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元年四月,暖春的和风未能吹散金陵城上空积聚的阴霾和潮湿的雾气,反倒像是为一场惊世大战拉起帷幕。
李信统帅的第三集团军一万余人马,宛如一条钢铁洪流,裹挟着征尘滚滚而来,于金陵城下扎营列阵,营帐连绵,气势恢宏。
不多时,张诗兴、张应华统领的第二集团军,以及陆重阳、陆秀峰父子执掌的第一集团军,也相继抵达。
三部会师,五万精锐虎视眈眈,将金陵城围得铁桶一般,只在城西方向留出一条看似生机的窄径,布下围三缺一之局,诱使城中守军分心。
城墙上,宏光帝陈常宁的守军甲胄鲜亮,弓弩手在垛口严阵以待,长枪如林,映着日光森寒一片。
黄埔江上的那场水战,已经过去大半年时间了。因金陵乃都城所在,钱粮物资和兵器装备都不缺,宏光帝陈常宁在亲征失败后,以长江水师余部和宫廷禁军为骨干,从金陵附近州县,紧急招募了数万精壮入伍,编为士卒,经过一段时间的操练,守卫城墙还是勉强能够胜任的了。
而且,金陵城高池深,多年经营的防御工事坚不可摧,巨石滚木堆积如山,热油金汁在釜中翻滚,腾腾热气氤氲不散,似是一道无形的屏障拒敌于外,这也给了宏光帝陈常宁不少信心。
他已向各地州府发出了勤王诏书,允诺来到金陵城下救援者,可封为列侯。
他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或许还真有忠勇之士,看不惯伪帝周进的胡作非为,愿意效忠于他这个大周皇帝呢?
可金陵守军们望向城外漫山遍野的敌军,手心仍不自觉沁出冷汗,那如海潮般涌来的压迫感,令最坚毅的老兵也心头微颤。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新兵蛋子,可金陵城下的敌军,都堪称久战之师啊。
李信立马阵前,一袭玄色战甲,披风烈烈作响,手中长枪遥指金陵,高声喝道:“城内守军听着,今新民帝承运而起,顺应天道,尔等何苦为那昏君守此危城,速速开城投降,免动干戈,保全城百姓性命!”
声如洪钟,震荡四野,城上守军无人回应,唯有一片死寂的沉默,唯有风声呼啸而过,似在低语着即将到来的血腥。
见无人回应,李信很是生气,派出了一支人马,尝试性地进攻了一番,死伤数十人后,便很快撤了下来。
李信对此并不生气,毕竟他这只是试探一番,真要发动总攻,还得新民皇帝周进亲自来拿主意,比如那些布置在北地三省的巨型大炮,要不要运送到金陵城下,须得由新民帝周进的圣旨才能调动。
算一算时间,周进也差不多快到了吧。
数日之后,新民帝周进御驾亲征,率一众高阶将领及精锐主力,一路急行,火速赶来。
帝王车驾金碧辉煌,周进端坐其中,龙袍加身,不怒自威,目光扫过战场,便如定海神针落下,全军士气大振。
他亲赴营帐,铺开沙盘,与众将彻夜研讨方略,统筹指挥这场决定王朝气运的金陵攻防。烛火摇曳,映照着将领们的坚毅面庞,攻城之策在谋略交锋中逐渐成型。
暮春时节,莺飞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这个时候的金陵城郊,本该是诗画美景,如今却沦为修罗场。
城外,投石车一字排开,巨石呼啸升空,如黑色流星砸向城墙,轰然巨响中,砖石崩裂,城垣颤抖;弩车齐发,弩箭如雨,遮天蔽日,城上守军纷纷举盾抵挡,惨叫声不时响起。
更有那燧发枪大队,在一旁掩护,不时火力齐射,打得城头守军胆战心惊,都担心若是对方的巨型大炮调过来后,不知道死伤会如何惨重?
