一个精美的铜壶内,被架在花架下,里面的酒夜已经被舀出去一半。

苏长衣显然也注意到了那酒壶,她看向云映,心里实在是恨透了她,可是她时常在国公府待着不出门,今日她好不容易才见到她。

她偷偷注意了她好久,看着她跟别人说话,笑,有几个瞬间她甚至有点原谅了她,因为如果她是男人,她可能也会爱上这样的女人。

可是她又想起前途尽失的裴衍,又觉得这个女人根本就是虚有其表。

本质上就是个玩弄人心却不负责的女人罢了。

于是这会她想也没想,直接把云映往后一推。

云映耐心耗尽,不愿意再继续这样闹剧,她才稳住身子,正想抬手推开这人时,忽然看见了不远处走过来的赫峥。

他在看着她。

那一瞬间好像被无限拉长,云映对上了他的目光。

她手上的力道一松,后背狠狠撞在了铜壶上。

她疼得皱眉,铜壶翻倒,支架倒地,冰凉的酒液与花架之上掉落的海棠花瓣,一起泼在了云映身上。

她倒在地上,衣衫沾水而变得贴身,她被冰的浑身颤了下,浓烈的酒香瞬间蔓延,她撑着青石板,耳边寂静一片。

霍蕈还以为只是简单的争吵,半点没想到苏长衣竟然敢动手,苏长衣倒还好说,她可是知道宁国公找了云映多久的,她现在都不知道怎么跟她娘亲交代,她连忙道:“快快快,愣着干什么!”

“快把云姑娘扶起来——”

但她还没说完,身边便有一个高大的身影阔步走了过去,众目睽睽下,他沉默着脱下身上的外衫,盖在了云映身上。

云映被酒呛得直咳嗽,直到被赫峥抱起来时才缓解了点,她静静的靠在他胸口,半睁开眼看他。

嗯,故技重施,她好像又成功了。

日光绚烂,云映有点看不清他的脸。

但正因如此,恍惚间她觉得他在一刻好像宁遇。

于是她在他怀里张唇,轻至不可闻的说了一句:“小遇哥哥。”

第28章 亲吻

被酒液浸湿的衣服贴在云映身上, 只要她一张唇,舌头上好像就能沾上辛辣,赫峥的衣服把她盖的严严实实, 阻隔了几分春日迎面吹来的冷风。

他的脚步很稳,路上没跟她说一句多余的话, 云映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她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他们,也不知道赫峥要把她抱去哪。

直到赫峥踢开房门, 然后把她放在一处暖阁的床榻上。

房门紧闭, 隔绝了外面的喧闹,云映身上的酒香开始放肆扩散, 徒添几分暧昧。

赫峥将她放下时, 云映的脸擦过他的脖颈。

她静静望着他, 轻声对他道:“对不起, 给你添麻烦了。”

赫峥却没回答她, 脸色也不见什么缓和, 他收回环过她膝下的手, 要起身时,云映拉住他的手, 像上次一样。

赫峥停住动作, 看向她沉声道:“你还有事?”

即便两人近在咫尺, 云映甚至能摸得到他指腹的薄茧,可他的声音听起来仍没有丝毫的柔软。

云映手指收紧,让自己的手与他紧紧贴合, 混杂着湿滑的水渍, 少女纤细柔软的五指与他十指相扣。

云映微微坐直了身子, 身上原本盖着的衣服滑至腰际, 衣襟处露出的皮肤,因为酒液而泛着水光,纱裙贴合,裹出玲珑有致的曲线。

于这无人之地,她亲昵的将头靠在赫峥肩上,湿润的鬓发擦过他的脖颈,然后道:“赫峥,我好冷。”

这句话温柔缱绻,悄悄钻进他的耳膜。

她好像对此极有天赋,所有的勾。引都不像勾。引,她说的如此坦然半点不见羞耻,好像在告诉他,在这个不合时宜的场所与时间里,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们俩若是什么都没有,这动作便显得十分逾矩,可这隐秘处的亲昵偏偏在他们之间并不违和。

男人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他抽出自己的手,面露讥诮,终于正眼看向她道:“冷?你撞铜壶的时候,应该料到过吧。”

“云映,你可以躲开的,是吗?”

他若是再迟来一会,便看不见她的动作。

可他就是早来了那么一瞬,她分明已经卸了那个女人的力道,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可就在那一瞬间,云映朝他看了过去,她止住了动作。

她是故意的。

她偷看他,或是刻意接近他,在赫峥眼里都不算什么,可是他厌恶别人去算计他,也厌恶这些这些自以为是的小把戏。

她到底凭什么断定他能过去帮她,还是说她认为今日众目睽睽下,他去救下她,就一定会像诸多杂闻里一样,被迫娶她。

他质问道:“为什么不躲?”

云映霜双手向后撑着床褥,锁骨凹陷出秀美的弧度,雪白的面容上不见丝毫被拆穿的尴尬,只是在男人压迫性的审视目光下,抓紧了身后的被褥。

赫峥抬手,倏然掐住她的下巴:“说话。”

云映身子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

她就这样仰着头,然后嗯了一声,对他说:“我没有躲。”

“我不想躲。”

男人眼眸微眯,目光危险,在他说出更难听的话之前,云映率先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赫峥冷笑一声,道:“我为什么要听你解释。”

可是云映却像是没有听见,她轻轻垂下眼睫,然后抬手握向了那只捏住她下巴的手,她动作太轻,有些痒,赫峥手上力道渐松。

云映就跪坐在他面前,乌发垂下,她将自己的手放在赫峥掌心,低声道:“我不想看见你跟那个郡主走在一起。”

赫峥冷睨着她,道:“所以?”

云映不理会他话中的讽刺,道:“所以我想让你多看看我。”

她动了动膝盖,然后上前缓缓靠在他怀里,她分明是浑身不堪的,可她对他却毫不避讳,就像那天一样,她好像从来都只会配合,而不会去说一句拒绝。

方才那件给她裹身的衣服早已经被卷在一旁,云映声音平缓,被拆穿后她也不打算再装下去,声音平静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我不确定你会不会过来帮我,我只是觉得,如果你看见我摔倒,应该会关心的吧。”

“你如果关心我,我会很开心。”

赫峥唇角绷直,脸色并没有缓和多少,他垂眸看着这个容色殊丽的女人,她的眼角粘着水,不知道是泪还是酒。

他早该知道,这个女人根本无可救药。

他就这样看着她,直接道:“你不喜欢霍蕈,你不喜欢有用吗?”

“云映,你是不是忘了,我跟你之间从来不是什么情之所至。”

云映不想听这些让她觉得不舒服的话,没有应答。

赫峥继续道:“我不想再去提醒你,但我希望你自己有自知之明。”

自知之明,云映很有自知之明。

她知道从开始到现在,她利用的都不是他对她那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的飘渺情意,而是他的正义本性。

赫峥说的对,按情理,她不该有什么非分之想,相反,还应该对此感恩戴德。

但她不想。

她的沉默令赫峥不满,他蹙眉道:“说话。”

云映终于仰起头,她没有从赫峥身上离开,而是道:“说什么?”

