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剑波中午时分抵达许向邑家, 跟在他汽车后面的是辆小型箱货。
来之前有打过招呼,安保直接开大门放行。
许知意正在草坪上追着五彩缤纷的泡泡跑,因穿着松鼠连体服, 还要扶尾巴,跑起来时笨笨的一小团。
“哥哥……”话没说完,看到了两辆车,忽然脚步停下。
她抓着尾巴一动不动看那辆箱货, 这是来给她送过冬粮食的车吗?
“哥哥。”
蒋司寻拧上泡泡棒,过来把她牵手里。
他没认出前面那辆车的车牌号是父亲的,同妹妹一起看过去。
两辆车停下, 路剑波从前车下来,对后车的司机说,卸下来放在院子里就好。
许知意不认识路剑波, 以为他是饼干店的老板,她仰起脑袋看蒋司寻, 雀跃道:“哥哥, 我的粮食来了。”
“对。”
蒋司寻嘴上这么应着,心里却好奇父亲买了什么。
别再是儿童跑车。
那他跟许珩送的车被彻底衬成芝麻。
只见箱货车门打开, 几人合力抬下一辆大红色儿童跑车。
许向邑从屋内出来,他也给闺女定了跑车, 三个月后才能交付,没想到路剑波先他们一步。
他一眼就认出车型,问:“你这辆应该是收藏车吧?”
市面上没有的卖。
路剑波道:“展示车。”
品牌方根据实车打造, 座椅内饰全是真皮, 与实车一模一样。他是车队的股东, 通过关系才拿到这辆儿童电动跑车。
另一边的许珩看呆了几秒, 过去摸摸车标, 又摸摸轮胎和仪表盘,和他收藏的限量版汽车模型一样精致,就是一辆缩小版的赛车实车。
想到自己送给妹妹的是辆499块的还得自己拼的小汽车,懊糟透顶。
“知意,过来。”许向邑半蹲下来,朝着女儿张开长臂。
许知意松开哥哥的手,扶着尾巴跑过去,“爸爸。”一头扎进爸爸怀里,两手抱住爸爸的脖子,仰起脑袋,偷偷看一眼路剑波。
许向邑把女儿圈在怀里,从背后把她的松鼠尾巴卸下来,方便她开自己的小跑车。
路剑波仔细瞧着眼前的小姑娘,可爱灵动,看着就让人喜欢,难怪儿子不想去他那过寒假,非要过来带妹妹。
他也半蹲下来,笑着问:“你是谁家宝宝?”
许知意软声软语:“许向邑家的。我叫许知意。”
“你好。我叫路剑波,以后可以喊我路伯伯。”
“路伯伯好。”
路剑波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耐心逗孩子:“你怎么穿松鼠服?”
许知意脸上带笑:“因为我是松鼠宝宝呀。”
说着,她小手别到身后去找尾巴,想要展示自己的松鼠特征,“路伯伯你看,我……”呀,她的尾巴呢!
没摸到,她突然着急转身。
许向邑笑着把拆下来的尾巴给她:“在这儿呢,没丢。”他亲女儿,“爸爸给你拿着呢。”
许知意明显松口气:“爸爸,你帮我把尾巴安上。”
许向邑指指那辆红色的跑车:“路伯伯送给你的改名字礼物,有尾巴没法坐上去。我们坐上去试试你的新座驾,好不好?”
“好。”
她转脸对路剑波说:“谢谢路伯伯。”
没着急去开车,从大口袋里掏出两颗糖和一块巧克力,小碎步走到路剑波身前,放到他手心。这是她的过冬小零嘴,分给路伯伯一点。
路剑波笑:“谢谢。”
突然也想有这么一个女儿,至少不会让他半夜心悸。
他收下糖果,单手抱起孩子,“走,伯伯带你去开小汽车。”
许珩直接躺在草地上,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望着天叹气。
蒋司寻盘坐在旁边,盯着那辆红色跑车若有所思。
两人都深受打击,要钱要半天才给个四百块,然后借第二遍才好不容易借来六百,太没有尊严了。
许向邑和何宜安陪着女儿开车,路剑波走了过来,对着草地上的人一人一脚,“起来,不冷?”
两人都嫌他烦,动辄就拿钱收买人心,这下他在妹妹那里成了大好人,妹妹还多给了他一块巧克力。
许珩眯上眼假装睡觉,不搭理。
蒋司寻也不想说话,指指自己的脑袋,说头疼。
路剑波:“你一个小孩头疼什么?”
