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倩的头发已经用毛巾擦过,但毛巾只能吸水,无法将头发彻底擦干,所以她额前的刘海还是湿漉漉的贴在脸上,再加上她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嘴唇发紫,所以显得很是狼狈。
云乔转头,注意到高倩的眼里只有羡慕,没有嫉妒,秉承着聊天不揭短不炫耀的原则,便顺着她的话说了两句:“我们也是结婚时间短,正新鲜,时间长了都一样。”
“可不是嘛。”
高倩闻言,一下子就打开了话匣子:“我跟我家老邵刚结婚的时候,我家老邵也是温柔体贴的要命,渴了倒水给送到跟前,饿了捋起袖子给做饭,出个门都怕我迷路回不了家,恨不能把我揣兜里,走到哪带到哪……现在嘛?张嘴就是就是当妈的人了,闭嘴就是能不能别把自己搞得那么娇气?跟刚结婚那会儿一比,感觉跟变了个人似的。”
“男人呐,得到就不知道珍惜。”高倩感慨一声。
云乔笑笑,没做评价。
女人大多护短,丈夫做的再差劲,也只能她自己说,别人要是没眼色也跟着数落,她一准要生气。
云乔的判断是对的,因为高倩就没打算让她评价,紧接着话锋一转,又夸起她丈夫来:“说起来,我家老邵还是有些优点的,最起码疼孩子,平时使唤他干活也干,不像别家的大老爷们一样,只顾自己吃喝快活不管孩子,一让他干活,喊个三声五声的还装听不见。”
“听你这么说,邵营长其实还挺好的。”云乔捡了两句好听的说道。
“还行吧,比那种酱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一下的男人好一点。就是有时候我也挺烦他的。”
高倩抱怨道,“就比如说昨天晚上,孩子要吃酱油拌面,我让他出去去买瓶酱油,结果他买回来一瓶醋。我说他是不是耳朵聋了,要不然怎么连我说的是酱油还有醋都听不清。他还嘴硬,说他见我切了黄瓜丝,以为我要用醋调黄瓜。嚯,他还挺会猜!你说气人不气人?”
云乔点了点头:“是挺气人的。那邵营后来又去买了酱油没有?”
“买了。”高倩没好气的说道:“也就是因为他知错能改,买错了还愿意重新跑一趟再买瓶对的,换成那种做错了事还要梗着脖子跟媳妇吵到底的,我早跟他过不下去了。”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过日子嘛,谁家不是这样吵吵闹闹过来的。”
高倩是懂得安慰自己的。
说话间,安小梅也来了,她打着雨伞,脚上套着一双明显大了好几个码的黑色胶皮雨鞋,快步冲进卫生室里。
她脱了几乎快到她膝盖高的雨鞋,抖了抖伞面上的混合着冰渣子的雨水,将伞合上,挂到门后面,说道:“今天可真冷, 这一路走过来差点没冻死我。”
“今天是挺冷。”高倩说道:“要是再冷一点,屋里就该生炉子了。”
“往年都是上冻发炉子,今天都有冰渣子了,也算是上冻了,一会儿我去后勤问问,看今年这炉子什么时候发。”
安小梅脾气急,说去就去,没一会儿就从后勤问完回来了。
“后勤的白大姐说了,炉子都是现成的,想用随时都能去仓库里搬,就是今年的这场冻雨 下的太突然,厂里还没来得及采购蜂窝煤,这两天想生炉子的,得先自己想办法。”
“怎么想办法?”高倩摊手道:“厂里的采购都没来得及采购蜂窝煤,咱小老百姓上哪想到去。”
而且自己采购,花的还是自己的钱,厂里又不管报销。
自费上班?
她可不乐意。
安小梅想了想,提议道:“要不然咱先用木炭试试?”