她又在装听不懂了,但不管怎么样,那就是一场意外,云映不用在意,他也不用在意。

这并不能因为云映本身对他是什么情感而改变,把这一切捋清楚其实很简单,他能够拒绝圣上对他和霍蕈的赐婚,今日也照样能拒绝云映。

他厌恶云映的主动,也厌恶自己明知她是故意的,却还是心生不忍。情爱,或者说婚姻,是最无用,最累赘的东西,他不会要,也不会被捆绑。

云映坐直了些身体,她不想回答,也不想再听他说下去,遂而在这沉默的气氛中继续靠近他,仰起脖颈,去吻他的侧颈。

赫峥的沉默像是一种退让,她直起腰,轻柔的吻从他的下巴移到了他的唇角。

他希望赫峥别再说话,最好可以停下来跟她接吻。

纵然有了点经验,但她仍然称不上熟练,在贴上他的唇后,才伸出舌尖试着舔了舔。

赫峥向后退了退,他静静看着她,又想起以前来,他问:“你不是说你只是想见我吗?”

云映动作没停,她嗯了一声,道:“想见你。”

“还想做朋友?”

云映又嗯了一声。

赫峥别开脸,云映的吻便落了空,他问她:“只是想见我,为什么要跟我接吻。”

“在你心里,朋友之间会接吻吗?”

他声音平静,没有在问她,而是带着一种讽刺性的陈述:“云映,你喜欢我,是吧。”

云映终于后退了些,酒香弥漫里,她盯着他的脸,然后嗯了一声。

她张开唇,对着赫峥把当初怎么也说不出口的那句话,轻易就说出来了。

她道:“我喜欢你。”

她承认的如此轻巧,好像已经忘记不久之前她还在他面前义正言辞的自证清白。

如今却亲口承认了自己的虚伪,就像方才那个自以为是的小把戏,她从一开始就是个虚伪又诡计多端的人。

外面传来脚步声,赫峥站起身子,对这句话不意外,也不置可否。

他只是垂眸睨视着她,道:“你真的很可笑。”

房门被一下打开,日光灌满房间,霍蕈站在外面,一眼就看见了默然而立的赫峥,与床榻上浑身湿答答的云映。

她身后跟着好几个丫鬟,一溜的进了房间。

丫鬟手里的托盘备着云映的衣服,霍蕈一进来便跟云映道歉道:“对不起云姑娘,我一开始还以为你跟苏姑娘相识,有什么矛盾。”

“我寻思我贸然过去我不好,所以一直没有动,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我已经让人跟母亲说了,苏姑娘如此失礼,定会叫她来给你登门道歉的。”

她说这番话时,云映一直在看着赫峥,她本就身形纤细,如今衣服上沾了水,更显得苍白脆弱,霍蕈怕吓到她,连声音都不敢太大声。

霍蕈说完,又去看赫峥:“祈玉哥哥……”

赫峥转了身,背对着云映,他看向霍蕈道:“待会派人把她送回国公府。”

霍蕈连忙应声,道:“那是自然,我一定好好照顾云姑娘。”

事到如今,她哪敢不好好照顾,她甚至不知道赫峥方才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赫峥和云映之间还能有什么关系不成。

直到赫峥走出房门,云映才低下头,长睫垂下,眼眸情绪不明。

云映没有在公主府多待,换了衣裳后,甚至没等这宴会结束便直接回了国公府。

但这场春日宴将皇城内有头有脸的人聚在一起,还是莫名的将她与裴衍的事传开了。

甚至这下赫峥也参与其中,但议论他的到底还是少数。

云映从回到国公府起,名声就不算太好,她早已习惯,这次她也没有太在意。

但下午时,那一大壶冰凉的酒最终还是发挥了它的威力,她受了风寒,甚至发起热来,浑身烫的不像话,卧在榻上,头痛的要裂开。

泠春捧来一碗生姜黄芪茶,小心翼翼的给云映喂了下去,原本明艳温柔的美人,此刻脸色苍白的靠在床边,寝衣松垮,即便已经沐浴后,仍能从她身上闻到酒香。

她心里难受,想着她家姑娘还真是多灾多难,上次的病才好轻,怎么又添了新病。

还有那外面胡乱说的那些,裴衍那是什么东西,哪里值得她家小姐冒着风险去私会?

前几日她听到这流言时还颇为嗤之以鼻,但想着说的人不多便也没管,毕竟她家小姐生的漂亮,有点谣言也是正常,嘴长在别人身上,她不能什么都拿来说说,让她家小姐烦心。

她轻声道:“姑娘,有些烫。但这种茶就是烫着好,喝下去好暖暖身子。”

茶里被添了糖,但云映只喝了两口便不再喝下去,她头很痛,抬手疲惫道:“撤下去吧。”

泠春叹了口气,才收起来时,外面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止到门前,外面传来一声被压抑着的急切声音:“小映,是我。”

“我现在方便进去吗?”

云映坐起身子,泠春给她找了件衣服披上,云安澜推门进来后,又迅速关了门,唯恐凉风吹到云映。

云映掩唇咳了咳,道:“爷爷,我没事。”

云安澜是下午才得的消息,然后迅速就回了府。

他看向床榻上那个好像一碰就碎的孩子,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关于他这个小孙女的是是非非会那么多,这悠悠之口怎么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可恶。

他眼眶通红,低声道:“小映,他们传的那些东西……”

压下这些流言其实并不难,难的是竟然传出来了,今后就算被压下去了,那提起裴衍时,还是会有人想起云映。

不管是真是假,这两个名字至少在不短的一段时间里会绑在一起。

云映道:“没关系,随他们怎么说吧。”

云安澜抿住唇,他也不想去在意那些,可是他必须要为云映的以后考虑。

别的不说,就论那最直观的,她以后应该怎么嫁人呢?

云安澜不会让云映下嫁,可是日后若是夫家问起,又该怎么应对呢,或是说,他们信不信呢。

再退一万步,就算他们信了,那他们会愿意去娶一个身负这种流言的人吗?

云安澜不知道,他头一回后悔自己当初放手政务,倘若他没有,有他在前面顶着,就算有这种不堪的流言,对云映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他叹了口气,道:“小映,是我对不起你。”

云映不解,她道:“为什么会怪你呢?”

“你若是不找我,我永远都来不到京城的。”

在意这些的,只有京城那些好面子的人,她是真的不太在意,也不想活在别人嘴里。

可云安澜现在却不想想这些,这件事他此前听都没听过,这中间想必是有人推波助澜。

但是是谁呢?