蒋司寻说:“被你气的。”
路剑波:“……”真想一脚把他踢到门外。
他把儿子拉起来,又一把拽起赖在地上的许珩,“给你们带了联名的模型,好不容易才买到,要不要?”
一听是联名款,那肯定也是限量款,两人突然没了脾气。
路剑波手握着儿子的脑袋,推着儿子往前走。
半年没见,又长高了不少。
平常没时间陪儿子,一年也才见个几面,他心有愧疚:“今年我陪你过春节。”
蒋司寻:“我妈说她今年去海城陪我过年。”
他转脸看父亲,欲言又止。
不管中秋还是除夕,阖家团圆的日子,但他从来没团圆过,都是在别人家过节。好像也习惯了。
路剑波沉默着,用力握了握儿子的脑袋。
给他们带的礼物在后备箱,让他们自己去拿。
拿到礼物的两人被许向邑催着去收拾行李,他们吃过午饭就要动身去机场。
路剑波没进别墅,从车里拿了支雪茄靠在车门抽。
今天风不小,冷风从衬衫领口往里灌。
一手拿烟,一手把玩着打火机,黑色大衣敞开着,他也懒得再扣上。蒋月如并不想见他,他在纠结着要不要去海城。
一支烟抽完,他给蔡秘书打电话,交代了工作上的一些事,并道:“我要在海城待几天。”
蔡秘书:“好的路董,我知道了。”
路剑波刚要挂电话,就听那端传来一声嘶吼:“路剑波你不是男人!”
声音尖锐,刺穿耳膜。
嗓音不陌生,是沈清风的怒吼。
蔡秘书带着保镖正在逼问沈清风,让沈清风交代换孩子的细节,对方顽固,顾左右而言他,刚才他接路剑波电话,保镖正扼住沈清风的脖子,在她快要窒息时,保镖稍微松手,给她喘口气。
沈清风大口喘气,后背的冷汗湿透了衣服,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心口因为缺氧闷疼得快要了她的命。
被许向邑发现她换了孩子,许向邑怎么对她,她活该受着,可路剑波怎么能这么对她。
她那么爱他。
他对她也有过感情。
“路剑波,你还是个男人吗!”
路剑波示意蔡秘书把手机给她,他有话要问。
沈清风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扶着盥洗池边沿站稳,刚才保镖用力扼下去的时候,她以为自己看不到明天了。
将手机放到耳边,她没控制好自己,眼泪突然大颗大颗往下掉,到底不甘心:“路剑波,你对我就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吗?”
他怎么能对她下得了这个狠手。
路剑波淡声道:“我说我离开你都活不下去,你自己信不信?”
沈清风冷笑,眼泪还是止不住。
她眼里只有钱,跟任何一个男人在一起都是为钱,唯独对他,她拿出了所有真心。
他渣得明明白白,绝情得彻彻底底,几年过去,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还放不下他,到底还爱他什么。
“我们都到了这一步,你应该也不会放过我。”
路剑波:“不是应该,是肯定不会。”
沈清风心一寒,最后那点希望被兜头浇灭。
接上之前还没说完的话:“路剑波,你到底爱没爱过我?”即便往后余生失去自由,她还是想知道答案。
她知道自己彻底魔怔了。
这样的问题在路剑波看来,没有任何意义。
一时间心猿意马的那点只看脸的喜欢,算是爱吗?都不曾到过他心里,又怎么算爱。
蒋月如说,他只爱他自己。
是吗?
或许吧。
可他也爱蒋月如,不是吗?
