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根本不知道自己那一日是怎么度过的。他只记得自己吐得昏天暗地，近乎昏厥和自己父亲那沾染了些许鲜血的笑容。

于昏昏沉沉之中清醒过来的贾琏看着蹲在火堆之前翻转着不知从哪里寻来的猎物的父亲，莫名觉得，那火光和阴影交织之下的父亲像是一只将自己的狰狞和恐怖隐藏在黑暗之中，将自己最为人畜无害的一面显露在火光之下的可怕巨兽。

缩了缩脖子，贾琏感受到自己全身所散发的僵硬，忍不住活动了一下身子，发出了一声舒爽的嚎叫，但是，在下一刻，等到他感受到自己父亲的眼神转向自己的时候，贾琏下意识地缩了缩自己的脖子。

“哼~没出息，臭小子，接着。”

贾赦随手从火堆里面抽出一根烤得差不多的鱼，在撒上一些自己从山中取来的调味之物就扔向了贾琏。

对于自己的儿子在自己战斗的时候昏迷这件事情，贾赦相当不满。按照他之前的行事作风来看，贾赦早就用自己手中的藤条去跟贾琏交流交流感情了。但是，现在，贾赦又不得不先把这个吐到昏迷的废物点心给喂饱先。

“谢父亲。”

不顾食物之上的滚烫，直接张口咬下去，撕咬其上的鱼肉的贾琏在吃惯了精雕细琢的美味之后发现经过自己父亲这么一烤，平日之中略显粗犷的美食也有几分风味。但是，前提是贾琏没有看清楚自己父亲坐着的东西。

“父亲，你坐着什么？”

贾赦瞥了一眼这个声音略带颤抖的小子，侧过身子，下意识地为贾琏挡住了那件令贾琏看到都有一些发抖的东西。

“按照常理来说，你不应该会这么恐惧战争，毕竟朱厌的觉醒代表着你已经接受了战争的残酷，但是，为什么还是如此恐惧战争呢？”

在自家父亲挡住了那个可怖之物后，贾琏的脸色有所恢复。但是，在面对自己的父亲的问题的时候，他眼神之中却略显悲怆。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父亲能够适应所谓战争的残酷，为什么能够接受战争的残忍，他只知道，这场战争带走了他平日里玩得比较好的几个弟兄。

“为什么不会恐惧战争？”他呢喃着，突然神情有了几分激动，朝着自己的父亲发出了自己的咆哮，“兵家不应该恐惧战争，不应该仇恨战争，不应该尽快结束战争吗？”

“父亲，战争本来就应该被消灭，而不是诞生。”

贾琏口中发出的咆哮令贾赦恍神了一下，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家那个某种程度上胆小如鼠，某种意义上又胆大包天的臭小子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是，很快，贾赦从最开始的惊愕之中清醒过来，摸了摸自己略显潦草的胡须，眼神之中满是满意。

贾赦第一次觉得，自家儿子说不定会在未来超越他。

“战争应该被终结，被消灭，而不是诞生。”

贾赦重复自己儿子的话语，在细细品味其中的仓惶和悲伤之后，贾赦的眼神也从之前的满意复归平静。

“如果你有这样终结他的气魄，那么，变强，然后毁了他便是。”

“毕竟，就是因为我们压不住欲望，想要去从别人手中去换，去拿，去夺，最后才演变成了战争，而我们也于那时沉沦战争而无法自拔。”

对于自己儿子的话语，贾赦早就有了答案。但是，这份答案只是属于贾赦自己的答案，而不是属于贾琏的。

贾赦看着自己儿子的眼睛，在等待自己儿子的回答，但是，片刻之后，贾赦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的儿子，并不是这种能够马上将自己的心神激荡彻底安抚下来之后还能够保持勇敢的家伙。

贾琏低头，看着自己手中被自己咬了一口，于焦黄色的外表之上显露出自己的白嫩的烤鱼，眼神之中有什么东西在酝酿。

但是，在下一刻，没有等待他思考清楚的贾赦就已经将他准备好的吃食给吃得干净，站在火堆之前，看着白天由他亲手所缔造的可怕世界，践踏着即便是现在都没有干涸的鲜血，没入了黑暗。

“父亲，你要去哪里？”贾琏看着自己的父亲，有一些慌。他自觉自己现在还没有什么胆子跟那些百战厮杀的精兵对战，他自觉还需要贾赦的保护。

只是，贾赦看破了他的软弱。

“我去哪里？”

“我去我想要去的地方，而你也该回你该回的地方。”

贾赦在打哑谜，没有说出自己准备前往的地方的凶险。当然，他也知道，就算是他说出去来，自己的儿子也不会跟随他的。那眼神，那心思，即便是贾赦都看得出来，自己的儿子归心似箭。

“臭小子，回去之后好好陪陪我们贾家的媳妇和我的宝贝孙子孙女，如果少了一块肉，到时候老夫的家法可不轻饶。”

一步踏出，贾赦踩在血池之上，看着月光洒下的血池之上涟漪生出，并朝着远方荡漾而去。

而下一刻，贾赦身上的军气滚动，化作了滔天的羽翼，在振翅之间，消失在了贾琏的视线之中。同时，贾赦身上的军气在硬化，化作了一套贾赦从来没有在别人的面前所显露过的狰狞到恍若为了杀戮而生的铠甲。

最后看了一眼自家儿子，看着那个狼狈的样子，贾赦也没有理会自己儿子的呼唤，就头也不回地扎入了黑夜，朝着茜香国所在方向前进。

对于自己儿子的安排，贾赦也只是希望他能够守好自己的小家。他能够有如此的成长，着实是超越了贾赦的预料。

但是，贾赦的计划不会有半点改动。

他入江湖是为了突破。

他步履九边，为了访友，也是为了寻一帅才压制九边外蛮夷诸部。

而踏入这场勋贵和茜香国乃至朝堂之中文臣和当今的战争，也只是为了让自己接下来所掀起的战争的波及范围小上一些。

正如他之前所言，所有的战争都是来源于欲望。

贾赦心中的复仇欲望已经困了贾赦十几年。

那是执念！

但是，贾赦从来都没有否认这份执念。

如此的欲望之下，已经准备了十几年的贾赦又怎么可能会放弃这份战争！

只是，贾赦心中那份源于自己前世的记忆和修持，另一个贾赦心中源于父亲的止戈教诲，令贾赦下意识地去寻找一个好的时机，好到由他掀起的战争不会波及到太多人的时机。

如今，只要平定了所谓的茜香国的入侵，将勋贵和文官的矛盾彻底以军功压下，到时候，贾赦自认为他所渴求的时机就会到来。

到时候，贾赦就可以安心地跟那位端坐在龙首宫的太上皇陛下好好交流一下感情了，用拳脚和兵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