可能的人太多了,不光光是云映之前猜想的人,他们甚至还有可能是云安澜之前的政敌,或是直到现在都见不得他好的人。

打蛇打七寸,所以对着云映下手。

他忽然一阵深深的无力感,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恍惚的觉得,他好像真的没有办法把云映保护起来。

他若是再年轻十年,或是身体再好一些,眼下这些都好说,可是偏偏他已快七十,年轻时太过操劳,年老时又耗费大把精力去找云映,以至于他看着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一些。

头发花白,身形佝偻,说是快七十多也有人信。

今日他尚在还好,有朝一日他死了呢?

云映无父无母,甚至没有靠得住的表亲,唯一的叔父叔母还是那样德行,她孤身一人在京城,该怎么办?

他抿住唇,那双沉黑的眸子透出几分凉意来,他忽然轻声问道:“小映,你喜欢祈玉吗?”

云映蹙眉道:“爷爷,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她才说完,便忽然意识到云安澜的意图,她摇了摇头,道:“爷爷,他不会的。”

赫峥警告过她很多回,当初他救下她已经非他所愿,如今再用那件事去胁迫他,未免有些过分。

当然,如果有用的话,云映不介意做一个过分的人,可是她能看出来,如果赫峥真的不愿,她就算把这件事宣扬的人尽皆知都没用。

云安澜却摇头,声音苍老,缓缓对她道:“小映,是你太不了解祈玉了。”

这件事,从当初赫峥选择帮她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注定了结果。

云安澜说完便站起身来,用满是皱纹的手拍了拍云映的手背,道:“算了,这件事你就别想了,先好好休息。”

他转身离开,云映手指捏着床褥,想出声制止,但最终还是没发出声音。

房门被轻轻关上,云映脱力,靠在软垫上。

转眼已至日暮四合。

霞光散在空旷的街道上,天际的黑暗不断的吞噬着日暮时分的璀璨,这里远离闹市,长街寂静,只偶尔有马车经过。

赫峥从公主府出来以后没有回府,而是直接进了宫,直到现在才回到赫家。

那场闹剧已经结束,对他好像没有任何影响。

府内寂静,朱楼雕栏,庭院深深,石灯已经燃起,引来了几个细弱的飞虫撞来撞去。

雾青跟在身姿修长的男人身后,道:“公主府今日派人传信来问了你好几回。”

赫峥没搭理他,雾青便又继续禀报道:“今日当着您的面说云姑娘不是的那几个,下午去了国公府想当面道歉,但被云老爷子都回绝了。”

“而且您放心,今日您与云姑娘的事,不会再继续传下去。”

他想了想,最终又补了一句:“听说云姑娘今日受凉,下午时发了热。”

说话时,两人已经行至廊檐尽头,眼前是一处开阔的莲花池,池内犹有残荷,孤身立在冰凉的池水中。

赫峥脚步停了停,忽然问道:“那她与裴衍呢?”

雾青弓着腰,低声答话道:“……这个一时半会,恐怕压不下去。”

知道的人太多,又有各样绘声绘色,或荤或素的版本,真假参半着,不好澄清,也不好压下。

“不过等这一阵子过去,应当就没什么,到时候对云姑娘大影响也不会太大。”

这话如此冠冕堂皇,但事实就是,不管是与他,还是与裴衍,云映永远是流言中处于弱势的那个。

他当然不需要在意,因为本来就没几个人敢议论他,但是对于云映来说,却不一样。

她以后可能还会碰到其他来质问的人,今日是他主动抱的她,但是日后说不定还能把这说成是云映主动。

雾青说完,不见赫峥回话,便悄悄抬头看了一眼,男人面上没什么情绪,也瞧不出满意与否。

雾青作为赫峥的贴身随侍,他其实从半个月前就发现了赫峥的不对,说不上来是哪,总之就是与以前不一样了,像是不高兴,也像是藏着心事。

可赫峥一向藐视情欲,公事上近来也很顺利,所以他猜不出赫峥是因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云姑娘吗?

正当他思索时,赫峥忽然道:“你说我母亲去世时在想些什么。”

雾青一愣,不知赫峥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张夫人当初是积劳成疾病倒,长时间卧榻在床,后来逝于心疾。

他家公子在夫人在世时就与之不亲,夫人死后更是鲜少提起。

他虽不理解,但还是思索片刻道:“夫人兴许什么都没想,只是如释重负。”

“是吗。”

他说完又重新提起步子,踏过了垂花门,雾青见方向不太对,便在一旁问:“公子,去书房吗?”

赫峥脚步不停,道:“先去镜水斋。”

镜水斋是赫延休憩之地,雾青也没有多问,只是提醒了一句:“公子,云老爷子好像也在镜水斋。”

赫峥并没答话,很快便穿过一片石径,来到了镜水斋。

而此时此刻,针落可闻的房间内,云安澜盘腿坐着,干枯的手从棋盘上收回,赫延坐在他的下位,垂着眸,默然不语。

云安澜撑着矮桌站起身来,对着赫延道:“应洵,我到底是不如当年了,怎么连你都能输。”

赫延要起身送他,云安澜连忙摆了摆手,道:“你坐着吧,好不容易得空。”

赫延还是站起了身子,扶着云安澜,像当年一样给云安澜找借口道:“是光太暗,老师您没看清楚,落错了子。”

云安澜忽然笑起来。道:“是啊,错了。”

他叹了口气:“光太暗,我已经看不清楚了。”

他松开手,道:“我也老了,能在入土之前把我孙女安顿好,我这辈子也就没什么别的指望了。”

赫延抿住唇,没有应答。

云安澜备着手踏出门槛时,正好碰上过来的赫峥。

两人迎面碰上,赫峥率先同云安澜打了个招呼,云安澜笑着看向他,话却一点也不客气:“你小子,别总惹我生气。”

云安澜走了以后,赫峥踏进房间,灯火未燃,房内有些昏暗。

赫延又回身坐在了矮桌前,缓缓的收着棋子。

他看了眼赫峥,道:“你知道老师来找我做什么吗?”