如果不爱,他又怎么会在二十三岁的年纪向她求婚,隔天就拉着她去注册。
如果不爱,他又怎会在最该肆意放浪的年纪,和她组建了一个小家,然后生了蒋司寻。
儿子不是意外怀上,是他们情到深处,想要一个孩子。
如果是奉子成婚,不得已才去领证,说他不爱就算了。
可不是。
但蒋月如如此坚定,说他根本不爱她。
他让她别因为他后来犯了错,就否定曾经他对她的感情,但蒋月如充耳不闻,执意要走,她好好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路剑波,看在我爱了你六年的份上,求你一件事,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
他们在二十岁时相遇,二十六岁那年分开。
一度爱得轰轰烈烈,谁都不在他们眼里,家人也无法阻挠他们在一起。他也以为,他能陪她到余生尽头。
就算婚后感情平淡下来,也得应了那句,白首不分离。
然而他们已经分开七年。
已经远远超过他们相爱的时间。
分开后的这几年,他又如此庆幸,他跟她有个儿子,即便不见,这辈子也会有牵挂,不会彻底陌路。
电话那端,沈清风迟迟等不到男人的回应。
她还以为他也陷入了纠结,想到他和她的曾经,再次出声:“路剑波,好歹相识一场,你马上就要把我送进去,就当满足我的好奇心吧。”
路剑波从回忆里抽身,对着手机道:“有时好奇心不是件好事,没必要。”
他对她的感情到底怎样,是她的执念,与有无必要没有关系。
沈清风:“你回答了我,关于抱错孩子的事,我有问必答。”
路剑波信不过她:“那我先问。知意的新生儿脚印在哪?档案资料里没有。”
沈清风:“我也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晓,“你去问你大哥,或许他知道。”路剑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能拉下水一个是一个吧。
“好了,该你回答我了。”
她现在只想知道,他到底爱没爱过自己,有多爱。
路剑波:“我只爱过蒋月如,现在还爱。”
直接往她心口上插了一刀,“路剑波你不是人!”沈清风歇斯底里,把手机直接掼了。
‘砰’地一声,手机屏碎掉,像蜘蛛网般裂开。
蔡秘书:“……”
路剑波挂了电话才想起来,沈清风摔的是蔡秘书的手机。
他给蔡秘书发了邮件:【手机给你报销。】
退出邮箱,他又给另一位秘书打电话,交代秘书去趟港岛,直接问路剑良要新生儿的脚印,不论是不是路剑良拿去的,都由他负责找回来。
“你再顺便告诉路剑良,路家话事人的位子,我现在又感兴趣了。”
电话刚挂,旁边传来——
“滴滴--”
“滴滴--”
许知意嘴里发出的汽车喇叭声。
路剑波原本沉重的心情一扫而空,笑着对小不点说:“前方有行人,禁止鸣笛。”
许知意仰头笑,认真解释:“没按喇叭,是我自己提醒的哦。”她问:“路伯伯,你坐车吗?我可以送你回家。”
路剑波笑说:“你这个车没有我坐的地方呀,我怎么坐?”
许知意拍拍后面,“假假坐。”
路剑波逗她:“那车费也假假给,可以吗?”
许知意眨了眨眼,想了半天,笑说:“车费得真真给钱。”她伸出小手:“一块钱。”
路剑波笑,转身拉开车门,从车里拿出一个信封,专程给儿子提的四千块钱,他从中抽了一张。
许知意认识那张钞票:“是一百块。”
“对,一百。”路剑波把钱给她,“那你得找我多少钱?”
许知意不懂给了钱还要找回去,她把钱卷了卷塞进口袋里,然后握住方向盘,一脚油门踩下去,跑车蹭地窜出去。
路剑波在后面喊:“还没把我带上去呢。”
许知意转头,又解释一遍:“是假假坐哦。”
路剑波笑,跟小孩子说话他都学会了加语气词:“那也不能这么假呀。”
许知意咯咯笑,油门踩到底。
许向邑大步跟在后面:“宝贝慢点。”
许知意几圈开下来已经熟悉了性能,直往别墅里开去,进门处有台阶,车开不进去。
路剑波从后面跟了过来,吓唬她:“马上抓住你。”
担心路伯伯真的来抓她,许知意第一时间向许向邑求助:“爸爸!”
许向邑一把将人抱起,用大衣衣襟揣在怀里。
“没事,爸爸保护你。”
许知意把脸埋在爸爸脖子里,她小声问道:“爸爸,你能把我送到楼梯上吗?我去找哥哥。”
“好。”许向邑配合着女儿,“我帮你拦着路伯伯。”
许知意在爸爸脸上亲了一下:“谢谢爸爸。”
许向邑将女儿抱得更紧,女儿开始黏着他了,心里说不出的欣慰。
进了门,许向邑把女儿放到旋转楼梯的第一个台阶上,自己则背对楼梯,两手各搭在扶手上,作势拦路。
许知意小手捂着口袋,噔噔噔往楼上爬。
她拐上二楼,“哥哥!”
