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佳珲这个小坏蛋长得很快,已经可以四处乱爬了,宁雅让人在他的活动范围内铺上长毛毡毯,免得他磕伤,然后就饶有兴致地看着儿子到处探险;费扬古成了完完全全的“孝子”,一回到家就给儿子当马骑,根本看不出在外头精明干练的样子,一家人享受着天伦之乐。
一日,费扬古从兵部回来,脸色有点不好看。宁雅打发了服侍的奴才,笑着问:“额附今天遇到不顺心的事了?”
费扬古轻叹了口气,道:“不过是朝堂里的那些事罢了。”
“既然是公事,额附也无需太忧心,左右有皇上主持大局。”宁雅递过一杯茶给费扬古,风轻云淡地说。
费扬古灌了一口茶,道,“格格可听说过夔东十三家军?”
宁雅快速在脑子里浏览了一下,应该是那支打着“反清复明”旗号的李自成旧部,端亲王也曾经说起这支队伍不是普通的乌合之众,点点头,“阿玛在世时有提过几句。”
“今天传来消息,之前派去剿灭他们的绵森将军阵亡,全军覆没。”费扬古在说起绵森的死讯时,表情很是惋惜。
“难道皇上要你去打十三家军?”宁雅试探性地问道。巫山地势奇险,十三家军骁勇善战,清军屡战屡败,一直折腾到康熙登位后才彻底肃清,绝不是现在就可以解决的。www.xiakexsw.com 侠客小说网
“不是,皇上暂时还未定下人选。”听到费扬古的回答,宁雅悬在半空的心落了地。
几天之后,宁雅知道是谁去接替绵森了。
这个人是努达海。听费扬古说他是在朝堂上自动请缨的,努达海的自告奋勇,使得皇上大为感动,封努达海为“定远大将军”,三日后即率兵出发。宁雅在心里想着,这位常胜不败的威武将军不知道这次有没有同样的好运气。
其实,努达海的“忠心之举”不完全是对他自己的高估,更多是带有点“逃避”的味道。
自从雁姬对努达海说了那番话,努达海就躲着雁姬,也躲着其他人,郁郁寡欢。他拚命控制着自己,不去望月小筑,不去看新月,不去过问新月。努达海把自己的心封闭起来,拒绝所有人的“窥探”。
雁姬沉默地在一旁看着努达海这等模样,知道他心中是充满了难堪和后悔的,同时她努力说服自己要相信努达海的冷淡与寡言全部都是在摆脱那个可怕念头所要走的必经之路,尽管需要的代价是她的心疼痛得犹如刀割一般。
全家在知道了努达海主动请命去攻打十三家军后,人人激动,个个伤心。老夫人惶惶然地看着独子,眼光在努达海的脸上梭巡,她欲言又止了几次,终于问了:“这事已经定案了吗?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额娘。”努达海说:“此时国家有难,正是朝廷效力,忠君报国的时候,而且儿子抱必胜之决心,定要力歼强敌,为朝廷除此心腹大患!”
“这道理我是懂得的,”老夫人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可是那十三家军非等闲之辈,连跟随过先帝的绵森都……叫我怎么不担心呢?”
“额娘,”努达海诚恳地说:“您放心!儿子会打个漂亮的胜仗回来的。”
“阿玛!”骥远知道圣命已下,是不可能再改变的了。父亲此行已成定局。“我真为有您这样的阿玛而骄傲!儿子多希望能和您一起驰骋沙场,奋勇杀敌!”
珞琳也奔了上来,拉着努达海的手,用发自内心的声音说,“阿玛,请您一定要为了我们,保护自己,毫发无伤地回来啊!”
努达海拍了拍已和自己一般高的骥远的肩膀,正色道:“我把这个家交给你了,骥远,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好好照顾玛嬷和额娘。”
“是!”骥远有力地回答,“阿玛放心,等阿玛回来我们这个家还是现在一样。”
努达海又看了一眼站在骥远身边的新月,她也用复杂的眼光回望着他。
新月不知该如何形容她的心情。努达海神采飞扬的模样让她又想到那个救她于危难之中的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可又不得不担心起他的安危,这个男人不仅仅是骥远的父亲,更是这个家庭的顶梁支柱,如果努达海出了什么事,将军府会怎么样呢?
“阿玛,请您多保重!”新月搜刮肚肠,却只说出这样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来。
雁姬的表现比新月强烈多了。她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被掏空了,自己的期盼成了泡影,过去那个对自己情意绵绵的丈夫永远不会回来了。雁姬又气又怨,又怕又呕,却依旧忍不住又悲又痛。
当夜,夫妻两人关上房门。雁姬揪住努达海的衣服,激动说到:“你是被这份荒唐的感情逼得无处藏身,无处可逃,这才请缨杀敌的,对不对?你存心想去送死,想去自杀吗?你跟我说个清清楚楚,让我知道你还会不会回来!”
努达海看着面前情绪失控的妻子,悲哀地说:“我对不起你!事到如今,我如果不诚实地说出心里的话,我就更对不起你!没有错,我被这段感情折磨得心力交瘁,你的苦口婆心,我也全都辜负了。走到这个地步,我心中最大的痛苦,并不是因为得不到新月,而是因为我们彼此的痛苦就像是一片流沙,我就陷在这片流沙里,我愈是挣扎,就愈是往下沉!可我并不愿意就此没顶,我还想求生,所以请缨杀敌,不是送死,不是自杀,它是一条绳索,可以把我拖离那片流沙!”
雁姬怔在那儿,整个人都震撼住了,泪水顺着面颊流淌下来。
努达海深深地凝视雁姬:“当我打赢了这一仗,我会重新活过,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我,会是一个全新的努达海!让我用那个全新的努达海回来见你吧!”
如果你打输了呢?眼里蓄满了泪,雁姬在心里问出一句,却无法说出口。离别前夕,这种不吉利的话,她不敢说,生怕一语成谶。
三天后的一大早,天色才有一些儿蒙蒙亮,努达海就离开了将军府,到城外去和大军汇合。雁姬在门口,目送着努达海越走越远,终于,变成一团滚滚烟尘,消失在道路的尽头。霎时,一股凉意,从背脊上窜起,蛇一般地冷冷钻入了她的五脏六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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