“别了。”云乔摆摆手:“不关门点炉子纯属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暖和不了一点,但是 关了门在屋里点木炭,搞不好会造成一氧化碳中毒和低血氧症。咱们一屋子医生护士,要是被一炉子木炭给撂倒了,传出去不够丢人的。”
“好吧。”安小梅失望的垂下眼。
高倩拍拍她的肩膀:“行了,先忍忍,总归是忍不了几天了。我去水房打一暖壶热水来,你要是冷,就灌个热水瓶暖暖。”
“好。”
卫生室别的不多,就是空瓶子多,用过的玻璃输液瓶,刷洗干净,用专门消毒的锅炉蒸煮烫过,就是现成的暖水瓶。
安小梅不仅给自己灌了一瓶,还给高倩和云乔一人灌了一瓶。
“谢谢。”云乔说道。
高倩夸了她一句:“小梅懂事了。”
安小梅不好意思的抿嘴笑笑。
先是误诊,又经过上星期心心的事情一吓,两次三番的,她再不懂事就无可救药了。
本就清闲的卫生室,在下雨天更加的清闲了。
一上午只来了一个急性荨麻疹发作来拿过敏药的,剩下的时间看书的看书,打毛线的打毛线,高倩不纳鞋底,开始拿起针线筐给心心做冬天穿的棉裤了。
一上午过去的飞快,到了下班的时间,高倩和安小梅先后离开。
安小梅打着伞,踩着雨鞋进入雨幕,见身后迟迟没有动静,不忘回头看云乔一眼,问她:“秦医生,你还不走吗?”
走在前面的高倩回头调侃了一句:“小梅,你别管秦医生了,人家新婚燕尔的,一会儿自有人来接她。”
云乔笑着点点头:“对,我丈夫一会儿来接我,我等他一会儿。”
“哦。”安小梅朝她挥挥手:“那我们先走了。”
“好的,再见。”
安小梅和高倩离开后,云乔等了没几分钟,何霆钧就来了。
他握住车把手上的手刹,将车刹停,长腿撑在地上。
“等急了吧?”
“没有,才刚下班没几分钟。”云乔摇了摇头。
何霆钧停下自行车,将搭在车把手上的六五式雨衣拿下来,进屋,递给云乔,让她穿上。
云乔接过雨衣穿上,发现这件比早上穿的何霆钧的那件小了一点,便问他:“你又领了一件雨衣吗?”
“不是。”何霆钧解释道:“雨衣年年发,有些同志穿的爱惜,去年的没穿破,新的就又发下来了,这件是刘志今年刚发的,原本是准备寄回老家的,还没来得及,我借用来了,你先穿着。回头我看是补给他钱,还是补给他件新的。”
云乔点点头:“这是应该的,你问问他需要什么。”
“嗯。”
云乔锁上卫生室的门,坐到自行车的后座,一手撑着伞,一手搂着何霆钧的腰,两人共 乘一骑往家赶去。
有雨衣裹着身上,头上又撑着伞,两人只有膝盖以下被潲了些雨,脸和头发都是干干爽爽的。
“咱们中午吃什么?”云乔进了屋,问道。
“下雨了,家里东西不多,简单点,煮个面条吧。再炒个西红柿鸡蛋当卤子。”
何霆钧刚脱下雨衣,又往身上系好了围裙。
他边转身,边说:“对了,还有个事跟你说一下。我们团下午临时组织野外训练,大约得 四五天才能回来。”
“下午不能送你上班了。”何霆钧脸上带着歉意。
“没事儿,我自己去就行。”云乔笑道:“你出去专心训练,不用担心家里,我一个人能行。”
越是极端天气,部队越爱组织官兵去野外训练,用来锤炼官兵们的意志力。
云乔能理解,她既然当了军嫂,就有这个觉悟。
因为要训练,吃过中午饭何霆钧便没有在家里多停留,简单的收拾了两身替换的衣服和生活用品就出门了。
何霆钧离开后,大雨又下了一夜,一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才彻底停止,只是头顶的天空还是阴沉沉的,乌云仍在翻飞。
一场秋雨一场寒。
从这场秋雨过后,周围的气温骤降,即使后面天空放晴,温度也没能再升上去,早上开门,冰冷的寒风迎面吹来,是刺骨的凉意。
“这天儿真是一天比一天冷,本来以为晴天了能暖和一点,谁知道还是老样子。”
云乔一到卫生室,就听见安小梅被冻得瑟缩着脖子,不住抱怨的声音。
她看了一眼安小梅身上穿的毛呢褂,提醒道:“小梅,像今天这样的温度,该穿棉袄了,你只穿了件呢褂子肯定冷,改明儿别忘了多穿点。”
高倩笑道:“秦医生,你甭管她,她可不是不知道冷,她这叫要风度不要温度,都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呐?”云乔好奇的问。
“小高姐!!”安小梅娇嗔的瞪了高倩一眼,跳起来作势要去捂高倩的嘴,“别说。”
云乔顿时就明白了:“相亲呀?”
