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命录 (.)”!
暮春时节,蛮山之中的草木已经开始转向深绿颜色,早春时候尚有的几分荒凉景色已经全部被掩盖在了郁郁葱葱之下,更有泉水叮咚,鸟兽奔走,一派祥和景象。
没有尸蛮出没的蛮山,其实和别处的山水也没什么两样。
一行四人在蛮山之中谨慎前行,沿着之前走过的路途往蛮山深处进发,队伍之中唯有一人骑在高头大马上,即便如此脸上还是挂着几分忿忿之色。
“哼,还说什么对你如何如何,结果放下东西就自己走了,蛮山有什么好可怕的,吓得她连提都不敢提一下?元济元济,这一下你就能看出来其人如何了吧?”
金磬低声的絮絮叨叨李元锦充耳不闻,反倒是听的金鼓直皱眉头,转回头薄嗔道:“小妹,你嘟嘟囔囔的说什么呢?素仙姑娘送药至此已经是莫大恩情了,更何况她还身居要职,如何能在此耽误时间呢?”
“耽误时间,身居要职?”金磬被金鼓训斥,声音果然低了一筹,但还是不满的说道,“不就是凌云殿金府的人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凌云殿那么多人,莫非还离不开她了不成?”
一旁的卫医命开口笑道:“小丫头,你还别说,那姑娘的职位还真是了不得的很呢。凌云殿的金府主账,手上每日的流水账目都是一笔了不得的天文数字。”
“你别看她好似柔柔弱弱的,但是她眼神之中的精明和聪慧,可是世间少有人能够比得上的。毫不夸张的说,她手上掌握的,可是这这整个天下将近四成的资金流向,凌云殿离了她,短时间内还真是不灵的。”
卫医命的一番话虽然有几分杜撰在里头,但是和实际情况相差的也不大,听得金磬眉头紧蹙眼神闪烁,再看向身边元济的时候,总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古怪意味。
那眼神,就好像是在看一个靠女人吃饭的小白脸儿一样。
素仙和韩新符,在积蛮城只待了几日便就此离开了,素仙不是没想过要留下来帮手,但是考虑到韩新符势必也要有样学样,她还是忍住了这份心思,带着韩新符一起离开了。
韩新符几番挣扎踌躇,却又不好开口说话,李元锦见状之后,便吩咐了他一件其他的事情去做,才将他的心思安定了下来。
金磬的眼神,李元锦瞧见也只当没看见,只管心无旁骛的一路往前,沿着上一次和金磬逃走的路溯源回去。
往年这个时候,正是尸蛮族群休养生息,大肆繁殖的日子,都是以小族群的形式出现,不会有大量的尸蛮聚集。积蛮城的人也是因为如此,才会选在春夏之交之时进山杀蛮,减少这些畜生的数量。
只是这一次沿途走来,四个人几乎都没有遇上尸蛮,不管是浓密的山林间还是饮水的河道边上,都不曾寻见尸蛮的足印踪迹,好似过了一个冬天,尸蛮全都销声匿迹了一般。
事出反常必有妖,再加上之前在蛮山深处见到那出世的血蛮,纵然金鼓已经恢复了实力,纵然李元锦已经痊愈了伤势,纵然卫医命调配了很多药剂,一行四人还是走的小心翼翼。
沿途路中,卫医命一直在细心寻找蛮山之中独有的药材,但是始终无甚所获。不过想也正常,若是在这蛮山边缘就能发现不寻常的东西,那尸蛮还怎么会如此神秘,如此不好对付。
四人缓步前行,纵然是慕沉夜色也无妨,根本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困扰,只是越往蛮山深处,越接近上一次见到众多尸蛮同类相食的地方,众人就越发的谨慎。
站在山顶之上,看着山脚下那处丈许深的洼地,李元锦沉吟着说道:“就是这里了。”
山脚下,是方圆里许大小的干涸洼地,越往边上的土地越是干枯龟裂,只剩下洼地正中最深的地方还有尺许大小的一摊液体,和边上不足丈许的泥泞土地。
金鼓和卫医命看着脚下的景象,二人皆是沉眉肃目,一言不发。脚下的这片洼地,可不是什么河流湖泊拥塞干涸,入目之处皆是暗红色的血腥土壤,中间那一团泥泞之上,还有无数嗡嗡飞舞的嗜血蝇蟆。
金磬早已经见过了尸蛮同类相食的景象,这一次对着这片血腥的洼地倒没什么不适,仔细的看了看脚下的土地,突然出声疑惑道:“奇怪,这里死了这么多尸蛮,怎么连一副枯骨都没有见到呢?”
