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尕尕狐平生第一次自己出钱买酒买菜,拿到于记医馆相请于显龙。
尕尕狐喝了一碗龙泉涌说道:“兄弟,你小子是冷面热心。你要是不下狠手,还真镇不住那娘们儿。”
“下狠手也白费。要不是杜仲甫将军事先抄了毛子窝,你们哪天又得让她骗了。”
尕尕狐:“他奶奶的,我都对她这样儿了。怎么就交不下她?你看你,雪龙那可是飞龙岭的二当家;白大姑娘,三番子大辈儿的大小姐!再看大秋子瓦莲京娜,个个对你死心塌地。我他妈的你说……”
汪润贞一摔筷子:“你就看见我男人招女人喜欢啦?你咋没看见他咋玩命的?白大姑娘谁都知道咱就不说了。就是我,没我这三当家的不死在飞龙岭也死在查干大淖了。没我男人,瓦莲京娜还不如马柯洛娃呢;没我男人,大秋子姐不还是……”
尕尕狐囧的面红过耳岔开话题:“哎,还有件大事,你们听了准高兴!杜仲甫将军又立了一大功,他把驼龙抓住了!”
于显龙和汪润贞对望一下,谁也没说话。
混过绿林道的人,心情和一般人不一样。驼龙的所作所为在一般人看来可以说是罪孽深重,十恶不赦。可是在双龙看来,也属平常。哪个绺子不杀人放火,哪个绺子不糟蹋妇女,绑票勒索?龙湾镇的两次八面来风,都是害人无数;花膀子队一次败兵成匪让多少个屯镇从此灭迹?
善于见风使舵的投了官府,照样吃喝嫖赌,欺男霸女;更有阴谋诡诈的越做越大成了东北王。只有驼龙这种自幼受苦,稍长后不是窑子就是绺子,没啥野心,没啥底线,快活一天是一天,杀人放火当成儿戏。如果不是跟了于显龙,汪润贞也是如此;如果于显龙不是母亲吃了四年猪食供他跟关先生读书,他比驼龙更猖狂!
两个人不约而同,异口同声:“去一趟长春!”
长春很久以来就俩名,老百姓多数叫它宽城子,官面上、买卖家多数叫它长春。后来日本人又逼着大家叫它新京。比较起来,哈尔滨很洋气,奉天很土气,长春很杂乱。奉天日本人多,哈尔滨老毛子多,长春两样都不少,这里是日本管控的南满铁路和老毛子管控的北满铁路的交汇点。
于显龙汪素贞是坐火车来到长春的,下了火车直奔杜仲甫的警备司令部。
寒暄几句,于显龙就说明来意,他们夫妇是来探监的,想看看驼龙。
杜仲甫一皱眉:“你是想救她出去吧?”
于显龙:“如果有可能,她是难得的干将,将来对付小鬼子儿……”
杜仲甫站起身打开档案柜,拿出一本卷宗递给于显龙:“你们夫妇先看着,我去告诉杨培英准备饭菜。看完了我再听你们两口子的看法。”
去年秋天,驼龙准备了两年又拉起了绺子,局子拿起来她就急不可耐地开始了报复行动。善人屯儿倒霉了,砸开纪家大院,劫掠财物之后,一把火连三岁小孩都烧个干净!然后把柳条沟等大大小小的村落都血洗一遍,把柳条沟、魏傻子沟、大青背等大大小小的村落都搅了个天翻地覆,到处都是燃烧的房屋、人体烧焦的气味。恐怖笼罩着刚刚还安安静静的东荒地,在这场肆意的杀戮之下,成了一片人间修罗场。
张素贞的目的很简单,既然岭北悍熊花耷了,那就接着给当年兵打乱石山时,支援过纪家和打死她丈夫、杀了她众多兄弟的仇家们,来个一锅端。除此之外,张素贞还在临行前就跟手下的土匪们嘱咐,凡是反抗之人一个不留。
有了张素贞的命令,土匪们如今卷土重来,而且还士气正旺,每个人都跟杀红了眼一般,破人大院、人畜不留,他们所到之处片甲不留、寸草不生,东荒地瞬间死尸满地、血流成河。
东荒地血案很快就惊动了奉天,伸弓子派部队围剿,将驼龙绺子打花耷了。
驼龙命部下分散撤离,自己乔装改扮,混迹人间,重返妓院,抢当铺、劫富豪、大闹长春城……
杜仲甫派卫队长李发侦访得知驼龙就隐身在桥南街辘护把街春香阁妓院里面,重操旧业,就把胡子归顺过来的老白龙派出去,装成阔商包妓。
驼龙照行规接客,为老白龙宽衣,脱下猞猁皮袄。
老白龙转身露出身份,“你认识我吗?跟我走一趟。”
驼龙从容镇静,手伸向柜上皮箱:“我换件衣裳。”
老白龙急忙扣住驼龙双手:“不必了。”于是喊来部下押解驼龙。
打开皮箱,见有两支镜面匣子枪,子弹早已上膛!
