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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于显麟,牧村香奈拿着几页纸走进东厢房。
“先生,这是龟坂让我写下来的记录,请您核对一下。”她把那几页纸呈给于显龙。
于显龙粗略地看了一遍:“他记这个有什么用啊,这都是那天我们闲聊的内容。”
“龟坂先生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他说这是进这个院子三年来听的最有教益的话。我也深有同感……”
于显龙把字纸还给牧村香奈:“那天晚上聊得兴起,睡觉的时候都鸡叫了。说些什么我还怎么记得,就是这些吧。”
牧村香奈神情很激动:“先生,这些天我看你很高兴,话说的也精彩!尤其是那段人性和药性的说法,让我明白了很多人。”
于显龙伸手请她坐下:“这很难的呀。我都没往细了想……”
“我是从自己的身世想起来的。我就是桔梗,本来不是药而是菜,硬生生被磨炼成了药。”
于显龙:“那么你是喜欢做菜的桔梗,还是喜欢做药的桔梗?”
“当然是喜欢菜桔梗,原来什么样就是什么样,香香甜甜谁都喜欢。”
于显龙也来了兴致:“那么做药材的桔梗呢?”
“即便能治病,可人们也不喜欢。被人反复改造,把甜的变成了苦的,再被人炮制切割煎熬,裹挟在一堆虎狼药物中自己都认不出自己。”
于显龙拍案叫绝:“精彩!那你看我应该是哪一味药材?”
牧村香奈局促不安,面红过耳:“先生……”
于显龙:“别有顾虑啊,大胆说。”
“先生,您不是人参……”
“呵呵,你就是说我是人参我也不信。”
“也不是麝香虎骨犀角灵芝……”
于显龙:“香奈姐姐,咱们相识二三十年了。我可没那么珍贵。”
“要我看,您是药中之帅——附子。”牧村香奈说罢连忙鞠躬。
于显龙很不解:“附子?附子辛热,性走不守,四肢厥冷,回阳功有。您能仔细说说么?”
我在您的医书上看到的:“附子禀雄壮之质,具温热之性,火性迅发,无所不到,故为回阳救逆第一品药。有斩关夺将之气,能引补气药通行十二经,以追复散失之元阳,能引补血药入血分,以滋不足之真阴;引发散药开腠理,以驱逐在表之风寒;引温暖药达下焦,以驱逐在里之寒湿。附子药性雄奇,但不可贪,贪多必中毒。”
于显龙不禁站起身,向牧村香奈深施一礼:“谢谢姐姐。张隐庵说,凡人火气内衰,阳气外驰,急用炮熟附子助火之源,使神机上行而不下殒,环行而不外脱,治之于微……,奈世医不明医理,不识病机,终身视附子为蛇蝎……医不通经旨,牛马而襟裾,医云乎哉?您说的还真对,我出身草莽,混迹绿林,胡子脾性,还真像附子。”
牧村香奈:“附子有毒,但光明温热,无所不往。你虽脾气不好,可是为人光明磊落,待人豪爽温暖。不像某些人口蜜腹剑,躲在背地使阴招,分明就是蝎子、狼毒。”
于显龙:“狼毒味辛,破积瘕症,恶疮鼠瘘,止心腹疼。这东西不知道的人,以为花好看,味道香,稍不注意就要人命。你说豆腐张算是哪一味药?”
牧村香奈乐了:“呵呵,他……,像药不是药,块头不小,用途不大。充其量也不过是个狗尿苔,有毒没用,上不了金銮殿。”
于显龙不禁慨叹:“你说得太到位了。每个人都能从药性看到他的本性啊。我妈就是甘草,我媳妇儿就是锦纹……”
牧村香奈:“那,白大姑娘呢?”
“白芍酸寒,能收能补;泻痢腹痛,虚寒勿与。她就是一味白芍啊。”
牧村香奈没有说出那个性如狼毒的人,于显龙也没有说狼毒的人性与药性。但这个人就在他们的身边。而且这两个月来经常出入大东亚医学研究所。
于显龙提出以花田仲为主编,综合中日蒙朝医术医药编撰一部综合性医书《大东亚医药镜铨》。医药就是医术和当地的典型草药疗效,“镜铨”就是镜子、秤锤,寓意为评选鉴别,驳斥谬论,以正行风……
花田仲一闻此说,异常兴奋,当即拍板拨款,上报立项。大东亚医学研究所比以前的谐和诊所谐和了许多。连一向默不作声,不苟言笑的瘸子龟坂都经常和于显龙全赭石道尔吉一聊就聊到天亮。
正当花田仲兴奋地沉浸在医学鲸吞,学术侵略的快感之中的时候,就有人花下晒裤衩,宴席放臭屁,煞风景的来了。
铁男带着一身伤痕闯进了他的顾问官公署,飞龙岭被人夺走了!
