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霆自顾自拂袖而去,只留下一脸落寞的阿忆。
宁远躲在灌木丛里,扯着叶子,静默不语。
阿忆口中那个“和胤霆一块玩儿”的女人,应该就指的是自己。胤霆的确送给了她一块风信子香囊,说里面的原材料虽然是派人去采的,但个个都是娇艳欲滴的晨曦里盛开的的第一朵花,胤霆亲自研磨,剁成细细的粉末,装进香袋里,宁远听了大为感动,珍重地收下,放在腰间挂好。
却没想到,胤霆是胤霆,他既是胤霆,又是大胤的皇帝,身后自然有一百只眼睛盯着。
送香囊仅仅是两天前的事,阿忆却手眼通天地立刻就打听到了。
胤霆走后,阿忆再也不装作那副幽怨中带着娇滴滴的样子,而是怒火中烧,干脆抢走马夫的鞭子,劈里啪啦地挥在地上,把尘土抽成一条一条的。
宁远不敢吱声,又不敢上前,只得在草丛里暗中等待。
鞭子抽得劈里啪啦响,惊着了马车前的三匹枣红色的骏马,它们左躲右闪着翻动马蹄,不时发出不安的嘶鸣声。马夫十分惶恐,畏畏缩缩地说:“格格,您别发怒,小心惊着了马儿,要是它们走不了路了,咱们就得不偿失了。”
阿忆很凶得一鞭子抽过去,马夫下意识往一旁躲避,鞭子稍末儿正好击中马夫身旁的一棵树,“啪”地一声,树皮被抽开一条裂缝,许多绿叶徐徐地掉落下来。
马夫惊魂不定,阿忆幽幽说道:“你再多嘴,下次这鞭子可就抽在你身上了。”
看着她凶狠又娇蛮的样子,不知为何,宁远蓦然想到了那个沉在湖底里的小宫女。
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那个被她逼死的同龄女孩?
阿忆发了一会儿脾气,气得扔掉鞭子,跳上马车,准备打道回府了。
目送着马车调头,宁远送了口气,从灌木丛中钻出来,
幸运的是,不到片刻,她便在阿忆站过的大树底下找到了丢失的小球。
宁远捡起小球,用手绢将表面湿漉漉的泥土擦干,离开了这片空旷的土地。
距离返回的路,沿途要经过一片很大的池塘,这和皇宫里的那片荷花池倒是很像,只是行宫里的池塘更大更广阔。
此岸到彼岸架着一座窄窄的铁索桥,湖光荡漾,日火聘婷,夹杂着夏日独有的蝉鸣声,一片宁静。
宁远漫不经心地走在铁索桥上,看着湖面发呆。
她知道,要当皇帝的女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就算后宫里的娘娘们都不屑和她争,可后宫之外的呢?朝堂之上的呢?也许以后的路更忐忑更难走,仅仅是因为和胤霆相处了一段时间,就惹上了阿忆这个敌人,现在还只有一个阿忆,也许将来会有几十个、几百个阿忆。
她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才是。
却没想,屋漏偏逢连夜雨,刚这么想着,索桥的另一端就远远地走来了一个人影。
这人正是阿忆。
她不是回去了么?宁远心中满腹狐疑,却很快地站好,摆出一副恭谨谦卑的模样。
见到宁远,阿忆也愣了愣神,停下脚步,漫不经心地说:“是你啊。”
宁远勉强笑道:“没想到格格也在避暑山庄,别来无恙。”
阿忆显然没把宁远放在眼里,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后,懒洋洋地说:
“你入宫晚,不知道,我在这里是应该的。皇帝表哥答应过我,每年夏日都来我来呢。”
宁远勉强微笑道:“皇上和格格兄友妹恭,当真是亲如一家呢。”
阿忆果然是个很好哄的人,那句“亲如一家”倒听得她心里很舒适。
她头一次对宁远报以一种认真而探究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笑,说:
“本来只有高阶的妃子才能随皇帝一同避暑,我听说皇后娘娘心胸博大,为你们品阶低的也争取了机会,不过她这般恭恭敬敬地扮演好皇后、拉拢你们,以后也定有烦腻的一天。我看你这个人还很不错,到时候过几年夏天,你若是升不了位份,不能来行宫避暑,我便去和皇帝表哥说说,让你同我一起来做个伴好了。”
看来,只要拿捏住了阿忆在乎的地方,多说几句这样的好话,阿忆也不是个非常难缠的人嘛。
宁远行了个礼,心中暗松了一口气,真心实意地笑道:“多谢格格。”
阿忆点点头,道:“话不多说,皇帝表哥送我的手绢被我丢在来路上了,我要走了。”
宁远再次福了福身,朝她报以理解的微笑:“希望格格早日寻到。”
阿忆也朝宁远挤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
“借你吉言咯。”
说着,两人相对着擦肩而过。
那一瞬间,一种风信子的味道迎着风飘来,以一种轻巧的方式钻进了阿忆鼻子里。
阿忆脸上挂着的笑容渐渐变得僵硬。
刹那间,她的眸中依次闪过震惊、悚然、不解、愤怒、嫉恨......
她不由自主地喊道:
“居然是你!”
宁远骤然想到了什么,预感大事不妙,下意识捂住了腰间悬挂的那个小小的香囊。
然后只觉得腰间传来一股很大的力量,直到宁远眼中的一切都开始旋转,直到她开始晕头转向,她好像觉得自己是一只在空中盘旋的鸟儿,被一股重力击落,下一秒就要跌落地面。
在从索桥上掉下来、头顶接触水面的那一刻,宁远心中唯一一闪而过的想法是:
完蛋了,我不会游泳。
水像空气一样席卷了她的眼睛、鼻腔、嘴中。
宁远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渐渐喘不过气。
看着宁远在湖面中没命地扑腾,阿忆心慌意乱,低头看着自己震怒间推宁远下水的那只手掌,只觉得一颗心突突直跳,好像要蹦出嗓子眼儿。
一半儿是出于嫉妒,一半儿是出于惊慌。
待心跳渐渐平缓后,阿忆在心中快速地过了一遍宁远的家世。
四品知府宁致的女儿,惹是惹得起,但是要付出代价。
“救命啊!!!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咳咳咳、咳咳,谁来救救我!!!”
“来人啊!!!”
湖中央不断传来宁远垂死的呼喊,阿忆撇了一眼挣扎的人影,盛怒中竟带着一点想哭。
她想过,传闻中的那个和皇帝表哥关系密切的女孩儿,也许是正黄旗的世家女,身份尊贵,也许是边塞要臣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