“哈哈笑,哈哈笑,官兵来了胡子跑。你买鞭,我买炮,驼龙绺子被拔掉。”这是当时的童谣。
卷宗看完,杜仲甫也回来了。
杜仲甫:“贤伉俪作何感想?”
于显龙叹了口气:“自作孽不可活。不过我很奇怪,像张素贞这种人一向行踪诡秘,您的卫士长是怎么得到的消息?”
“不瞒两位,李发是得到一个叫韩三虎的人的线报才找到化名翠喜的驼龙的。”
韩三虎!于显龙心里一震:“杜将军,我想去牢房探望一下驼龙。”
“可以。吃过午饭,我给你们安排时间。”
“青纱帐立起来,拎枪骑马入大排,不抢无房无地的户,专抢叫儿撒欢大老财……”
驼龙坐在牢房的地铺上,仰着身子,看着天棚,哼唱着。于显龙夫妇到了。
“驼龙当家,好心情啊!”
驼龙一惊,仔细辨认才认出来:“狂龙大哥,雪龙嫂子,没想到你们能来。”
于显龙叫狱卒搬过来一张桌子,摆上酒肉:“驼龙当家,实在惭愧,我们……”
“呵呵,倒酒!你们是来为我求人情的,没求成对吧?”
汪润贞摆上食盒,拍开酒坛子倒酒,于显龙席地而坐:“东荒地的事……,实在是……”
“狂龙大哥,我跟你不一样。从打张素贞变成驼龙那天我就料定了,早晚有一天不是死在山林野甸,就是死在官府刑场。”隔着铁栅栏三个人碰了一杯。
“大哥,嫂子,你们别为我难过。我来人间一趟,我不害人人害我,我不杀人人杀我。打打杀杀,到处飘着,就像秋天的扎蓬棵,有点风吹草动就得到处滚。够了,烦了,实在活腻了。”
三个人都哭了,也许张素贞的今天就是于显龙夫妇的明天。
驼龙:“让杜仲甫下令崩了我吧。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让大关东天下太平!哥哥嫂子,别再为我求情,就算能把我捞出去也让绿林道笑话,让当官的有钱有势的欺负。我就一个心愿……”
于显龙:“我非插了老白龙!”
驼龙会心一笑,一口干杯!
“狂龙大哥,行刑那天你们能来给我收尸么?”
汪润贞:“我俩都说好了,要一直等到那一天。”
“我张素贞死而无憾了。嫂子,到时候给妹子买两丈红布,我喜欢红色,我要用红布把自己裹起来……”
于显龙:“漏底的还有一个人,叫韩三虎。你认识?”
驼龙:“不是韩三虎,他叫韩大虎,领了几十个人靠到我的窑子(投靠)。可这小子弄了一个什么教,经常撇窑子(拉小集团)被我暴揍一顿赶走了!”
于显龙点点头:“根脉我都撇清了,身后清净(仇人的来龙去脉都清楚了,你死后我都把他们收拾了)。咱们开怀痛饮!”
于显龙他们一直喝到半夜才回到旅店。第二天他们还没起床,杜仲甫的卫兵就到了,有急事商议!
到了杜仲甫的司令部,杜仲甫拿着两封电报:“唉,我杜仲甫官儿太小啦。”
原来吴大舌头和少帅伸弓子得知消息后都想看看这个名噪一时的女匪,都打电报给杜仲甫,要坨龙。
于显龙:“吴大舌头那么多小老婆,还惦记一个女胡子?他就不怕驼龙一枪崩了他?”
汪润贞:“你们这个少帅也不是个好东西,风流成性,绣花枕头!”
杜仲甫:“这也是我最为难的。所谓的看看不过就是玩玩,玩高兴了收做小老婆,不高兴糟蹋完了再枪毙。给吴大舌头咱得罪不起,给了张大公子,吴大舌头必然再找我的麻烦。”
于显龙:“驼龙只求一死,不想偷生。不如尽早行刑,然后给他们发电报,人已经死了……”
“也只好如此,先斩后奏!”
