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唤月应了声是,继续夹菜。陆今安起身调换了下菜盘,又盛上一碗羊肉汤摆在苏唤月跟前,说道:“你且尝尝看,这是本店的招牌菜。”
苏唤月挑起一大块肉喂进嘴里,这肉炖得软烂,饱含着鲜美浓郁的汤汁。她满心欢喜地咽下,咕嘟喝上两口汤,又问:“照哥哥的意思,你来帮我们店招揽生意,我们给你一点惠利。可是,官商勾结,不是什么好名头吧?”
“我自不会直接出面,”陆今安微往后仰,倚在窗沿,解释道,“你有什么好的办法,也可以和我说。”
苏唤月放下筷子,手在空中画圈,说:“我倒真有个好主意。知县哥哥,你给我写幅招牌吧。”
“嗯?”陆今安疑惑地挑了下眉。
陆今安的字确实好看,但沨县没甚文化底蕴,很少人能欣赏来。可苏唤月要他的字,是依着金玉衣坊的做法。
沈钰平日里吊儿郎当,有时也生出不错的主见。请陆今安来为衣坊题字,刚开始没反响,但自他务实事治民生,在群众间闯出名声后,就引来众多小娘子春心暗涌。
有颜,有才,还待人温和有礼,谁人见了都会心生好意。
听闻西街区有位屠夫的女儿,只因陆今安帮自家修葺屋舍时,那递上杯水的匆匆一瞥,就勇冲金玉衣坊买了好大一匹水兰纱。
在苏唤月的眼里,陆今安就是行走的招告牌。沨县骑马射箭的娘子不在少数,要是引来客流,哪怕涓涓细水,定能冲出宽敞大道。
陆今安应下来:“可以,这回不收你的钱,想写什么字?”
“招牌的事儿,我还得和阿姊商量,”苏唤月沉思片刻,笑道,“知县哥哥先下去写些平常的祝福语,可以吧?”
“好,最迟明日午时,你到那家铁匠铺拿取便可。”
那家铁匠铺,是陆今安私设的秘密联络点,地处中央大街,各方面消息都来得快些。
他早和苏唤月说过合作一事,如若答应,就来铁匠铺知会一下,便在这家酒肆约见详谈。
提及铁匠铺,苏唤月留意着问了句:“知县哥哥,你给阿瑶安排好活路了吗?”
陆今安愣了下,才反应道:“你说许老夫人的孙女罢?月青刚报上来,我打算把她派到官驿去洒扫。”
苏唤月总算放下心来。陆今安可谓考虑周到,知道许茵茵因阿父的事,总该对县衙有些抵触,就派到官驿去。那里正是忙碌缺人手,近来圣女将临,还有州府的补助财款,是个肥差。
她不知道的是,当时逼问许浔,陆今安虽把话说绝,要将许茵茵折身为奴,但念着小女娃不通事,是无辜之人,才在诏令上放她自由身。
苏唤月又问:“你为何这般急着用钱?”
陆今安随即答道:“县衙缺人且懒,拿钱来招。”
他在下一盘大棋。
苏唤月一直没应承下来,就是在想陆今安究竟打了什么算盘。比起乌居这样的小铺子,和李沈二家交易不是更划算?
可从长远计,陆今安向沈李靠拢,越接近利益中心,犹身陷泥沼,难以自拔;他想扶植官府自己的实力,就得依靠布衣百姓,越是微小,越容易把握。
“那,为什么选我呢?”苏唤月问。
“我信得过你。”
苏唤月闻言,不禁低头一笑,“好啊,你把字拿来,我也付得出那一成钱。”
话到此时,月青掀开布帘走进雅间,行礼道:“陆知县,茄莎咔湾又有沙盗来闹事。”
他看了眼苏唤月,又凑近陆今安低语一句:“李家娘子又来了,在县衙等你回复呢。”
苏唤月站起作揖,率先告辞道:“陆知县还有事,我就先走一步。”
这日后,陆今安如约送来他的字,苏唤月为了磨练木工,自己上手雕刻印版。至于匾牌的事,却没能和马大娘商讨清楚。
马具铺的店牌以异族文字为主,只是在侧悬了串红灯笼,写上“乌居”两字,这是那堆文字的读音。
让陆今安去仿这些图画般的文字,显然没多少宣传的效力。
苏唤月好奇地问:“阿姊,这‘乌居’究竟是啥意思啊?”
马大娘一边擦拭着手里的大弓,一边说:“乌居喽,是我们赶马时喜欢讲的话。这句话缩写成的,意思是,追逐原野的风。”
不知为何,苏唤月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幅画面,是面带刺青的年轻女子,坐在赤红色的马上,疾驰于草原之中,只奔向那尽头的落日,金色的余晖铺满全身,仿佛天地之大,连风都挽留不住她。
她把这想象告诉给马大娘,只听她仰天大笑几声,再垂下头时,眼里是数不尽的悲凉。
她清亮的目光无意掠向苏唤月,却仿若透过她的身躯与灵魂,飞出这狭小的马具铺,射向辽阔的草原。
“以前,我也养过一匹马。它正值年壮,不服管教,曾把部落里最强的男人甩下。可我就是喜欢它,喜欢它赤如骄阳的毛色,喜欢它日行千里的畅快。我一点点接近它,被摔了好几次,不记得了,终于让它承认了我。”
马大娘笑着说:“我骑着它,抢到过赛马会的彩球,猎到过密林里最敏捷的野鹿,从狼群里救回小羊羔,还横渡过冬夜的草丘。”
“那时大人们总说,谁都追不上太阳。可我偏不信,就在夕阳时分,策马奔腾在草原上。每次到望鹰崖就没了路,只能依偎着它,看太阳落到另一座山下。”
“都是以前的旧事喽。”马大娘毫不在意地耸耸肩,继续拿起鹿绒布擦大弓。
苏唤月坐到她身侧,把腿盘起来,一副没听够的表情问:“那匹马叫什么名字呀?”
马大娘的手突然一滞,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整间屋子浸入沉默中,只听得两人忽浅忽重的喘息声。
马大娘将大弓交到她手上,巧妙绕开了话题:“你试试看,拿不拿得动。”
苏唤月随之起身,手臂差点就被拖到地上,又迅速支棱起来。这比第一次见面时的大刀还重,若不是几月来的练习,她早被大弓制伏在地上了。
她勉强拉开弦,准心却不自觉偏向一旁,扎成马步的两条腿不停打颤,把马大娘逗得乐呵一笑。
“你不行,还得下去练,连把殒铁大弓都拿不稳,”马大娘轻松接过,甚至掂了一掂,“这是我秋猎夺魁的奖赏,用殒铁打成的。”
苏唤月说:“今年的秋猎也要到了,我陪阿姊一起去看。”
马大娘嫌弃地摇摇头,“这中原的秋猎,就是图个彩头,猎不到什么好玩意。我那次,可是在密林里守了三天,才盼到落单的好鹿。”
“阿姊,你能教我射箭吗?”
“你不是会吗?上次陆知县还帮你矫正过姿势,照着那感觉练就完呗。”
“那感觉早忘在脑后了,还是要看女中豪杰,阿姊来守着我。”苏唤月又撒娇似的扑到她身上,蹭来蹭去。
马大娘像是蹭到了笑点,咯咯地笑个不停,嘴里不知咕嘟念叨什么。
过了半晌,苏唤月抱着马大娘,靠在她耳边说:“阿姊,我想好了,牌匾咱不改,还是那样。可灯笼得换串新的,就写‘一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