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树叶飘转在池塘,看飞机轰的一声去远乡。”
林伯山想起自已年少时,独自奔赴异国他乡。那时的他锋芒毕露,眼里容不下沙子,总是独来独往。
对他这种桀骜不驯的性格,赫尔南多总是会露出一些莫名的笑容。
有时候会说一些“指挥就要和整个乐团心灵相通,只靠乐手怕你没办法演奏出有灵魂的音乐”,“乐团又不是机器,只要完美地运行就ok”之类的鸡汤。
“你不觉得很奇妙吗?几百年前的人,他们写下的音乐,被一群生长国度、性别、头发眼睛颜色都不相同的人演奏着,还是一样的让人感动。”
“哪怕是语言不通、时代不同,通过音符也能互相理解。”
看到林伯山丝毫没有反应,赫尔南多就什么也不说了,只是笑吟吟地等着他自已慢慢悟。
林伯山对他的慈祥笑容敬谢不敏,总觉得里面透露着一丝大叔在莫名感叹“年轻真好”的诡异味道。
“光阴的长廊,脚步声叫嚷。”
“灯一亮,无人的空荡。”
他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因为自已总是对的,只是其他人跟不上罢了。
直到遇见韩珂,他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已也是渴望在得到理解。
有人羡慕他的家世,好像他一出生就在罗马,父亲是指挥家,母亲是钢琴家,女朋友是前途无量的女高音。
他从小就擅长钢琴和小提琴,甚至不比演奏专业的同学逊色。
林伯山不觉得有什么,他或许比其他人更有天赋,也有更多的学习资源,但他同样觉得,那些人的努力程度没有自已的一半。
曾经的他除了学习,就是日复一日地练琴,即使到了大都会,从来没去过学校和乐团之外的地方,和在国内的生活没有两样。
最初来到大都会三年,那座标志性的自由女神、繁华的商业街区,他是一次没见过,也不知道在哪。
更何况在那些人人羡慕的条件里,只有最后一个是他自已选的。
即使父母反对,要度过层层难关,他们最后还是在一起了。
在那个靠自已走到大都会的姑娘面前,这些都不算什么。
她是那个小镇高中里唯一一个考上音乐学院的人,从一个唯一优点是学费便宜的学校。
和从小到大就在音乐学院附属学校读书的他截然不同。
他只需要和其他人一样,只要比他们更努力一点就好,而她除了努力,还要和身边的每个人都不一样。
韩珂丝毫没有浪费自已的天赋。
赫尔南多有次和他讲起了一件趣闻:“我前几天见到了一个华夏学生,她会唱标准的、没有口音的歌剧,却连一句意大利语都不会说,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
这句话本来只是偶尔的玩笑,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记住了。
甚至在记忆中的角落里记了几年。
直到他看了一部歌剧,台上的女高音每一个咬字,每一丝气息,每一个乐句都清晰透亮,唱到了他的心里,人们都说她前途无量。
然后就是在那130多次的反复录制中,他第一次和她相识。
在他们婚礼那天,因为没有双方父母的支持,赫尔南多作为长辈送上了祝福。
韩珂的家人同样不看好这桩婚姻,好在她和家人的关系后来有了缓和,也有人跟着她走上了音乐这条路。
再到后面有了林夏,从来没有感受过生活难度的林伯山,硬是过了一阵相当鸡飞狗跳的生活。
他和韩珂对这个完全不讲道理的生物毫无办法。
饿了要哭,累了要哭,做噩梦了还要哭,根本读不懂这个四脚兽在想什么。
韩珂想给她唱儿歌,结果标准的美声腔,让这个神奇生物哭得更大声了。
这绝对是他俩精彩的人生履历中最狼狈的一集。
“晚风中闪过,几帧从前啊。”
“飞驰中旋转,已不见了吗?”
随着韩珂声名鹊起,他同样在几个指挥大赛上拿到了名次,他在音乐之都的一个百年老团谋到了副指挥的职位,从此和韩珂开始了异国恋。
林夏也被迫在大都会和音乐之都来回跑。
这让他们的所有朋友都感到奇怪,婚都结了孩子都有了,一大把年纪了还在这里聚少离多。
在网络没普及,国际电话贵得要死的年代,他俩犹如参商,见不了几面,交流大多靠古老的写信,相当抽象。
孩子也被迫漂来漂去,没人能理解他们的做法。
朋友们都很奇怪:“以你们的履历,回国随便谋个职位不是很容易吗?一家人生活在一起也方便点。”
“还是说你们想要留在国外?”
他们又觉得自已没这个想法。
这就让朋友们满头黑线:你们到底想干嘛?
——只是想在自已的音乐道路上走得更远一点罢了。
他们两个都觉得没什么,就像初见的时候韩珂愤怒地摔谱一样,也许其他人不能理解,他们却心领神会。
“我走了这么远,只是为了与你相配,和你相配的人也只能是我。”
他们就是同路人,虽然走在不同的位置,却追寻着同样的方向。
从喜欢对方的音乐,到喜欢对方的人。
即使在遥远的两个大洲,他们也互为引路人。
只是对林夏亏欠了太多。
他们有时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开始摇摆起来。
“就这样放弃不也挺好吗?”
就像他们的一对朋友,赵老师和任老师,两个人也没什么太大追求,安安心心回国过着稳定的生活了。
韩珂承受的压力更大一些,然而林伯山却觉得,她需要有人珍惜她的才华,即使她是最耀眼的璞玉,也得需要雕琢,才能绽放出完整的光华。
最后他独自带着林夏回国,放弃世界顶尖的乐团,从头开始去整顿属于自已的乐团。
在为了大小杂事忙得焦头烂额时,在地球的另一端听着她的歌声唱遍世界。
“远光中走来,你一身晴朗。”
“身旁那么多人,可世界不声不响。”
他想到久别重逢后的那个拥抱,他的乐团也最终成长得足以配得上她的歌声。
“这世界有那么个人,活在我飞扬的青春。”
“在泪水里浸湿过的长吻,常让我想啊想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