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传来陈盼夏的低声惊呼。赵广像是没听到,接着道。“我们得到消息,这边想要修一个度假区,政府过两天会派人过来规划场地,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家可能会拆迁。”拆迁,就意味着大笔的钱。所以赵广和陈盼夏才连忙赶回来。咔哒——宋英手里的筷子落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真的假的?我们这里这么偏,怎么可能会修度假区?”赵广把嘴里的饭囫囵咽下,“我有个客人在政府上班,是他跟我说的。听说这里要修高速,只要高速一通,从城里过来不过半小时。这边风景好,很多自然风光都保留了下来,打造成度假区最合适不过了。”“总归是这两天的事,过两天就知道结果了。”宋英问,“那要是拆迁的话,能有多少钱?”“不好说,要看我们家有多少地在范围里,总归不是一笔小钱。”陈盼夏埋头吃饭,从始至终都没吭过一声。宋英看了眼宋时眠,也没说话。宋时眠咬着虾的动作顿了顿,笑道,“那是天大的好事呀,有了钱,舅舅你们的生活都会好很多。”赵广看了眼他的眼睛,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村里没什么消遣的地方,再加上宋时眠看不见,也出去逛不了。天一黑,就收拾收拾准备睡觉了。老家只有两间客房,赵广他们回来了,宋时眠和厉潮只能挤一间。夜里的村子蚊子很多,不怎么大的屋子里点了蚊香,刺鼻的香味带着熏人的热意,拽着人意识往下沉。厉潮洗完澡出来看见的就是陷在被子里几乎要睡过去的宋时眠,柔软的头发被枕头蹭得凌乱,灯光昏暗,他的脸被熏出一层浅红。在听到脚步声的瞬间,宋时眠就醒了过来,只不过意识还有点昏沉,连带着声音也变得软糯绵长。“你回来了啊……”厉潮站在床前,灯光在床上投下一道颀长的倒影,阴影覆盖在宋时眠脸上,而男生背着光的脸晦暗一片。宋时眠磨蹭着往里面挪了挪,留出足够宽的位置给厉潮。他伸手在旁边拍了拍,开玩笑道,“床已经给你暖好了,赶紧来睡觉。”厉潮欺身而上。随着他的靠近,一股浅浅的薄荷味夹带着潮湿的水汽朝他涌了过来。说不紧张是假的。虽然大家都是男人,可怎么说也算一种友人以上、恋人未满的关系,这么快就同床共枕,也太考验宋时眠了。两人认识一个星期左右,不仅见了家长,现在甚至还睡到了一起。宋时眠在心底默默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很好,不愧是你。身侧的床铺微微塌陷,紧接着一道完全陌生的气息就从离宋时眠不到半米的地方传过来。其实算不上完全陌生,毕竟厉潮身上的沐浴露味道和他身上的完全一样。六神牌,薄荷味。蚊子闻了都不想咬。宋时眠默默翻了个身,背对着厉潮,刚刚酝酿的睡意被这薄荷一熏,全给醒了。哪怕背对着厉潮,他也能感觉到有道目光落在他身上。目光的主人丝毫没有想要遮掩的想法,赤裸裸的,想不引人注意都难。宋时眠忍不住把身翻了回来,“你是不是在看我?”旁边的男生意外的很诚实,“是。”宋时眠哽了哽,“你看我干什么?”厉潮道,“睡不着。”“……”“睡不着你可以做些别的,比如玩手机。”“山里信号不好。”“……”他竟无法反驳。青年的腮帮子鼓了鼓,最终像泄气的河豚一样瘪了下去,肉眼可见的郁闷。宋时眠的暖床工作做得很好,被子被他捂得暖烘烘的,带着不知名的暖香,侵袭着厉潮的每一寸呼吸。他收回目光,别扭地换了个姿势,声音喑哑,“之前忘了问你,为什么忽然决定带我来看外婆?”两人的姿势在不知不觉间靠得越来越近,他说话的声音压得有些低,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宋时眠耳尖,那块皮肉眼可见的越来越红。暧昧在寂静的夜里悄然滋长。宋时眠往里又挪了挪,回他的问题,“没有忽然,我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邀请你的。”黑夜里传来一声很浅的笑,“那究竟是什么让你作出这个深思熟虑的决定?”宋时眠抿嘴,不想说。因为说出来有些羞耻。“嗯?”宋时眠把脸埋在被子里,声音含糊不清,“可能是因为你背我去医院了吧。”说完后,他把脸彻底埋了进去,装鸵鸟。鸵鸟被人从被子里拽了出来,被子被拉成合适的角度,避免某人窒息而亡。因为看不见,耳朵和身体的触感更为明显。薄荷的气息越靠越近,灼人的温度通过指尖传递到他手背上。明明只是简单地牵手,他却有种被禁锢着的感觉。他看不见他的表情,所以不知道对方那双狭长的眼睛里究竟翻滚着什么样的浪潮。那些被压抑的、汹涌的、阴暗又恶劣的想法在那一瞬倾泻而出,名为理智的牢笼终究是关不住恶念,冷淡的表皮下,隐藏着的是一头噬人的凶兽。“宋时眠……”厉潮的声音在宋时眠头顶响起,哑得让他的心没由来地跳了跳。“我可以亲一亲你吗?”他说的每个字宋时眠都认得,可组合在一起却叫他怎么都听不懂。什么叫可以亲一亲他?亲……他烫到一般猛地收回手,语无伦次地开口,“什……什么……我没……没听懂你说什么……”厉潮垂眼看着空掉的指尖,无意识的蜷了蜷。他这一松手,像是扯断了某种链接,让出走的理智再次回来。现在太早了……他不应该的。男生阖下眼,毫无预兆地翻身下了床,“抱歉,我去上个厕所。”等宋时眠反应过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只有他一个人了。他的手攥着被子,身侧仿佛还带着某个人的温度,四周安静得甚至能听见窗外的风声。厉潮他……他的神色有些发怔。是不是生气了?第20章 夜里起了风,天边挂着零星几颗星,月亮被乌云挡了大半,偶尔露出一丝皎洁的光。厉潮靠在门边望着那几颗星,表情沉默。过了大约一分钟,他才直起身朝厕所走去。厕所修在外面,从他们睡的房间走到厕所要横穿整个院子,不可避免地要路过赵广他们的屋子。老旧的房子隔音效果不是很好,哪怕他极力的克制自己不去听,可断断续续的说话声还是传到了厉潮耳朵里。“都怪你,什么时候说不好,非得当着他的面说?”赵广的声音闷闷的。“都是一家人,瞒着他算什么事?”“是是是!一家人,这一家个个都姓宋,就你一个姓赵,比起他,我看你更像是那个外人。你难道没看见吗,咱妈的脸色当时就变了。”“行了,你别说了,让小眠听见了不知道还要怎么想我们呢。”里头安静了一瞬,然后传来陈盼夏带着哭腔的声音。“赵广,平心而论,我们从来没有对不起过宋时眠。他爸妈走那会,他才刚毕业,什么都不懂,里里外外的事都是我们给他操持的,后面他瞎了,又带着他跑遍了大大小小的医院,钱都不知道贴了多少进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现在的情况,大宝二宝一年的学费就要几万,他俩成绩还跟不上,找辅导班也要钱,现在店里又出了这样的事……就盼着这拆迁的钱救命。”“咱妈那样子,我看她就是想把钱给他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