不知哪里来的一支武装,能打能拼,智计百出。利用他们每月参拜的时候突然袭击,打死一百多名黑龙兵卫,夺了飞龙岭暗寨。统领铁龙带着残部退往老秃顶子一带,特派他来报信,请求出兵,夺回飞龙岭!
花田仲恨不得抽自己一顿嘴巴!两个多月以来,自己光顾着跟于显龙他们研讨医术医方几乎忘了飞龙岭白家园子。
再看看机要室的文件,宽城关东军卫生总院的通报,辫子废帝已经从奉城到了宽城,准备把宽城改为新京,在那里登基称帝建立他们的大满洲国。
还有一份封口押着三个菊刀图标的机要文件,赤川艮久王已经在旅顺口下船,向奉城出发了。
他没有料到杨大个子那些人会发展这么快。不到一年的时间,先是人民革命军,现在叫抗日同盟军,不但闹得东京内阁被迫取消了在佟江一带建立西京的计划,而且队伍已经蔓延到满洲腹地来了。
赤川艮久王既然在佟江无法立足,辫子废帝前脚离开奉城去了宽城,他就接踵而来跟到了奉城。
跟关东军扶植的大满洲国分庭抗礼,他绝不会在奉城常驻。又不能去宽城,那他的目标必然是宽城东大门,满洲腹地的龙湾特别防卫区。
和关东军三元的“扶植派”不同,花田仲和很多黑龙会元老一样都是“统制派”,由鬼子国皇族亲任领主,把满蒙彻底变为鬼子国国土。
如果艮久王在佟江不能立足,那么龙湾镇就是上上之选的绝佳地段。可是由于宽城那边正在大搞登基,赤川艮久王的行动还不能明目张胆。统制派的大佬们早就决定,为艮久王在白家园子建立行宫。一旦时机成熟,就移驻龙湾镇,驱逐辫子废帝,亲任满蒙大领主!
根据铁男的报告,占据飞龙岭这些人就是抗日同盟军的一部。
他们赶走了山上的黑龙兵卫,直接威胁白家园子。一旦赤川艮久王驻跸白家园子,随时都有灭顶之灾!
花田仲电请关东军司令部批准调动军队剿灭飞龙岭匪患……
豆腐张的劫数又到了,他必须亲自带着警备队协同鬼子兵冈川一郎部,征剿飞龙岭。
豆腐张现在终于明白自己了,穿了二十多年军装,除了白音达赉一战再没打过胜仗。再怎么跟小鬼子表忠心也博取不了他们的绝对信任!他现在做人的四字真言就是:保命要紧。
还没出龙湾镇他已经盘算好了保命的法子,一切都听冈川的。胜则自然有功,败则罪责归他。在他的理念中,进入山林打个胡子都九死一生何况对付声势浩大的抗日同盟军?
豆腐张出兵就是龙湾镇的大事,他一离开,龙湾镇特区军警宪特凡是挂衔儿的都得顶替值班防守巡逻。
姚砚田还得四乡征集粮食军费……
唯一置若罔闻,波澜不惊的就是所谓的研究所。
于显龙依然是足不出户,白天翻书查阅,晚上就跟日蒙朝三个大夫聊天。聊饿了,一顿夜宵,喝酒睡觉。
半夜回房钻进汪润贞的被窝儿,汪润贞才悄悄把一张字条塞给他。
划了两根洋火儿,才把字条儿看完。
于显龙不禁叹了口气:“是关先生的。”
“他是不让咱们上山?”
于显龙很决绝:“不去!”
汪润贞:“为啥不去呀?飞龙岭是咱老窝子,再说王南珂他们可是你拉出去的。”
于显龙:“没那么多本钱就别做那么大买卖。他们跟鬼子兵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而且绺子里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招。一旦露底,当时就得花耷。对了,埋线儿(开通暗道)埋得怎么样了?”
汪润贞:“幸亏这几个月把他们都困在了前院诊室,我和白大姑娘、瓦莲京娜换了十几个短工,开到狐狸崴子中心了。足够用!”
“尕尕狐的消息呢?”
“还在胡家集,跟大洋马在那家马缨铺。白大姑娘的三番子没码上人来,只有杨培英那边的红枪会,跟着王南珂进了飞龙岭……”
于显龙:“这就行了。冈川一郎,不是王南珂的对手。睡觉。”
花田仲也没有胜算,可是没料到冈川一郎和豆腐张败得这么惨!第一次在半路上就被打了伏击,回到白家园子重新整军再战,结果被人家追着打,豆腐张的战马都跑丢了……
花田仲命令铁男,立刻起身去老秃顶子联系铁龙,把黑龙兵卫的精锐选拔出来,组成一支秘密小队,从密道摸上飞龙岭!
