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尖叫声太过锐利,瞬间惊到了所有人。
洛家人急急往监狱里冲来,官差立刻拉住,洛尚春激动起来:“放我们进去!那是我妹子,我娘是大夫!让她过去看!”
“停下!在原位等着!”
监狱门口乱成一片,狱卒将在地面上滚了几圈的洛婉清从火盆边上拖开,怒道:“做什么!不想活了是不是?!”
洛婉清疼得意识朦胧,她蜷缩在地上,想碰脸又不敢,整个人在发颤。
她感觉脸上仿佛是扒了皮后血淋淋按在铁板之上,皮肉遇热“滋啦”之声还在耳边。
好在这些时日她被柳惜娘揍得太多,早就练就在疼痛中保持清醒状态的能力,忍痛用最后一丝理智开口:“医署——带我去医署——我好疼!好疼!”
领头官差见她痛苦模样,咬了咬牙,终于还是挥手:“带她去医署!这是流放要犯,别死了!”
说着,洛婉清便被人抬起来,往监狱医署方向送了过去。
她听见姚泽兰的声音。
听见洛尚春的声音。
听见苏慧的哭泣声。
她努力睁开迷蒙的双眼,看见后方监狱门口的白光越来越远,人影越来越小。
狱卒急急忙忙将她带到医署,大夫见了洛婉清伤势,赶紧开始给她处理,一面处理一面道:“你们最近怎么回事?刚才送来一个烂了脸的,现在又送一个,都是姑娘家,你怎么总往人家脸上招呼?而且这种伤势,处理不好会死的你们知道吗?!”
“不是,”狱卒赶紧解释,“不是我们干的,这是她自己撞的。”
“胡说!谁会这么找死!”
大夫明显不信,拿着狱卒训斥。
洛婉清不说话,她喘息着,忍着疼扭头观察着周边的模样。
医署一个大房间,不远处靠窗是一排白布隔着,应该就是供病人休息的地方。听大夫的话,柳惜娘应该是提前到了。
洛婉清略一思量,等大夫处理好她脸上的伤后,她虚弱道:“大夫,我想休息一下。”
“扶着她过去。”
大夫看了她一眼,面露同情,让药童扶着她去了旁边安置病床的地方。
这里的床用白布一块一块隔开,洛婉清看不清旁边病床是什么情况,她正思索怎么找柳惜娘,便听旁边传来窸窣之声,她警觉回头,就感觉有人一把轻轻按在她嘴上,低哑出声:“是我。”
洛婉清抬头,看见柳惜娘的眼睛。
柳惜娘身上的伤口都已经包扎好,和她一样,绑得满头都是白纱。
她穿着一身干净的囚衣,流放的囚衣和监狱里的囚衣不太一样,监狱里的囚衣偏白,流放的囚衣偏黄,监狱里的囚衣写着“囚”字,流放的囚衣却写这一个“流”字。
“换衣服吧。”
柳惜娘说着,立刻开始脱衣服,洛婉清也赶紧跟上,两人一面脱衣服,一面快速和对方交代情况。
“我方才已经招供了,当堂判了死令,过了一会儿会有人来领你去死牢,记住我说的,”柳惜娘把衣服递给洛婉清换上,一面强调,“远离秦珏,找九霜,在死牢多打架。”
“监狱长官不想耽误流放的路程,而且烫伤易死,他们怕担责任,刚才我看他们的表现,应该很快就会来接你离开,你如果和我母亲哥哥在一起流放,他们发现了,”洛婉清抿唇,好久,才克制住自己落泪的冲动,沙哑开口,“就和他们说我重伤难愈,死前和你交换,死在监狱里了,别让他们找我。”
“我刚才给你搞了点镇痛保命的药,还有这是我家祖传的刀法,”柳惜娘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头交给她一本书,认真道,“好好练习,好好保命。”
“这是江少言送我的匕首,和我给他绣的锦囊。”
洛婉清将匕首和锦囊交给柳惜娘:“你在流放路上,伪装成死逃走的时候,把锦囊留下给作为身份。匕首你带走,等你出去后,把它埋在东都护国寺山脚下那颗百年古树下。若我活下来,”洛婉清抬眼看她,“我自会去取。”
这话让柳惜娘一顿,过了许久,她终于还是取走匕首。
“我的床位往南再走七个位置,我过来时看过,中间没有人,你从靠窗这条路一路走过去即可。床铺我把被子堆成了一团放在朝窗户的位置,别弄错了。”
柳惜娘说着,将匕首插到腰间,抬头看见对面穿着自己原来衣服,握着铁镣的女子。
她们都用白纱缠绕着脸,宽大的囚衣下,看不出身形的区别,仅从身高来看,根本分辨不出两个人的差别。
然而双方清楚知道,她们会奔赴怎样不同的路程。
想到洛婉清的未来,柳惜娘不由得目光微动,只开口说得出一句:“珍重……”
洛婉清垂眸看着手中铁链,她不敢抬头,轻声道:“珍重。”
说完,洛婉清没有多说,转头就从帘后快步离开。
上一次柳惜娘说她心智不够,这次就让她先转身。
她不敢停留,带着铁镣从帘子后方快步往前,数了七个位置,便来到了柳惜娘做了标记的床位躺下,盖上被子,闭上眼睛,假作午睡。
没了一会儿,她就听外面传来狱卒的声音。
“柳惜娘,歇够了没有?”
狱卒说着,将帘子掀开,不耐烦道:“走了!”