赫峥坐在了赫延对面,道:“知道。”

棋子落罐,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收了几颗便停下了动作,然后看向赫峥道:“这几年我也没少操心你的婚事,几年前,圣上赐婚你与念安,那的确是一门好亲事,可你却拒绝了,那会我就知道,我确实是管不了你了。”

“关于云姑娘,这京中说什么的都有,好像还有裴衍的事,她也是挺厉害,寻常人倒没那么多是非,就冲这一点,就有颂和的影子,这姑娘性子内敛,我也有些看不懂她——”

赫峥打断他,低声道:“但那不怪她。”

从一开始,从猜测她的出身,到现在去猜测她与裴衍,哪怕是他们俩之间的意外,没有一件,是她的错。

他总是告诉云映,也在告诉他自己,那是一场意外,他是迫不得已,是为了救她,是完全可以一拍两散的关系。

但是那又如何呢。

事实就是,他们的确有了夫妻之实。

赫延话音顿了顿,他看向赫峥,缓声道:“你既然知道老师来找我的原因,那我就不多说了。老师对我有恩,他今日来找我,我不能不帮。”

“择个日子,你与云姑娘成婚吧。”

黑暗吞噬最后一缕霞光,赫峥低垂着眉眼,看不清神色。

沉默了许久,他才最终道:“好。”

第29章 大婚

云赫两家即将结亲的消息, 几乎飞一般传遍了整个京城,在这样一个堪称不可思议的消息面前,曾经那些道云映与裴衍有染的, 云映对赫峥痴而不得等荒谬谣言,一瞬间不攻自破。

没人想过云赫两家真的会结亲。

这场婚事定的匆忙, 从提亲到请期一共才用了不到三天。

婚期定在五月初六,按着日子算还有一个月,一个月说短不短, 但对于准备婚事而言, 尤其是对云赫两家这样的门楣来说,已经称得上是匆忙。

但匆忙都是旁人的, 身处其中的云映, 反倒闲散了下来。

按着规矩, 她需要亲手给赫峥做件衣裳, 再绣个香囊, 但云映到底不同于普通世家小姐, 她自幼并未学过这些女红。

所以这两样规矩也就省了去, 她只要等着婚期一到,直接出嫁就好。

“小姐, 看来还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您这几天气色看着都好多了呢。”

云映正摆弄着竹篮里的丝线, 她虽不会刺绣,但打络子倒还是能趁这几日学一学的,她学得快, 嬷嬷没演示几遍她就记住了。

虽然赫峥不一定想要她的东西, 但她左右也没旁的事, 做一个玉佩络子糊弄一下也是好的。

云映挑出根青白的线对着手边的白玉比了比, 然后道:“我本就没什么大病,休养好了自然会好。”

泠春嘿嘿笑了两声,道:“没想到赫家真的会来提亲,这么一看,奴婢以前也说对了嘛。”

“赫公子他就是喜欢您,但是他公子哥当惯了,到底脸皮薄,不好意思说。”

“他赶的这样急,还怕您在国公府跑了不成。”

云映手里动作不停,莹润的指尖有条不紊的挑着手里的丝线,她低声道:“确实没想到他会来。”

这样说其实也不尽然。

那天云安澜离开的时候,如果她真的不想让云安澜去打扰赫峥,其实是可以叫住他的。

但是在那一瞬间,她犹豫了。

或者说是她食言了,当初她答应过赫峥不会拿这件事去胁迫他,但是她真的不想再那样继续下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他,指望着今天可以偶遇,这样每日都在期待的日子她有点过够了。所以她在想,万一云安澜成功了呢。

赫峥是个很复杂的人,她的确不太懂,但是云映知道,那天他那样果决的警告她,告诉她要当这件事没发生,其实更像是在警告他自己。

所以他并不像他表面那样坚定,从他对她一而再的动恻隐之心的那一刻起,云映对他的所有妄想,都有了实现的可能性。

“对了姑娘,昨日大公子出城,好像还给您带了礼物,他派人送过来,但奴婢没接。”

“谁让他以前跟二小姐一起欺负您的。”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云映和赫峥定下婚约后,云施彦对她的态度便有了微妙的变化。

从前这个男人看她时,目光里总是有三分轻视,如今倒变得和善不少,至少从来不会再当着她的面去说她好可怜了。

云家大小姐,和赫家主母这两个身份他还是分的清的,云安澜护不住她一辈子,赫峥却可以。

可这个时候,他再来巴结她这个姐姐,好像有些迟了。

云映道:“下次收着吧。”

“库房不是还很大吗,有人来送东西,一概都收着。”

泠春嘿嘿一笑,道:“也对,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也是此时,一个小厮匆匆从院外走进来,手里拿着封信,进门道:“小姐,您的信。”

云映眉头皱了一下,她认识的人不多,谁会给她寄信。

她伸手接过,然后拆开了信封。

顶头四个大字,吾姊亲启,熟悉的笔迹。

是阮乔,她的弟弟。

云映原先并不姓云,而是跟阮乔一样姓阮,阮映。

她住在山脚下的一个村镇里,如果要进城的话,得走至少半个时辰,阮乔在城镇里上学堂,他小一些的时候,云映每天会去接他。

她不喜欢这个弟弟,娇纵,任性,脾气大。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父母总是偏爱他,如果没有他,父母可能会多爱她一点。

这十几年她那些不愉快的记忆里,阮乔也占了一部分。

信中倒没说什么重要的事,跟她念叨了一遍家里的情况,然后告诉她,他要来京城找她。

这信至少得提前一月送出,那也就是说,阮乔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小姐,怎么了?”

云映不想让阮乔过来,她神色不太好看,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自从云映与赫峥定下婚约之后,在婚礼筹备期间,云映便很少出门。

她本就跟赫峥不常见面,这样一来见面次数倒是更少了。

不过赫峥同她这个闲人不一样,一个月急促是急促了些,但这婚成都成了,他也不想将这事弄的太过敷衍,所以一切用度都比着最高规格。

故而他这段时日,光是为了这门亲事就比之前忙了不少。

一转眼,便到了五月初五。

国公府一派喜庆景象,一向沉寂的府内这两天热闹不少,连大门前都挂上了红灯笼,园内更是处处贴着喜字。

明日便是云映出嫁之时,云安澜不想让人看轻云映,府内一切布置,包括嫁妆等,都是他亲自安排,就说那两个库房的嫁妆,哪怕是跟赫家的聘礼比也并不丢面儿,哪儿有一部分还是云映父母还在世留下的,这些年一直没动过。

暮色四合时分,国公府古朴的大门被霞光照的有些发红,一个脸庞俊俏,皮肤白净的少年踏上台阶,轻轻的扣了扣门。

大门从里面打开,看门仆从看向少年清俊的脸庞,他额上沾着细汗,因为赶路,脸颊而有些泛红,一看见他,便轻声道:“请问这里是国公府吗?”

对着长相干净漂亮的人,总能生出几分耐心来,仆从道:“是,小公子有什么事吗?”

阮乔对这个称呼很不习惯,他神情有些窘迫,道:“这位小哥,我是来找我姐姐的。”

“她叫阮映,不久之前被国公爷认回来做孙女的。”

仆从一听,道:“原来是阮小公子啊,您先在这候着,容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好好,多谢你。”

一刻钟后,阮乔被下人带着,穿过一片繁花绿植,望着这四周雕栏画栋,好不气派,这地方好大,他好像走了半柱香还没有到。

他见这府内处处挂着红,便忍不住问道:“这位小哥,请问府中最近有什么喜事吗?”