金鼓转头看了看妹妹,带着几分赞许的说道:“小妹说的不错,不光是这里,咱们此次一路行来,除了些许野兽的残破碎骨,连一具尸蛮的骨架都没有见到,实在是令人担心啊。”
尸蛮何等凶残,隆冬攻城之时甚至会将同类的尸身啃食果腹,残肢断骨更是肆意挥洒,怎得这一次却给所有同类都收起了尸?金鼓和尸蛮交手多年,如此反常景象从未见过,必然对此忧心忡忡。
李元锦点头道:“是啊,这一次尸蛮的种种表现,让我们所有人都一头雾水,总感觉原本无头无脑野兽一般的尸蛮,准备了一个莫大的陷阱,在等着我们踩进去呢。”
金鼓笑道:“既来之,则安之。”
李元锦也笑了笑,以一句大俗的话来应对文绉绉的金鼓,道:“是啊,来都来了。”
脚下的这片泥泞,散发着令人作呕不已的腐臭味道,隔着老远就能闻到,几人不愿意徒步而过,尤其是金磬表现的最为反感,几人便只好远远的绕开。
倒是卫医命丝毫不觉得恶心,脸上甚至还露出了几分狂热之意,竟然纵身飞到了那处血泊跟前,将仅剩的那些腐臭血水和漫天蝇蟆全都收进了袖子里。
“这些可都是好东西,稍加调制说不定就能派上用场,不就是血水吗,看把你们几个人吓的。”卫医命满脸不满,鄙夷的看着三个离着他丈许之外的人。
虽然卫医命身上没有传来那恐怖的腐臭味,但是几人始终对他避而远之,生怕他走近一点就让自己沾上了几分味道。
泥潭之后不足二里,便是一道高有千丈的横向山峦,好似屏风一般横亘在四人面前,只在山脚下有一个硕大的洞口通往向山体深处,黑漆漆的洞口中幽风呜咽,好似通往地狱的大门一般诡秘。
这处洞口,就是上一次李元锦和金磬看到的,那只噬同类而生的血蛮钻进去的地方,积蛮城多年探究蛮山地形,到此处也再无一人进去过,里面究竟如何,一切都是未知。
四人没有分毫犹豫,更无过多言语,由实力最强的李元锦当头先行,金鼓则行于末尾断后,中间夹着金磬和卫医命,朝着洞穴之后迈步而去。
洞穴之中一片漆黑,而且有着十分浓重的血腥味和腐臭味,脚下的泥土也和外面的血坑烂泥一般,逼得四人只能御风驾云而行。好在里面并没有什么埋伏,很快就从洞穴之中穿了过来。
出了洞穴之后,脚下的土壤就变得坚实干净了,周围的环境也比之前大不一样。抬眼望去,山后竟然是一片十分开阔的平地,但是在平地的尽头却还有着一片断崖。
李元锦轻笑道:“看来此处,就是整个蛮山的中心所在,咱们要找的那位尸蛮王,想必就在这片断崖之下了。”
金鼓轻轻点头,面上神情却严肃,出了洞口也不四下张望,只是微眯着双眼看着眼前。在这片空地中央,有一块十数丈高下的巨石,好似一块界碑一样,割裂出身后悬崖的地域。
巨石顶上,一块丈许高下的红色石块缓缓蠕动,带着一阵微腥的风吹了过来。李元锦看着金鼓的凝视的侧脸,开口问道:“金鼓,你许久不曾全力出手了,要不要先活动一下筋骨?”
金鼓微微一笑,沉声应道:“最好不过。”
言毕,他迈步上前,身上一阵乌光涌动,立刻就凝成了那套乌黑铠甲,双手握定巨盾碾甲和车裂大斧,朝着那块巨石踏步走了过去。
巨石顶上,缓缓舒展身形站起来的,正是一只浑身赤红,带着浓重血腥味的血蛮。看着迎面而来的金鼓,血蛮并没有像野兽一般直接扑上来,再无 毛发的脸上,居然还露出了一个带着几分嘲讽的笑容。
“哎呀!”金磬一声娇呼,突然满面羞红的转过了身子,那只人立而起的血蛮足有丈许高下,比起寻常人也只高了半截,与金鼓这般身形雄壮的人相比,已经没什么太大的差距了。
血蛮满身已经再无 毛发,看着就像是一个被剥去了全身皮肤的壮汉一般血淋淋的。但是仅仅如此,如何能让久经沙场的金磬避让转身,唯一的原因,就只能是它胯下那根晃晃悠悠的巨大夯货了。
面前这头畜生,竟然还是一只公的。
看到金磬羞赫转身,血蛮面上的笑容隐隐然还带上了几分淫亵,金鼓看着人立而起满面嘲讽的血蛮,两道粗重的剑眉一横,扬起手中的车裂大斧就斩了过去。
一道硕大的斧光当头而下,血蛮竟然只是微微的侧身退开两步,有惊无险的让开了车裂大斧的锋芒。虽然脚下的巨石被金鼓一斧斩成了两半,但是它依然站在半边巨石的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四人。
金鼓眉头一横,正准备再度出手,巨石上的血蛮却骤然出声,虽然语调模糊口齿不清,但却真真实实的口吐人言,叱声高呼道:“住手!”
一声惊呼,将除了卫医命之外的三人全部惊到了,与尸蛮打过这么多次交道,噬同类而生化身血蛮就已经够让人惊愕的了,万没想到居然还能够开口人言!