时近正午,长春宽城子人头攒动,一辆铁轮马车自远处驶来,只见车上的女人浓妆艳抹,身上虽然只穿了一件粗布棉裙,却不掩其姿色。刑车过来了,一辆铁轮马车上,几名士兵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女犯人。她身穿紫底白花斗篷,头戴黑色绒帽,眉目清秀,时髦漂亮,活像戏台上一位贵妇人。脖子后面插着一个白色长条“招子”,上写:“奉令枪毙匪犯张淑贞一名(估计是写错了,不过驼龙的真实姓名一直存有争议)。”
刑车所到之处,商家送吃送穿送戴。来到四马路一家绸缎庄前,于显龙汪润贞将两丈红绸披挂在她身上。
汪素贞:“谢谢大哥,如果有缘,来生再见。快到西门了吧?”
于显龙点点头:“再有三十丈就出西门了。”
围观者叹息,“啧啧!这么好的大姑娘白瞎了,多俊啊!”
驼龙舞动红绸,高声说道:“没啥白瞎的。出西门,过横道,枪一响完蛋操儿!驼龙不怕死,驼龙去了!”
西门外一阵枪响……
当天夜里,在会春园喝酒庆功的老白龙喝多了,回军营的路上竟然掉到井里淹死了。
次日,于显龙夫妇埋葬了驼龙,向杜仲甫告辞回了龙湾镇。
杜仲甫对老白龙的死感到蹊跷,可也没查出什么疑点,只能不了了之。他以为处决驼龙,发了电报也就没事了。
据说伸弓子还真没当回事,吴大舌头很生气。没过几天,就诬陷杜仲甫克扣军饷,把杜仲甫逮捕关押起来了。
豆腐张不知听谁说的,雨淋头的拜把子兄弟张恩惠的老娘病了、死了。他要趁张恩惠回老家奔丧之机,大显孝道,好好地装一回大头孙子。
张恩惠当时就许给他接任杜仲甫的位置,任吉林警备司令。可是豆腐张在狗咬台车站等了一个多月,好容易盼来了委任状,可不是什么警备司令还是新安县保安团团长!
他哪里知道,张恩惠跟雨淋头矛盾已久,这回回乡奔丧还是吴大舌头和张作相一起求的情。雨淋头怎么会把警备司令这样重要的位置舍给他?就是这个团长,还是张作相看在老面子上勉强安排的。
不管是护路队长还是火车站长,手下还有一百来人。回新安县当团长,连一个卫兵都没有,纯纯的光杆儿司令。
豆腐张要招人,他自认为自己运筹帷幄没说的,可是冲锋陷阵还得于显龙。
他正在于记医馆软磨硬泡,来了客人了。这个客人就是他豆腐张也不得不回避,因为她是杜仲甫的二夫人,双枪杨培英!
杜仲甫的夫人杨培英得知丈夫被吴大舌头抓起来,大为恼火,决心去大帅府大闹一场。特意来请于显龙帮忙,这个忙于显龙岂能不帮?收拾一下,跟豆腐张告辞,就上路赶往奉天。
奉天现在比长春还乱,因为雨淋头倒霉了。
日本人时时刻刻惦记中国东北,时时事事都想插手中国东北。可是雨淋头这个东北王却时时想打进关内。从打他用孙殿臣赶走了孟恩远称霸吉林开始,雨淋头就一边拉着日本儿装孙子,一边到北京去装犊子。
在绿林道雨淋头没本事称王,可是在腐败的晚清,在军阀混战的民初的官道上,他成了东北王。
从气节上讲雨淋头远不如段祺瑞吴佩孚,从才能上讲也不如段祺瑞吴佩孚阎锡山等人。可是这些人要面子,远没有雨淋头无赖无耻,所以他们玩不过这个东北小个子。一朝得势,雨淋头便梦想从东北王一下变成中华王,甚至中华帝国皇帝。
两面三刀,软硬兼施,阳奉阴违,是雨淋头的称王法则。如果说雨淋头是胡子,胡子这能称霸绿林,坐不了江山!
不过当过胡子的经历也给雨淋头带来不少好处,假模假式的江湖道义奠定了他的江湖地位,也拉住了像孙殿臣、张作相、吴大舌头这样的死党。很难说雨淋头到底懂不懂政治,但他摸准了政治的精髓——阴谋。
杰出的政治家无不是高明的阴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