小厮笑了笑,道:“当然,我们家小姐要出嫁了,嫁给是赫家大公子,您才来还不知道吧。”

阮乔知道国公府好几位小姐,她根本没往云映身上想,他也不认识什么赫公子,便随口道:“这样啊,现在知晓了。”

下人也没有多解释,又带着他走了好一会,才进了一处精致的小院。

小院内偶有小厮丫鬟来往不停,他有些局促的踏进房门,然后就看见他许久不见的姐姐正坐在红木椅子上。

纤细白皙的手腕支着太阳穴,从房门掠进晚风,少女的裙摆轻轻摇动。

跟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许多人都觉得那样子的小村镇并不配她,但阮乔不这样认为,他觉得她属于任何地方,她像山林里的月光,也像峭壁上的孤花,她走了以后,那个村子就再没什么意思了。

阮乔好久没见她了,他快步走上前,欣喜道:“姐姐!”

云映见到他只是敷衍的嗯了一声,问他:“你有什么事吗。”

阮乔这一路舟车劳顿,云映这句话把他的热情浇了一半,他心中有些失落。

他这一路其实不算很顺利,钱财还被偷了,好久才追回来,他一路想着见她才坚持到京城的。

他道:“我……我想问问你在这过的怎么样?”

云映道:“还好。”

阮乔哦了一声,然后没忍住小声道:“姐姐,你不想我吗?”

云映道:“不想。”

阮乔倏然看向她,清凌的眸子中浮现雾气,他手指收紧,眉头轻轻皱起。

云映最熟悉他这副模样了,他生起气来就是这样,下一瞬他会跟她大吵大闹,或是直接说一句“你信不信我告诉娘亲”,每一次云映都要哄半天。

他不是小孩子,对她却永远有小孩的任性。

但这次阮乔没有跟她发脾气,他只是哼了一声,别开脸道:“你说假话,我不信。”

他又问:“姐姐,这儿有人欺负你吗,我听说京城的人总是很排挤外面的人的。”

云映道:“没有。”

阮乔又哦了一声,他道:“家里的枇杷熟了,娘亲让我带一些给你,她真笨,路上这么远,肯定坏掉了。”

云映看向他道:“那你带了吗?”

阮乔道:“带了啊,路上果真要坏了,我就在坏之前都吃光了。”

他将带的包袱打开,里面是几个完好的枇杷:“这个是我刚刚在你们街上买的,我尝了一下,没有家里甜,但也凑合吃吧。”

他又拿出拿出一个小布包来,里面是结着糖霜柿饼,他道:“但是我还带了这个,不是我买的,是娘亲晒的,这个坏不了。”

云映扫了一眼,然后对着泠春抬了下手。

泠春连忙停下手里的活,然后上前拿出一个盘子收了起来,她道:“阮公子,您真是有心了。”

阮乔连忙摆了摆手,道:“我不是公子,你叫我小乔就好。”

他说完又凑近了些云映,盯着少女这张几近完美的脸庞,示弱道:“姐姐,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那天不是故意那样说你的。”

云映缓声道:“你过来难道就是跟我说这些的吗?”

云映的冷漠让阮乔又委屈起来,他低着头,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

他故意道:“我就知道,你从来都不是真心对我好,现在你回家了,你就摆脱我了,你一定很开心吧。”

云映嗯了一声,居然承认道:“很开心。”

阮乔倏然站起身来,指着她道:“你骗人,你就是喜欢骗我!”

云映对他的好总是虚无缥缈,这种飘渺让他很不舒服,他希望云映喜欢他,哪怕仅仅是姐弟之间的喜欢。所以以前只要她有一点忽视,他就喜欢拿娘亲威胁她。

以前管用,现在却不管用了。

云映道:“你如果现在跟我撒泼,我只会让人把你扔出去。”

阮乔咬着唇,他才没有想撒泼,他在路上都想好了,以前是他太任性了,这次是来跟她道歉的。

到底有十几年的情谊,云映心底肯定还是对他有感情的。

他轻声道:“姐姐对不起。”

云映嗯了一声,将手落在桌上,道:“你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先去休息吧,我还要忙。”

阮乔不由自主的看向她的手,那双细白的手上有许多伤痕,经年累月,仍然能看的分明。

那是云映十二岁那年,为了救他伤的。

他很早就知道,他跟云映不是亲姐弟,所以喜欢她也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好多人都喜欢她,但是他从来没有跟她提起过。

以前他总想着,宁遇是要去京城的人,云映跟他不是一路人,她会一辈子待在他们家吧,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可是她走了,她一点儿也不留恋。

阮乔就那样站在云映面前,也没有动弹,这一路他攒了很多勇气,想跟她道歉,也想跟她说,其实他不想欺负她,他只是想让她多喜欢他一点。

就像是他喜欢她一样。

云映却有些不耐烦了,她抬眸道:“阮乔,你想说什么。”

霞光从房门照进来,染红了云映的裙摆,她眉眼温和,跟他记忆里别无二致。

他长那么大,生命里只有云映让他牵肠挂肚,从前宁遇还在时,她喜欢宁遇,可是现在宁遇已经死了。

他攥紧手指,上前一步,才要开口时,从内间收拾东西走出来的一个丫鬟忽然撞到了他,紧接着,那名丫鬟手里拿的东西掉落在地。

其中就有一副画卷。

画卷坠地,敞开了一半,阮乔不经意看见,瞬间皱起了眉:“这是宁……”

那个遇字还没出口,泠春便捡起了画卷仔细拍了拍,道:“小乔公子,您还没见过我们姑爷吧?”

阮乔愣了愣,看向云映,脸色空白道:“什么姑爷?”

泠春笑着道:“您还不知道吗,我家小姐明日就要成婚啦,您来的可真是时候,正好可以送您长姐出嫁。”

阮乔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骤然冷了下来,他这才想起国公府这随处可见的红,还有那句赫家大公子。

云映吩咐道:“画像不必带去了。”

泠春应了一声,道:“那奴婢给放回去。”

泠春走了以后,云映才看向阮乔。

阮乔道:“那…那明明是宁遇。”

可云映却没有丝毫要跟他解释的意思,她声音平静,直接道:“阮乔,如果你还想留在京城,就别跟任何人提起宁遇。”

阮乔掐紧手指,他说不出话来。

又是宁遇,可宁遇不是死了吗。

他不明白,她才走不到四个月,他就来京城找她了,可是她还是要成亲了。

这个赫公子又是谁,为什么和宁遇长的那么像。

可云映却道:“我也不想跟你解释。”

阮乔不说话,云映声音便冷了冷,道:“阮乔,听见了吗?”

阮乔心里还是听云映的话的,他默默低下头,把没能说出口的话永远压了下去,隔了好一会,他才小声道:“好,姐姐。”

阮乔被安顿在了偏房,夜色降临,泠春给云映备水沐浴,她轻声道:“小姐,您弟弟对您好像很好。”

云映道:“是吗?”

泠春道:“他看起来好像很喜欢您。”

云映并不在意这个从小被宠到大的弟弟喜不喜欢她,她搅弄着水里的花瓣,不想提他,便转而道:“你说赫峥,现在在做什么呢,算起来我已经快两个月没见他了。”

“他会把我忘了吗?”

