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里的声音在旷野里传出很远的距离。
韩烁停下挖沟的动作,直起身子,回头朝着营地的方向望去,问旁边的齐斌:“我没听错吧?广播里说的是打给我的电话?”
“没错,你没听错,喊的是你的名字,确实是打给你的电话,你快把铁锹放下,回去接电话吧。”齐斌拍了拍他的肩膀:“顺便回去躺下歇一会儿。齐哥,这几天你晚上总共就睡那两小时,睡眠严重不足,我都怕你干活的时候厥过去。”
不远处的赵指导员听见,也道:“齐斌同志说得对,你这几天太辛苦了,趁着回去接电话,先去食堂把饭吃了,再回宿舍午睡俩小时,下午再来田里。”
其他人也纷纷劝说。
韩烁这才把铁锨放下,说道:“那我下午再来。”
“嗯,回去吧。”
他一路跑回营地,心跳快的几乎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喂?”接到电话时,他还在大喘气。
电话里传来韩柔的声音,“哥,是我。”
韩烁并不意外,在这北大荒,能给他打电话的也只有韩柔了。
他问,“你打电话来有什么事?”
隔着电话,韩柔轻嗔了一声,“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韩烁面无表情的说道:“我忙着呢,没事我就挂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瞧把你给急的,两句话没说呢就要挂电话。”韩柔笑道:“是有个好消息要跟你分享。”
“哥,我怀孕了!你要当舅舅了。”
韩烁握着听筒的手微微用力,手背上的青筋凸了起来。
他‘哦’了一声,说:“知道了。”
“然后呢?”
韩烁:“然后什么?”
“这就没了?哥,你都要当舅舅了,对此就没什么表示吗?”韩柔对韩烁的反应很不满意,这也太冷淡了!
最近一段时间,白天黑夜的干活让韩烁很累,身体累,脑子也累,实在不想跟韩柔玩什么猜猜猜的游戏,直接问道:“你想让我有什么表示?”
韩柔似乎听出他的心情不佳,便说:“算了,我不要表示了,你什么时候来家属院看我?”
韩烁说道:“过段时间吧,这段时间连队有点忙,不好请假。”
韩柔:“连队里能忙什么?不就是地里那点活吗?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不都一样吗?怎么就不好请假了?”
韩烁解释道:“今年总是下暴雨,田被大雨淹了,得挖沟排水救稻苗,不然影响收成。”
“好吧好吧,那你忙完了早点来看我。”韩柔抱怨道:“过年的时候让你来家属院你不来,到现在我们都大半年没见了,哥,我想你了。”
她从小到大,还没有跟她哥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呢。
韩烁听得心里一软,对韩柔再大的气也快没了。
“好,我忙完了就家属院去看你。”
“哥,我等你。”
韩柔高高兴兴的挂断了电话,出了广播室,转头就去旁边副食店买了斤五花肉,回家炖了红烧肉。
她的厨艺只能算是平平,炒菜煮饭都是仅能做熟的水平,味道是没有的,甚至连烧火都是在跟熊祥忠结婚之前现学的。
刚跟熊祥忠结婚那会儿,她们家都是吃食堂,后来在熊祥忠的委婉暗示下,她才专门找了人学习做饭,花钱学了几道拿手绝活,到现在结婚大半年,才算有了些长进。
红烧肉就是其中一道。
但因为嫌麻烦,韩柔只有高兴的时候才会专门买肉回来炖。
和韩柔结婚大半年,熊祥忠差不多也摸清楚她的一些性格了。
一进家门,闻见屋子里浓郁的红烧肉香味,立刻便笑起来:“今天碰见什么好事了?竟然炖了红烧肉吃?”
“一会儿再跟你说。”韩柔娇滴滴的嗔了他一眼,说道:“带着晴晴洗手去,马上就能吃饭了。”
“好嘞。”熊祥忠呵呵笑道。
捋起袖子,一把将熊晴晴从地上抱起来,伸出自己带着胡茬的脸往熊晴晴娇嫩的小脸上贴:“晴晴,一上午没见,在家想爸爸了没有?”