周进军队攻势一波强过一波,云梯如蚁群攀附城墙,敢死之士口衔利刃,奋勇攀爬,与城上守军短兵相接,利刃交击火花四溅,鲜血瞬间染红了城墙砖石,顺着缝隙汩汩流下。
城中百姓躲在家中,门窗紧闭,妇孺低泣声隐隐传出。
世家大族府邸内,气氛凝重如铅。
雕花窗棂后,家主们面色凝重,目光忧虑。
江南钱氏家族的钱敬文,端坐于堂中太师椅上,手指紧攥扶手,指节泛白,满心苦涩。
要知道,他已垂垂老矣,原本就不想再度出仕,奈何宏光帝陈常宁看中了他在江南士人心目中的精神领袖地位,硬是要把他从老家挟持到金陵,强迫他领受了国子监祭酒一职。
虽然钱敬文在国子监祭酒一职上,百般懈怠,无心理事,但江南钱氏家族却因为他受到了宏光帝陈常宁的恩宠,而上下其手,左右勾连,暗地里谋到了不少好处,甚至连金陵外围江防军火生意,都有所涉足。
这让钱敬文不禁大为光火,又气又急。
在新民帝周进看来,江南钱氏家族是在给宏光帝陈常宁办事,是妥妥的宏光帝陈常宁一党,等到周进得势之后,能给江南钱氏家族好果子吃?
反过来,在宏光帝陈常宁看来,江南钱氏家族吃里扒外,贪得无厌,中饱私囊,万一宏光帝陈常宁今后站稳脚跟,说不定便有可能拿江南钱氏家族开刀啊。
钱敬文觉得家中那些族人,实在是太愚蠢了,值此关键时候,还横插一脚,里外不是人,真是丧心病狂啊。
钱敬文内心苦闷,喃喃自语道:“这金陵城,怕是守不住了,可降了新民帝,我钱家百年清誉何存?宏光帝待我等虽有笼络,却也猜忌重重,稍有不慎便满门倾覆……”
一旁的嫡长孙懵懂问道:“祖父,为何外面这般吵闹?”
钱敬文轻抚长孙头顶,眼中满是担心,不知如何作答。
穆府内,世袭一等公爵穆云焦躁踱步,甲胄未解,满身征尘。他临时被宏光帝陈常宁征调为城头守将,在城墙上坚守了一阵,差点没被燧发枪子弹击中,当场送掉小命。
直到他身边亲兵损失大半,宏光帝陈常宁才特许他回家歇息一会儿。
这时候,与其关系交好的高焕匆匆入府,神色焦急:“穆兄,局势危急!城破只在朝夕,我等武勋该如何抉择?”
穆云猛地顿足,拔剑怒砍桌角:“那周进攻势凌厉,宏光帝又昏庸无能,守是死路,降亦凶险,难不成要我等坐等灭门?”
高焕愁眉紧锁,长叹一声:“若有两全之法便好了……”
是夜,月色隐匿于乌云之后,谢希安与金磊二人,趁夜色如鬼魅般潜入金陵。
谢希安身形矫健,身着夜行黑衣,穿梭街巷如鱼得水;金磊紧随其后,眼神警惕。
二人目标明确,很快分赴各处。
金磊悄然摸向北静王府,王府侍卫林立,灯火昏暗。
他刚翻墙入院,隐匿身形靠近内堂,却不知暗处一双双眼睛早已盯上。
刹那间,灯火大亮,宏光帝的预备队蜂拥而出,刀枪齐举,将金磊与前来接应的水溶等人围在核心。
金磊奋力反抗,怎奈寡不敌众,终被生擒,水溶亦被拿下,王府内一片混乱喧嚣。
擒获叛徒金磊的消息传到皇宫后,宏光帝陈常宁心中稍安。
因水溶的妹妹水笙嫁给了新民帝周益,与开封那边存在姻亲关系,故而宏光帝陈常宁一直派人暗中盯着水溶这里,并派出预备队埋伏在北静王府周围,果然将水溶、金磊等人当场抓获,一网打尽。
宏光帝陈常宁这才放了心,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却不知道,金磊只是明面上的使者,真正的说客却是军情处特别行动组组长谢希安。
谢希安秘密潜入高焕府邸。高焕正在书房踱步,听闻窗外异动,拔剑欲出,谢希安推门而入,抬手止住他动作,低声道:“国公爷莫慌,且听我一言。”
高焕看清来人,眉头紧皱:“你是何人?竟敢夜闯我府!”
谢希安从容拱手:“在下谢希安,乃为金陵全城百姓与诸公前程而来。国公爷,如今城破在即,宏光帝陈常宁大势已去,新民帝宽厚仁德,志在重整山河,已承诺入城后保望族权益,减免赋税,既往不咎。国公爷作为武勋翘楚,当为家族谋长远,何苦陪葬于这将倾之厦?”
高焕目光犹疑,冷哼道:“空口白话,怎可信你?”