山林作战,他不得不考虑于显龙夫妇了。
他给宽城的花田咲打电话,请求委任于显龙为龙湾特区警备司令部参谋长,汪润贞为他的卫队长。
这个倭狼老鬼子算准了,对于于显龙,只要是花田咲的命令,那比圣旨都灵!而且他那几个人能打能杀,经验丰富,只要给钱不用军粮军装。虽然出身绿林道,却是最有效的雇佣军。
可是当花田仲把自己的剿匪计划交给冈川一郎的时候,冈川一郎暴跳如雷:“你已经被统统中国化了!根本看不起大日本关东军!天皇的军队会交给一个中国土大夫指挥么?”
花田仲解释道:“冈川将军,您误会了。我不是让他来指挥我们的军队,而是希望您能多听听他的意见,他对飞龙岭的地理最熟悉!”
“哼哼,他能熟悉过我们关东军参谋部下发的军用地图么?中国人会帮助我们打开沈阳城门么?你竟然信得过那些毫无素养的浪人也信不过大日本皇军?笑话,这是天大的笑话!”
花田仲:“铁龙这些人在中国流浪几十年,个个身怀绝技……”
冈川一郎把王八盒子摔到桌子上:“身怀绝技?他们哪一个能挡得住我的枪弹?”
花田仲气得七窍生烟,离开冈川一郎的司令部回他的公署了。
他这个剿匪计划十分阴毒!他要让于显龙随军去打抗日同盟军!
虽然对自己的冒险计划十分满意,如果于显龙真的把抗日同盟军灭了,那就听上司花田咲的,把豆腐张的部队交给于显龙。如果他怀有二心,花田仲还牢牢掌握着他的母亲朱琳琅!于显龙事母至孝远近闻名。
无奈的是这个狂傲的森田少将把他的计划当成了笑话!连老牌的沦为浪人的日本武士都看不起。
冈川一郎这个日本少将竟然亲自开着坦克,冲到飞龙岭山口。然后就命令炮兵,看他的炮弹打出的方向梯次延伸,步步炮击!
炮弹不但炸毁了从山口到天窑子大寨的所有防御设施,甚至把两面的树木都打着了。
炮火终于把人炸出来了,在望远镜里,豆腐张分明看见山上的绺子一个个逃出大寨,窜进山林……
冈川一郎一声令下,迫击炮、步兵炮、坦克炮都不响了。他一挥战刀:“上山,抓住他们!”
黄昏时分,豆腐张才带着大部分人马,抬着五具尸体从山上下来。不是鬼子伪军的尸体,是山上胡子的尸体。这是他们一天的战果。
不管怎样有了这五个死人,回到龙湾府足可以向花田仲交代炫耀了。
冈川下令,准备战饭,吃完之后再次搜山,如果再搜不到杨大个子的抗日同盟军武装就放火烧山!
可是炊事兵刚把行军锅架到火上,飞龙岭山脚下的一个洼地里传来数声爆炸,接着就是一阵枪声。那是他们的临时马号!
田半拉子跟他的老丈人哈图给冈川一郎的军队养马已经一年多了。炮击过后,冈川命人把战马都送了过来一起饲喂,全加起来三十多匹,除了豆腐张和冈川的两匹大洋马,其余都是冈川麾下骑兵小队的蒙古马。
天刚落黑,鬼子伪军已经守在火堆四周等着开饭,田半拉子和哈图也开始给马匹添加草料。
忽然在山坡的灌木丛里传出几声狐狸叫,接着就是几声夜猫子叫,尕尕狐终于来了。
田半拉子有意地把马灯挂在了大溜槽子旁边的树上,左边三丈远的地方还有十匹战马,都是冈川豆腐张以下当官的马匹。
挂好马灯,田半拉子说要拉屎,支开老丈人,路过日本卫兵跟前突然出刀把他捅死!
尕尕狐和大洋马同时甩出几颗手榴弹,马灯都炸灭了。田半拉子拉起老丈人跑到好马跟前解缰绳……
手榴弹并没把所有的马匹炸死,有的被缰绳拴在树上无法挣脱,乱跳乱叫,有的挣脱缰绳跑进山林。尕尕狐拽出大度匣子,把活马通通打死!
“快上马,棋盘山!”
三男一女,骑的骑带的带,十匹马,冲出山洼向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