泠春轻声笑了笑,道:“当然不会忘呀小姐,您是他的妻子,怎么能忘呢。而且奴婢猜他此刻应该跟您一样,都在沐浴吧。”

话音顿了顿,她又道:“小姐,您日后跟赫公子成了婚,还不是想见就见,不愁这一时。”

云映嗯了一声,道:“说的也是。”

晚上沐浴之后,教人晓事儿的嬷嬷便过来教导云映应该怎么行事,她听得认真,还把嬷嬷给她的春宫图当夜就翻了个遍,她记性好,只看一遍就记了个差不多。

就算她很喜欢赫峥的脸,对他的身体也有很大的偏爱,但她的确没办法昧着良心去说她跟他的第一次是什么特别舒服愉快的记忆。

等把那本图册还有文字解说都看完的时候,时辰已至深夜。

房内寂静,云映房里已经被整理过一遍,需要带到赫家的,都被装在一个木箱里,她没什么东西可带,所以箱子不重。

木窗敞开着,透进来丝丝凉意。

夜空悬挂一轮圆月,星辰璀璨,清霜铺满院落,她说不上是高兴,也说不上是难过。

总之她在想,如果宁遇没死就好了。

第二日一早,云映便起了身,简单的洗漱过后,便有三四个丫鬟围着她给她上妆。

这妆上了许久,然后又换上嫁衣,外面锣鼓喧天,嬷嬷递给了她一把团扇。

家中无主母,云安澜也没有按着礼制让云施彦扶她,而是自己亲自扶云映出的府。

外面一片喧闹,云安澜停在轿前,扶着云映手臂的手收紧又松开,他眼眶通红,恍然有种一切了然的错觉。

他心里知道,就算赫峥不喜欢云映,她既然嫁了过去,那赫峥就会给她足够的尊重,赫家主母永远是她。

这样也好,只是没想到,他找了云映十几年,竟然才同她相处了不到半年,就要把她送出门。

云映没有出声,只是轻轻反握了下云安澜的手。

云安澜眨了下眼睛,泪水砸在地上,他松了手,另一双有力的大手握住了云映的手腕。

他掌心的温度好像透过厚重的嫁衣,传到了她身上,云映知道这是她的错觉,但她还是心跳飞快。

赫峥扶了她上马车,云映拿开扇子看向他,他少见的穿一身红,削弱了几分他身上原本的冷厉。

时隔近两个月,他好像稍微瘦了一点,就这么看了半天,男人忽然开口道:“别看我。”

云映移开目光,道:“成亲了也不准看吗?”

赫峥道:“不准。”

云映翘起唇角,道:“那我就偷偷看吧。”

车轿停在赫家门口,正门大敞,两册都是宾客,云映被赫峥稳稳扶下马车,然后踏进了赫家大门。

团扇挡住新娘的脸,但从侧面仍能窥见那几分绝色,守在赫家门口想看新娘子的孩童都发出阵阵夸张的惊呼声。

复杂的拜堂礼后,在喜官一句送入洞房的呼喊下,云映被扶进房门。

房门紧闭,喧闹被隔绝在外,此时已是日影斜沉,暮色暗淡,房内红烛燃烧,徒添几分温暖。

喜婆婆候在一旁,云映但现在仍是不能轻松下来,她与赫峥坐在榻上,又是一连串礼仪,喜婆婆的嘴都不带停,一开始她尚且还觉得烦,后来又觉得有意思。

因为她有点想象不出来赫峥是怎么冷着脸配合这些的,原先她还以为这些会像省掉她做绣工这个环节一样省掉的。

等喝过合卺酒后,赫峥被叫出门,房内便只剩下云映一个人。

房门隔绝了外面的喧闹,云映看向窗纸,泠春道:“小姐,姑爷最早也得亥时才能回来呢。”

云映扭了扭手腕,轻声道:“这么久吗?”

泠春笑道:“那是自然,今日连太子殿下都亲临了,姑爷怎么说都逃不掉那杯酒的。”

“奴婢先伺候您沐浴更衣吧。”

第30章 花烛

外面的嘈杂开始变得朦胧, 两根龙凤花烛置在圆桌上,火光摇晃,照着云映那张艳丽的脸庞。

云映在此之前很少会去设想自己成婚时会是何种境况, 就算宁遇还在时,她都不太敢去幻想与他成婚。

婚姻的意义在她那里尚且还很模糊, 就算具像到赫峥身上,也不过是告诉她,她之后再也不用为了见到他而绞尽脑汁了。

但是她此刻坐在这喜房内, 颇有几分微妙的感觉, 生平第一回有了一种被别人渗入生活的感觉。

说起来,但关于以后的生活, 她其实没有仔细想过。

毕竟她的确是个懒怠又眼皮浅的人, 就连打算让赫峥娶她, 都是不久之前才做的决定。

她看着泠春忙前忙后, 忽然道:“泠春, 如果我这主母做不好, 大家都觉得他没有眼光, 赫峥会休弃我吗?”

如果真要这样的话,那她希望赫峥至少忍她十年, 十年后她兴许会忘记宁遇, 他也会渐渐成熟, 三十多岁的他,应该就不会再那么像二十岁的宁遇了。

泠春将瓷盆端过来,用帕子沾了水, 闻言噗嗤一笑道:“小姐您怎么想那么远呢。”

“您放心, 有姑爷在, 不会有人对您指指点点的。”

早在云映嫁到赫家之前, 她就疯狂打听了一遍赫家内宅的消息。不同于国公府是世袭承爵,各类表亲,叔伯都住在一起,赫家家门内并无太多这种旁支亲属。

但正是因为不多,所以关系就更亲近一些。

赫延早年丧妻,六年前娶了续弦苏氏,如今执掌中馈。苏氏下无子女,赫家一共四个儿子,一个女儿,除却赫峥赫泠,其余三个都是庶出,除却赫泠那个最小的妹妹,如今都已经成婚。

但无论是苏氏,还是那几个庶子,都不可能动摇赫峥的地位。

且不谈赫峥本身不需要赫家在朝中也必有一席之地,就说他的母亲,也就是那位早逝的原配,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妹妹。

褚氏家族嫡系一共就两个女儿,一个入宫做了皇后,一个嫁给了内阁首辅赫延。

换句话说,这府内就算是赫延,都不能真的左右赫峥的决定,所以就算云映做的一团糟,也没人敢说三道四,顶多就是换个人管家。

换了也无所谓,动摇不了云映的地位,府中诸事最是操劳,不管也好。

“而且您才嫁过来,不会事事麻烦您的,日后跟着苏夫人慢慢学就好。”

“而且奴婢觉得,依姑爷的个性,您只要别做出太过分的事,姑爷是不会跟您提这事的。”

云映疑惑道:“什么算是过分的事?”

