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祸世》全本免费阅读
“林家大小姐来了,林家大小姐来了。”
闻道长安似弈棋,行人错步,香车宝马照九陌,丞相府的三两侍从跟在车马后,最后停在了一棵摇曳逶迤杏树前。
半月瓦被昨夜的雨水洗得透亮,白光投下,镀出一层五彩的光晕。牌匾上书“济善堂”三字,屋内时不时飘出沁脾的药香味儿。
玄武大街“肃静”只维持了一瞬,喧闹声随着杂役从堂内搬出一张长桌,再次躁动了起来,高处的行人排在回廊上探头观望,人声鼎沸。
南朝百姓富足,年轻权贵远离朝堂,转而经商,一时间京城氏族蔓延开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被家族选中的继任者入朝为官掌握权势,其余孩子经商“光明正大”的贴补家用。
权钱俱在,才是一个庞大家族的长盛之道。
传说林家小姐,花容月貌,出水芙蓉,是不少京城少爷的良配梦里人。前不久南嘉帝下旨封她为长宁郡主。
一只纤细光洁的小手跳开青纱帐,流苏轻晃,宽敞舒适的马车里袅袅的冒出些白烟。几案上摆着三本医书,其中一本折了个半角,显然是主人做的标注。
“向药师。”林在溪带着帏帽,弯腰走下马车,在见到迎上前的中年男子后虚虚行礼。
向药师看上去三十多岁,却两鬓斑白,一头半白的头发落在肩头,举止儒雅地回了一个礼,脸上染着浅笑,给人感觉很亲切舒服,简直就像个悬壶济世的善仙。
“林小姐。”一阵凉风拂过帏帽吹起一角,露出一张绮丽淡白无华的小脸,是没有安睡好的面色。
中医瞧病望是其一招,观之面色便可瞧出一二。
向药师眉心一拧,近来,京城发生了不少怪异无端的事,譬如,今日赶早路过醉仙都时,瞧见被砸了个稀巴烂的殿宇,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都在讨论昨夜做的那场梦。
说什么的都有,其中不乏有些大逆不道、天马行空的言论:皇帝老儿想要吞钱,派私兵趁夜拆醉仙都扩充国库。还有说,醉仙都的少东家夜间闲逛自家产业时,看腻了殿宇觉得不够新鲜,财大气粗的大手一挥,准备强推重建。
更有说,这是醉仙都得罪了天上的仙人,请他们去观天罚的。
真相如何,谁知道呢?
也正是因为此事荒诞,故而在邻里乡亲间越传越邪乎,一夜之间,京城街道妇女老少都在议论此事。
“小姐,昨夜可也梦见了醉仙都……”
林在溪掩面假咳了几声,打断了向药师的话。
丫鬟是母亲亲自挑选的,打小便跟在她身边伺候,一个动作便能读懂彼此的意思。
丫鬟闻声搀扶她的小臂,假意扫了一眼乌泱泱的人群,贴在帏帽白纱旁,配合说道,“今日人这般多,小姐要仔细着身子。奴婢记着时间。”
“无妨。”林在溪将方才的话题轻轻揭过,提起裙摆,在椅凳处坐下,提笔蘸墨,“向药师,看诊吧。”她声音清凌,如同拨琴弄音,在静湖上掀起细小波澜。
向药师斜瞥了一眼林府“阻拦”的侍从,无奈的摇了摇头,想说的话最终吞回了肚子里。
他从医多年,看多了宅院夫人间的手段,林家的这位相府夫人,是续弦之妻,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心中不免对这位林家大小姐的身世更加怜惜了几分。
“姐姐,我的阿娘生了病,她……”一个小乞丐从侍从横挡的粗臂下钻过,猛地被脚上断开鞋底绊了一脚,狠狠的磕在了青石板上,一团黑血大片的洇出,浑身上下狼狈不堪。
“快起来。”林在溪起身,屈膝想要扶起男孩,可他却执拗的跪在地上,任由身体里的血液流出,怎么拉也拉不起。
只低垂着头,倏尔他手中藏着的匕首刺向林在溪的腹腔,那入幼兽般的诡谲小孩古怪冷笑抬起头来,目中含泪,眸光浸毒阴狠。
一个黑影鬼魅般的窜出,速度惊人,牵出的一小缕黑雾盘旋在匕首剑端,逐渐侵蚀锋芒,阻止杀机。
可那小男孩依旧怪异狂笑不止,如同早有预感般,从腰后掏出事先准备好的血写黄符,趁黑影护人之际,毫不留情地贴在了那人的胸口。
事发突然,却步步筹算。
血写黄符发出刺目光茫,驱散黑雾,显现其下隐藏真正的底色。
面容枯槁消瘦,眼窝凹陷,颧骨突出,手腕关节像是被人死死钉住,动弹不了半分。