熊晴晴皱着眉头,小脸几乎皱成了一团:“爸爸,胡子扎扎。”
“哈哈哈。”熊祥忠仰头笑起来,豪迈的声音穿透力极强。
父女俩闹作一团,这时韩柔端着砂锅从厨房走出来,笑着打断父女俩的互动:“好了,别闹晴晴了,快去洗手,吃饭了。”
熊祥忠这才带着熊晴晴出去洗手,洗了手,父女俩齐齐的坐在餐桌前,韩柔把米饭和碗筷放到他们面前,随即也落座下来。
熊晴晴自己会吃饭,不用大人喂,倒是让韩柔省心不少。
熊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熊祥忠一边吃饭,一边问韩柔好事是什么?
韩柔笑而不语,再问便说道:“吃过饭再跟你说。”
说着,韩柔还给熊晴晴夹了块红烧肉,“晴晴,吃肉,长高高。”
她还很体贴的用勺子帮着熊晴晴把大块的红烧肉压碎,拌进饭里、
熊祥忠对家里其乐融融的气氛很满意,饭后主动帮着韩柔把餐桌收拾了碗筷,还擦了桌子,当然锅碗还是韩柔自己刷的。
吃了饭,韩柔把熊晴晴哄去午睡,熊祥忠这才问她:“现在可以说了吧?是什么好事?”
韩柔便拉住他的手,轻轻的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说道:“祥忠哥,我怀孕了。”
熊祥忠闻言愣了一下:“你怀孕了?”
“嗯。”韩柔点点头,羞赧的看了他一眼,“已经有两个月了。”
“怎么会呢。”熊祥忠说道:“我们不是一直在避孕吗?之前也说好了,三年内不要孩子,等晴晴大一点再生。”
“我也很意外,今天也问医生了,医生说,避孕也不是百分百就有效的,偶尔也会发生意外。”韩柔红着脸,越说越小声:“再说了,我们那次……你喝酒,没用套,都,都弄进去了……”
被韩柔一提醒,熊祥忠自己也想起来了。
“这是怪我,怪我。”他懊恼的拍了拍脑门,说道:“既然已经有了,也别管什么三年不三年了,生下来吧。”
话音落下,韩柔主动撞进他怀里,搂住他的腰,“谢谢你,祥忠哥。”
熊祥忠身体僵住,心跳仿佛也慢了半拍。
他缓了缓情绪,半晌,才抬起手,大掌落在她后背,在她背上轻轻抚了抚。
“谢什么,本来就是我对不住你,你好好的年轻小姑娘,嫁给我这个大龄鳏夫……”
“别这么说。”
韩柔捂住他的嘴,“祥忠哥,你是副团长,立过战功无数,而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下乡知青,能嫁给你,是我高攀。”
熊祥忠不习惯被人这么直白的恭维,更何况这人还是小自己十多岁的小妻子。
他努力压住翘起的嘴角,说道:“你现在怀了孕,一个人还能照顾的了晴晴吗?不行的话就找个人来帮帮你。”
“不用,我现在还没什么感觉,照顾晴晴不算事。等到后面月份大了,行动不方便了,再请人来也不迟。”
熊祥忠点点头:“行,听你的。”
*****
雨后的土地松软,湿度大,一场雨过后,驻地后面的山坡上漫山遍野都长出了白嫩嫩的蘑菇。
冯娟早出晚归了两天,捡了不少蘑菇回来,吃不完的都焯水晾起来晒干,水里再放些盐,这样一直放到冬天都放不坏,可以给蔬菜匮乏的冬季增加不少可食性。
到了第三天就不行了,山上的蘑菇差不多都被人采完了,冯娟出去一上午,才采了半篮子回来。
眼看着太阳升高,温度要上去了,冯娟便跟其他人说了一声,提着菜篮子先下了山,走着走着,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她:“冯婶子,冯婶子,等等我。”
声音熟悉,冯娟回头一看,发现是孙兰。
“……”
冯娟不是很想理她。
孙兰也知道冯娟讨厌她,但是亲家做不成,关系总不能断,谁叫人家的继子和女婿都出息呢,往后少不得有仰仗人家的地方。
所以孙兰哪怕明知道冯娟讨厌她,还是硬凑了上来。
“婶子,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去了?你再捡一会儿?”