泠春思索片刻,然后道:“红杏出墙?”

云映哦了一声,那她确实做不出来,这世间男人都无趣极了,比不上赫峥。

就算有朝一日出现一个比赫峥还像宁遇的,云映思维顿了顿,那应该还是赫峥好点吧。

他不止像宁遇,还活成了宁遇想活成的样子。他是京城的宁遇,是命运对她的馈赠。

除此之外,她回想了一番赫峥有什么其他令她难忘的地方,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条与宁遇无关的。

胸大。

身材也好。

脸上厚重的妆容被卸下,露出白净的皮肤来,厚重的头饰和嫁衣一褪下,云映整个人便轻松不少。

在她沐浴时,泠春拿了碟糕点给她,道:“姑娘,您一天没吃东西了。”

云映不太想吃东西,她摆手道:“不必了。”

泠春面色窘迫,想了想还是劝道:“要不还是用点吧,万一您待会没力气呢。”

云映闻言愣了一下,然后迟钝的哦了一声,差点忘了。

她隔着屏风看向燃烧着的红烛,今天是洞房花烛夜,要圆房。

她捏起一块酒酿桂花糕,缓缓咬了一口。

泠春见状脸更红了,她直到现在都不好意思往云映身上瞟,心里只想着,旁人都说是她家姑娘占了便宜,在她眼里才不是呢。

云映貌美又温柔,只要同她相处过,不管是下人还是什么,没有不喜欢她的。

至于赫峥,脾气烂还孤僻桀骜,至少这方面,他配不上她家小姐。

等云映沐浴完,已经是两柱香后。

外面仍嘈杂着,云映披着衣裳,往外看了看,蹙眉道:“还不回来。”

泠春道:“小姐您别着急,这才哪到哪?”

云映又道:“他会喝醉吗?”

泠春道:“赫公子自有分寸的。”

泠春又将房里收拾一遍,然后半蹲到云映面前,道:“姑娘,奴婢就先出去了,您若是有事,直接叫奴婢就好。”

云映百无聊赖的靠在软榻上,她索性也是无聊,便道:“你把我那木匣里的书拿过来。”

泠春应了一声,然后将那本书页泛黄的书拿了过来,她随口问道:“姑娘,这是什么书呀?”

云映接过书,轻轻翻了一下,上书倉台纪要几个字。

她道:“应当算是一本游记,倒还挺有意思,你想看吗?”

泠春摇了摇头,她识字不多,也不喜欢念书,平日看些带图话本子还凑合,这种正经的,她碰都不想碰。

将云映照顾妥当以后,泠春便出了门。

房间里一天只剩云映一个人,她身上披着红衫,里面是一件松垮的素白纱衣,走起路来裙摆飘荡,与外面那层红交映着。

这鲜艳的红格外衬她的肤色,半点不显得艳俗,长发垂在身后,因她低头时总垂下来,她便给揽到了一旁。

房内寂静,针落可闻,只有偶尔会响起书卷翻过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嘈杂渐渐没了一开始的声势,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房门被推开,云映将书卷放下,抬头笑着看向赫峥,对他道:“你回来啦。”

赫峥已经换了身衣裳,兴许也是沐浴之后过来的,他对上云映的目光,然后沉默着转身关了房门。

今日她虽同赫峥在一起一段时间,但到底没有好好说过话,直到这会,才算是真正的面对他。

这一天事情繁杂,云映的心情称不上太好,此刻才觉得有点乐趣。

云映不知道赫峥还有没有在生气,她也不太能看的出来。不过如果他还在生气的话,那他也太能气了,这都好几个月了。

赫峥没搭理她,走到桌前,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凉茶。

云映歪着头看他,道:“我方才还在想,你今晚会不会为了躲我而不来呢。”

赫峥扫她一眼,道:“你有什么值得我躲的?”

云映也不生气,她道:“话本子就是这样的,有些男人被逼着娶了妻,连新婚夜都不来的,叫新娘独守空房,府上人都对她指指点点。”

赫峥:“……”

他捏着茶杯,瞧不出云映是个爱看那些稀奇古怪东西的人,但她思维一向异于常人,说出这话来也并不奇怪。

他忍了又忍,还是道:“你这是在侮辱我?”

他娶她的确是不情不愿,但说到底也是权衡之下的妥协,是他自己做的决定,不曾被任何人胁迫。事实上,只要不是断手断脚,他若执意不娶,谁来说也不可能。

怎么在云映那儿,他就是个做不了主还喜欢把火撒到女人身上的男人?

云映道:“怎么会,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赫峥对这话不置可否,云映又问:“你沐浴过了吗?”

赫峥嗯了一声。

但随即他又补充道:“一身酒味,我不喜欢。”

希望她有点自知之明,别去认为自己是因为她才沐浴的。

云映哦了一声,没有多问。

房内突然静了下来,瓷杯内凉茶已见底,赫峥将瓷杯放下。

云映忽然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该休息了。”

她还能不能急得再明显点!

“我没有与旁人成婚过,所以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不是要帮你脱衣服。”

赫峥脸色黑了黑,道:“不用。”

他朝床榻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解着身上的革带,云映就这样一直看着他。

赫峥的手顿住,他不是姑娘,这会让云映背过去总是有几分怪异,于是他自己背过了身,将外衫脱下,随手搭在屏风上。

等他朝床边走过去的时候,云映便将那本书放在床头,然后自己踢了鞋子爬到了床里。

动作间红纱从她肩头掉落一些,赫峥忙移开了目光。

他坐在床边,云映在他身后看着他宽阔的肩膀,还是没忍住问道:“赫公子,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赫峥没看她。

云映又问:“你会怪我吗?”

赫峥这才道:“怪你什么?”

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没什么意义。

他必须得承认,兴许他与云映之间,的确有一点命运捉弄的成分。他的确不喜欢云映,不喜欢她的毫无理智的纠缠,甚至厌恶她对他耍的一切小把戏,但至少是有一件事是明确的。

那就是从始至终,这件事都怪不到她身上。

她不是自愿喝下那碗药,也不是自愿卷入那场意外。他不能怪她。

“事已经做了,婚已经成了,怎么,你现在还要跟我去捋你勾搭了我多少回?”