金鼓的身子顿了一下不再出手,仰起头满面疑惑的看着巨石上的血蛮。血蛮见到他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扯起嘴角露出笑容,再度开口道:“如何,吾族成长如斯,是不是让你们感觉到了害怕呢?”
虽然口齿不清,但是它的意思众人都听懂了,金鼓皱眉不止,禁不住开口问道:“究竟是什么原因,竟然能让你们越来越像人了?”
听到这话,血蛮放声大笑,虽似兽咆但是犹有人声,它得意的说道:“这一切都是拜你们几人所赐,若非你们苦苦相逼,族父怎会这么早就让我等拥有神智,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们呢。”
众人依旧不解,但是血蛮言语中却透露出了一个十分关键的词,“族父”,看来很可能就是那只行踪飘忽,积蛮城一直不能确认其是否存在的尸蛮王了。
血蛮满面得色,血淋淋的面上尽是掩饰不住的讥讽,随着它不断开口,口齿言语也逐渐变得更加清晰,也正是因为它的自得,才不断的将尸蛮族群的秘密,零散的抖搂了出来。
“不得不说,人族当真是这世间最为得天独厚的生灵,不管是肉身还是灵魂,都能开拓出无比宽阔的大道出来。我族自虚空诞生,外行类兽而少心智,这些年不断成长,也不过是向着人族趋近罢了。”
“生于虚空之中?”李元锦沉吟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自然是族父教导的。”血蛮的神情言语骤然变得无比虔诚,满面癫狂的说道,“族父好似那天上的日月,闪耀指引着我们,让我族群开拓,终将统领这整个天下!”
“族父拥有无上智慧,教授我们以食人增强自身,我等也将最为优质和美味的人族头颅敬献给族父,助族父不断成长。终于在不久之前,族父将他的智慧赐给了我们,让我们也得以成长到而今的形态。”
“智慧?”李元锦冷声嗤笑道,“那头畜生分给你的,莫非就是这溜须拍马的功夫,你就管这种东西,叫做智慧?”
李元锦的不屑,让血蛮脸上的癫狂骤然变成了愤怒,它厉声嘶吼道:“住口,你根本不懂族父到底有多么智慧!若非是他在这百年间不断谋划,我族怎么可能在人族的眼皮子底下存活至今?!”
此话一出,李元锦四人心中皆是一声冷笑,请将不如激将,这血蛮有了一定的心智之后,有些小伎俩对于它们来说,反倒是出奇的好用。
“我族初生之时何等弱小,若非族父约束族类在蛮山之中,早就被人族发现,到时候不免就成为你们掌中的珍稀玩物。等到我族群发展到一定阶段之后,族父才许我族走出蛮山,开始捕人食人。”
“随着我族不断壮大,孱弱的下层人族难以支持,才建立起了最初的积蛮城来防御我族。其实这一切都是族父早就谋划好的,只要有了这座城,人族就只会想着据守,绝不会主动来到蛮山之中。”
金鼓心中默叹,这血蛮所说确实不假,积蛮城的建立,最初就是为了将当时还零星的尸蛮阻挡在西侧,城起之后才出现了大批的尸蛮肆虐,只是那个时候城已经建立,就再也不会有人想着大军横扫,直入蛮山斩草除根了。
人之惰性便是如此,总会挑着更简单的事情来做,纵然有少数愿意攻坚克难的人在,也难以左右这整个局势。
血蛮看不出金鼓等人的神色,只管继续的大声喝道:“百年之间,族父从不曾让我族倾巢出动,就是怕挑动人族的心思,出动了更强的力量。你们以为是防住了我族一次又一次的攻击,却不知道是被族父耍的团团转,白白给了我族更多的成长时间。”
李元锦心中悚然,那位“族父”竟然有这等心思,从一开始就将人心剖析的如此清楚,枉整个积蛮城的人都在为每年的击退尸蛮沾沾自喜,没想到这一切竟然都是尸蛮的拿捏!
就连自己,也禁不住很多次的为去年冬天的战绩而沾沾自喜,结果也只是“族父”手中的一个小小变数吗?
李元锦开口问道:“既然你族想要成长,为何又要自相残杀相互吞食,你们的族父,竟然都不管的吗?还是说这种自残实力的事情也是它下令做的?”
血蛮哈哈大笑道:“正是如此,我族成长至此,与你有着莫大的关联,就是因为你,积蛮城才新添了那么多强力手段,再以寻常的族类去攻城,也没有半分用处了。”
“而且,谁告诉你我族是自残实力了?族父的智慧和神力,岂是你等可以揣度的,族父平均的给了每一个族类智慧,只要将其归纳起来,就会有很多的族类可以成长,变成现在的样子,甚至还能更强!”
金鼓沉声问道:“尔等同类相食,和食人竟然是同一目的?”
血蛮张开双臂,满面自豪的说道:“我族和人族不同,我族血脉相连,一心同体,所有族类的生命和力量,都可以完美的继承到其他族类身上。不像你们人类,自己的,就只是自己的。”
“忘了告诉你们的,我族不叫尸蛮,这个粗鲁的名字,以后再也不要用了。”
“我族名为,罗。”