冯娟摇摇头:“不捡了。山上的蘑菇都叫人捡过两天了,剩的不多了,再捡也捡不到多少,我就不再费这个时间了。”
孙兰说道:“我是这样想的。反正前两天捡的也够吃一阵子的。”
冯娟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两人结伴一块下山,孙兰绞尽脑汁找话题。
聊了几个话题,冯娟都不太感兴趣,孙兰没话找话,索性说起了自己今早上刚知道的八卦。
“婶子,崔雪枝切了子宫,以后都不能生育的事儿,你知道不?”
冯娟淡淡的‘嗯’了一声。
孙兰也不介意她的冷淡,自顾自说道:“她只生了个闺女,不能生育了,人董家怕是不满意。我今天早上出来捡蘑菇的时候,路过部队招待所,看见董营长牵着个孩子从招待所里出来,那孩子顶多两三岁,跟他长得有六七分相似呢。”
冯娟闻言,来了点兴趣,好奇的问:“那孩子谁呀?”
孙兰说:“我也好奇,所以就过去跟董营长打了个招呼,一问,你猜他怎么说?”
“他怎么说?”冯娟问。
孙兰说:“他说是他侄子。他弟弟家的孩子,昨天晚上跟他弟弟一块,刚到的部队。”
“所以呢?”
“你想啊!崔雪枝让董营长把他娘送走,他娘不认路,让他弟弟来接他娘,结果他弟弟把他侄子也带来了。这说明什么?”孙兰全凭自己的猜测说道:“这说明董家对崔雪枝生的闺女不满意!怕董定邦绝后,把侄子带过来,估计是想过继给董定邦。”
孙兰越说越兴奋,连董营长都不喊了,直接喊他的名字董定邦。
冯娟觉得孙兰的猜测不靠谱,摇摇头说:“不可能。董家不会这么蠢 。”
冯娟估计这对小夫妻之间的感情早就被消磨的不剩什么的,为什么没离婚,估计也是双方权衡利弊之后的结果。
董定邦出身差,跟崔雪枝结婚,图的本来也不是崔雪枝这个人,而是站在她背后的姑父梁师长,以及梁师长侄女婿这个身份。
他年纪轻轻就爬到营长的职位上,人绝对不傻,即便想要儿子,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跟崔雪枝离婚,跟崔梁两家进行分割,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甚至还会被人冠上抛妻弃女的坏名声,前途一辈子止步于此。
说句难听话,他才二十八岁,还很年轻,将来想要儿子,就是三十八岁,四十八岁,照样能离婚再生。
这个时候过继弟弟的儿子,除了会激怒崔雪枝之外,让这场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婚姻再次出现变数,对他有什么好处?
而崔雪枝呢?
嫁给董定邦本来就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董定邦已经是她现有的阶段能嫁的最好的男人。
董定邦出身虽然不好,但年纪轻轻就是营长,再有梁师长的提携,肉眼可见的前途无量。
关键是脾气好,能包容崔雪枝所有的坏脾气。这也是崔雪枝当初拖了半年,最终还是决定嫁给他的原因。
虽然婚后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但是董定邦仍然是她能够得到的最好的选择。
更何况,她现在还失去了生育能力。
离婚再嫁,她绝对找不到比董定邦更好的结婚人选。
所以她虽然嘴上说着要离婚,但被家里人劝一劝,董定邦又跪在她面前服软,她心里也就动摇了,只是立马答应没面子,闹个几天,发泄发泄情绪,也就顺着台阶下来了。
两家人早就达成共识,不会再节外生枝的。
至于董定邦弟弟为什么会带个年幼的孩子过来?
冯娟猜测,可能是个意外。
而此时此刻,制造‘意外’的罪魁祸首董满仓,刚刚挨了王月的一个巴掌。
这一巴掌扇的结结实实,王月几乎用尽了自己全身所有的力气,不仅把董满仓的脸扇的歪到了一边,还震得自己掌心发麻。
她脸色铁青的瞪着董满仓,说话的语气极为冰冷:“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