云映没忍住翘起唇角,她朝赫峥靠近了几步,柔软细嫩的手攀上他的肩膀,对他轻声道:“我也没有勾搭你太多回吧。”

她看向他的侧脸,心中倒没什么愧疚。

纵然她知道对于赫峥来说,她的确称得上十恶不赦,她在利用他的恻隐之心,在某种意义上,毁掉了他的婚姻。

但也不算毁掉吧,毕竟她想,她大概一辈子都看不腻这张脸。

她应该不会背叛他,她会试着做一个好妻子。

云映低头吻了吻他的后颈,手指从他结实精瘦的腰上划过,然后不断向上。

靠近的身子温热柔软,赫峥身形僵硬了下,他攥住她的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云映动作被迫顿住,她身上那件单薄的外衫已经褪到手肘,雪白圆润的肩头轻缩着,她双眸潋滟,有些委屈的看他。

两人之间早已有过夫妻之实,他对她的身体很熟悉,即便她身上裹着单薄的衣服,他仍清楚的记得内里是如何。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不太愿意让自己去主动回想那段混乱,回想似乎意味着回味,他不想承认自己对她的身体有所留恋。

但事实就是,就算他不去想,那些画面仍然会时常占据他的脑海,他记得她每一个神情,还有每一次灵魂震颤。

云映抿住双唇,后又松开,那双漂亮的眼眸里带着水光,又像是在无声的控诉。

云映轻轻张开唇,但在她把话说出来之前,赫峥便松了她的手。

然后那双大手顺势绕到了她的身后,扣住她的后颈,他轻轻吻上了她。

他的唇有点干燥,相对于上次,这个吻温和许多,他像是在试探,然后缓缓入侵她的唇舌。

烛火未熄。

不只是桌上的龙凤花烛,还有罩在灯罩里的几盏油灯,所以房内灯火通明,足以看清一切。

男人强壮的手臂总喜欢箍着她的后腰,像一只野兽,带着强悍的占有欲,他的花样不多,但倒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气。云映有好几回险些忘记自己是谁,连骨头都在细细的颤抖。

五月初,天气已经有了几分燥热,天上一轮寂静的圆月,远处群山连绵,街市上漆黑一片,赫府内路旁石灯内的烛火也缓缓熄灭。

直到后半夜,新房叫了水,又这样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房内烛火才暗淡一些。

是桌上的花烛。

第二日清晨,赫峥起的早,云映还睡在他怀里。昨晚其实并不是这样睡的,他们之间隔了一掌的距离,结果今早就贴一起了。

他睡觉一向很老实,一夜到亮都不一定动一回,所以他怀疑是云映滚过来的。

她身上套了层薄薄的寝衣,手掌缩在袖子里,半蜷着身子,乌发挡住了些脸颊,唇色很红,但称不上肿,这会贴着他的胸口,少女眉眼间没了那份如影随形的随和与淡然,看起来很乖。

嗯,如果没有昨天的话。

但从这张脸来看,很难看出她藏在那份娇怯下的主动与妩媚。

赫峥只动了下身子,云映便倏然睁开了眼睛。

她眨了下眼睛,然后目光顺着男人光裸的胸口往上移,越过形状饱满又漂亮的胸肌,看向了他的脸。

两人四目相对,云映声音沙哑道:“夫君。”

赫峥:“……”

他道:“别这样叫我。”

云映听话改口:“赫峥。”

赫峥嗯了一声,他毫不留恋的坐起身子,然后掀开被褥下了榻,云映也跟着坐起了身子。

她身子有些发酸,动作有几分无力,便没有陪他一起穿衣,而是就这样坐在榻上看着他。

赫峥赤。裸着上半身,背部肌肉匀称,穿衣时随着手臂动作,肌肉会被牵动,云映知道,他力气很大。

赫峥背对着她道:“你有什么事可以吩咐下人,若是不想去请安也可以不去。”

他穿衣服很快,没一会就衣冠楚楚,又成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冷漠模样,云映还是从床上起身,随便系了下腰间抖开的带子,赤着一双雪白的长腿朝他走了过去。

赫峥道:“你可以多睡会。”

云映走到他面前,问:“你怎么不带我送你的玉呢?”

还有她亲手打的络子。但她嗓子不舒服,就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赫峥身上这块玉带了六七年,并不想换,所以便随口说了句:“忘记放哪了。”

云映哦了一声,道:“这样啊,没关系。”

她说完不耐烦的捂了下嗓子,道:“好烦。”

怎么还是沙哑的嗓音。

赫峥靠在圆桌前,看着她轻笑了声道:“下次你小声点就好了。”

云映有些意外,她听懂赫峥的意思,非但不觉得羞怯,反而认真道:“你总喜欢大开大合,我没有办法小声。”

“……”行。

云映抬手,替他整了下衣裳,轻声问:“他们都叫你祈玉。”

赫峥低眉,嗯了一声。

她的意图有些明显,赫峥也不太在意这些称呼,便随口敷衍道:“随你怎么叫。”

云映弯着唇看向他,柔声道:“小玉哥哥。”

赫峥沉默了好半天,云映忍不住问:“怎么了,不可以吗?”

这不是她第一次叫,上次在公主府,她也是这样叫的,她声音小,但他听见了。

那时他懒得搭理她,这会她竟然直接问出来了。

“不行。”

云映问:“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这么腻歪的称呼她好意思叫,他都不好意思听。

“总之不行。”

云映有些失落的哦了一声。

赫峥走到房门口,在拉开房门之前看向了衣着单薄的云映,他道:“我今日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你在家随意就好。”

云映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赫峥不太习惯这种跟人交代行踪的事,他轻轻蹙了下眉,但还是道:“大概是黄昏,掌灯时候。”

云映又哦了一声,她转了身。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赫峥,才走进了里间。

很快,她便听见了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她低头看向自己,没穿亵裤,下半身光溜溜的,有些凉,她扫了眼凌乱的床铺,清晨的日光照进来,有几分不真实。

其实成亲也就那么一回事,从一个陌生的家来到另外一个陌生的家,不同的是,在这个家里,她可以活在宁遇没死的幻影里。

不止宁遇,这世上有乐趣的事其实有很多。

没过一会,泠春便同两个丫头进来一起服侍她洗漱,云映看她们有条不紊的动作,问:“我是不是起的迟了?”

泠春道:“不迟,您还起早了呢,您该多休息一会的。”

她嗯了一声,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人,泠春跟她絮叨着赫家的情况,她没什么兴趣听。

在她说完时,云映才开口道:“ 阮乔还在云家吗?”

泠春不知道云映怎么提起了这个,她道:“在的姑娘。”

云映道:“他若是没什么事,便派个人送他回去吧。”

泠春有些诧异,因为云映跟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才见了一面,这个小公子又一路跋山涉水的来见她,就这么把人送走,多少有些冷漠。

但泠春到底不知道云映和那个家具体是什么关系,便什么也没多问,只嗯了一声,道:“奴婢到时候派人去瞧瞧。”

她想了想,又道:“对了,二小姐好像也是这两日走。”

她低下声音,道:“昨日奴婢听说,二小姐胎像已稳,已经可以启程了。”

“昨日她听说您成亲,还在院子里闹呢,您说您也没惹她,她跟您不对付什么呢,当初还害您……”

说到这,云映低声道:“没关系。”

她并不后悔那天选择相信她,这倒不是因为什么姐妹情谊,而是因为,如果没有她,她恐怕真的没机会跟赫峥成亲。

从这种层面来说,云漪霜对她而言,是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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