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被遗弃的小兽,那双向来沉静的黑眸里此刻再也看不到半分冷漠。
他不禁有些恍然,一时间,就连害怕也忘记了。
为什么要露出这种眼神,就好像是他做错了什么似的。
沭不归不敢动弹,面前的男人分明是强大到随时可以取他性命的魔教教主,可如今却看上去那般脆弱。
他发现自己是越来越弄不懂这个人了。
明明应该是掌握一切的主导者才对。
冗长的沉默中,他终于等到了墨途率先开口,像是青涩懵懂的毛头小子执着的想要追寻个结果,执拗的问道:
“你对我……可有过半分爱慕之情?”
此话一出,素来擅长阿谀奉承的沭不归此时喉头却像堵住一般,怎么也回答不出那句肯定的话语。
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撒谎说“自然是有”,以此来讨好墨途,待他心情好了,放过唐琰的可能也便大些。
可这话就像是粘在了喉咙里,怎么都吐不出来。
就在他犹豫之时,只见墨途突然抬起手。
是打算继续下一步了吗?
他这般想道。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只是轻轻将他拢进怀里。
力度刚好,不至于会弄痛了他。
这似乎是一个纯粹的拥抱,不夹杂半分欲望。
正当沭不归愣神之际,耳边缓缓响起墨途受伤的呢喃:
“你可以骗我。”
沭不归一怔,下意识抬手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他看见墨途泛红的眼眶,以及那闪烁的刹那晶莹。
他看见墨途垂下眼眸,敛去自身光华,如同信徒面对自己信奉的尊神,近乎虔诚的低语:
“只要是你,
就算是骗我,
我也会相信的……”
心脏蓦地漏了一拍。
沭不归还未从这句话缓过神来,温暖的绸被便将他暴露的身体全数包裹,他看见墨途起身背对着自己。
“我会放了他。”
说罢,他再也没有停留,大步离开了房间。
一切都是这般突然,让他没有半点心理准备,一颗心如同湖面掉落了颗颗石子,泛起层层涟漪。
沭不归抓紧了身上的绸被,大脑发懵的厉害。
为什么?
以墨途那种不择手段的性格,不应该抓住这正好的机会吗?
这样一来,反倒是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这无疑是最好的结果,他守住了身体,唐琰也再无性命之忧。
沭不归垂下眼眸,望着身上这柔软光滑的绸被出神。
可为什么墨途当时的神情总回荡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好像真的很难过。
大脑混乱的厉害,他就这样躺在墨途的床上,鼻尖充斥着专属于他的味道,湿漉漉的如同下过一场细雨,缓缓抚平内心的焦躁,可那颗心脏却还是毫无节律的不停跳动着。
这一晚上,墨途都没有再回来。
他也就这样睁着眼睛熬过了一整个夜晚。
第二天一大早,墨途依旧没有踪影,沭不归起身刚回到自己的院子,便从小珄口中听说唐琰已经被放走的消息。
“正派弟子擅闯魔教还能安然离开,这可是头一遭。”
小珄声情并茂的描述着这件事的离谱性,还不忘补充一句:
“公子,教主他真的很在乎你。”
若换作以前,他早就开口反驳,可现在听到这话,沭不归却不由得陷入沉思。
这句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汪!”
正愁想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清脆的犬吠声就将他的思绪全数拉回现实。
沭不归转头望向正摇晃着尾巴跑来的小白狗,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分外惹人怜爱。
他蹲下身,揉了揉它的脑袋,看着它兴奋的打起滚来,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
“这只狗……不是墨途养的?”
“当然不是。”
小珄有些疑惑的眨眨眼:“是护法养的,我没有说过吗?”
抚摸小狗的手微微一顿,心上泛起丝丝复杂情绪。
似乎是他误会了。
小珄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自顾自道:
“对了,教主大人知道护法要杀掉它这件事后,特地下令不许随意处置宠物,所以现在这只小狗归咱们院所有,不用担心被发现啦!”
沭不归只感觉有些过意不去。
当初是觉得它的主人是墨途,心下便擅自给墨途贴上一个“冷血”的标签,可现在看来,却并不是这样。
“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出去一下。”
心中的疑团挨个浮现,抱着想要弄清楚一切的心情,沭不归一路小跑来到厨房捣鼓半天,这才赶到纾纡所居住的小院,站在那扇门前,却迟迟不敢抬手敲门。
“有事?”
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沭不归吓得一激灵,连忙后退好几步,这才看清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身后的纾纡。
“早、早啊!”
生硬的招呼。
纾纡脸色微冷,并未回答。
沭不归自知犯了大错,也不敢多说什么,连忙从随手携带的小包里拿出自己早晨在厨房所做的饼干,赔着笑脸道:
“之前我做了不少错事,还希望纾纡姑娘不要怪罪,这是一点心意……”
纾纡冷冷瞥了一眼那包饼干,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变化。
“我只是奉命行事的暗卫,你做什么,与我无关。”
感受到她的疏离,沭不归抿抿唇,低下头道:
“我之前以为大人他是烦腻了我的厨艺,想要将我除掉,所以才逃跑的……”
听闻这话,纾纡嗤笑出声:
“真是可笑,大人若想杀你,你早已经死千万次了,还活的到现在?”
沭不归顺从的点点头:“是我愚蠢,误会了很多事情,所以想要一次弄个清楚。”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纾纡毫不客气的白了他一眼。
“凭……你是真心待教主好吧。”
沭不归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有些苦涩的笑容:
“我想他也不愿意被我继续误会,你说是吗?”
“你还真是不要脸!”
纾纡气的脸色涨红,本想就此打发了他,可细细想来,沭不归逃走的这段日子,自家主子的确茶饭不思,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她不想看到主子再回到那般落魄时光了。
虽不想承认,但如今能让主子打从心里开心的人,怕是只有沭不归一人。
犹豫片刻,纾纡勉强点了点头,冷声道:
“你要问什么?”
“谢谢……”沭不归感激的注视着她的眼眸,认真道:
“我想知道他为何突然要换厨子?”
对方颇为怪异的瞥了他一眼:
“这还用问?自然是因为心疼你先前找寻火鼠草劳累,想让你好好休息!”
完全意料之外的答案让沭不归猝不及防,心脏再一次像失控般诡异的狂跳起来,他不敢置信的追问道:
“那他是何时发现我逃走的,宴会过后?”
“宴会?”
提到这个纾纡就更加来气,愤愤道:
“你还好意思说?那场宴会本就是大人给你准备的,开始前夕发现你失踪,大人勃然大怒,直接停止了宴会,派整个魔教来寻你一人!”
“本来就是给我准备的?”
沭不归彻底呆住,虽说已经做了些心理准备,可还是完全没料到真正的事实居然会是这样。
“不然呢?”
纾纡狠狠瞪了他一眼:
“火树银花、万千美食、各色乐器……皆是按照你的要求所筹办,结果你倒好,跟别人双宿双飞?”
这一番话直击沭不归心脏最柔软的一处,似是想要将他心脏刺穿般,无边的酸涩源源不断从心口漫出,汇集成一片看不见尽头的汪洋。
眼睛酸涩的厉害,沭不归忍不住抬手用力揉了揉眼眶,漫天的内疚几乎将他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