“不是相亲。”高倩快言快语:“是见她的心上人。”
“心上人?”云乔目露诧异:“小梅有心上人了?谁呀?之前怎么没听说?是我们认识的人吗?”
安小梅小脸微红,羞涩的垂下眼帘:“你不认识。”
“我知道我知道。”高倩笑道:“是隔壁58农场场部的电影放映员,男同志长得高高瘦瘦,可板正了。”
听高倩这么一说,云乔脑海中模糊中有了些印象:“是不是皮肤特别白,脸长的方方正正 看起来很正派的那个?”
“你知道呀。”高倩惊讶的看向她。
“去年小年夜,咱家属院小礼堂放电影,我在放映机旁边见过一次,还有点印象。”云乔对高倩说完,问安小梅:“小梅,你对象姓什么来着?”
“他姓张。”安小梅道。
“那就是他了。我记得他性格挺好的,当时周围的人对他的评价都不错,说他有礼貌,不像以前来的那个胖胖的放映员一样,眼睛长在头顶上,跟他说话都不理。”
安小梅点点头:“是的,我家里人也都说他性格好。”
“见过家长啦?”
“嗯。”安小梅点点头。
“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还没说呢。”安小梅羞涩的说道:“我妈妈说要等他单位分房子,不然嫁过去跟公婆住一起不方便。”
云乔点点头:“那确实。结婚了还是小两口单独过日子好,跟老人住在一块时间久了容易闹矛盾。”
“我妈妈就是这样说的。”安小梅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她说我脾气太直,跟公婆住一块,用不了三天就得打仗。”
“那可不。”高倩打趣道:“小梅你这脾气确实得找个好脾气的对象,不然包容不了你。虽说是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但家里床再结实也架不住三天两回的吵。”
“我,我去后勤问问,蜂窝煤采购来了没有……屋里太冷了。”没结婚的小姑娘脸皮薄,没说几句话就被打趣的小脸通红,一跺脚,找了个借口跑出去了。
安小梅跑了出去,云乔转头问高倩道:“对了,小梅今天去哪儿见她心上人去?没听说咱 驻地有放映员要来放电影呀。”
“咱们的消息肯定没小梅的灵通。”高倩说道:“她今天是去隔壁十团团部见她那个对象。她对象今天晚上跟明天晚上都在十团团部放电影,后天晚上才来咱们驻地放。”
“你到时候去不去?”高倩问云乔。
云乔点点头:“好不容易碰见一回,肯定得去。”
高倩:“那咱们到时候一块去,我让我家那俩小子提前给你占个好座位。”
云乔自然答应:“行啊,替我谢谢你家的那两位小伙子。”
到了安小梅对象来驻地放电影的那天,原定四五天就回的何霆钧,还没有结束训练,下午 下班回家,云乔简单的煮了碗面,吃完便裹上围巾,锁上门,前往即将放映电影的大礼堂。
放电影是一年到头也遇不到几次的稀罕事,和上次小年夜一样,电影还没开场,礼堂里就闹哄哄的挤满了人。
云乔刚到礼堂门口,就遇见了熟人。
曾琪笑着跟她打招呼:“云乔,你也来看电影了。”
云乔‘嗯’了一声:“嫂子,你也来了。”
跟曾琪站在一块的杨红星朝云乔挥手:“云乔姐姐晚上好。”
话音未落,曾琪一掌轻轻拍在她的后脑勺上:“没大没小。叫婶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