一只冰凉的小手卡上他的脖颈,男孩的膝骨不断地吸食散出的黑气,骨骼发出错位声,发出森然的咔嚓咔嚓声,只见男孩的身形以一种诡异的速度快速的生长,周围人群早在黑影出现时,被按下暂停键。
血咒是茅山一脉家传的秘术,乃掌门人诛杀叛徒的杀招。
“我竟不知,如今这些小辈们,做事如此偏激。”男人如夜色般的眸子倒映着茅山术士的脸,冷眼一眯,刹那间弥漫出一股暗涌满含煞气,不费吹灰之力的将他整个提起,双脚凌空,“是该听大哥的话,好好管管了。”
来人正是冥界二殿,厉温。
茅山术士发狠似的握紧掌心,将贴在胸口的灼烧血咒吞入肌肤下的血肉中,用手肘死抵厉温的喉结,却失了策。
厉温面无表情撇过脸去,眼中没有警惕,只有漠然,像是在盯一件死物,他的下颚线紧绷着,勾勒出性感的颈线,只差分毫,那只肮脏的手便要触上。
冥界铁律,任职者不得私入凡间,动用灵力,抹杀生灵。说起来,这件事还非得要厉温,这个“先祖”来断。
茅山术士,天赋奇才,如今的掌门人,体内有代代相传的稀薄冥力,寿数比寻常人久。有灵力、会符箓,身后还有皇权依仗。
可他终究只是一个凡人,在厉温这个掌握生死大权的正主面前,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劲道来,但算得上是一个难死的小强。
传说只要他们是生死符不灭,残存一丝生息便可凭借体内的冥力,逆天回生。
“你,你是……冥王,先……先祖。”茅山术士嘴角溢出鲜血,悄悄的催动《六道录》的力量。
还差一点。
他悄悄看过《六道录》,知道冥界十大阎罗背后隐藏的秘密。
“废话真多。”厉温手上力道加深,回过头来漫不经心的与他对视,登时,茅山术士浑身颤抖,额角青筋隆起,暗吸一口气,深渊般的黑眸,是直面死亡的冷冽。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杀不了我,哈哈哈哈。”话落,被定住的手徒然升腾出一团邪祟黑气,不断溢出血的唇角快速念动咒诀。
顷刻间,厉温掌心生出焰火,温度攀升,冥界中人,除了鬼王掌握使用鬼火外,其余人皆是惧热。
下意识的,厉温松开了手,紧接着,那团充斥邪恶的黑气飞速朝着他攻击而去。
“你的生死符不在体内?”淡漠的声音难得动了情绪。
一道雾蒙蒙的白光顷刻间,形成保护罩,将厉温周身笼罩,化解杀招。
这是当初,鬼王江阴给他们十个的庇护。
茅山术士见情势对他极为不利,斜瞥了一眼定格在原地的林在溪,麻木的眼眸一顿,瞬间化为一片黑雾,消失在厉温和林在溪的面前,无踪迹可寻。
厉温正欲追上去,蓦地耳边回荡着蒋子文的声音。
仙主至,速归。
见即,厉温嗤了一声,眸光深沉的凝了眼林在溪。
与她真像啊。
随后打了一个响指,在周围又恢复热闹的一瞬,消失的干干净净。
不过,也算替大人出了恶气,血咒种下,那人短时间也蹦跶不了。
“那株千年附子嘞。”灵均嬉皮赖脸地贴在姜至旁边,一双桃花眼不可控的淌出些多情,着一身墨竹浅白锦袍,乌发用缠丝云纹镂金冠束着。
“用了。”她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自打起身,灵均便跟着,叫得她头皮发麻。
“用了!这么难得的草药,你用哪了?”灵均的声音陡然拔高,像只温良的猫儿被人踩了尾巴,立即跳到她面前,眼里心里只有医者对草药的狂热。
姜至打量他半晌,眼梢扬起,双手抱胸,不答反问,“你有这功夫围在我身边打转,还不如出去替殿下打听苗疆遗址的事。”她默然望向庭院之外放飞的纸鸢,目光仿佛通过重重楼宇,直抵那一片暮云春树隐藏下的破败庙宇。
“我……我在京城又没有暗线,刺探情报这种事还是左使大人做的趁手些。”灵均不动神色的瞟了一眼坐在长廊上,身受重伤却依旧保持闲情逸致的喂鱼食的裴景淮。
骨节分明的指节捏起一撮褐色,目光冷淡地扫过了争涌的鱼群,眼尾艳红,带着清凉的穿堂风卷果他的发梢,满园绚烂的春色,都在他身后褪色,净白晃眼的青衣长袍偏生叫他穿得暗淡无光。
他都看出来了,最近大人与殿下之间有点反常。
“你的任务是照看殿下,今日你就守在他身边,半步也不得离开。”姜至指节在灵均面前旋了一圈,在他手上留下一个传讯符,“有急事再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