谢希安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封密函递上:“此乃新民帝手书,招安诚意俱在,军中诸将皆知金陵望族底蕴深厚,愿携手共治,共赴太平。国公爷请看,王允、柳芳、贾政等大人,都是国公爷的旧日同僚,皆盼与国公爷携手共进。”
高焕接过细览,手微微颤抖,神色松动。
谢希安趁热打铁道:“再者,宏光帝多疑善妒,平日对诸公打压不断,战时又强征物资、兵员,这般下去,家族根基迟早损耗殆尽。反观新民帝,用人唯才,求贤若渴,国公爷之才略,必能在新朝大放异彩。”
高焕沉思良久,犹疑道,“实不相瞒,当日新民帝在北平城中时,和我父女俩闹出了些许矛盾,我就担心投降之后,旧事重提,我到时候讨不到好啊?”
高焕所提的这件事,是指他女儿高颖曾因为董爱珠一事,和周进发生争执,引发北平城中“吾孩生母,永不为奴”的社会浪潮,当时反响很大,有传言说周进本人对高颖非常生气;
再者,北平鼠疫时,周进时任顺天府丞,协助王允执掌北平城中防疫工作大组,下令封禁全城,高焕却带着家人从北平城中逃到城外田庄,成为了北平防疫的反面案例,他担心这件事情,也有可能让周进怀恨在心。
谢希安则道,“若是这样说起来,松江四大家还曾试图谋杀今上,为何还安安稳稳地活到了现在,并受到重用呢?你们高家这点芝麻绿豆的小事,比得了松江四大家当初那般罪孽深重吗?”
高焕一想也是。他这才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道:“罢了,就信你一回,但愿你所言非虚。”
说服高焕后,二人又速往穆云处。
穆云听闻来意,起初暴跳如雷,大骂叛徒,举剑相向。
谢希安侧身闪过,低声道:“穆公,冷静!此刻意气用事,阖家老小皆要陪葬!想想城中百姓,皆因上位者争权陷入水火,新民帝大兵压境,是祸是福,全在穆公一念之间。若助力新朝入城,止干戈、安民生,此乃不世之功,家族亦可荣耀延续!”
穆云剑指谢希安,喘着粗气,目光却渐露挣扎。
高焕也在旁苦劝道:“穆兄,形势比人强,咱不能不顾族人呐!”
穆云僵持片刻,手中剑缓缓垂下,咬牙道:“好,便依你所言,但愿那新民帝真能如你所说那般贤明!”
此后数日,高焕、穆云凭借往日威望,暗中串联诸多望族,一支生力军悄然集结于城东。
黎明前夕,万籁俱寂,城东朝阳门守军忽感后方异动,转头惊见无数身影汹涌而来,竟是各家府邸的家丁护院杂以精锐私兵,高焕、穆云一马当先,高呼:“降者免死,共迎新朝!”
守军慌乱失措,未及反应,城门已被里应外合攻破,吊桥轰然落下。
城外,周进一系大军见城门洞开,如潮水般涌入,喊杀声震彻金陵。
金陵城内,街巷混战,火光冲天。守军或降或逃,宏光帝陈常宁在宫中等候噩耗传来,瘫坐龙椅,面如死灰,喃喃道:“完了,这下全完了……”
而谢希安立身于城楼上,望着大军入城,百姓逐渐从屋舍探头张望,曙光洒在身上,心中满是劫后余生之感。
他深知这场金陵风云虽暂告段落,然王朝新篇,才刚起笔,前路漫漫,荆棘犹存,却也满怀希冀,盼这山河能就此步入清平盛世,不负此番血雨腥风的洗礼。
随着朝阳高升,新民帝周进车驾入城,百姓夹道,神色复杂。
江南望族代表们伏地恭迎,周进目光扫过,缓声说道:“诸卿起身,此后当与朕同心协力,共治天下,佑我山河安宁。”
周进还公开承诺道,“战乱纷扰,金陵围城,卿等为守家业,殚精竭虑,或有不得已之举,朕皆洞悉。过往之事,便如这过眼云烟,朕既承天命,入主金陵,便决意不再追究。无论城防之时,与旧朝有何种瓜葛,此刻起,皆一笔勾销,诸位无需心怀惴惴。”
其声沉稳,似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令众人高悬之心微微落下。
作为金陵城破的最大功臣,谢希安则默默退入人群,隐没身影。
这一场惊心动魄的金陵变局,他是幕后推手,亦是时代转折的见证者,待来日,江湖或许还有他的传说,却无人知晓他曾在这金陵暗夜里,是怎样扭转乾坤,改写了万千生灵命运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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