洛婉清闻言,没有出声,安静站了起来,由狱卒将她栓上铁链,拖着她走向死牢。
她脸上的伤口一直在疼,按着柳惜娘的话,小心翼翼运转着内力。
按照柳惜娘的说法,习武之人,续命的就是这口气,它才是习武之人的根本,寻常的伤口对于习武之人难以致命,就是因为真气运转时会愈合伤口。
内力越强,那修复身体的能力就越强,对于顶尖高手,近乎活死人,生白骨。
虽然这也都是传说,但是,洛婉清明显感觉到,对于她脸上的烫伤而言,如果她没有这点内力依仗,她根本熬不过去,更不可能在这里伪装受伤已久的柳惜娘。
她安静跟着狱卒来到死牢,换上衣服,随后便被推进了一间巨大的房间。
这间房间大约有十丈长,足足关押着上百来人。她一进来,所有人就都看了过来,其中一个中年妇人坐在连着床榻上,她生得极为高大,粗腰圆臂,满脸横肉。
她正踩着一个格外瘦小、满脸泪的女人,瞧见洛婉清,她露出一口黄牙,笑着道:“哟,来了个不得了的夜叉。”
洛婉清没说话,明显感觉对方来者不善,她静静站在原地,看着那女人一脚踹开脚下瘦小的女子,站起身来,带着几个人走到洛婉清面前。
“新来的,带见面礼没?”女人打量着洛婉清,用手指挑起看着洛婉清带着鞭痕的手,“细皮嫩肉的,叫什么名字?”
洛婉清没有立刻出声,她脑子里响起柳惜娘的叮嘱。
这里是她最好的训练场,她要在这里将柳惜娘交给她一切用于实战,在这里锻炼练习外家基本功。
之前柳惜娘问她要打很多架怕不怕,她说不怕,但现在被这么多人包围着,她一个人站在这里,这一群都手里不知道沾过多少人命的人盯着她,她发现,其实她害怕。
“愣着做什么?”见她久久不言,那身材高大的女子一巴掌狠狠打在她脸上,喝道,“说话!”
这一巴掌连同着烫伤一起,尖锐的疼痛直冲她头顶,激得她一个机灵。
这疼痛让她瞬间清醒,怕什么?
总归不过一死。
想到这,洛婉清收拾心绪,转过头来,抹干净下巴上的血,平静道:“冒犯了,你的见面礼,我这就给你。”
对方咧嘴笑开,只是笑容尚未彻底绽开,就见洛婉清捏着拳头,朝着她狠狠砸了过去!
她一拳重击在对方脸上,随后就拳头如雨一般朝着对方的脸疯狂暴击而下,扬声开口:“这就是我的见面礼,问我叫什么?”
旁边人一拥而上,洛婉清紧紧抓着那高大女子的头发,捶打着她的头,死活不放。
上百人都围过来,起哄大喊着“打!打!打起来”。
洛婉清在对方一巴掌朝着她回来时,狠狠抬脚,用膝盖猛地砸断对方鼻梁,掷地有声:“我叫柳、惜、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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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牢中闹成一片时,扬州监察司特置刑讯室中,血在地面蔓延开来,仿佛是水一般浸在地上。
伴随着一声惨叫,房间瞬间安静下来。
“公子,”正在行刑的红衣少年刀见人没了气,迟疑着转头看向椅子上正闭着眼睛养神的青年,小心翼翼道,“最后一个杀手也死了。”
“朱雀,你们这手艺得练啊,”青年以手撑额,慢慢睁开眼睛,“人都弄死了,还没问出来,他们口中剩下那个来帮忙的杀手到底在哪里?”
“他们也不知道。”朱雀有些心虚,小声道,“上下查了好几遍了这些杀手都只知道风雨阁要他们来刺杀秦公子,同时会有一个天级的顶尖杀手来帮忙,但都不清楚是这个杀手是谁,也不知道藏在哪里。”
“那算了,”青年摆手,“那就别查了,守株待兔吧。他们要杀秦珏,无非是怕秦珏活着回到东都后,会抖露出一些不该说的。这次不成,必然会有下一次。”
“是,”朱雀点头,随后有些不解,“那个杀手到底是怎么知道咱们设伏的?我查了好久,上下清理好几遍,都没查清楚到底是谁透露出去的消息。”
“这也无关紧要了。”青年思索着,“重点是,指使风雨阁杀秦珏的,到底是谁。”
“那现下怎么办?”朱雀皱眉,“风雨阁的人没有清理干净,秦公子如今在监狱里,伤势太重,还未完全康复,如果让他按照流程参加监察司考核,路上怕是太过危险,我们是不是要多安插些人手……”
“风雨阁高手太多,光安排人手,怕是保不住秦珏。”
青年打断朱雀,懒洋洋道:“而且阵仗太大,让东都那边发现了,怕是圣上疑心。秦家牵扯是谋逆之罪,能给他机会从监察司考核得到特赦,都已经圣上给监察司的特权,若让圣上觉得监察司是在利用这个法子捞一些不该捞的人,会引起圣上猜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朱雀叹了口气,“那怎么办?”
“现下只有一个办法。”
青年抬起色泽浓重的凤眼,露出几许笑意。
“你让秦珏假扮成我,护送他回东都,我替秦珏从扬州过去,到东都考监察司。”
“啊?!”朱雀满脸震惊,“您去考?!”
“是啊,”青年直起身,捋了捋头发,感慨道,“风雨阁派这么多高手等着他,这不欺负人吗?我来帮他会会,到让我看看,”说着,青年笑着的眼里带了几分杀意,“风雨阁,几斤几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