蒋司寻闻声出来,“怎么了?”
许知意本来快没有劲,见到蒋司寻在门口,浑身又充满力气,撒腿往蒋司寻跑过去。
蒋司寻弯腰,稳稳接住她。
许知意扑到他怀里,“哥哥,路伯伯要抓我!”
蒋司寻这个年纪,一把还抱不来三岁的孩子,牵着她进房间,他知道父亲只是逗她玩,不会真的追上来,但还是把门反锁上。
许知意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红钞票,“哥哥,给。你买饼干吃,你就不会想爸爸妈妈了。”
蒋司寻拽拽她的松鼠耳朵,“谢谢。”
许知意拽着自己另一只耳朵,眼睛带笑说:“不用谢。”
蒋司寻找了本子和铅笔,让她在一旁随便写写画画,他接着收拾行李,把箱子里的厚衣服拿下来,再往箱子里装夏装。
他常来许伯伯家玩,这间是他的固定房间,衣柜里有夏天穿的T恤,有些小了,有几件尺码偏大,还能凑合穿。
许知意跪在沙发前画小松鼠,不时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也给松鼠画上一个大口袋。
收拾好行李,把箱子扣上,蒋司寻过来看她在画什么,瞧了半天没瞧出来,黑乎乎一团。
他问:“你画的是什么?”
“我自己呀,松鼠宝宝。”许知意抬头,问道:“哥哥,我画得好不好看?”
蒋司寻:“好看。”
想了想该怎么夸她,“你是抽象派画家。”
听到夸她画家,许知意画得更认真了。
“谢谢哥哥。”她又道,“等我画好小松鼠,再给你画一个。”
蒋司寻笑:“那我等着你画我。”
正聊着,敲门声响。
蒋司寻过去开门,父亲站在门口。
担心吓到妹妹,他没让父亲进来,自己站到门外,反手关上门。
路剑波把信封给儿子:“三千九,还有一百在知意那里。”
蒋司寻:“……”
难怪说路伯伯要把她抓走。
路剑波拍拍儿子的肩膀,“我去机场了。”
蒋司寻一怔,脱口而出:“这么急?”
他们都还没说上几句话呢,现在就要走?不是说要跟他一起吃中饭,还要检查他的作业?
作业他已经全部做好放在了书桌上。
路剑波道:“再不走赶不上飞机。”
蔡秘书给他订了下午一点钟去海城的航班,除了蔡秘书,他没告诉任何人接下来几天的安排。
连许向邑,他都未透露口风。
他也没打算提前告诉儿子,害怕万一被蒋月如知晓,她会取消去海城的计划,让孩子空欢喜一场。
蒋司寻想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但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倔强地问不出口。
一直目送那道高大的身影在走道尽头转弯下了楼梯,他还没收回视线。
随着长大,他逐渐意识到,总有一天父母都会再有自己的新家,如堂姐说的那样,他会有新的弟弟妹妹。
【我会有弟弟妹妹吗?】
路剑波在去机场的路上,收到儿子的短信。
以为儿子想要个像知意那样的妹妹,他让儿子彻底死心:【别跟许珩攀比,这辈子你比不过了。】
蒋司寻:【你以后结婚了也不生新的弟弟妹妹?】
路剑波发现刚才会意错了,儿子不是跟许珩攀比,是担心他再重组家庭,他给儿子吃颗定心丸:【爸爸不会再婚,孩子只有你一个。我平时是忙着在全球各地赚钱,不是忙着全世界组建家庭。】
傍晚时分,他到达在海城入住的酒店。这间酒店自带沙滩,许向邑专门给几个孩子选的,他也订了这里的海景套房。
踏进酒店的大堂,刚走了两步,看清前台正在办理入住的那道清瘦背影,路剑波的脚下定住。
眼前不远处的人一袭白色长裙,未过肩的短发一如从前那样优雅精致。
蒋月如三分钟前刚到,正等着拿房卡。
这时只见另一位前台工作人员微笑着问道:“先生您好,请问有预订吗?”
“有。”一道独有的磁性声音在她旁边响起。
蒋月如心头微跳,声音相似的人也多了去,她略偏头,一只修长的手闯入视野,男人把证件递了过去。
黑色衬衫衣袖挽了两道,手腕上那只深蓝色表盘,她太熟悉,全球也不过才只有几块。
撞声音,又撞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